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服湿了加上冷风一吹,安娜冷得起鸡皮疙瘩,不自觉地抱紧楚捷的腰。
他们曾经在同一个屋檐下相处过将近两年,几乎天天玩在一起。分别十三年后,他竟然没有认出她,她当然相当失望。也许他离开她家后就忘记她了,她却一直将他挂在心上。妈妈不幸丧生后,他甚至成了她活下去的目标。
她必须向他坦白,告诉他她是谁吗?不!她的自尊心不允许她这么做。她倒要看看,到什么时候他才能认出她来。
如果他曾对她有深刻的印象,如果他还存留着当年的回忆,不管她是不是跟着继父改名换姓,不管她的容貌是不是略有改变,他都应该跟她心有灵犀。
他说过她是他最好的朋友,言犹在耳,如今却对面不相识,教她情何以堪?
该怎么继续面对他?装傻吧!等待他觉醒,等待旧时的记忆唤醒他。
「石牌快到了,怎么走?」他在红灯前停下,略转过头去问她。雨更大了,雨珠沿着他的全罩式安全帽流下。
「下一个红绿灯左转进义理街。」
安娜住在外祖父留给阿姨的旧房子。外祖父只有两个大儿,她妈妈已殁,只有她这个女儿。阿姨在新加坡已有个三岁的女儿,目前怀第二眙即将生产,超音波显示仍是个女儿。她回台湾前阿姨曾经开玩笑,要她有空找人去堪舆外公外婆坟地的风水,看看为何子孙阴盛阳衰。
两层楼的小洋房位于一栋大楼后面的巷子里,巷子不大,靠边停一排车后,所余的巷道只容一辆车小心翼翼地缓慢开过。
小洋房更少有四十年的历史,当年可能曾经引人艳羡如青春碧玉,而今已成为风华将尽的半老徐娘。
一下车躲到小小的门檐下避雨,安娜反而打个喷嚏。
「妳会感冒,赶快进去换衣服。」楚捷拉开安全帽的面罩急声说。
「你的衣服也全湿了,进来躲一下雨吧。」她开门锁,把门推开九十度。「摩托车牵进来。」
「方便吗?」他抬眼看她家,一、二楼全都黑漆漆的。
「方便。」她抱紧双臂,冷得发抖。
他把摩托车骑进大约只有三个停车位大的小院子才熄火。
安娜关上大门,冒雨跑几步,在玄关脱鞋,拉开纱门,再开锁进门,打开电灯。她身上湿漉漉的衣服直往旧式的磨石子地上滴水。
楚捷很快就脱鞋进门,再关上门。
「哈啾!」她又大声的打个喷嚏。
「妳快去把湿衣服换下,最好洗个热水澡,以免感冒。」楚捷微蹙着眉看着她说。
「你呢?我没有男人的衣服可以给你换。」
「我没关系,我穿著外套。」他拉开薄外套的拉链,露出里面的T恤。由于他之前外套的拉链拉得不够高,雨水浸湿了他胸前的T恤。
「那你坐一下。」她往楼梯走。「厨房在后面,想喝什么自己拿。喔,对了,」她停步转身对他说:「书架后面那个房间是琴室,我要给你看的谱放在钢琴上。你可以先弹看看。」
说完她三步并做两步跑上楼梯,一边想,他可能以为她要他弹钢琴。据她所知他不会弹钢琴,她教过他,但他的双手总是不协调,跟她学了三天就放弃。后来阿姨出国留学前带一把吉他到她家送她,还教她弹,她学得很慢,反倒是她现学现卖教的学生青出于蓝,第三天就弹得有点象样。于是她央求阿姨直接教他。也因为妈妈要她专心学钢琴别弹吉他,阿姨就把吉他送给他。她至今仍然记得,当他确定那把吉他是他的了时,脸上欣喜若狂的表情。
最近几年为了要帮他作曲,她努力学吉他。现在阿姨的琴室多了一把她的吉他,希望他弹得惯。
等她洗完头洗完澡,稍微吹干头发,换了一套宽松的运动衫裤下楼,自琴室敞开的门,已流泻出吉他声。
她走到琴室门口,看到他坐在长沙发上,专注地看着谱架上的谱在弹吉他。
她走进琴室,关上门。
他抬头看她,停止弹吉他。
「已经半夜了,会吵到邻居。」她解释她关门的理由。「关上门就可以任你弹到天亮。这间琴室有良好的隔音设备,是我阿姨以前教学生弹钢琴的教室。」
「妳会写吉他谱?」他无法置信似的指着谱问。
