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场出身的萧飒,因为战功彪炳,一路从前锋升至将军,及至元帅,现在又蒙皇帝赐封为定国侯,虽尚未回京,但各方官员已决定使出浑身解数好好地讨好这位在皇帝面前的大红人。
在这群官员中,不乏趋炎附势,欲将闺女攀嫁之徒,几番千里传书,都被身在边关的萧飒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其中令他最不齿的,要数兵部尚书陈玉郎了,他脸皮之厚是萧飒生平仅见,不论他如何坚拒婚事,陈玉郎都不肯死心,一再派人送来求亲信,日前甚至送来其女的画像,意欲打动他的心。
常年军旅的他,仍不为所动,一心只想着赶快退敌,以报圣恩。
山头布满皑皑自雪,今日一早,萧飒就带了几名属下,亲自攀上山顶,观看山下辽军的动向。
萧飒拉紧身上的斗篷,“我看很快就可以班师回朝了。”江南已是百花齐放的景致,但北方的雪才刚融化,天气还是很寒冷。
“是否要乘胜追击?”军师季玄风声音微颤地问道,天气实在太冷了,他恨不得把棉被裹在身上。
出生在江南的他,天生怕冷,当初要不是跟赵洛在酒坊里喝酒,遇到萧飒这个酒疯子,一时意气用事,跟他赌了场酒局,谁知他利用百醉坊的醉红酒耍诈,结果他跟赵洛一个不察输了酒局,平白浪费了四年的青春,陪他到这个没有佳酿可尝、也无美人暖床,还得整日提心吊胆、破阵杀敌的鬼地方来。
他不但得贡献良策,还得帮着杀人,怎么算都不划算。
不过也正因为这样,他们才会跟萧飒结成知交,为抗辽付出一些心力。
“等他们献上降表,我们就可以回京了。”萧飒道。
“如果不是朝廷那班无用的大臣,延误了粮草物资的运送,我们早在冬季来临前,就可以回去了,何需等到现在。”生性耿直的雷厉没好气地说。
季玄风点点头,“雷将军说得不错,回京之后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亲自面见皇上,将那班延误军机的奸官,狠狠地参上一本。”
“尤其是那个陈玉郎。”雷厉提醒他。
他话声刚落,一旁的赵洛发现一道人影闪过。
“我去抓小猫。”说完,他施展轻功往那道人影掠近,不一会儿就逮住了他。
“大宋元帅在此,你想上哪去啊?”
那人看见眼前突然出现一个人,不禁吓了一大跳,待看清楚是赵洛后,才拍拍胸脯松了口气。
“赵监军别误会,这儿有一封京城来的急信,小的是要呈交给元帅。”他从胸前取出一封信,恭恭敬敬地双手奉上。
赵洛瞟了眼寄信人的名字,一看是兵部尚书陈玉郎,不禁拢紧眉毛,轻哼道:“不死心的老家伙。”
萧飒在这里拼死拼活地保卫国土,他却只会想尽办法地要把女儿嫁给萧飒。
他接过那封信,挥挥手要那名小兵退下,然后转身回到山顶。
“兵部尚书那只老狐狸写来的,不知这回又是什么事。”
“不用想了,肯定是求亲信。”雷厉的口气充满鄙夷。
那老狐狸屡次拖延粮草的运送,并且阻碍援军的事,惹得众人都很不悦,他居然还有脸不断派人送信来提亲事。
“怎么样?”瞧着萧飒看信的脸色越来越凝重,另外三人忍不住一阵好奇。
“他求皇上赐婚。”
“啥?”雷厉撇撇嘴,不屑地道:“他脸皮还真厚,竟敢请皇上赐婚,要跟那种贪官做亲家,我雷老粗第一个反对。”
“反对无效。”赵洛敲了他一记响头,转身看着萧飒说:“我在京城时曾听人说过,陈尚书有一对孪生女儿,长得闭月羞花,是倾国倾城的绝色佳人,有多少王公贵族求都求不到,现在平白送上门来,可便宜你了。”他说得一脸钦羡的模样,恨不得被赐婚的人是自己似的。
萧飒横了他一眼,“你以为他没事会把女儿送给我暖床?他是怕我回京后,把他延误军情的事情告上去,所以才会出此下策。”
这种为保自己前途、不惜断送女儿幸福的人,最为他所不齿。萧飒愤然地将信件一揉,用力丢弃在地上,随即翻身上马,朝来时的路奔去。
赵洛捡起地上的信,匆匆地看了一眼后,将它丢给季玄风,跟着上马追去,与萧飒并骑。
“喂,你真的不要吗?很嫩的,今年才十七岁,不要白不要。你也不想想自己已是三十岁的老男人了,能得这种绝色少女为妻,该偷笑了,还嫌。”赵洛不怕死地戏谑道,“要是我的话,一定半夜就奔回京城,扛也要把她从闺房里扛走。”
其他人都为他不怕死的态度捏了把冷汗。
“你到底想说什么?”萧飒侧首睨视他,觉得他话中有话。
“娶她啊!”赵洛收起笑,认真地道:“不但有个女人帮你暖床,又可以拿她提防陈玉郎那只老狐狸,预防他再做出什么坏事,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他的话引起萧飒的深思。
“赵洛说得没错。”季玄风也开口附和,向来有鬼诸葛之称的他,也想到了这点,“娶她反正没有损失。如果不喜欢,玩腻了,再以休妻的方法将她送回老狐狸的身边不就得了。你不是很讨厌老狐狸吗?现在有机会羞辱他的女儿,干吗不做?”
