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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苦都愿意 第十章

  「妳这个笨蛋!」应御风一冲进小屋里,根本不给其它人发言的机会,劈头就揪住尹梵心痛骂。「随便一个男人带妳走,妳就跟着跑了,到底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啊?」

  当他凌晨偷偷溜进地牢,却发现空无一人的时候,心脏差点被吓得停止跳动。要不是跟在他身后的「地限」拦得快,他早冲去与怪老子狠拚一场,杀他个落花流水。

  看应御风一脸掩不住的紧张与着急,似乎真的很担心她,这种态度固然让她觉得很开心,可是他的语气就不能放温和一点吗?凶什么凶。

  「什么随便的男人?时傲你又不是不认得。」她蓄意以挑衅的口吻应答。「谁教你打算把我丢在那个呕心的地牢里等死,人家看不过眼,顺道帮我一把不行呀?」

  凶凶凶,就会对她吼,她可不是受气包,谁愿意无端承受他那堆窝囊气呀?

  「跟妳解释了八百遍,结果妳还是连半个字都没听进去!」应御风以隆隆巨响的雷公嗓拚命地轰炸她的耳膜。「再敢背着我乱搞试试看!」

  「你管我!」尹梵心眉头紧蹙,忍不住冲口而出,心潮却翻滚地沸腾起来。

  这人真奇怪,到底是关心她还是讨厌她?动不动就对她大吼大叫的,看似有情又若无情,简直莫名其妙。又不是她存心破坏他的计划,有人好心来营救她,从苦难的地狱中回到幸福美满的现实世界,她当然二话不说,乖乖地跟着走。在颠沛流离的逃亡途中还能想起他已经很有良心了,他还想怎么样?

  「我不管妳谁管妳?」应御风阴郁地扯出一个极难看的表情,然后将自己颈上的晶炼挂回她脖子上。「妳一天不玩命会死啊!」

  再这么下去,他的心脏铁定会提早寿终正寝。

  「希罕!」她气呼呼地别过脸。了不起呀,以前没他在身边的日子她还更开心呢!自由自在的多逍遥,还有齐硕文陪她四处玩耍。

  「这才是重点,对不对?」他手握成拳,为她轻鄙的态度再次勃然大怒。「妳的心里就只有那个姓齐的,甚至连时傲都比我重要,妳当然不希罕我!」

  这种狗屁倒灶的蠢话他也说得出口!尹梵心火得想一拳揍扁他那张臭脸。亏得她身陷贼窟被虐时,最想见的人居然是他!真是……孽缘哪!

  「对,天底下任何一位男性都比你重要一百倍。」她冷冷地回嘴。「怎么样,这个答案你该满意了吧?」

  真是没大脑!要不是因为他们之间有那么一点点、一滴滴若有似无的暧昧情愫,她管他的公演会不会开天窗,管他的计划是什么屁,早八百年前就溜了个无影无踪,从此成为天涯陌路人,更别提还因他破了例,由她的食物中分出一堆恶心的东西给他吃。

  到这个节骨眼还怀疑自己的分量,简直是超级大白痴,干脆笨死他算了!

  「接下来妳是不是要告诉我,随便嫁给一个男人都比嫁给我好?」他的心蓦地像泡进醋缸里,悒郁的脸庞上全是莫名的担忧与恐惧。

  他们什么时候论及婚嫁了?尹梵心的眸子里充满愠怒。他们又没有婚约,他管她嫁给谁!

  「你干嘛用那种鄙视人的口气逼供?」她愤怒地抿紧嘴,恨恨地瞪他。

  「就凭这个!」他霸道地吻住她咒骂不休的小嘴,狠狠地吻偏她的红唇,狂妄地在众人面前宣告他的专属权。

  「不要!」她死命地挣扎,只想拍掉缠在她腰际上的大手。

  「妳总是在逃避我。」他强硬地捉回她,黑眸写满懊恼。「为什么?」

  「你为什么不问问自己做了什么好事!」尹梵心终于被气哭,眼睫上全是莹亮的水光。「从一开始你就凶得要命,动不动就说要惩罚我,还强迫我搬去『迎耀』,东一个不准、西一个不准,我为什么不逃?不逃的才是白痴!」