「嗯。」她点头,笑得很愉快。过去几年来的努力,就是为了给他这样的惊喜。她把她手里捧着的浴袍抖开来给他看。「我只找得到这一件临时借你穿一下。你的衣服裤子全湿了。脱下来我丢进洗衣机里清洗、烘干,大约一个钟头后你就可以穿回去。」
他静静地看了他自己的衣服一眼,再瞄瞄她手上的浴袍,然后轻轻的点头。
安娜把浴袍放在沙发上,然后退出琴室关上门,到厨房去烧开水泡茶。她没什么存粮,只有高纤苏打饼干可待客,希望他吃得惯。
十三年不见,她对他的感觉变得不太一样。小时候她喜欢有他作伴,因为她是个孤单的独生女。他们家位于她爸爸开设的皮包工厂旁,离学校和同学家都有一段距离。所以当她刚升上五年级,他跟着他来应征驻厂守卫和司机的爸爸搬来时,他们很快就成为朋友。她一向单调无味的生活,由于他的加入,变得丰富充实。她的人生犹如从黑白变为彩色,每天都有新的乐趣、新的发现、新的喜悦。
爸妈每天在工厂里忙着工作,原本在照料她的祖母也过世了。妈妈觉得她够大了可以自己照顾自己,除了规定她要写功课念书,每天还得练两个钟头的钢琴,此外她可以自由的在家看电视、阅读课外读物。
妈妈不知道从楚捷来了后,她几乎每天跟着楚捷去附近的小山抓蜻蜒、捣蚁窝,或是去河里捉鱼摸蚬。其实,很多时候她都只是个旁观者,任由他嘲笑,她就是不敢去碰蚯蚓,而每每劝他玩够了就放走那些可怜的小东西。
他爱玩,但话不多,有点闷。认识半年后他才告诉她,他妈妈是邹族的原住民,他爸妈在他七岁的时候离婚,他跟着爸爸在梨山住了五年,爸爸以帮人种水果维生。妈妈已再婚,对方家里有个会和他打架的儿子。因为他该上国中了,爸爸就带他下山,在嘉义的皮包工厂工作,方便他妈妈来看他。
但是他妈妈很少来看他,安娜只见过他妈妈一次,没有她想象的漂亮,有点臃肿,肤色较平地人黑,轮廓较平地人深。她的穿著与她眉头、眼角的皱纹都显现她的日子过得不太好。
他妈妈只和他讲了十几分钟的话,开着小货车载他妈妈来的男人已在按喇叭,他妈妈便匆匆离去。
楚捷长得比他爸妈都漂亮,他遗传了妈妈深刻的轮廓,睫毛又密又长,令女人嫉妒。他的身材与走路的样子则与他的山东爸爸如出一辙。
「我的湿衣服要放哪里?」
安娜转身,一看到她穿起来松垮垮的浴袍几乎绷在他身上,不由得噗哧笑出声。幸好她一个月前买浴袍时选择浅蓝色,如果她选择粉红色,他穿起来一定更滑稽。
「有那么好笑吗?」他低头看他自己。腰带打了死结,好歹大腿也盖住一半,浴袍的肩膀太小,衣襟掩不住他的胸口,如果他是女人,势必露出乳房。
「没有,没有。」安娜急忙摇手,上前接他的湿衣服……只是权宜之计。别感冒最要紧。」
她接下他的湿衣服,打开后阳台的灯,然后推开厨房的纱门,掀起洗衣机的盖子,把他的衣眼丢进去。
「我很好奇,」楚捷隔着纱门跟她讲话。「妳经常在半夜十二点邀请陌生的男人进妳家,要他脱下裤子让妳洗吗?」
「当然没有。」她直觉地高声驳斥,既恼又羞且怒,一张脸胀得通红。
「怎么没有?我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他退后,让她得以推开纱门进厨房。
他揶揄的表情和逗弄的眼神令她语结。「你……你不一样。」
「我怎么不一样?」他杵在她面前,无意让路的样子,除非她给他满意的答复。「我不是男人?」
「不是……」现在她害羞的成份多多了,舌头因而笨拙。「你……你不是陌生人。」
「我们今天才第一次见面,不是吗?」
她咬着下唇,考虑要怎么回答。他那副坏坏的、存心看她糗相的模样令她不想说实话,说了他不知还会如何欺负她。「我经常听你的歌,研究你的曲风,为你作曲,感觉上好象跟你很熟悉了。况且,刚才下雨,你的衣服都湿了,我怕你会感冒。」
他慢慢的绽开笑容。「妳知道一个男人听妳这么说会怎么想吗?」
她傻傻的摇头。她哪里说错了吗?
