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徐岩对儿子、女儿、阮非雪都狠狠责罚一顿,但也于事无补。
所幸大师兄无限量供应王府里的珍贵药材,每年均搜购二、三十支百年老蔘送来,名义上是孝顺师父、师娘,但徐岩和曲凤心里明白,没有南郡王府雄厚的财力作后盾,花弄晚不可能活到今天。
不管是基于大师兄疼怜小师妹之情,或为了其它原因,曲凤内心对南无春是感激的。
她疼爱花弄晚比疼自己的女儿还疼,阮非雪聪慧懂事,徐悠萍活泼外向,她固然疼爱,但只有纯真稚气的花弄晚激出了她丰沛的母爱,收起侠女的身段,像一位母亲照顾稚儿般的照顾她,尤其在弄晚好不容易挽回一命之后。
看着弄晚娇弱无依的模样,睫毛浓密如扇的掩着星眸,曲凤幽幽叹了一口气。如果不是看穿了儿子对阮非雪情有独钟,她会作主让儿子娶了弄晚,要他负起责任照顾弄晚一生一世,可惜天不从人愿。
「夫人。」圆月进门,轻喊一声。
曲凤收起感伤,温和道:「妳好好照顾小姐,她醒来若是无聊,妳就念书给她听,别让她又偷偷做针线活儿。」
「是的,夫人。」
「记得再喂小姐喝一碗蔘汤,还有,这一碗蜂蜜水给她解苦。」连那黄澄澄琥珀色的蜂蜜,都是南无春命人送来的。
「好的,夫人。」照顾弄晚小姐可是最轻松的活儿,圆月满口应诺。
曲凤自顾自去忙了,看看那两个小妞有没有老老实实在厨房里学习,另外,要交代刘妈另外为弄晚熬鲍鱼粥。
吃饭的时候,徐岩关切地询问弄晚的情形。
「还好无大碍。」曲凤皱眉的吃一口炒青菜,阮非雪竟然把菜炒老了,这可是最基本的一道菜呀!
「好吃!好吃!」徐海城很捧场地把青菜当肉猛嚼。
「牛吃草就像你这模样。」徐岩没好气的怪儿子打断话题。「幸好晚儿没事,否则无春若是晓得她又病了,肯定又要照三餐给她灌药,然后晚儿又哭哭啼啼……唉!没完没了,没一刻清静。」
徐悠萍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难怪小师妹会那么怕大师兄,一定是从小被大师兄强迫灌药给吓出来的。」
「无春也是为了她好。」曲凤持平道。
「是啊!换了是我可没有大师兄的耐性。」徐海城冲着阮非雪一笑,如果生病的是心上人,他也肯耐住性子端汤侍药。
阮非雪心中一动,她没有想过,作梦也没有想过:莫非大师兄喜欢小师妹?
不可能!不可能!大师兄只是同情小师妹,可怜小师妹而已,毕竟,他大了小师妹将近十岁呢!堂堂一位郡王,怎么会看上无家世背景、又体弱多病的小可怜?
阮非雪私心也极爱慕大师兄,又怕惨遭回绝,到时连徐海城的爱意都会变质消失。鱼与熊掌,总要先抓牢一个才好。
她深信自己的美丽少有人及,并且文武双全,努力培养大家闺秀的气质,迷得徐海城神魂颠倒,对她死心塌地。如果没有大师兄的存在就好了,她的心也不会乱,妄想得陇望蜀,飞上高枝。
然而,就有一个南无春存在于天地之间,俊美无俦,威仪天生,身世显赫,武功精湛,轻而易举的将世间男子比了下去,存心教姑娘们爱慕、痴狂。
可叹,没有相等显赫的家世,如何匹配?
