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子落地,跌成碎片,正有如钟宇帆的心一样,被撕得粉碎。
不论这两个女人是同一个体或是不同的个体,基本上钟宇帆一个也放不掉;毕竟事情的发生是连贯性的,少了其中一个,就绝不可能演变成今天这种场面。
钟宇帆很清楚的见到从林书薇的身上浮现出另一个透明的人影。虽说如此,但这道人影显然要比她刚才来的时侯更黯淡。
那道人影的五官长相与林书薇一模一样,她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神色凄迷,哀怨的凝视着钟宇帆约莫五秒,这才如一道轻烟似的飘向窗外,眨眼间即不见踪影。
「嗯……哦……」林书薇渐渐地清醒过来,「她……她走了吗?」
她并没有忘记,刚才那团影子从窗子冒出,朝她的坐身之处飘来那回事。但她所有的记忆亦是到那个时候即中止,之后完全是空白的。
钟宇帆没答话,迳自在自己哀伤的世界里挣扎。
他事先完全没有想到,她居然会跟随在自己身边两年,默默地照顾、帮助自己,而他居然会狠下心来想将她渡化!?
他不是人!真的不是人!思忖至此,钟宇帆早已泪流满面的不能自己。可惜事实终究已成为事实,任是谁也无法改变。
林书薇从来不曾见过这个混球露出这种伤痛沮丧的心情,当下站了起身,准备走过去安慰他。
然而,当她的身子才刚离开沙发时,眼前突然一黑,黑暗中绦地浮现出满天星星。砰的一声,她已倒在沙发上,不省人事。
「书薇……」钟宇帆猛地回到现实,神色不禁大变,「书薇,你怎么啦?」
天啊!不管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至少他已发现两个事实——一是那个女鬼喝了那杯符水后,从窗口飘了出去。二是林书薇在他身边昏倒,而且事前竟然一点徵兆也没有。
「老天爷,你怎么可以这样折磨我?我真的不能失去她啊……」钟宇帆心急如焚,当下忙抱起她的身子。
钟宇帆顺手抓起茶几上的一串钥匙,抱着昏迷的林书薇,急如丧家之犬地奔了出去。
台大医院三0一特等病房
林书薇慢慢地自昏迷中清醒过来,头一眼就见到钟宇帆那张充满焦急、关切的表情。
「我……」林书薇四处扫了一眼莫名地问:「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我怎么会躺在这里?」
「这里是台大医院啊。」钟宇帆笑望着她,「你真是吓死我了,好端端的昏倒。你现在感觉如何?好一点了吗?」
「好多了,只是人还是有点虚弱,浑身上下好像使不出一点气力。」林书薇话锋一转,接着又问:「对了!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赶快告诉我,我真是担心死了。」
「事情都过了,还有什么好谈的。」钟宇帆似是不愿再谈,毕竟那是一段令人相当伤感的记忆。
林书薇显得很正经,「人家想知道,你快告诉我嘛!」
不知何故,林书薇的内心深处总是浮现出那团朝她扑来的影子。虽然她当时惊骇莫名,但她对她的印象却是十分深刻。那抹淡淡的哀怨,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五官长相,无时无刻不在她脑海里盘旋萦绕。
「我……」钟宇帆不知该如何启齿,好在一阵敲门声突然响起,适时解决了他尴尬的处境。
「嗨,钟老大!」只见叶旋自行推门而入,身后还跟着阿添仔。
「天啊!」钟宇帆愣了愣,「你就这么来了?」
叶旋不懂,「那我应该怎么来?」
钟宇帆将他拉去一旁,小声地说:「好歹你也应该带束花还是水果什么的,哪有人像你这样空手前来探病的!」
叶旋耸耸肩,一副莫可奈何的嘴脸,「人来就不错了你还想怎样?自己兄弟哪需要那些狗屎俗礼。」
「你总得帮我做点面子吧!」
「面子一斤值几个钱?」叶旋不理他,迳自走到床边,对林书薇说:「你就是林书薇?你好,我叫叶旋,跟钟老大同穿一条裤子长大的。」
「你好。」林书薇浅浅一笑。
「哇塞,你长得真美。」叶旋吞了吞口水,一副色眯眯的表情,「你有没有姊姊还是妹妹,或是亲朋好友、姊妹淘什么的,改天有空也帮我介绍一个……」
「小叶,你别闹了好不好?」钟宇帆一把将他拉开,「这里是病房,她才刚醒来,你又想把她吓昏是不是?」
「你别这么自私!我大老远走这么一趟,总得为我自己铺一条路吧!」
正当叶旋唠叨之际,医生已走入病房,「哪位是林书薇的家属?」
大伙还来不及回话,叶旋抢先说:「我是。」
医生神色平静的说:「所有的检验报告,包括血液、尿液、心电图、断层扫描……甚至血压及脉搏都很正常。换句话说,林小姐一点毛病也没有,请你去楼下柜台缴费,然后办理出院手续。」
「谢谢你。」叶旋咧嘴一笑。
「没什么好谢的,这是我分内的工作。」医生点点头,随即大摇大摆地走出病房。
「怎么会这样呢?」林书薇与钟宇帆异口同声,「不可能的啊!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地昏倒呢?」
「你们搞不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对不对?」叶旋一脸傲色。
