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是黑的,被那头及地长发给环裹其间的他也是黑的,除了郁闷难消的黑脸外还有他的心,沉阗无底。
他隐身于聪外,眼神没有一刻稍离过屋内那美丽的人儿。
不论她身边有多少人来来去去,他的眼神一瞬也不舍得暂离她。
他很痛苦,因为看见她忘记了他。
但更令他痛苦的却是看见她,再也不笑了。
他原先曾经这样安慰自己,如果他就此从她生命中消失,让她恢复一切正常作息,让她再度只是一个没有秘密、没有梦郎的无忧少女,那么他即便再痛苦、再难熬也要为她忍下,水远躲在阴暗无光的角落里祝福她,看著她与那有幸拥有她的男人,成对成双。
他们原就不适合,一人一魔,本就下该动了心。
他要求的其实不多,只要还能像这样隔得远远的,看见她活得好、活得快乐,那么他是真的愿意独自承受备受煎熬的相思。
但他却看见她不再笑了。
不但不再笑,她连性子都变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不再有梦,想像力遭到栘除,她原有的执拗气没了,高傲气焰及刁蛮火性下再,变得好生温驯。
一个傲气不再的倾城公主?
老实说,他真的很不习惯。
此外她还会经常性地失了神,也会突然在屋内疯狂翻找,找一个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东西。
每回见她疯狂翻找,远瞧著的他就会一阵心酸,因为他知道她在找什么。
她在找被人封住不见了的,梦。
她在找被她遗忘不见了的,心。
他于是知道了即便她已被封住梦门,可在记忆最深的角落里,仍是惦记著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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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离不懂。
她抱著锦被坐在临时搭起的小床上,瞪著眼睛觑著在一旁大床上拍松了枕,掸软了被,口里还优闲哼著小曲的曲无常。
眼见手边工作已大致完成,他就要动手解衣了。
情况不妙,洛离慌慌张张地收回视线,将眼合上,甚至还将微红的小脸深埋入被,以免一个不小心看见了不该看的。
“师父呀,您到底是好了没呀?”换好了睡觉时的衣裳了吗?
都过好一阵了,怎么还是不断听到窸窸窣窣碎响?让都快闷坏了的她,再也忍不住了。
大床那头传来的声音或许有些含糊,却是绝对笑意满满的。
“好什么?如果你问的是肉脯干,呵呵,那么为师的可还没吃完。”
肉脯干?
埋在被里的小脸赫然抬起。
紧接著一个飞身跳跃,洛离由小床跳向大床,人还没坐稳呢,小手已毫不客气地伸出去,由曲无常怀里的纸袋中抢出一把香喷喷,以炭火慢烤而成的牛肉干。
“哇呜!这不是咱们今儿个在城西‘烧烧来’铺里,曾经吃过的肉干吗?”
“没错!”
曲无常闲下吃东西的手改去托颐笑著,以宠溺的眼神看著宝贝徒儿,那饿死鬼投胎般的吃相。
“可我记得当时我们都吃光了呀?”洛离眼神明写著怀疑,怀疑她师父暗藏。
“小笨蛋,吃光了就不会再买吗?这是我在离铺前给了订金,让他们找人在入夜后帮我送过来的最佳夜消圣品。”
“还什么最佳夜消圣品呢!”洛离一边大口嚼著,一边忍不住瞪人,“咱们现在就住在皇宫里,而是还身为皇室贵客,无论您想吃啥,只消吩咐负责服侍的老太监便是了,居然还从外头叫了外卖进来?不怕人家说你比皇帝老爷还要嚣张?”
曲无常听了只是掀唇懒笑,无意浪费唇舌。
他几时爱吃过这种毫无营养的零嘴了?若非见她爱吃,甚至还吃得吮指不放,吃得连肉屑都舔光光,他才不会为自己找这种麻烦呢!
“咦,难道说……”
一个念头闪过,洛离停下了啃嚼的动作。
“难道说您非要我跟您同一间房,就只是为了图著能够在夜里,一块偷偷吃夜消?”两个人一块干坏事比较有伴?
“我们是正大光明的吃,不是偷吃!”曲无常纠正她的话,接著又扬起一个无所谓的笑容,“随便你怎么想,你若觉得是,那就算是了吧。”
“如果真的是这样……”
洛离毫不留恋地将还剩下一半的肉干扔回纸袋里,一脸戒慎表情。
“那离儿宁可少贪点嘴,而想要自个儿一间房了。”
没错!这正是她不解了一夜的事情。
师父大人下了令,让人在他的房里搭了个小床,叫她搬来和他一起睡。
所谓的一起,虽说仍是一人一张床,但……还是很怪的好吗?