两人的话说中了萧飒的心意,他确实有玩之而后弃的打算,反正是老狐狸不要脸送上门来的,不要白不要。
不过,三人的想法,却换来雷厉的一记冷光,“大人的事,没有必要报复到小孩子身上。”
虽然他也极讨厌那只老狐狸,三个月前就因为陈玉郎延迟派兵增援一事,害得他在青岩小镇前受了箭伤,幸好萧飒及时带兵赶到,才把他从鬼门关前救了回来,但他还是觉得一罪归一人,不应该连累到其他人身上。
“十七岁不是小孩子了,尤其是那种贪官的女儿,一定也不是什么善良之辈。”赵洛坚持道。
雷厉讶然地看着他们,没想到一向比他睿智的他们,竟会让仇恨蒙住了眼睛,不禁气愤地撂下话:“随便你们吧,我不管了。”话落便策马离去。
“不过是个女人而已,他干吗气成这样?”季玄风不明所以地问着另外两人。
“不能怪他,因为雷厉是个孤儿,他十三岁时父母因为家乡闹饥荒而去世,连刚出生的妹妹,也没能逃过那场灾难,所以他对女人都会比较同情。”萧飒解释道。
“原来如此。”季玄风了解地点点头,“难怪他会有这种反应。你真的要娶陈玉郎的女儿?”
萧飒的脸色一沉,目光直视着前方,嘴角噙着阴冷的笑,“他最好祈祷他的女儿长得还顺眼,不致让我太早退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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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月的初一、十五这两天,陈宜君都会来到京城最负盛名的茶楼,与亦师亦友的凌云见面,今天也不例外。
她偷偷跟他学武已经好几年了,当凌云还是她孪生姐姐陈姿君的未婚夫时,她便发现他虽然外表是个放荡不羁的官家公子,实际上却是武功不弱的练家子,便死缠着他,非要拜他为师学武不可。
或许是被她缠烦了,抑或是凌云本着爱屋及乌的心理,总之他答应教她武功,惟一的条件是不许她把他会武的事情传扬出去,怕他那重文轻武的父亲知道了会不高兴。
陈宜君拍着胸脯保证,只要能学到功夫,别说是瞒着凌伯父不说,就是孪生姐姐,她都不会提一句,因为若是让她爹知道了,肯定会从此把她锁在房里跟姐姐学女红刺绣,她才没那么傻呢。
从那一天起,只要凌云跟他父亲到尚书府,陈宜君便会找机会叫他教她武功,缠得陈姿君和凌云都没有时间相处。
幸好两家是世交,凌云跟陈姿君又是从小订婚的未婚夫妻,两家来往的机会挺多的,她才不致真正影响到他们的感情。
原本以为一切都会顺遂的两家人,却因为凌云父亲的突然倒下,而遽然生变。
凌父于前年因病去世后,陈宜君的父亲就察觉到凌云无意仕途,在没有利用价值的情况下,半年前要求凌家退婚,还逼迫凌母签下退婚书,当时凌云适巧出外经商不在,当他回来后知悉此事,已经来不及了,虽然凌云震怒地找上门理论,却被陈玉郎利用权势打压,逼得他有理无处申。
陈玉郎还把大女儿软禁于绣楼上,不许她踏出房门一步,所以一对有情的恋人,不得不暂时分开。
也因为如此,陈宜君自告奋勇跟凌云订下了半个月一次的约期,她每次都会把姐姐的情况告诉他,并为这对不幸的爱侣互递情书。
今天是与陈宜君相约见面的日子,凌云一早就来到茶楼,片刻后,他看到一身男装的陈宜君,噘着小嘴,气呼呼地走进来。
她虽穿着宝蓝色的男衫,却难掩她娉婷出尘、美丽绝伦的丰姿。
凌云常常会望着她出神,似乎能透过她看到他那秀美绝伦、粉雕玉琢的未婚妻。
“嘿,未来姐夫,近来可好?”陈宜君走上二楼,快步跑过来拍着他的肩问道。
凌云含笑望着她,不禁有些莞尔。怎么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却有着天差地别的个性?他的未婚妻陈姿君温柔婉约、举止端庄,是位标准的大家闺秀,而眼前的这位小姨子,却活泼俏皮,一双慧黠的眸子不时闪动着捉弄人的光芒,让人看了又爱又怕。
陈宜君鼓着一张俏脸,一屁股坐在凌云对面的椅子上,口里嚷着:“气死人了!”
