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川慎给了他一个安心的微笑。「刑长老,照顾八俊家族是我份内的事,没有什么多跑不多跑的。」说这些话的同时,白川慎的内心是感慨的,谁料得到在上海呼风唤雨的上一代八俊,居然也得面对衰老的一天。
站在一旁等了老半天的刑彻,看着两人还在闲话家常,终于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们。「慎,我爸的情况到底怎么样?」
说到病情,白川慎的脸色严肃起来。「还是心脏的老问题,不过最近刑伯伯的情绪起伏似乎特别大,我不是千交代、万交代过,情绪绝对不能太激动吗?最近发生了什么事?」
刑沪挥挥手,彷佛想掩盖什么似的。「没什么大事,是刑彻太大惊小怪。」
见刑沪不愿多谈,做小辈的白川慎也识相的不再问下去,只笑了笑。「没什么事就好,刑伯伯那您先休息吧。」
白川慎向刑彻使了下眼色,两人随后有默契地走出房门,确定走到刑沪听不见的范围后,白川慎终于忍不住口气严肃地问:「刑彻,到底是什么事,让伯父这么激动?」
想起父亲昏倒的那一刻,刑彻仍旧是心有余悸,心里更加烦躁。「还不就是那个古月儿。」
白川慎听到这里,脸色不禁黯然下来。「刑彻,刑伯伯的心脏病不是药物可以根治的,近日刑伯伯的药量越用越大,这一点可不是好现象。而且他又不肯让主子治疗他,我怕再这样下去……」
白川慎的话只点到了一半,弄得刑彻更加躁怒,他瞥了他一眼,痛恨当医生的人说话老是婆婆妈妈的。「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我怕再这样下去,到时连药物都救不回你父亲。」白川慎看见刑彻的脸色一僵,他的内心也不好受。「刑彻,不论刑伯伯想要什么,只要不会危害到八俊家族,你就成全他吧。」
刑彻没有想过原本健康的父亲,竟会在一夕间变得如此脆弱,现在自己又被夹在对家族的责任和父亲的亲情中,内心一团混乱,忍不住朝墙边愤怒的打了一拳。
「……这根本是在逼我引狼入室。」
白川慎拍了拍他的肩,同袍的支持已经表露无遗。「只要你相信她不是真的,那么她就永远没有机会得逞。」
「我没有心思时时刻刻盯住一个假扮的女人。」烦躁的刑彻依然一脸坚决地看着白川慎,他不是不懂他的意思,但是父亲对家族忠诚一生,他不能在此时任父亲引狼入室,坏了他老人家一生的名誉。
白川慎摇摇头,他明白刑彻的顾虑,虽然在八人中刑彻看似最漫不经心,但对家族的责任感,却没少他人一分一毫。「这不是为了那个女人,而是为了你父亲,再说,你为何不肯相信你父亲一次?为了证明那个女孩是真的月儿,他连性命都赌上了。」
「我……」刑彻已经不可否认地开始动摇。
见他动摇,白川慎更是加把劲劝道:「难道你要为一时的赌气,而失去你的父亲吗?」
刑彻想起父亲突然昏厥的那一刻,终于点了头。「或许你是对的,慎。」
也该是时候,去见见那个女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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矮小的屋梁、铁灰色又陈年老旧的墙面,墙上已经因为悠长岁月有了斑驳的痕迹,室内的摆设更因长期使用而处处可见败坏的倾向,连木制的门檐都因风的吹动而嘎嘎作响着。
刑彻看着这栋与贫穷画上等号的屋子,心里不禁有了新的想法。
难道那女孩,是为了摆脱贫穷才冒充古月儿的吗?如果是的话,那么他愿意为了父亲接受她。
一个害怕贫穷的人,只要满足她虚荣的欲望,那么她就不会有多危险──只要她懂得适时的满足。
屋内的老人摇头叹气地看着眼前粗犷却俊逸的年轻人,对于他迟迟不肯离去的举动似乎感到头疼。「我们已经说过了,我们不会把月儿交给你们的,不管你们来多少次都一样,走吧,年轻人。」
刑彻听见老人口中的名字,微微蹙起了眉头。「月儿?她记得她的名字?」
「我当然记得自己的名字,更记得你和刑伯伯,这一点很奇怪吗?」
刑彻的疑问才刚落,此时屋内后方传出一道清脆温柔的声音,声音的主人是个一手拄着木棍、摸索着前进的女孩。
清纯甜美的面孔顿时出现在刑彻眼前,温柔的神情并没有因贫穷而画上一丝沧凉,让刑彻惊讶的是她动人的双眼似乎映不进任何事物、没有任何焦点,只靠着双耳搜寻着声音的来源。
她……真的看不见?