「他会认为妳在邀请他。」
她眨眨眼睛,迷糊不解。
「妳关心他、欣赏他,或许为他痴迷到拋下新加坡的工作,特地回台为他制作专辑的地步。妳一步一步的安排,现在把我的裤子也剥了,」他低头看他暴露的腿,更添暧昧的气氛。「我们也不必再浪费时间了,」他抬头,笑瞇瞇地看着她。「直接上楼吧!」他上前一小步,他身上的浴袍几乎和她的休闲裤装碰触。「我相信妳已经铺好床在等我了。」
「你……」她气得一股热血直往脑门冲,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血压升高,她会不会创下台湾最年轻的脑充血暴毙的案例?多年的努力竟换来他的侮辱与轻蔑。噢!或许他认为他肯跟她上床,已经很看得起她了。
「妳的脸怎么这么红?害羞吗?别装了,妳既然在美国混过,一定经验丰富,我还要向妳讨教床上功夫呢!」
孰可忍孰不可忍,她愤怒地用力推开他。他没防备,被她推得退后了四、五步才站稳。
「请你自重。别忘了,我不曾主动邀请你来我家,是你强拉我的手载我回来。下雨你淋湿了,我给你方便,你竟然当我随便。我不欢迎你了,请你现在就出去!」她忿忿道。
「妳要我穿这样出去?」他居然还微笑,他的睑皮恐怕比象皮、犀牛皮、鳄鱼皮还厚。
洗衣机运转的隆隆声提醒她,这会儿他的衣服满是肥皂泡。颇具知名度的歌手楚捷如果穿著女人的浴袍在街上走被人发现,这则新闻一定十分劲爆。想到这里,她的怒气下降了些。
「外面还在下雨,妳忍心赶我出去淋雨吗?干脆好人做到医,再收留我一个钟头吧!」
他的口气是放软了,可脸上还挂着那抹吃定她的可恶微笑。
她觉得自己的头壳坏掉了,小时候被他欺负得不够,长大了还自讨苦吃。她怎么会以为她能跟他共事?才刚开始跟他相处,就被他气得七窍生烟。她最好立刻就打退堂鼓,尽早承认她的美梦幻灭,否则她得先搞清楚,附近有哪家大医院方便她需要时送急诊或叫救护车。
在她犹豫间,屋内响起陌生的音乐。是他的手机铃声。他转身往琴室走去。
安娜看向厨房的挂钟。十—点三十七分。打手机给他的人一定相当了解他的作息,知道他还没睡,才会在半夜里打。她慢慢走向琴室。
「我在哪里、有没有回去睡觉关妳什么事?」好不客气的口气。
安娜愕然,在琴室门外顿住脚步。他对谁那样讲话?会知道他手机号码的人,应该不是他的家人,就是他的朋友或同事。会知道他没回去睡觉的人,应该是在家里等他,与他关系匪浅的人。不可能是他妈妈,他不会对他妈妈那么没礼貌。是他女朋友?同居人?
「我需要妳的时候自然会去找妳……不要那么啰嗦,妳等了也是白等,也许我几天后才会回去。再见。」
安娜为那个痴等他的女孩感到难过。他与那女孩一定曾经有过什么,女孩才会半夜不睡苦等他。而今他如此无情,需要满足性欲的时候才去找人家,真是浑帐透顶。
家里有个女孩在等他,刚才他却想拐她上床。这个小时候只是有一点坏,还不失为好孩子的楚捷,怎么会变成一个始乱终弃的色胚?她应该庆幸她刚才表现得相当强硬,没让他有机会伸出狼爪。但是,等下他如果又露出色狼本性,她该怎么办?她是不是该赶快上楼锁紧房门?