凌云倒了一杯茶送到她面前,“怎么了,是谁敢惹你生气?”
她拿起杯子一口饮尽, “还说呢?都是那个该死的萧飒害的。要不是他,我也不会这么晚才到。”
一提起他就有气,小脚忿忿的蹬了两下,口里抱怨道:“如果不是他,我爹根本不会拿我当出气筒,罚我站在他面前听他数落了个把时辰,你说这不怪他,怪谁?”顺手再接过凌云递来的茶,又是咕噜一声,一饮而尽,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也没有。
“萧飒?你说的可是近日刚受封为定国侯的萧飒?”凌云边问边斟了一杯茶,慢慢品茗。
这么好的茶,被她如此牛饮,真是可惜。
“你也认识他?”陈宜君眨着晶灿的双眸,惊讶地瞪着他,“那你跟他有没有交情?熟不熟?”熟的话就好办事了。
看她一脸期待的样子,凌云只得泼她一桶冷水,“不,我不认识,但现今京城里的百姓,恐怕很少有人不知道这位大将军的,只有你这位长在尚书府里的大小姐,才会不知道他。”
闻言,陈宜君雀跃的心顿时沉寂,小脸上布满了失望。
“谁说的,我早就听说了,不然府里也不会为了他,乌云蔽日了好几天。”说完,她重重地叹了一声,无奈地双手托腮。
她的话引起凌云的好奇,打一进门他就听她不停地抱怨,但不知是为了啥事。
“他得罪你们尚书府了?”
不可能,依陈伯伯欺善怕恶的个性,应该不敢得罪当今圣上眷宠的红人才对。
“说得罪还客气,他简直不把我们尚书府看在眼里,真是太不给面子了。”陈宜君只要思及萧飒是如何不假辞色的拒绝她爹所提的婚事,就怒火上涌,恨不得萧飒现在就站在她面前,让她狠狠地打一顿,出出这口怨气。
凭她姐姐的姿色,京城里不知有多少的王公贵族,争相上门来提亲。如果说她姐姐谦称是第二美人,相信没有人敢站出来说自己第一,当然她除外。
可是萧飒偏偏不把她们两姐妹看在眼里,当着众人的面拒婚。
陈宜君越想越有气,两颊也因为气愤而浮现胭脂般的嫣红。
“究竟是怎么回事?”凌云蹙眉问道,感到事情不对劲。
“我爹不知是哪根筋不对,硬要高攀上这位定国侯当女婿,人家明明白白地拒绝了,他却还来个当殿请旨赐婚,你说丢不丢人?”
请旨赐婚?
凌云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你爹想将你们姐妹哪一个许配给他?”
“还有谁?你看我是当侯爷夫人的料吗?能上得了台面,温柔娴雅又端庄的……”话到喉间突然顿住,因为她看见凌云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对自己一时口快的话感到后悔,“不……我……我是说我爹他……”
该死!她真是被气昏了头,忘了出门前姐姐是怎么千叮咛万嘱咐,绝对不能跟凌云提起这件事,结果……唉!
“凌大哥,我……”她心虚地低下头。
凌云如冰箭般的锐眸直视着她,咬着牙道:“说,是不是姿君?”