但她对大师兄的爱慕、思念有多深呢?大概有一池湖水那么深吧!可怜她必须瞒过所有的人,将一腔爱意封埋在心底,因为自知父母双亡、无依无靠的自己配不上,没那福气当南郡王妃,做小妾又委屈了自己,不如独享徐海城的钟爱来得有尊严。
阮非雪忽然漾起了如蔷薇般娇艳动人的笑,令徐海城和一干师兄弟看得目瞇神迷,纷纷仰慕不已。
这就对了,身子骨极差的花弄晚连徐海城都迷不了,更不可能教南无春着迷。
绝色佳人的自信与自尊不容许条件样样比她差的姑娘贬低。
一时也好,一刻也好,她都不要有输给花弄晚的感觉。只要小可怜一直是个小可怜,她也会是永远的好师姊,一直同情她下去。
因为阮非雪相信,至少她是徐海城眼中唯一的存在。
*
大师兄回师门三天,花弄晚也躲了他三天,不小心远远瞧见他的身影,立即绕道远行,然后再对自己的良心小小自责一下。
「我怎么可以这么没良心呢?好歹也该对大师兄说一声『谢谢』!」每次都这么自责,但就是鼓不起勇气走到他面前去。
千万、千万不能怪她懦弱胆小又没用,谁教大师兄有着一张冷冷的、严峻的,令人无法亲近的容颜,浑身散发着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使人望而生畏。
今天,她都躲在厨房里料理午膳,等刘妈将菜端到大厅,相信大家都在用膳了,她才有些疲累的想回房歇一会。
「小师妹。」洪钟般沉稳的声音响起,花弄晚被突如其来的一吓,整个人跳了起来。
小径的另一头,南无春健硕的身影,天生的冷峻威仪似泰山压顶,炯炯黑亮的眸子直盯着她,朝她直逼而来。
「大大大师师兄……」既然被叫住了,向天借胆也不敢装作没听见。
风旋过花径,香气袭人。
南无春走近她,凝望着她纤弱的身影,记忆中她总是柔弱非常,身子骨极差,完全不宜练武,只能做些家事,但也不能太劳累。
有着一张柳眉杏眸的美丽面容,十分娇媚可人,奈何佳人有疾。
南无春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只要一想到她,他的心就有些乱。
柔顺无依的小师妹,令他陷入无法自拔的泥沼当中。
他到底该拿她怎么办才好?连一句「大师兄」都可以说得结结巴巴,活像他是阎罗王转世,来要她命似的。
「大大大师师兄……」她的声音又在发抖了,她真的不想这样失礼的,然而,她的胸口扑通扑通地狂跳着,心都快跳出来了。
哎呀哎呀,她今天再不表现得正常些,又要挨师娘数落她没良心了。
南无春只有尽量放轻、放柔了嗓音,实在不想再见到她转身逃走的背影。「小师妹有话慢慢说。」她一直是他心里的惦记。
「大大大师师兄……这些年来……多谢……多谢你……赠药之情……师娘说你……你是我的大恩人……我……我……无以为报……煮些大大大师师兄爱吃的……希望你……你不嫌弃……」终于说完了,她也紧张得快瘫软了身子。
难得大师兄有耐性听完,她好感动喔!
「小师妹。」
「嗯。」她始终盯着脚上的绣花鞋。
「看着我的脸说话,我才能感受到妳的诚意。」
「姑娘家……不可以……盯着男人的脸……」
「妳跟师父说话也是这样子吗?」
「不……不是。」
「妳也不敢看着二师弟、三师弟的脸说话?」
「没……没有。」
「那妳是怕我啰?妳说我是妳的大恩人,对恩人没道理这么害怕吧!」
花弄晚微微一愣。也对,大师兄不曾伤害过她一点,甚至还每年送来贵如黄金的百年老蔘与其它药材,延续了她的寿命,那她到底怕他什么呢?
她抬起迷惑的小脸蛋,感觉自己的呼吸凝住了。南无春的神情不再冷然,嘴角坚毅的线条似乎软化了一点点,脸上有种温和的柔情。
「一直被妳讨厌、害怕着,我都不知如何是好。」
他说的真切,她听得揪心。
她连忙道:「我没有……没有讨厌大师兄……只是……」只是他以前帮她喂药时也太凶神恶煞了些,病弱的少女没有被他吓得昏死过去,已是硬撑着了。
说到底,是她不好,不知好歹。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这次是羞愧得把头低下去。
「小师妹。」他阻止她再自责下去。
「啊?」
「一道去大厅用膳。」
难不成大师兄是特地来邀她一起用膳?好意外喔!