琴室里传出吉他声。夜深了,怕吵到邻居,她急忙进入琴室,关上门。听他不纯熟地弹着她写的歌,她坐到他旁边的沙发上说:「我先弹给你听。」
他没有异议的把吉他递给她,她不需要看谱,熟练地弹出这首「失了,还恋。」。
他静静地听完才下评语:「好象还不错,唱给我听。」
她有点紧张,不知她的歌声和十三年前差多少。他还记得她的歌声吗?他曾经教她要用肚子唱歌,不要用喉咙唱歌,当时她不明白,现在她已经可以开班教人如何唱歌。
她吞一下口水润润嗓子,看着谱唱起来。
「我们的爱情已经死亡,我却仍迷茫,
灰蒙蒙的天,细绵绵的雨,
妳呀!妳在哪里?
OH!OH!爱情可有规章?
妳飘然离去,我不愿纠缠,
双人床上留下孤单,
只有空虚与我作伴。
难道妳给我的不是真爱?
我依然耐心等待,
等待妳回心归来,
等待阳光融化我的无奈。」
「太傻了,」楚捷说。「如果她不回来呢?」
安娜耸耸肩。「那他只好无奈地接受事实。」
「为什么妳老是写失恋的歌?像这首『爱情的痕迹』。」
他念出歌词。
「爱情的痕迹灼伤我的眼,
处处都留着妳的印记。
枕上的秀发、浴室的精油、
车上的雨伞、冰箱的蜜饯。
把妳的东西全丢光,
妳仍将我的心塞满。
为什么妳可以走得潇洒?
为什么我不能忘得干净?
拾起摔破的水晶鱼,
上网查询修补的秘方。
OH!
Tell me how to mend my broken heart 。
I'm Still in Iove With you, baby。
请妳告诉我,该如何修补我破碎的心。」
「某个男人曾经伤害过妳?至今妳仍无法释怀吗?」他凝视着她问。
他低柔声音蕴含着真诚的关心,令她几乎无法正常的呼吸。
「没有。」她避开他的目光,轻弹着「爱情的痕迹」的曲调。「我只是觉得你的噪音有点沧桑,适合唱失恋的歌曲。」想到她为他做的规画,她顿时精神一振,双眸发亮地看着他。「你可以成为台湾的George Michael吗?你听过他的『Adiffernet corner』吗?我就是希望你能唱出那种韵味。」
「小姐,妳说妳叫什么名字来着?」他的声音转冷,完全没有被她的热诚感染。
刚才他使她气得冒烟,现在他在她头上浇盆冰水。他连她的名字都不记得,还邀她上床!他是不是遍邀每个他刚认识的女孩,等她们不新鲜了就弃之如敝屣?这种男人值得她煞费苦心吗?
「安娜。」她沮丧地说。所有的希望全变成失望,她觉得好累。
「安娜,请妳听好,我就是我,楚捷,我不想成为某某人第二。」他板着脸,直视着她。「此外,我也不喜欢歌词里夹杂英文。」
「为什么?」她直觉的问。她知道他学历不高,可是……「你刚才念歌词的时候,那两句英文念得很好呀!」
他撇撇嘴角,微微冷笑。「我上美语补习班K过半年英文,简单的英文勉强可以应付。但那时是为了工作糊口,不会唱英文歌,就没办法在西餐厅或PUB演唱。」
「你既然会唱英文歌,那歌词里加两句英文有什么关系?」
「不中不西的,我无法接受。我知道现在国语歌曲里掺着英语或台语、日语谓为流行,但我就是讨厌这种杂种歌。王力宏的国语歌里夹英文,人家会觉得很自然,可是楚捷连高中都差点毕不了业,还要卖弄英文,不是让人耻笑吗?」他说完,拿走她怀里的吉他。
安娜蹙起双眉,静静地凝视他。他面无表情,眼睛转去看歌谱,一边轻弹着吉他。刚才他平静地说那段话,可是她能感受到他的自卑心理。她记得以前看过某杂志对他的专访,说他高中时就必须负担家计,除了在加油站打工,还去西餐厅做侍者,生活最困难的时候,每天睡觉的时间不超过三小时,因此上课时常打瞌睡,常常被老师处罚。
与他相比,她太幸运了。虽然已失去双亲,但从小到大,她从来没过过穷日子。父母与继父留给她的遗产,使她即使一辈子不工作,也可以过宽裕的生活。