陈宜君艰难地吞了口口水,点了点头。
见她点头,他登时像只受到挑衅的猛兽,全身散发出一股肃杀之气。
就在陈宜君不知该说什么来安慰他时,街上传来人群骚动声,听这声音似乎是什么大官奉旨游街。
凌云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底下人来人往的大街。这条大街是通往皇宫的主要信道之一,举凡要进宫的朝臣,大都会走这条街。
“他就是萧飒吗?”当他再开口时,声音充满冷然的淡漠。
陈宜君闻言,急忙跑到他身边,探身看出去。
老实说,这些日子以来,她每天听到萧飒的名字不下数十次,可惜从没亲眼见过这个让她耳根子受罪的男人。
循着凌云所指的方向,她看向不远处的街道,只见在一群官兵中,有一个身着铠甲戎装、骑着金鞍战马的伟岸男子,他不但有着魁梧壮硕的身材,还有一双浓眉大眼,五官鲜明刚毅,两片薄唇有着优美的弧形,是个长相俊逸的男子。
“我也不知道那人是不是萧飒,因为我从来没见过他,只是常听爹说起而已。”
凌云不出声地打量那人好一会儿后,缓缓坐回椅上,“你可以回去了。”
陈宜君犹豫了半晌,从怀中拿出一封信,“这是我姐写的信,要我亲手交给你。”
“还是不看的好,你拿回去吧。”
“为什么?”她语气激动地道:“也许这是你们最后的一封信了,错过了,可能就再也看不到了。”
凌云怔愣地看着她手上的那封信,似乎犹豫着要不要接过。
唉,既不能长相厮守,那又何苦痴痴留恋呢?凌云长叹一声,随即转身离去。
“凌大哥!”陈宜君看他怅然离去,迅速追下楼。他不能就这么走了,姐姐还交代了很重要的话要告诉他,他不能就这么走了。
“凌大哥……凌大哥……”
陈宜君在人群中寻找着他,奈何凌云的身影快速移动,加上人潮太多,众人争相一睹抗辽英雄的风采,很快便淹没了他的踪影,任凭她怎么追都追不上。
不知是被哪个冒失鬼用力一撞,她猛然摔出人群,姿态难看地跌在马队前,眼看就要丧生在马蹄下,众人不由得一阵惊呼。
完了,我命休矣!陈宜君面色煞白,心中一阵惊惶。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萧飒从坐骑上翻下来,越过人群将差点踏在她身上的马匹勒住,那马一声长啸,前腿在她面前飞踢了几下,随即站住不动,保住了她一条小命。
“该死!你是怎么骑马的?”陈宜君回过神,立刻破口大骂,一张粉嫩的俏脸吓得毫无血色,全身冷汗直流。
好险啊!她暗暗吁了口气。
萧飒轩眉微蹙,炯炯有神的眼瞳直直地望着地上这个看似十五六岁的俊俏小伙子,想不到小小的年纪,脾气倒是蛮大。
“小鬼,是你自己跑到路中间来,记得吗?”赵洛不悦地斥道。
“你凶我做什么?”虽然知道是自己不对,但陈宜君只要想到他就是萧飒,是害姐姐跟凌大哥无缘在一起、害她耳根子不得清净的罪魁祸首,便客气不起来。
“如果不是他没事到这条大街上走,就不会有这场意外发生了,你说不怪他要怪谁呢?”她一时激动,忘了要压低声音,露出了女性特有的清脆嗓音。
萧飒的眉毛扬了扬,低头玩味地看着她。
陈宜君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感觉这个男人看她的眼神有些怪异,不禁感到有些手足无措。
“看什么看,没有看过男人吗?”她抬起头,胸脯一挺,噘着嘴看他。
她那样子既可爱又滑稽,逗得萧飒一笑。
“男人我看多了,反倒是爱女扮男装的假男人,这还是头一遭见到。”
他话声方落,旁边一干将士放声大笑,震耳的笑声传遍了整条街,引起民众好奇,忍不住窃窃私语。
陈宜君羞愧地红了双颊,气得直跺脚。
笑什么笑?女扮男装好笑吗?
她气得鼓起腮帮子,双手叉腰地叫骂道: “怎么?想以官压民啊!还是想以多欺少啊?”
“放肆!你不想活了?”雷厉怒喝一声,伸手就要拿住陈宜君。
“算了。”萧飒出声阻止,“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我们还有事要做。”
雷厉闻言,乖乖地缩回手,跟随在萧飒的身后离去。
陈宜君望着他们的背影,抿紧了唇,想起姐姐跟凌云这对苦命的恋人,心中一阵悲伤。
怎么办?难道上天真的要拆散这对恋人吗?真的要让姿君嫁给这个目中无人的男人吗?她的心好乱,不知道要怎么帮他们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