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鄂楠还来不及由挣扎的牢笼里跳出之际,那毫无预警的突发状况便这么神奇地发生了,直教人措手不及。
场景就在石嫫女不经意撞见鄂楠和卞摩树「密谈」的卖场里,世界竟是如此地小,小到石嫫女不知道该大哭还是大笑。
大概是同居后成了惯性吧?每隔一个月左右,他们便会到卖场采购一次日常生活用品。
不知该说是阴错阳差还是面对现实的时候到了,反正陷在感情泥沼里的一对男女,和唯恐世界不乱的复仇者,就这么在卖场里相遇了。
「啧啧喷,鄂楠,想不到你还跟她在一起哪!」三个人面对面地碰上了,卞摩树这回直接和他们对呛,因为一次面对两个,解决起来也比较干净俐落。
对他而言,石嫫女的行为对他不啻是个耻辱的印记!
当初是他硬让鄂楠和石嫫女牵扯上的,如今由他来搞破坏也是理所当然,谁教他是整件事情的策划和编剧?
在他的认知里,他这么做根本不需存有任何罪恶感。
「卞子!」鄂楠有点慌,企图阻挡在石嫫女面前,以免她将卞子看得太过清楚,进而发觉自己和卞子之间的阴谋,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了起来。
石嫫女却不打算让他这么做,她攀住鄂楠的手臂,故意由他身后探出头看清对方的长相。「楠,这位是你的朋友吗?」
鄂楠沁出冷汗,隐隐产生不妙的预感。
「楠?叫得还真亲热。」啐了声,卞摩树看清了她隆起的肚子。「连孩子都有了?鄂楠,你的动作真是快得令人佩服。」
「卞子,闭嘴!」收拢五指,鄂楠的手掌紧握成拳。
「怎么?想揍我?是我让你知道她的存在,这样未免太忘恩负义了吧?!」卞摩树挑眉,眼底透出一丝狠戾。
「这位先生,你说的话让人很难理解你的意思,可不可以麻烦你说清楚?」看来对方是来挑衅的,而且有将所有内情全抖出来的打算,石嫫女心情复杂地介入男人间的对呛。
她和鄂楠的相处,本来就紧绷到一触即发的状况,反正最坏也不过如此,何必再试图营造平和的假象,辛辛苦苦地撑着那片摇摇欲坠的现况?
那太累,也太难了。
当然,石嫫女没有认出他的事实,只是增加卞摩树脸上的难堪而已,他几乎要咬牙切齿了。「你不记得我了?」
「对不起。」定定地看着他,石嫫女散发出最真心的诚意。「我见过太多人了,实在无法确切记得你的人和名字。」
这个回答太伤人。卞摩树虽然对石嫫女的职业心知肚明,但当她明白地表示认不出他时,仍是严重侮辱了他的尊严。
羞恼之下,他口出恶言。「那也不怎么样,毕竟我不是你的入幕之宾!」
「卞子,我不知道你是个这么没有风度的男人!」鄂楠气坏了,拉起石嫫女的手准备走人,却在感受到她的停顿而猛然回头。「嫫女?」
「我们最好让这位先生把话说清楚,不然类似的情况只会不断地重复发生而已。」她坚持不肯离开,不准备给任何人逃避的机会。最重要的是她不想再逃了,如果还不拆穿所有的真相,过不了几个月,孩子就要出世了。
「嫫女?!」鄂楠是震惊的,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接下来的一切。
「看来她还比你有担当。」卞摩树冷笑了声。
或许是还顾虑到自己的面子,也或许是看在自己和鄂楠的交情分上,他并不想搞得众人皆知,只想三人解决了就好,于是指了指卖场里附设的美食街方向。
「我们到那里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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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美食街空旷的用餐位置,三人在各自点了一杯饮料后入座。
卞摩树一开口便对石嫫女的工作大加挞伐,指责她不该为了利益而践踏男人的自尊,导致他心中极度不平和不满,有段不算短的时间都陷入情绪的低潮。
他诉说着被石嫫女拒绝后的不甘,更甚者,言辞间不难听出他还存有一丝妄念,想藉此再次接近石嫫女,直教鄂楠和石嫫女感到无限尴尬,却又找不出拒绝倾听的理由。
「我很抱歉造成你这样的困扰,但一切都过去那么久了,我希望你能节哀顺变。」石嫫女找不出词汇来形容对他的歉意,只能用「节哀顺变」这种可笑的形容词来替代。
「但我还是心有不甘。」
卞摩树狼狈地瞪了眼坐在旁边,却一直不发一语的鄂楠。
「所以我把鄂楠带到你身边,要他主动去接近你。」他豁出去了,反正眼前这个女人他又得不到,既然如此,就玉石俱焚吧!