  「要不是一堆苍蝇在旁边绕来绕去垂涎妳,我才懒得管!」他气呼呼地吼回去,眼底眉梢全是嫉妒。

  「人家齐硕文都没说话了,轮得到你鸡婆吗?」她以手背抹去珠泪,情绪依旧激昂。

  「他最好一辈子都别说话!」他又气又恼,一脸悒郁难平。「为什么非是他不可,我就不行吗?」

  「我听不懂!」笨蛋,都弄到这个地步了,要是再不求婚,以后就甭想要她嫁。

  「别以为那家伙在乎妳,他根本只拿妳当哥儿们,否则不会把妳推给我!」他阴沉地怒瞪她,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在她耳边扯着嗓子大吼大嚷。

  「我就是要嫁给哥儿们,就是要一辈子相敬如宾,怎么样?」来比大声呀,她才不会输给这头大笨牛。连「求婚」两个字都不知道怎么写,还有脸跟她大小声!

  「不怎么样。」他强横的唇锁上她的,传达出浓烈的占有欲。「我不准。」

  「你不要碰我!」岂有每次都要她屈居下风的道理,没这么好运。

  「偏要碰,而且要全部碰光光!」他的眼底尽是邪气,情欲弥漫。

  「色鬼!」她满脸通红。

  「对,我就要色得彻底,让妳无法想别的男人!」他以几近疯狂的动作索求她的响应,火热的吻再度狂烈地覆了上来,燃烧着狂野的情焰,在她出声拒绝之前,密实地封住那张艳丽的绛红唇瓣。

  「真肉麻。」时傲撇撇嘴,牵起母亲的手走出春光洋溢的小厅。「既然甄爸亲自出面,我们也没必要留下,该走了。」

  「不急。」时倚芳拍拍儿子的手,漾起一抹浅笑,神情似乎有些恍惚,出神地走入相邻的另一个小房间。「我等你爹地很久了。」

  「那种抛妻弃子二十年不闻不问的家伙有什么好等的?」时傲再也无法遮掩对父亲的嫌恶。「妳根本没有必要关心那种低下卑劣的人渣!」

  「总是夫妻一场,我不能眼睁睁地看他一步步错下去。」时倚芳轻叹一口气。

  要不是纪平自小至大一切顺遂如意,因而养成太过自负、输不起的个性,他也不会被利权熏黑了心,蒙蔽了心智,更不会犯下那件伤天害理的罪行,今天也就不会再有悲剧上演。当初她若能早些看出他不服输的个性,而不是一味地以「功成名就」、「扬眉吐气」等字眼狠心地戳刺他原就负伤的自尊心,或许纪平不至于偏激至此。

  时倚芳凄凉地笑了。所有人都将一切过错怪在纪平头上,殊不知一切皆因她而起,她才是真正的罪人。

  「有些人就是天生犯贱,永远学不乖。」时傲紧握母亲的手,低声请求。「够了,为他哭瞎一双眼还不够吗?」

  「我看得见,真的。」像是保证似的,时倚芳说得又急又快。「房间是白色的,左边窗下有一盆花,有红,有蓝,还有黄色。你瞧,我不是都看得清清楚楚吗?」

  时傲暗自长叹。房间不是白的,是浅黄色;左边也没有窗,只挂了一幅水彩风景画。窗下倒是真有一瓶鲜花,却是红白相间的孤挺花。

  「不要等了,以他过去的历史看来,恐怕他现在已逃之夭夭,根本不可能出现。」他凛着脸,僵硬地倚在门畔,声音也是沉郁阴暗的。

  「都等了一辈子,也不差这一点时间。」时倚芳仍挂着一脸平静的浅笑,好似情窦初开的怀春少女。「无恨,别辜负外公给你起的名,别恨他。」

  「他不值得。」时傲的脸色愈沉愈阴。

  「也好。」时倚芳轻声叹息。「只要你不怀恨在心,随你怎么想都好。」

  「妈咪,妳是不是弄错对象了?」时傲高高地挑起剑眉,一脸狐疑。「若是甄爸打算一并讨回新仇旧恨,妳想他能逃得过吗?」

  今日的「漱石门」不比三十年前甄爸刚接手时那般群龙无首、乱无章法,那个不长进的老混蛋只要犯一点小错,必全盘皆输。而现在他的底牌已经被抽掉了,根本没有筹码继续与甄爸对峙,眼前只剩死路一条。