「莫非你知道?」钟宇帆愣了愣。
「废话!难道你不知道,我是人类史上智商最高的一个男人!?」
叶旋侃侃而谈,脸上的表情彷佛正在说教的神父。「根据我个人一些小小的粗浅研究,这十女九带,十个女人九个有贫血的毛病。如果我猜测得没错,林小姐,你大姨妈来了对不对?」
林书薇愣望着他,双颊已是一片火红,无言以对。
丝毫不让她有说话的机会,叶旋接着又说:「不是我爱唠叨,你这个女人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连这一点最普通的常识也不懂?当女人的大姨妈大驾光临时,什么中将汤、白凤丸、四物汤的要调理啊!否则失血过多,那很容易昏倒的哟……」
「小叶,你别闹了好不好?」一旁沉默许久的阿添仔终于冒出一句。
「谁闹了?我可没闹!」叶旋大眼一瞪,「怎么?莫非我说错了?」
阿添仔啐了一声,「我可懒得理你什么大姨妈小舅子的,林小姐被阴气附身,时间一久,就会有这种现象。」
「哦?」他们三人不禁同声一呼。
阿添仔很严肃地说:「先前我已说过,人鬼殊途,危险随时随地都可能产生。如今林小姐会有这种现象,不就应验了我曾说过的那番话吗?」
钟宇帆神色微变,「依你所言,莫非还会有事情发生?」
「那当然!」阿添仔点点头,「这只是开始,如果林小姐没事就被她附身的话,恐怕一条小命都将不保。」
钟宇帆轻叹一声,「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破解?」
阿添仔不答反问:「我给你那道符怎样了?你让她喝下去了吗?」
「嗯。」钟宇帆应了一声。
阿添仔想了一下,「既然她已喝了下肚,那么她此刻必定躲在阴间疗伤……唯今之计,只有乘胜追击,找出她的藏身之处,打散她仅有的一魂一魄,渡化她,让她回到如来佛祖的身边。」
「这样好吗?」钟宇帆的心怦然一跳,心中是千百个不愿意。「有没有……有没有其他变通之法?」
「没有。」阿添仔回答得斩钉截铁。
「可是……」钟宇帆迟疑着。
话声一顿,阿添仔马上严肃地说:「这是一个渡化她的恰当时机,一旦让她元气恢复了,再想找出她的下落,那可就难啰!」
钟宇帆凝视着躺在病床上的林书薇,一时难以立下决定。
「哇靠!钟老大,你头脑不清醒的老毛病又犯啦!」叶旋啐了一声,忍不住的在一旁插嘴。「你是想要一个活生生的人,还是一个抓不到的阴魂?你别搞不清楚状况好不好!?」
「我……」钟宇帆思忖许久,「我想告诉你们事情的过程,我……我真的下不了决定,我真的不忍心下这种决定啊!」
不管在场的人做什么表示,钟宇帆将事情的经过一字不漏地说了一遍,尤其是昨天她喝下那杯符水之前的那段对话,听得众人无一不动容。
「小叶,你也是一个男人,那么你说……我该怎么决定呢?」钟宇帆的情绪激动,似是随时都会崩溃。
「这两年来,她在暗中照顾我、帮助我。她对我一片痴情,小叶,我怎么可以恩将仇报?我怎么可以不饮水思源呢?」
「这要我说什么?怎么说啊?」叶旋拉着阿添仔的衣袖,苦着脸说:「现在到底该怎么办?你赶快说说话嘛!」
「孽缘!孽缘!真是一段孽缘!」阿添仔轻叹一声,「她对你一片痴情我不否认,将来她会不会真的不念旧情、凶性大发我也不敢妄言。但如今我唯一可以确定的一件事是,如果不将她渡化,万一她再三番两次上林小姐的身子,不出半年,林小姐必死无疑。」
钟宇帆神色大变,情不自禁地转头凝视着病床上的林书薇。
话声一顿,阿添仔接着又说:「你想饮水思源,你不能恩将仇报的这份心意我很能体会。但你为什么不想想林小姐的处境,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她没有道理跟着你们一同陪葬进去啊!」
「对极了!」叶旋在一旁帮腔,「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阴魂,你把一个活人的性命也陪葬进去,这的确是不智之举——渡了她!」
「渡了她?」钟宇帆像个失了神、落了魄的白痴,喃喃自语着:「渡了她……渡了她……」
烟火缭绕,满室生香。
「小叶,你确定这样做好吗?」
「事情都走到这个节骨眼了,还有什么更好的解决之道?我看你不如看开点,说不定她在如来佛身边会比这样东飘西荡来得更好。」
「可是……」
「别可是不可是了!阿添仔就要升坛了。嘘!别吵。」
别瞧阿添仔平常一副獐头鼠目、吊儿郎当的德行,今天却煞有其事的穿上一件灰色的道袍,连平日不拿出来示人的桃木剑也抓在手上。看来,这一回他肯定是玩真的。
今天这个场面,钟宇帆本来是不想让林书薇参与的,怎知她固执己见的非走这一趟不可。
对于那个从未说过一句话,却有过「一面之缘」的阴魂,林书薇总有一点说不出的滋味在心头。
因那个阴魂,使她认识了钟宇帆,然后把自己所有最珍贵的一切给了他。如今那个阴魂即将被渡化,她总认为再怎么说,自己也有那个必要送她一程。
那个阴魂会被阿添仔抓到吗?走得顺利吗?她会不会再被阿添仔伤得体无完肤,最后魂魄尽散的回到如来佛袓的身边?林书薇思绪一阵混乱,久久无法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