鄂楠的情绪绷得很紧,在他听到卞子的最后一句话时,他紧闭上眼。
他不是担心先前的愚蠢计划曝光,也不是担心透析人性的丑陋,他唯一担心的是石嫫女,怕她此刻怀着身孕的脆弱身心承受不了事实的打击。
果然,石嫫女的脸色微微发白,摆放在裙襬上的小手微微收拢。「能不能麻烦你说清楚一点?卞先生。」
鄂楠的身体猛然一震,睁开眼看着她泛白的小脸。
「可以吗?鄂楠?」嘴里说出来的是尊重的询问,但卞摩树其实是看好戏的成分居多,嘴角控制不住地扬起。
好吧,既然自己说不出口,就让这个始作俑者出面揭穿吧!
「说吧,我跟她之间没什么不能说的。」
也该是几天下来的挣扎到了临界点,鄂楠不想再继续背负着每回即将到口,却又在脱口之际缺乏临门一脚的挣扎,他沉痛地下了决定。
突然之间,三人都沉默了,每个人都猜不透彼此的心思,互相猜臆着彼此的心事。
「咳,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气了。」
清清喉咙,卞摩树的最后一丝理智被妒意给淹灭了,他太眼红他们之间的亲密和默契,因此他很快地将前因后果从头到尾述一次。
接下来又是一阵沉默……
不,沉默已不足以形容那般僵凝的氛围,那厚重得几乎令人窒息的凝沉──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卞先生。」扯开苍白却凄美的微笑,石嫫女首先打破岑寂。「也谢谢你对我如此挂心,可惜我今生无法回报你。」
卞摩树的颧骨闪过一丝狼狈的红痕,稍有歉疚地低下头去。「其实我不在乎你是不是有了孩子……」
「真的很谢谢你,卞先生。」石嫫女的笑更美了,但很难形容的是,明显感觉她笑中带泪。「希望你会遇上真心对你的女人,把这份感情留给她吧!这样对大家都好。」
仿佛被上了一课似的,卞摩树慨尴尬又受教地点了下头,对她的恨意也在顷刻间消散无踪。石嫫女感觉得到他心境上的变化,她拿起皮包站了起来,双眼始终盯着卞摩树,不肯施舍半丝注意力给鄂楠。「接下来就是我跟鄂楠的事了,请容我们先行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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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氛一直是僵凝的,由卖场回到石嫫女的家里,她和鄂楠之间没有任何一句对话。
不是没有发现自己紧握方向盘的指关节微微泛白,鄂楠设想过接下来可能面对的质询和不甚愉悦的局面,却不知道她将会选择用什么样的方式来开场。
到了停车场,石嫫女径自下车步向电梯间,在沉闷的地下室停车间里,鄂楠似乎还听得见自己胸口惴惴地乱跳──
天!他活到现在三十来岁,还不记得自己曾有哪一回紧张得如此严重!
她从来不知道由停车场回到家,这段在电梯里等待的时间会这么长,石嫫女开始怀疑自己住的不是六楼,而是十六楼,甚至二十六楼。
打从在卖场遇见卞摩树之后,她的喉咙一直是梗着的。
一直期待鄂楠会向自己吐实,不料到最后,她还是得由不相干的人嘴里得到真相,这怎不令她鼻酸和感叹?
