刘昌行原本专心地审阅学生的期末报告,在听见女儿的话时,立刻放下手边的工作。
「进来吧!」拿下老花眼镜,他慈祥地对女儿笑问道:「妳有什么事要跟爸爸说?」
她端坐在父亲面前,迎上那道关爱的眼神,犹豫了一会儿后,才缓缓地说出她的来意。
「关于黑朝制片……爸,你替我回绝吧!」
「黑歆找上妳了,是吗?」刘昌行了然于心。
他的动作还真快,早上才指点他朝小铮身上下功夫,他马上就去做,行动力真的不容小觑,不过他很好奇,他到底用了什么方法跟女儿周旋,才会让她倍感压力地找他求救?
小铮的性格封闭,就连少祈的死令她伤痛欲绝,她也不哭不闹地佯装坚强,现在才一天就有这种成果,尽管只是一点点的改变,这就让他很开心了。
女儿什么事情都闷在心底不说,毕竟把哀伤埋在心底不宣泄出来,并不是一件好事。
「我不喜欢身边有人。」她僵硬地回答。
「小铮,没有人喜欢一个人生活的。」刘昌行眉头一拧。
「我就喜欢!」她回答得很快,像是要说服别人也说服自己似的。
其实她一点也不好……
刘昌行直视着女儿,一字一句地揭开她心中的那道伤口,「小铮,妳还要逃避多久?」
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以这么重的口吻对她说话,明知道她听不进去,但仍要逼她正视这个既定事实。
「少祈不会想看见妳现在这个样子,以前那个小铮到哪里去了?」
「我不要听这些!」她反应激动地站起身,背对着父亲,情绪久久不能平复。
六年了,她还是没办法听见旁人提起他的名字,那会让她想起是因为她把少祈送给她的礼物遗留在餐厅里,他为了折回去拿,才会发生那场死亡车祸,这一去,就是天人永隔。
要不是因为她,少祈到现在还会活得好好的,都是她害的……都是她害的!
「要拒绝黑朝制片,妳自己去跟黑歆说……小铮,爸爸年纪大了,再活也没几年,我没什么未了的心愿,唯一放不下的,就只有妳。」他语重心长地说道:「妳什么时候才能走出来?妳还要封闭自己多久?爸爸不能照顾妳一辈子啊!」
她一句话都无法反驳,只能僵立着身子,站在书房里,听着父亲苦口婆心地劝慰。
「不逼妳,是怕妳走上绝路,只是快六年了,也该够了,妳应该试着接受少祈不在人世的事实,没有人愿意孤单终老,妳不接近别人,也不让别人靠近……妳这样少祈他……」
「爸……」刘铮的语气带着乞求,「你别再说了……」别在她面前提起那个名字,别再提了……
刘昌行终究还是心疼女儿,于是缓缓地叹了口气,「黑歆是个不错的男孩子,就算合作未果,也试着跟他交个朋友吧!」
「我不需要朋友,我讨厌他!」跟他在一起,只会让她觉得痛苦。
黑歆的体贴和温柔,只会更让她想起少祈,每每脑海中浮现少祈那张开朗的笑靥,她总会难过得不能自己,她不要这样!
「那就妳自己告诉他,妳有多讨厌他吧!」他挥了挥手,不再放任。
是他的心疼,才造成她的软弱和逃避,一味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在她的世界里只有她自己,甚至不在乎他这个老父为她担心了这么多年。
「小铮,妳与黑朝制片的事,爸爸不会再插手了,请妳自己解决,妳也该长大了。」
听到父亲不再纵容,她顿时慌了手脚。「爸,那些事情一直以来都是你在处理的,我不懂,也不会啊……」
「妳试过了吗?」刘昌行脸色一凛,「小铮,妳有多久没主动跟爸爸说话了?从少祈走后,妳什么时候跟爸爸说过这么多话了?要知道,伤心的人不是只有妳一个。」他断然地挥了挥手,「妳出去吧,我累了。」
见父亲不愿再谈,刘铮只能黯然地退出书房回到自己的房间,无助地睁眼到天明。
*
洛杉矶时间上午十点,扰人清梦的电话铃声响起,安睡在埃及棉床单上的人儿伸出纤细光洁的手臂,目光涣散地接起电话。
「Hello?」
「小伶,妳还在睡啊?」电话那头传来黑歆讶异的语气,「那我晚点再打给妳好了,妳继续睡吧!」
颜芷伶看了看床头的电子时钟,发现已经是早上十点,由于下午还有工作,她必须起床准备了,于是回道:「歆哥哥,给我十五分钟,十五分钟后你再打给我,好不好?」
「OK,待会聊。」黑歆不啰嗦地挂上电话。
她掀开棉被起身,又打了个哈欠,正要下床,纤细的柳腰却立刻被人揽住并往后一拉,她惊呼失声,就这么跌趴在黑慎身上。
「这么早要去哪儿?」黑慎的瘖痖嗓音一听就知道还没睡饱,但这时他的声音慵懒性感,再加上那张睡眼迷蒙的俊颜,简直可口得令人食指大动。