老人一见到古月儿走出,脸上随即显出焦虑和担忧。「月儿,妳怎么出来了?不是要妳在房间里休息吗?」
古月儿拍了拍养父伸过来的手,示意要他安心。「我没关系的,爸爸,该来的总是会来,他们不肯放弃,就让我自己跟他们说去。」
刑彻冷眼看着父女两人的一来一往,一副兴味十足的样子。「既然妳记得所有的事情,为什么妳从不肯回家?」
还真是演戏演到骨子里去了,如果他不配合着点,岂不显得太不捧场了?
「回家?我母亲死后,那里还是我的家吗?」说到这,古月儿幽幽一笑,神情像是陷入回忆中,缓缓道:「而且我太害怕,我只想要过普通人的生活,没有斗争、没有突如其来的意外或死亡……我害怕那个地方。」
刑彻锐利的眼光没有从她脸上移开过,想在她的神情上看出一点端倪,听完她的话,他讽刺似的笑了笑。
「如果妳不是真的月儿,那么妳就是个演技绝佳的演员。」
「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但我并不想跟你们回去。请你转告刑伯伯,月儿在这里与养父母一起生活,虽然平淡却很快乐,不想和他们分开。」
古月儿的心中早因刑彻的话而微微震撼着,他果然不是好欺瞒的角色,但至少他并没有认出「她」来,那么她就还有机会。
古月儿斩钉截铁的话,果然让刑彻皱起了眉,要不是为了父亲,他何必在此跟他们搅和这场无聊的相认戏码。
「妳应该早从我父亲口中得知我们的真实身分,许多人不但觊觎我们的权势和财富,更有的想取而代之。在我父亲登门多次后,妳和妳养父母的生活已不可能再与平淡画上等号,若没有我们刑家的保护,你们可能遭受更可怕的待遇。」
刑彻眼前、目光毫无焦距的女子深深皱起了眉。「你这是在威胁月儿?」
「这不是威胁,而是事实,妳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该为妳的养父母想。」
听完刑彻的话,古月儿忽然微微一笑。「听你的口气,似乎根本不相信我就是月儿,那你又何必坚持要我跟你一起回去?」
刑彻淡淡地说:「为了我父亲。」
一听见刑沪,女子清丽的脸上浮现一层担忧。「刑伯伯怎么了吗?」
「他病了,只要妳跟我回去,我们刑家不会亏待妳。」刑彻几句简要的话,一点也不像在动之以情,听起来反而像是笔不得不做的交易。
「那我的养父母呢?」
果然!要请演员,当然就必须付出一定的费用。
心里更加认定古月儿是个抓到机会掏金的女人,只想带人离开的刑彻一脸不耐烦地道:「我会好好安置他们,也不会亏待他们,如果这是妳想要的。」
「刑伯伯的病严重吗?」女子脸上的忧思,似乎仍绕在刑沪的健康上。
想到父亲的病情,刑彻看似冷漠的脸色出现了一丝温情。「他的情绪不能受到严重的刺激,所以妳也听清楚,最好别用任何方式『刺激』我的父亲。」
古月儿看见刑彻担忧的神色,让她不禁想起与他的「初次见面」,那一次,他也是因为担忧自己的伙伴,而露出这样冷漠与伤感交错的神情……
没有让过多的情绪展现在脸上,古月儿仍照着自己目前的身分说话,脸上尽是温婉之气。「刑彻,你是个孝顺的儿子,即使你不相信我是真的月儿,却仍然为了刑伯伯要带我回去?」
刑彻对她的温柔话语毫不领情,冷淡地说了句:「到底走还是不走?」
古月儿知道再拒绝下去,这戏就稍嫌太做作了,她露出一副难以决定的表情,状似沉思了会儿,随后轻叹口气道:「好吧,我和你一起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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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行驶了两个小时,他们此时已经完全远离闹区,道路两旁排列着高耸的大树,使得这块私人土地一片绿意盎然。