入门后,她疲累地窝进沙发里,也是她怀孕后最常窝躺的位置,稍嫌吃力地将素足抬到沙发上的另一头上让充血的经脉稍感舒缓──
即使现在的她早已疲累不堪,但她仍必须让自己有体力和他对抗。
尾随她身后进屋的,自然是这个屋子里的另一个使用者鄂楠。
说句难听点的话,他是入侵者,却俨然当家主人般熟悉每个动线和转折;他先开启冷气驱散屋里沉闷的空气,然后选择了她右方的单人沙发坐下。
一开始,两个人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直到轻浅的啜泣声打破满室沉静,差点没让鄂楠惊讶地跌下沙发。
「你、你干么哭啊?」真正想哭的人是他吧?不知怎的,两人之间的相处,他老有种自己占下风的错觉,不论她以任何一种风情呈现,他都觉得自己只有彻底臣服的分儿。
「我不想哭,一点都不想。」用力吸着鼻子,她的泪却越掉越凶。「你不觉得刚才的事很糗吗?明明是我们两个人都知道的事,却要另一个人来点破,这样还不够吗?」
两个人都知道的事?!
她的意思是……她早就知道了?
一股没来由的怒意冲上胸口,他的脸部线条更显僵硬。「什么时候?」
「嗯?」石嫫女忙着找面纸拭泪,一时没听清他的问句。
「我说你什么时候开始就知道了?」这种事可以佯装全然不知情地继续跟他生活下去?她那颗小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抽取面纸的动作顿住了,哭花的泪眼对上他的严肃。「问这个问题,有意义吗?」
她的思考逻辑很简单,知道就知道了,跟时间上的早晚并没有太大的分别,但显然鄂楠并不这么认为。
「我要知道你什么时候就知道这件事了?」他一字一句咬得清楚,其实他更想问的是,她是藉由什么管道和方式知道这件事。
他很确定自己没有说梦话的习惯。
她又抽了好几张面纸往自己脸上招呼。「嗯,你想知道就告诉你,自从上回我自己从卖场走回来那一天就知道了。」
一阵麻从脚底窜起,鄂楠没想到她可以把心事藏得这么深,让他连一点蛛丝马迹都看不出来,更别提怀疑什么了。
「你怎能……怎能憋那么久?」他的性子急,虽不致太过莽撞,却也称得上是「冲」字辈的一员,实在无法想象她的心态。
「不然呢?」幽幽的红眼对上他,才刚歇下的眼瞬间又堆满水雾。「跟你一拍两散?」
猛然一震,鄂楠不敢思索这个可能,半点都不敢。
「你想过吗?想跟我分开吗?」天吶!他的声音忍不住都要发抖了。
「嗯。」或许一开始有,在备受冲击的时候有,可惜维持没有多久,她就改变心意了。
人的心理真的很奇怪,不过是卖场到家里的这段路上,她可以由最先放弃的消极态度,转而决定让他爱上自己,这绝对是超级极端的可怕。
可惜她恍似做得不是很成功,要不然她不会到现在还跟他保持这种若即若离的相处状态;既不想因为自己的坚持而同时伤害两个人,却也不想就此放弃心爱的男人。
偏偏现在两人之间还有个新生命卡在中间,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走下去才好。
况且他连这么重要的事,都得思考这么久,始终不愿对她坦承,与他走到这一步的自己根本就无所适从。
她却没有想到,鄂楠根本是不敢承认。
她的回答令鄂楠脑中一片空白,突然之间,他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嗡嗡作响的全是她轻声低吟的那声「嗯」。
有这么严重吗?他只不过在起步时稍稍欺瞒了她,可是后来两人也进展得十分顺利啊,她非得将事情想得那么悲观吗?
突然之间,他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才好。「那……」
「那怎样?」两个人入总有一个人要将话题延续下去,既然他没有声音,出声的任务自然就落到她头上了。
「那你怎么还肯跟我……」天!他实在搞不懂她在想什么!
明白他的语意,她的脸赧红了起来。「不然呢?反正都已经这样了……」
这样了?什么叫做「都已经这样了」?多让人心惊胆战的一句话啊!女人真是不可思议的动物,难道就因为习惯或是既定事实,而可以任由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把日子过下去?