洛离乍听不信,继而抗议,抗呓却遭到了驳回,只能听话。
虽说这一路上他们也曾因为房间下够,或是为了想省钱而同住过一间房,一人睡床一人打地铺,但那是在情非得已的状况下好吗?
她只是女扮男装又不是真的男娃娃,而且她十四了,是个半大不小的女娃儿了,自然会想要有个独属于自己的私密空间,也好方便她在床上放心大胆地滚睡个乱七八糟。
师父对她而言算是最亲密的亲人,甚至还看著她长大,但不管怎么说,他总是个男人,且还是个“看来”年轻又有魅力的男人,男女终究有别,这叫她怎能睡得安稳自在?
更别提的是,此时他们身居皇帝老爷的家,不用使上半毛钱,就能够一人拥有一间大得吓人的房,和一张舒服得叫人不想爬起的大床。
所以,叫她怎么能不思念那张滚睡了几夜的大床?
所以,教她怎么能不想要违抗师命?
面对徒儿的要求,曲无常开了口,“不吃拉倒,没吃完的明儿个拿去喂狗,好歹它不但不会对我反抗喷火,还会摇个尾巴让我瞧瞧。”
肉干被抛远,曲无常背对著洛离躺下,将被子拉到腋下,浅浅打了呵欠,“夜深了,快回你床上去睡了吧。”
“师父!”洛离下悦的噘唇、紧握拳头,“又不是没房没床的,您身边也不是没人可使唤,为什么就是不许人家自个儿一间房呢?”
“静下!师父要睡了。”
一条长臂由被底下探出,对著烛火方向轻松弹下指,烛火一灭,屋里顿时黑了下来。
“可人家就是想要一间房嘛!”她不想睡,她只想反抗,反抗暴政哪!
“你再不爬回你的床,那就索性别回了吧,就像小时候嫌天气过冷时偷偷爬上师父的床,挤一床被时的情况……”曲无常向来含笑的嗓音显得微凉了。
“老实说,师父还挺怀念那个时候的小梨子,小小的、香香的、软软的,抱在怀里像团会发热的球,且还热情得不得了,口口声声说喜欢师父,三不五时便要用口水为师父洗脸,没那么多心思及顾虑,不会不听话,也不会在心里偷骂师父,因为身边全是鬼,是以总是贪著能从有温度的人身上取暖,真的!
那个时候师父总想著是不是该去找什么药好让你吃下,让你永远都不会长大,永远永远都不会,也才能够永远贪恋著师父的温暖不会跑开了才好……”
边说话他边转过头,那双总是漾著神秘魅采的眼瞳,即便是在暗夜里,仍是格外的澄亮。他再度启口,嗓音阴柔魅惑。
“真的别回你的床了,反正我这被子够大,而这里的夜也真是怪冷的,师父会很乐意供你尽情取暖。”
洛离瞪大眼,想从曲无常眼里挖出此番话的真假虚实,因为知道他最爱吓人了,却看了半天都挖不出个所以然,有点慌、有点怪,更有点毛,她慌慌张张收回目光,仓皇狼狈地爬回自个儿的床。
但即便她人都钻入被子底下,却还是没能忽略大床那头传来的低低坏笑。
可恶!
又被要了!她懊恼地在被子里闷想。
就在两师徒这样“共眠”了几夜后,在这一天夜里,洛离才总算明白师父会坚持要她睡在他身旁的原因了。
他要就近控守著她,还有她的梦。
那一天夜里,她作了个梦。
一个感觉上非常真实的梦。
她梦见自己定在一片荒凉高原,那片高原浩瀚无边,空旷不见人,她走得既累且渴,陡然一阵苍凉箫音传来,她好奇地循著箫音寻了去。
没多久后,她见著了一棵大树,树上坐了个男人,那箫音正是由他所吹出的。
见洛离走过来,男人停止吹箫。
男人发长惊人,此外他还有著一双蓝色眼睛,看起来迷人又诡异。
“你来了。”
男人对著她温柔一笑,眼神里仿佛有情,笑容里十足含魅,就像是一个正在殷盼著爱人上门来的多情郎。
甭去照镜子,洛离就知道自儿个脸红了,毕竟那是个生得很好看的男子,几乎和她家那百年不老不死的妖怪师父一样好看。
更何况他又用如此深情温柔的嗓音及眸光,是那种只要到豆蔻之龄的女子,都会觉得难以消受及抗拒的眼光,但幸好她打小见多了稀奇古怪的东西,即便被微惑了神,也会很快就抽了出来。
她皱眉问男人,“我认识你吗?”