没想到赫赫有名的刑家,会处在如此人烟稀少之地。
进入刑家的私有土地已经二十分钟,一路上不但没见到任何住宅,甚至连个标示的路牌都没有,不熟悉的外人若是擅自闯入,就算进得去,也不一定能走得出来。
刑彻的车绕过一个小径后,随即在一旁的大树下停下车子,古月儿内心不禁起了疑惑,但又不能显示出她的眼睛看得见,只好换句话,问向驾驶座沉默的刑彻。
「我们到了吗?」
头一转,古月儿此时才定睛看着刑彻,发现他其实是个粗犷又不失英俊的男子,修长的脸孔线条有极深遂的轮廓,那双细长的锐眼随时随地都像在嘲讽世间的一切,却又同时显得毫不在意,高挺鼻梁下有着一双抿紧的性感薄唇。
他整张脸的神情就写着「我不在乎」四个大字,而刚毅的个性和总是精简的话语,让他看起来更加不近人情。
刑彻按下车窗,趁着停车的空档点了支烟,神色淡漠地说:「快了,再过十五分钟的车程就到了。」
「那你为什么突然停了下来?」
「因为我有些话,必须在妳进入刑家前告诉妳。」刑彻淡淡地瞥了一眼她无神的眸子,内心对她的目盲还是处在半信半疑的状态中,所以才故意在刑家的私人土地上绕来绕去,困惑她的方向感,毕竟小心驶得万年船。
「带妳回到刑家是为了我父亲,这一点妳很清楚,而真正的古月儿在我见到当年那个尸体时,在我心中她已经真正的死去,所以无论妳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妳。为了我父亲,我会当妳是月儿,但是妳最好收拾起妳进入刑家的目的,因为我会时时刻刻看着妳。」
古月儿一阵无言,但懂得察言观色的她,听出了他话语中淡淡流露出的复杂情绪。「你恨我?为什么?」
一听见古月儿的话,刑彻立即皱起了眉,声音更加冷淡。「我不恨妳,我只是无法相信妳就是月儿。」
「为什么我却听见,你希望我已经彻底死去的声音?」难道……他也觉得古月儿是他同父异母的亲妹妹?
「妳?!」古月儿温柔的声音,一字一句狠扎着刑彻的心。
看似毫无焦距的眼神,却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古月儿故意话锋一转,面色黯然地道:「……我也希望我早就死去,但我却没有勇气面对死亡,只能如此苟延残喘地活着。」
刑彻只是讽刺一笑。「为什么?我以为妳和妳的养父母生活得很快乐。」
「因为……」古月儿温婉的笑容里带着些许凄凉,让人不禁想疼惜她。
「一个瞎了眼的人,对其他人来说只是负担。他们心地好才收留了我,但却必须时时刻刻担心当他们年老后,我一个盲女要如何生活?刑彻,无论你相不相信,这对我来说一点也不重要,因为我是为了你父亲才回来的。」
刑彻没有被她凄楚的面容、温婉的话语给打动,心里依旧只当她是个贪图富贵而不惜欺人的女子。「那么,妳最好记住妳说的话,否则我不会原谅妳如此利用我的父亲。」话一完,他又发动了车子。
看着车子即将驶向目的中的刑家,古月儿的内心因刑彻而起了微微的不安。
看来,这个男人真的不好对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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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儿,小心点,对对对……再往前两步就是阶梯了。」刑沪细心地扶着古月儿,一步一脚缓慢地让她熟稔这个新环境。