真令人无法理解,至少他就不能。
「后来为什么没有?」他知道这样问很伤人,仿佛在赶她离开似的,但他还是想厘清心头的疑问,不想就此中断话题。
「没有什么?」微楞了下,石嫫女逐渐厘清他的疑问。「因为……因为你、你赖着不走嘛!」
因为她女性的矜持,因为她的不好意思,所以没敢把自己对他的感情诉诸出口;何况在她的认知里,自己是单方面的付出,更是不敢说出口,不料这样的举动,却造成两人之间无法弥补的伤痕──
赖着不走?那四个字如雷贯耳,比先前那声「嗯」,对鄂楠造成更为劲爆的震撼。
慢慢起身,他如同行尸走肉般缓步走向房间。
「楠?」她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终止对谈,而且还有如此吊诡的举止,忍不住轻声唤他。
「我很有自知之明的,妳的意思我懂,我走。」问题是,这剪不断理还乱的情势该如何收尾?
撇开两人的感情问题不谈,就拿孩子来说好了,将来他们要怎么跟孩子解释,爸爸和妈妈之所以没有在一起的理由?
他连想都不敢想!
石嫫女彻底怔住了,她想不到这是他的解决之道。「你要走了?」
脚尖凝在房门前,他们都明白那句「走」是什么意思。
「或许我们该分开一阵子,让彼此好好地冷静想想。」疲累地抹抹脸,没有任何言辞足以形容心头的无力感。
这是怎样的一段孽缘,真教人无法捉摸。
冷静想想?该想的人是他吧?是他莫名其妙地介入她的世界,如今又想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地离开。
在他心里,她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和地位?
石嫫女呆坐在沙发里,无法思考也动弹不了,所有思绪全让他一句「我走」给打得七零八落,再也无法拼凑得完整。
在门前站了好久,鄂楠终究还是推开房门。「……你放心,孩子的事我会负责,我们保持联络。」
呆凝着他入房的背影,石嫫女泪如雨下,可笑的是,她全然没有察觉──
消沉了好几天,在接到莫瑜的电话之后,石嫫女总算打起精神,决定到外面走一走,不然整天窝在家里胡思乱想,总有一天,她会被自己的思绪给逼疯。
「啊?你跟他还有这一段尝?」莫瑜差点没昏倒,一张嘴差点合不拢。
「嗯啊。」石嫫女很想笑,因为他的表情着实好笑,可是她并没有这么做,因为她笑不出来。
「真伤脑筋,怎么会有这种事?」扒扒头发,莫瑜的脸变成一张苦瓜脸。
原本他对石嫫女是有好感的,但在知道她的感情归属之后,就主动将对她的情谊升华为朋友之情;现在见她身陷情海,他的心情当然也好不起来。
「不知道,现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走,或许两人就这么断了也说不定。」美丽的眼透入一丝无奈和茫然,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不能不知道啊!」放下扒搔黑发的手,莫瑜的脸黑得像墨鱼喷出来的墨汁一样。「小孩子怎么办?你有没有想到这一点?」
她挣扎得太久,结果孩子已然太大;如果她一开始就直接面对这个问题,或许小孩的事还好解决,但现在处理这个事情已经不妥,成了结结实实的棘手。
「生下来啊,不然怎么办?」她从来没想过把孩子处理掉,她已经把自己搞得够糟了,不能再牵累到她的孩子。
「你行吗?」瞪她一眼,莫瑜满心无奈。「将来怎么办?再去做「相亲代打」的工作?」
老实说,他也不是很认同她的职业,毕竟那是种欺瞒的行为。
就拿这段感情来说好了,虽然她先付出了感情,但她怎料得到男方接近她其实是别有企图?
虽然双方都有错,是她错在先,而男方也不落她之后,才会造就了这段孽缘。若真要论个长短,实在厘不清谁错得比较多。
石嫫女沉默不语,她没有想得那么远、那么多,她只是呆滞,没来由的呆滞。
「一起想想好不好?」食指轻敲桌面,莫瑜跟着陷入深思。
凝着他的脸庞,石嫫女微红了眼。「你对我真好,为什么当初我爱的不是你?」
莫瑜愣了下,僵硬地露出苦笑。「,小姐,这么说很伤人的。」
「对不起。」知道自己失言,她赶忙道歉。「但我说的是真的,如果没有他,或许我会爱上你也说不定。」
莫瑜叹了口气。「我们别再说这个,谈谈你将来的打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