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在这个算不上富饶的年头里,它真的值不了几个钱。
贫苦的农家,为了区区几十两卖女儿以求一时温饱是时有所闻的。
他愿意出一千两买她的贞操,算得上是慷慨了。
如果换作是别的姑娘家,肯定喜形于色的连忙答应了,甚至还可能在心里编织一个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
但黎谨言并不是一般的傻姑娘,在她少数有幸能读到的书中,有着太多以色侍人者的悲哀与凄凉。
这两者打小到大她尝得太多,是她这辈子都不再需要的东西。
而银两,她很需要,更需要一个可以让她永远从贫穷中翻身的机会。
所以……
红嫩嫩的唇瓣嵌进编贝般的皓齿之中,正当她还在努力思索着该怎么做时,薄薄的门扉上突然响起两记轻敲声。
那为她带来无数的疑惑,因为她才进府中几天,压根就没有什么朋友,更别提会有人在这三更半夜来找她。
她想说服自己刚刚的敲门声是她听错了,可是接下来的敲门声却让她不得不带着满心的纳闷去应门。
「米大夫?」看到来人,她惊讶的低呼一声,完全想不到会在这个时候看到只有一面之缘的米横天。
「抱歉,打扰了。」给了她一记温文的笑,米横天对待她的态度和今天晌午时对待慕青城的截然不同。
「米大夫有事?」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虽然不解他为什么深夜叨扰,但她也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
「没事,只是想找妳聊聊。」在她不解的目光中,他恣意地步至亭子里的石桌边,然后好整以暇的落坐。
「奴婢不以为自己有什么可以和米大夫聊的。」
「别对我自称奴婢,在慕府,我并不比妳尊贵多少。」听到她那谦卑的自称,原本一脸笑意的米横天皱起眉头。
「你是个大夫,而我只是个小丫鬟。」她谨记着当初入府时,罗总管对她的告诫──要尊主如天,要懂进退。
虽然她常常会忍不住对慕青城做出「以下犯上」的事来,但那都是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之下。
「其实,我不过是一个被朝廷贬为奴隶的医官,所以认真说起来,妳的身份还比我尊贵些。」
他是一个没有自由的奴隶,是被慕青城买进府里来的,要不是先父当年和慕府有点交情,只怕他早已不知流落到哪个官宦人家,受尽屈辱了。
「呃?」被他说出来的话给吓一大跳,一时之间,她只能傻愣愣地瞪着满脸带笑的他。
她应该是听错了吧?
瞧瞧米大夫气宇轩昂的,还有稍早时与慕青城的应对,哪里有身为奴隶的影子?
显然从她的表情中看出她的想法,米横天朗朗的一笑,落落大方地说:「妳并没有听错,我的确是官册上列了名的奴。」
「那、那……」震惊之余,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毕竟任何人若是突然之间由官变奴,那就像是由天边掉到地上一般,她很想安慰他,却又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呵,真是个善良的姑娘,外表看起来清清冷冷,但眸中的那抹怜悯与温暖却是骗不了人的。
就像……「她」一样。
「妳并不需要替我感到可惜,当不当官不重要,为奴为仆亦不可耻,反正日子还是这么一天天的过。」正所谓官场如战场,朝中有几个奸佞小人也不足为奇,是他自己一时大意,有了这样的磨难也属应该。
「嗯。」既然他说不用安慰他,黎谨言也懒得多费心神,她点点头,眸中却还是残存着浓浓的疑惑。
难不成米大夫是专程来告诉她,他的地位并没有高她一等吗?
他应该不是这么无聊的人才对啊!
没有漏看她眸中的警戒和疑惑,但米横天对于她的提防态度也不以为意。
「不过有件事我一直萦挂于怀,而这便是我今天夜访妳的原因。」他毫不迂回,直接如她所愿地切入主题。
「这事与我有关?」听他这么一说,她脸上的疑惑更深了。
她与他算是素昧平生,她不认为才初认识的他们,有什么事是值得他深夜来访的。
「我还不确定,所以今晚才会过来,想要请问,妳祖籍何处?」
黎谨言面露异色,眸中再次闪过警戒,对于他的问题,选择沉默以对。
「妳若不想说,我不会勉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他语气稍顿,似乎是在思索着该怎么说服她。
「我会这么问,不过是因为晌午在替妳包扎时,发现妳手上烙着一朵梅痕,我以为……」
米横天并没有因为她的犹豫而不悦,仅是用了然的语气,诚恳地解释自己并无恶意。
但是,他的话都还没说完,身后却蓦地传来慕青城讥诮的嗓音。
「我还以为此时此刻府里所有的人都应该安寝了,没想到竟然还有人有那个闲情逸致在这儿赏月说心事。」
缓步踱来的慕青城先是恶狠狠地瞪了黎谨言一眼,这才将目光转到米横天的身上。
「不过是找个伴、谈个天罢了,哪来的赏月说心事?」面对他带着酸味儿的话语,米横天并没有放在心上,轻描淡写地回着。
「如果我记得没错,当初你初入慕府时,曾经亲口跟我说过,大仇未雪之前,你并不想娶妻成家。」
这话虽然是对着米横天说,可是慕青城凌厉的目光却笔直地射向静静坐在一旁的谨言。
清楚地感受到那带着怒意的眸光,黎谨言却是一头雾水。
她不懂,为什么从她进入慕府后,他总是在生气,好像所有的七情六欲都用气愤来表达一样。
因为不懂,所以选择视而不见。
不理会他是吗?