当脚尖一碰触到阶梯的台阶,古月儿便转头向刑沪笑道:「刑伯伯可以了,用不着这么担心我,这里我已经摸索得差不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顺着古月儿的意,刑沪总算放开了扶着她的手。但一看见她双眼无法目视的模样,刑沪又忍不住心疼。「房间有没有什么需要改变的地方?告诉我,我马上叫人去……」
古月儿温柔一笑。「不用了,刑伯伯,房间很好、也很舒适,再加上你叫人把大部分的摆设都给搬走了,我不会有危险的。」
一进到家中客厅的刑彻,看见的就是这幅「父慈女孝」的画面,他压下心中那份突来的不适感,对父亲说道:「爸,既然月儿都这么说了,你就别再担心了。」
真不知道这女人到底对父亲下了什么蛊?才来刑家不到几天,就把他父亲收得服服贴贴的,连父亲一向严肃的态度都因她而有了转变。
家中里里外外的摆设、家具,为了她的眼盲也做了大幅度的修改,甚至还特地把以往照顾他的奶妈给叫了回来。
只见刑沪不耐似地摆摆手。「我知道,我只是害怕有什么小细节我没注意到,而且月儿刚回到这里,对环境又不熟悉……」
刑彻还没回话,一旁的古月儿就温柔地跟着劝道:「刑伯伯,时间久了我自然会摸熟的,倒是您应该注意自己的身体,不要为我太过劳累了。」
刑沪见到古月儿如此为他着想,不由得想起她的母亲古兰,更是感慨。「妳跟妳母亲一样,总是这么体贴温柔。」
刑彻一听,差点没在父亲面前翻个白眼。「爸,那么你就听月儿的话,回房去休息吧。别忘了前几天你的病才……」一心担心父亲身体的刑彻,此时也不得不顺着古月儿的话来说。
而向来发号施令惯了的刑沪,实在不喜欢被人指明该做些什么,听完儿子的话脸色更是一沉。「好了、好了,我还没有那么不中用,而且月儿才刚回来,很多事情还没有交代好。」
刑沪脸色难看地训了下儿子,随后又转头交代刘管家。「老刘,那个给小姐的服装设计师你到底约好了没?」
一旁的刘管家还来不及回话,古月儿又善解人意先开口解了僵局。「刑伯伯,天色已经很晚了,而且以后的时间多得是,用不着急于这一时的。」
一旁的刘管家在刑家待久了,懂得对刑沪察言观色,赶紧顺着古月儿的话说。「是啊,老爷,而且你拉着小姐走了这么一整天,你不累,小姐也累了。」
一提起月儿,年过半百的刑沪心就软了,看到身旁的古月儿的确有了倦容,他叹了口气,一脸歉意的说道:「那倒是,瞧我一看见月儿回来,高兴得什么都给忘了。」
刑沪头一转,依旧不放心,向特地叫回来照顾月儿的奶妈吩咐道:「奶妈,好好照顾小姐。」临走前还不放心的对下人千交代、万交代,最后才肯在刘管家的搀扶下回到自己房里休息。
从刑沪起身离开大厅时,刑彻审视般的眼光始终没有从古月儿的身上离开过,看得古月儿一阵心惊肉跳,幸好她多年来训练有素,否则真要被他看出端倪来了。
确定父亲已经离开后,刑彻也跟着准备转身离去,古月儿轻柔的问候声唤住了他。「刑彻,今天你回来晚了,没赶上晚饭。」
刑彻转头看着她无神的眸子,眼一瞇,态度冷淡地说:「这招对我没用。」
「刑彻?」只见古月儿因他的话皱了下眉头,似乎还急着想说些什么,往前跨了一步,硬生生撞上一旁的柜角,身形不稳地跌倒在地。「啊!」
心疼古月儿眼盲的奶妈,赶紧跑到她身旁扶起她,焦急地问:「小姐,妳没事吧?哪儿受伤了?」
古月儿给了奶妈一个安心的微笑后,又着急地问:「奶妈,刑彻走了吗?」
站在他眼前的刑彻朝奶妈摇了下头,奶妈不甚明白,但不敢违背他的意思,只好对古月儿道:「走了、走了,少爷向来待在他的研究室,久了也就惯了,别在意他说的话。」
古月儿的清灵大眼毫无焦距地望着眼前的刑彻,脸上出现了淡淡的忧愁。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