男人仍旧魅笑著,“你现在不是认识我了吗?洛离小姑娘。”
“你知道我的名字?你真的认识我?但我却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
“你叫我魅吧。”他微笑著鼓励她,蓝色眸底却隐著谁也见下著的恶芒。
“不许喊!”
一把凉冷嗓音由洛离身后响起,她回过头去,看见了曲无常。
“师父!”她惊讶的喊道。
曲无常伸手将她拉到身后,正视著那依旧伸长著双腿,优闲无事状地坐在树上的男人。
“我知道你想要找的人是我,所以我来了,欢迎指教。”
魅隐去笑容,由树上从容跃下,那失了温度的脸,看来格外漠寒,“你是怎么能够进到她的梦里来的?”
曲无常淡淡耸肩,“拜‘七魂之魄’之赐。”
魅闻言恨恨咬牙,知道他那块宝玉,正是牺牲了他和倾城的爱情所换来的。
“我要找的人,是她。”是他的宝贝徒儿。
“不,你要寻的对头是我。”还请放过那本事下足,压根不知自个儿已被梦魔盯上,还当他要求同房是为了方便吃夜消的小笨蛋吧。
魅冷哼一声,“对头是你没错,是你这专坏人好事的臭术士,但为了以牙还牙,这复仇的管道却得著落在这丫头身上,这样才能让你尝到痛失所爱的感觉。”
“找错方向了,这位梦魔太少爷!”曲无常没好气的开口,“离儿不过是我的徒儿,下次出击前请先调查清楚,省得白忙一场。”
“哼!真只是这个样子而已吗?”
“谢谢关心,但无论是或不是,想来我都没有必要跟你解释。而你之所以会找上她的梦,不直接入我梦来,其实只是聪明的不愿在我梦里与我交手吧。”
“作梦的时候,梦主最大,即便是遇上了梦魔,梦主都能够要求情况变成他所想要的,但前提是那人的意识得够清楚,不受梦惑,定见要够强悍,不为魔蛊,如此方能自在御梦,那些曾经在自个儿梦里被你修理的人,只是没搞情楚状况,再加上定见不够。”
魅面无表情,“阁下果然够本事,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全都知道了。”
“不该知道的?”曲无常偏首好奇发问,“敢情阁下是准备用‘我知道的太多’为理由,杀了我灭口兼出气?”
魅闻言,蓝眸微射出了精光。
“我想我该谢谢你,帮我想到了这么一个好借口,原先我还没想要做得那么绝,只是想将你徒儿的心给拐跑,让她乖乖地为我而背叛你,甚至往你背后捅上几刀,让你知道好管闲事的下场,但现在在听了你的建议后,我想或许,是该改变主意的时候了。”
曲无常依旧笑著,“你不觉得我敢如此建议,是因为确信你动不了我吗?”
“我……动不了你?”魅冷眉傲扬,“你会不会太过自信了?”
“当一个人有恃无恐时,当然是会自信了点。”
蓝眸眯紧,牙暗咬,“你真的不信我有本事杀了你?”
“嗯,不好意思,我这人不太会撒谎,我是真的不怎么信耶!”
曲无常笑咪咪的放话,反而是一旁的洛离,在见著梦魔的可怕脸色时,不得不为她师父暗捏了把冷汗。
师父大人哪,您就行行好,少说个两句吧。
想死是吧?成!我成全你!魅不再作声了,他以发动攻击做为回答。
只见他周身一片蓝芒,将全身的斗气于瞬间集中进现了出来。
反观那依旧笑容不改的曲无常,周身只是淡淡现出了一片银芒。
蓝芒激铄,色泽不但加深,满满的霸气叫人看了会怕,而那银芒则是淡淡然地安逸自在,让只能在一旁观战的洛离:心里不得下忐忑难安了。
她虽知自己师父的本事不差,却不清楚眼前这梦魔的本领有多强,就怕师父轻敌而著了对方的道。
蓝焰茂盛勃兴,魅双掌一阵快旋,瞬时双掌间便腾生出了层层云浪,再翻云腾雾般地将那掌云赫然送去,另一头只见银芒晃了一晃,曲无常身子灵巧地避开这一掌。
但可不单只是一掌,而是一掌紧随一掌,一掌快过了一掌,连绵不绝地由四面八方,千手千掌似地集中收纳,围向了曲无常。
虚中有实,实中有虚,幻是真,真却也有可能是幻,此即梦魔族人最厉害的地方,让人如梦一般摸下著真实,看似柔软如云般的绵掌,却隐含著雷霆万钧的杀机。
猝然不及分辨虚实的曲无常,即便动作再快,还是无法避免地被击中胸口及腹部。
胸口受到重击,曲无常嘴角流下几丝鲜血,但即便如此,他唇畔依旧轻衔著笑,无所谓地伸手抹去血丝,摇头啧声赞赏。
“不错!满有两下子的,我原先还当你们这种与梦脱不了关系的族群,只能在梦里头发威,都只是用来招摇撞骗吓唬人的。”
什么叫做招摇撞骗吓唬人?洛离伸手捂面在心底叫苦。求师父大人别光顾著挑衅,快认真点打吧!