可惜她目前没有食欲享用眼前的大餐,只是轻拍他的脸,诱哄道:「你五点才回来,再睡一下,我下午有工作。」说完就急急忙忙地要离开。
「就这样?」那秀色可餐的男人挑起眉,一脸的不满足。
颜芷伶忍不住笑出声来,于是捧起他的脸,低头便给他一记热吻,要到糖吃的男人这才满足地翻身继续睡他的回笼觉。
下了床,她走进浴室里快速地梳洗完毕后,穿着轻便的细肩带背心以及超短裤走进卧室,轻手轻脚地拿起床头上的无线电话,再无声无息地走向客厅,生怕吵醒了床上已然累惨的可怜虫。
她与黑慎爱的小窝位于西洛杉矶,临近比佛利山庄,是一栋新颖的大楼,从窗外看出去的景色很美,她最喜欢看着脚下的车水马龙,公路、车子和房子在这儿看下去都显得渺小,宛如玩具模型一样。
这时候电话响了,正好是她与黑歆约好的十五分钟,于是她飞快地接起电话。
「歆哥哥,你找我有什么事?」她脚跟一旋,优雅地走到沙发上坐下,以遥控器打开空调。
「嗯,有件事情要请妳帮忙,我记得妳的造型师Lisa说过,她有朋友在台湾开工作室,是吗?」
「嗯,是她的学弟,很有才华的一个人,要帮你问他的店在哪里吗?」
「那就麻烦妳了。」他毫不客气地接受她的好意,「那我就等妳的好消息。」结束电话的意图很明显,不过颜芷伶才不想这么轻易就放过他。
「就这样?我特地起床等你电话,你只跟我说这几句就想打发我?」她不满地抱怨。
「不然呢?那妳想怎样?」黑歆好笑地跟她抬杠。
「聊一下近况嘛,进度如何?什么时候签约回美国?」她执意缠着他聊天。
而黑歆从小就疼她,也拿她没辙,只能认命地撑着疲惫的双眼和小妹妹聊天。
洛杉矶现在是早上十点,可台湾现在可是半夜啊!
「没什么进展,签约的事情我没把握。」他老实招认。
颜芷伶惊讶得叫了一声,「真的假的?」
黑慎和黑歆这对兄弟一直是互相合作的好伙伴,由于黑慎的作风强硬、雷厉风行,所以有时碰上吃软不吃硬的人,就会让黑歆出面,因为黑歆较为温和,而且极具说服力。
当黑慎的强硬手段摆不平时,就让怀柔的黑歆出马,兄弟俩一刚一柔,通常都能手到擒来,无论是再难搞的编剧家或导演、厂商,遇到黑歆总是没辙,但这次他却在台湾踢到了铁板,可见他遇到的麻烦还真不小。
「歆哥哥,你遇到了什么麻烦啊?连你都摆不平,要不要慎去帮你?」软硬兼施、双管齐下,成效应该会不错。
「别!妳别乱出主意。」黑歆连忙制止。
慎才不会管他的闲事,不过,若是小伶开口,就算再不愿意,他还是会帮他,问题是让慎插手这件事情的话,结果只会玩完而已,因为慎才没那么多耐心跟人周旋,那个生意人完全不懂这些文人艺术家的诡异脾气,只讲求速战速决。
「这么紧张,你很在意喽?」颜芷伶好玩地问。
「妳不知道我这一年来迷虔生迷个半死,当然在意啊!」黑歆激动地叫道。
「好啦,我知道你不想让慎去帮倒忙。」她也很了解亲亲未婚夫的毛病,所以也不坚持。
「既然妳知道就小声点,当心被那小心眼的家伙听见了。」两人一来一往地说起黑慎的坏话。
「喔哦!那个小心眼的人起床了,而且正在瞪我。」颜芷伶哈哈大笑,朝着正站在厨房吧台前,严重爆发着起床气的男人勾了勾手指,要他过来。
「那妳还不去搞定他?」黑歆催促。
「我这就去搞定他,歆哥哥,下回再告诉我,那个女孩子的事情哦!」她的话差点让他吓掉了下巴。
「妳说什么?女孩子?」
「你在台湾踢到的铁板啊,是女孩子吧。」她理所当然地回答。
「妳怎么知道的?!」她有千里眼吗?还是派人跟踪他?刘铮是他碰到最大的挫折,她不是冷若冰霜,而是根本就无视于他的存在!
「你离开美国前才让Lisa帮你整理过头发,你和慎一样,都只让熟识的设计师整理,没道理才到台湾一个月又要剪头发,所以一定是要带人去的,对不对?而且──」她拉长尾音,故意吊他胃口,「通常会让你觉得棘手的,一定是女孩子,这样也好,自从你被Alice甩了之后,已经有两年没谈恋爱了。」
「小伶……」他重重地哀叹一声,「为什么这时候妳还要故意在我伤口上洒盐呢?八成被西尔家那对恶魔姊妹带坏了!」老是把他被甩的事情挂在嘴边,分明是在耻笑他啊!他一定要跟慎告状,要他把小伶看紧一点,别老是跟西尔家那对姊妹鬼混。
耳边正传来她的大笑,黑歆只是笑着摇摇头,又打屁了几句才将电话挂上。
相较于洛杉矶此刻的阳光普照,远在台湾的他,正对着窗外漆黑一片的夜景独自沉思。
那个刘铮,真是让他伤透了脑筋,到底要用什么方法才能让她接纳他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