「楚捷,我们中国人有传统的『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士大夫心理,一般人都有大学情结,好象没上过大学是件很丢脸的事。其实这种观念是不对的,行行出状元,只要能把自己的工作做好,对社会有贡献,便可以活得理直气壮,不必太在乎别人怎么想。」她知道如果他真的有学历不如人的自卑心理,绝不是她三言两语就能化解。
他抬眼觑她,嘴角浮现一抹似有若无的浅笑。「我一向都不在乎别人怎么想,活得很任性。」
「人也不能活得太任性。」安娜心有所感地说。「要在这个社会中生存,还是得随和、随俗,顾及别人的感受。我个人的原则是能让步约就让步,该坚持的就坚持。」
他的微笑明显了些,彷佛默然同意她的话。「如果我今天晚上睡在妳这里,妳会在乎别人怎么想吗?」
安娜怔了一怔。他到底当她是初识?还是当她是老友?他一向任性得到处睡吗?
「你……你不回去,不怕有人会担心吗?」
他眨了眨眼,懒洋洋的回答。「我一个人住,没有同居人。」
他自眼睫底下睇她的神情,好象要观察她的反应,令她的心里毛躁起来,没来由的感到一丝羞意。他在暗示什么吗?谁管他有没有同居人、从他刚才接的那通电话,她已经明白他是个爱情国度里的浪荡子,她以前如果曾经对他抱持任何想象也全都破灭了、消失了。
「我刚才听到你接手机,好象有人在等你回去。」
他皱眉,皱得很深,方才轻松的神情尽敛。「妳也应该听到了,我叫她别等。」
「你这样不是会伤了她的心?」
他瞇眼看她。「妳以为……」他欲言又止,低下头去看他自己拨弄琴弦的手。
「不是妳想的那样。我在软弱的时候犯过错,现在我要学妳,该坚持的就坚持。」
安娜无言以对。邝安娜还没有和楚捷深交到可以探问他的隐私。
她站起来打开琴室的门,外头的雨哗啦哗啦的下着,还真是个留客天。「你的衣服应该洗好了,我去把它放进烘干机。如果你真的想睡在这里的话,我阿姨去新加坡,你可以睡她房间。」她不想说明阿姨已在新加坡定居,免得他常来叨扰。台湾没有她熟识的人,她可以不畏人言,但他是公众人物,言行总得小心一点,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不必,我睡在这张长沙发就好。」他脸上堆起暧昧的笑意。「我要是上楼去睡,万一半夜起来上厕所后,迷迷糊糊地走错房间上错床,妳会以为我是故意的。」
他的确是故意的,故意逗她脸红。「我的房间会上锁。」
「再坚固的锁,也锁不住有心人。」他微笑道。「妳看起来很累的样子,妳先去睡吧。我是夜猫子,通常不过四点睡不着。这两首曲子我弹弹看,我们明天再讨论。」
「好。」她是困了,眼皮逐渐沉重,为了今天要应征,昨晚她紧张得没睡好。
她拿了枕头、薄被给他,要他自行取用厨房的东西后才上楼,锁房门、上床。
她应该告诉他她就是以前那个圆滚滚的林珍珠吗?这个名字她已经好些年没用过,觉得陌生了。
他对她的态度像是个熟识的朋友。如果他已经认出她,为什么不说、不问、不提及过去?现在他到底当她是工作的伙伴?还是刚上钩,可以让他尝鲜的女孩?
如果他在打什么坏主意,那他白打了,他不会得逞的。她也许有些痴、有些傻,但该坚持的她还是会坚持,不会让步。
计画多年,她的梦想终于成真,他却似乎不复当年那么值得她关怀。莫名的失望折掉了些许再见到他的悸动。也许她还不够了解现在的他,不该骤下定论。不论如何,冲着当年手足般的交情,她会尽力和他合作,同时设法将他偏差的心性导向正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