魅冷冷启口,“招摇撞骗的是你们这些靠卖弄术法,靠擅施诡计,为了得到好处,不惜破坏别人生活的臭术士!”
想起了朱倾城,魅怒火丛生,蓝瞳喷生火苗,长可及地的发丝亦向后翻飞而起,原是俊美的五官因怒火而变得扭曲,果真似魔,看来诡厉可怕。
曲无常摇头不表赞同。
“不单是我得到好处,其实你们也是,种属有别,你们本来就不可能用这种方法长相厮守的,啧!瞧瞧谈情说爱多惹事?让梦魔成了恶魔,更何况你这样常带著她的精魄出体乱跑,初看无事,却已对她的精魄日积月累产生了伤害,你没发现她已愈来愈难由梦界脱出?每回来来去去时的精神也愈来愈差了吗?”
魅无声,双瞳只是冰冷的瞪著他。
“呵,你下作声就是默认了。承认吧,若非如此,她也不会一回比一回在梦界中滞留了更长的时间,你们再这样胡天胡地乱爱下去,迟早会让她爱掉了小命,再也回不去她的躯壳了。”爱呀!可是会让人没了命的!
即便心头一震,但魅仍是嘴硬,“如果真是这样,那也不干你的事。”
“嗯,这原是不干我事的,她既要爱到连小命都不要,那也是她和你的孽缘作祟,但既然我来了,也下好意思地拿了人家宝物,那么自当要忠人之事,让你们从此无瓜无葛,各自走回原有的路。”
那伪饰著无事的平静面具终于碎裂了,魅大声恨吼。
“不!她并没有回到她原有的生活,她没了梦、没了想像、没了拗性,她甚至没了笑!”
“那只不是过渡期,一年两年几年过去后,再澡的伤痕、再浓的情爱……”曲无常敛起笑容,眸光变冷。“所有的一切都会自然淡掉,没了梦想的她,将只会安于平凡,乖乖任由她父皇母妃的安排,去嫁给一个世间平凡男子,然后平凡终了一世。”
魅闻言只是更加失控,“不!倾城绝不该是个平凡女子!你不懂她!你也不懂爱情!你根本就……什么都不懂!”
怒吼问,魅全身的蓝焰已然转成青黑色的焰火,接著他向前伸出两只在瞬间变大了数倍的掌,掌心间窜喷出两簇幻青幻黑幻紫的炽焰火团。
“够了!我下想再和你浪费口舌了,我命令你立刻重启倾城的梦门,让她恢复正常,然后我自会将所有情况和她说个清楚,由她自己去做选择。”
曲无常摇头哼笑,“如果她能有办法作出对自己最有利的决定,那么今天,这儿想必也轮不到我上场了。”
“我不管!”魅蛮横开口,“总之你按我说的去办,否则别怪我不客气!”魔就是魔,当他不想讲道理时,理智之门会自动开上。
“是吗?”曲无常却是笑得颇为欠修理的模样,“我倒想要瞧瞧号称幻灵妖精界最强者的梦魔族人,当他想要下客气的时候,究竟会是怎样?”
言语无效!
沟通结束!
魅勃恼狂怒了,他用魔力影响了整个梦境,使得整个梦都变了颜色。
梦里全黑、闪电狂奔乱窜,四周满是飞天四射著的飞沙走石,在他周身恶火一圈接一圈,凡是遭其恶火波及的东西,便会立时成了灰烬。
好可怕!
洛离瞠目心想,怎么办?瞧师父那种无事人的模样,肯定不会是那家伙的对手……
她突然想起师父刚刚的话,她说梦主比梦魔还大,因为梦是她的,只要她定见够强、意识够清楚,压根下用畏惧梦魔,所以她应该有办法将那只梦魔赶出她的梦外,不许他伤人的,于是她开始凝神喃念。
出去!出去!滚出我的梦外!不许在我梦里伤人!要不就醒来!醒来!让这一切快快结束吧!
但……
真是要命!说的容易做的难,无论洛离如何努力,眼前的梦魔男子压根就不受半点影响,而她的梦境也仍继续不断。
不但继续不断,且好像还更惨了。
因为她看见魅将双掌掌心相向,将左右两团黑火并流合一,再一个翻掌,将那慑人的黑色火团,朝向曲无常的方向,直直奔腾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