「可是……我不太饿。」老实说,光吸油烟就饱了。
「走吧!」
南无春不容人拒绝的率先走向大厅,花弄晚不敢落跑,乖乖跟随。
大厅外,阮非雪出来探望,一见他便笑得比花还美。「大师兄上哪儿去了?师父、师娘都在等你用膳呢!」见他身后跟着花弄晚,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拉着弄晚的手走进大厅,扬声笑道:「大师兄好本事呢!小师妹躲了他三天,到底给大师兄揪出来了。」
花弄晚一脸通红,当场被人戳破心事,使她更对不起大师兄了。
南无春看了阮非雪一眼,眼神有点复杂,但决定置之不理,拱手向徐岩、曲凤告罪道:「无春来迟,有劳师父、师娘久候,十分对不住。」
「咱们情同父子,毋需多礼,快坐下。」徐岩慈祥道。
「晚儿,过来师娘身边坐。」曲凤倒很高兴花弄晚肯与南无春讲和。
弄晚顺从的在曲凤身旁落坐,曲凤马上为她布菜,笑道:「妳忙了一上午,自己也要多吃一点。无春啊!这一大桌子菜可是晚儿巧手烹煮、细心调味的,她一直很感激你多年赠药之情。」
「区区小事,不用放在心上,况且,那是徒儿孝敬师父、师娘的,小师妹毋需挂虑。」南无春心情愉快的尝遍每一道菜,真的都好合他的胃口,小师妹一直记得他的口味,每年来都能吃到很棒的菜色。
弄晚终于能够放松心情的吃饭,吃了小半碗便吃不下。
南无春看了直皱眉。「小师妹,把妳碗里的东西吃完!」每天都吃这么少,身体怎么会好?
不悦的口吻,命令的语句,弄晚好委屈的数着碗中的饭粒:老天爷啊!大师兄到底要住几天哪?堂堂一位王爷应该很忙的好吗?
「小师妹,需不需要大师兄像灌妳汤药一样的把饭塞进妳嘴里?」
没听见,没听见,曲凤装作没听见,谁也不帮。阮非雪等人则在窃笑。
「不要!」丢脸死了。弄晚委屈的眸对上南无春的眼,却被他眼中的固执坚决给吓住了,赶紧一小口一小口的把饭送进嘴里。
这样象话多了!曲凤欣慰的想。
南无春直到她把饭吃完了,才又开口道:「师父、师娘,下月初六是家祖母的七十大寿,无春想请师父、师娘和众位师弟妹们一同至南郡王府作客,不知师父、师娘意下如何?」
咚咚咚咚咚,人人心跳加快。不只是阮非雪喜得像拣到价值连城的首饰,连徐海城等人,都不曾到王府作客,一想到能亲眼见识一下贵族人家的庭园楼阁与生活奢华,人人皆跃跃欲试。
反而徐岩与曲凤对望一眼,均有所迟疑,他们比谁都了解身为南郡王的难处。
花弄晚脸色一白,心中不受控制的轻颤起来。「我不要去,师父、师娘,晚儿不去,晚儿会看家。」
阮非雪欣赏她有自知之明,代她向师娘求情道:「小师妹身子极弱,受不了长途舟车劳顿,还是留在家里好。」
曲凤觉得她也太过兴奋了点。「我和妳师父还没决定要不要去,妳不用急着代晚儿出头。不管如何,我是不放心让晚儿离开我身边。」
徐悠萍故意说:「娘,我会吃醋喔!」
「妳可以嫁人生子了。」曲凤似笑非笑。
「才不要。我还没闯荡江湖,扬名立万呢!」徐悠萍豪情万丈。
「胡说八道!」徐岩与曲凤同声斥道。
徐悠萍吵吵闹闹的,直到午膳结束。
那一晚,天清月明。
南无春思虑再三,终于下定决心,去敲师父、师娘的房门,与两位长辈秉烛夜谈,直至天方肚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