好、很好!
被彻底忽略的慕青城这会儿更气了,他伸出手直指着黎谨言命令道:「妳,过来!」
「要做啥?」面对他的命令,她不动如山。
「我是妳的主子,我要妳过来,需要理由吗?」忍住气,慕青城简直不敢相信这女人还敢质疑他。
究竟是谁给了她那么大的胆子,是因为米横天吗?
凌厉的目光因为这样的想法扫向一旁的男人,被那杀气腾腾的目光一照,米横天倒也无所谓,耸了耸肩,不知死活的替黎谨言说话。
「照道理说,现在是她休息的时间,的确是可以不跟你去。」
这话听起来颇有道理,可却让慕青城的脸色又青了一半有余。
极度不舒服的感觉在他的心底发酵纠结,他又怒又气的看着一点也不觉得有错的两人,似乎在盘算着该怎样将他们大卸八块。
「滚回你的药居去。」终究,残存的理智战胜愤怒,他瞪着米横天命令道。
谁知道,米横天连想都不想的就出声拒绝。「时候还早,没有睡意。」
终于,他的恣意挑断慕青城仅存的理智,但见慕青城想也没想地就化拳为掌,毫不留情地拍向他。
「哇,不用这样吧!」不慌不忙地伸手格挡突如其来的攻击,米横天脸上的笑意更盛。
原来捉弄人是件这么好玩的事儿,难怪总有人这么乐此不疲。
这家伙一向把丫鬟当成逗自个儿开心的玩意儿,打死他应该都不会想到自己也有被人当成「玩意儿」的一天吧!
「你最近很讨打!」慕青城咬牙道,出手的攻势愈见凌厉。
「是你最近失了该有的气度,只是原因是啥呢?」米横天笑言,嘴里虽然说着不知道,可眼神却有意无意地往黎谨言瞄去。
不瞄还好,一瞄整个人都傻了!
因为他看过去时,刚好瞧见一抹隐入门扉后的身影。
黎谨言这个年轻小姑娘的沉稳和脾性果真是异于常人呵!
一般的姑娘家若是遇着这种状况,能够完全视若无睹的走人吗?
她不但走人,还没半丝担忧及任何想要阻止这场争端的念头,那种独善其身的感觉太特别了,特别到让人忍不住想探究。
眼前所见的一切,让米横天终于了解慕青城之所以对她另眼相看的原因。
一个那样独特的女人,很难不让人想要打乱她那不该存在的沉稳。
眼见米横天朝着黎谨言离去的方向瞧得眼儿发直,慕青城心头的怒气更盛,表情狰狞地沉声低斥。
「你给我专心点,别只顾着瞧女人。」
那话语中浓浓的酸意,让人很难当它不存在,当然,米横天也很捧场地给了他一记大白眼。
接收到他不以为然的死鱼眼,慕青城倏地毫不留情的使出十成十的功力,一掌重重地拍向他,米横天灵巧地一闪,身后那棵半大不小的树应声倒地。
不敢相信的瞪着眼前那棵应声折断的树,米横天的背脊忍不住泛起一阵寒凉。
呼,还好自己逃得快,要不然被这一掌打着了,就算不死也去了半条命。
抬眼看向正蓄势待发,准备击出另一掌的慕青城,他终于扬声啐道:「你真的是失了自制力,平时的你不是这样的,你对任何事向来都含笑看、冷眼观的,现在竟然为了一个丫鬟狠心对我下重手?就算你真的对她感兴趣,也不必用这种方式来宣示主权吧!」现在在他的眼中,一向气宇轩昂的慕青城就像发情的公牛一样。
米横天愈说愈没好气,干脆收起拳脚,一屁股往身旁的石椅上一坐,一副随便慕青城想怎样就怎样的模样。
他真是受不了了!
明明是个斯文商贾,如今一见了他就想打架,活像是个十七八岁,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似的,一点儿纵横商界的深沉与干练都没有。
中肯又精简的评论,让慕青城的攻势稍顿,瞪着米横天,他想要出言驳斥,可是向来运转流畅的脑袋瓜子却破天荒地出现难得的停滞。
他竟然对这样荒谬的话无法产生立即的反应,甚至连回嘴都找不着话,因为连他都察觉了自己的失常。
他……真的对她起了超乎常情的兴趣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