  「他不会死的。」时倚芳说得斩钉截铁。就算要赔上一条命,也绝不是他。

  「妳以为甄爸会手下留情?」时傲冷哼。「换作是咱们家碰上这种家破人亡的惨事,妳肯放那个冷血的凶手一条生路吗?」

  「一命抵一命,这个道理我当然明白。」时倚芳那双无神的眸子里突然迸出精光。「只要他能悔悟,再大的牺牲也值得。」

  「只怕他不领情,反而啐妳多管闲事,让他没面子做人。」时傲咬牙切齿。「以前妳曾经帮他摆平过多少次麻烦,他感激过妳吗?跟妳道过一声谢没有?」

  「我并不需要他的感激。」爱情不就是那么一回事,一旦爱了就是爱了,没有回头的余地,而她也从不曾想回头,不曾后悔。

  「那他当妳是他的妻子吗?」时傲怒吼。「他有没有关心过妳日子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想过我们母子俩会不会被时家人看轻?有没有想过寄人篱下有多苦……」

  「别说了。」时倚芳举手制止儿子的狂啸。「一切是我心甘情愿,不怪他。」

  静谧的林间突然传出枪声,惊动了屋内两批为了不同事项争论的人马。

  「该死!那几个没用的饭桶到底在搞什么鬼?!」应御风头一个发飙开火,小心翼翼地贴近窗畔,不断在窗后偷瞄外头的动静。

  计划中明明敲定由「惊石」全员出动逮住石纪平,再让老头决定该怎么解决两桩仇事,怎么会突然冒出一连串的枪声?万一是老头不小心中弹,那把老骨头八成也玩完了。

  「给你防身用的。」时傲蓦地扔给应御风一把枪。「否则当心你的女人小命不保。」

  「兄弟,不担心你家老头被我干掉?」应御风挑挑眉,一脸古怪。

  「他本来就该死。」冲着御风喊他一声兄弟,他就不能坐视憾事发生。

  「要不是老头早上抓着我屁了一堆鬼话,我到今天也不知道你跟老头的关系。」应御风在时傲腹上狠捶一拳。「这种事也瞒着我,亏你好意思天天在我耳边兄弟来兄弟去的!」

  「开玩笑,你三不五时就怀疑我一回,教我怎么说得出口?」时傲也没留情,立刻回敬一记狠拳。「是你自己痴蠢,听不出我的暗示,怪谁呀?『兄弟』。」

  「你们两个有没有脑子呀!」尹梵心简直快被气晕了。「有时间窝里反,还不如到外头帮忙去!」

  「妳要我们帮哪一边?」应御风挑眉瞪她。没知识也该有点常识,蠢。

  被这样一反问,她蓦地怔住了。对呀,两边都是至亲的家人,不论帮哪一边都会产生严重的困扰,不如在旁边纳凉,再装什么都不知道,将一切交由长辈处理──就像他们俩现在这副闲得发霉的德行。

  「可是……总该有点表示,这样似乎有点说不过去……」她吞吞吐吐地,一面局促地把玩着指尖。明明有人在外头做殊死战,身为亲人的他们怎么可以假装天下太平无事?至少也该表达一下关心之意,在旁边捏一把冷汗才象话呀。

  「老头原本就不希望我在场。」应御风将大手移上她颈后,轻轻地抚着。「他说这是他的战争,跟我们这批小辈没半点关系。」

  「果然甄爸还是要报仇。」时傲别过头,苦涩地说。

  应御风收回手,一径沉默着,漠然地盯着脚下的冰冷地板。

  「喂,你说话呀。」尹梵心推他。「好歹时傲是你堂兄弟,别那么冷漠行不行?难道你真想眼睁睁看他老爸被你老爸做掉啊?」

  「不然妳要我怎么做?」应御风白她一眼,口气极坏。「给他老头和我老头各一枪,这样一来正好把两笔帐结清,然后天下从此太平?」

  「看不出来你有嗜血的喜好。」尹梵心一脸嫌弃,跳离他三大步。「反正窝在这里也于事无补,不如先出去观察战情,再做打算也不迟。」

  「没兴趣。」不愧为血亲,两个男人都以冷嗤回答,态度极冷淡。

  「你们不去我去。」出声的人是时倚芳,她等这天等得够久了。

  这下子可好,还有人能不跟着出去吗?时傲认命地站起身,搀起半失明母亲的手臂,在步向屋外的途中,不忘一脚踹向应御风,眼光含怨──都是你弄来的笨女人,净扯后腿!

  ※※※

  不料情况完全不如想象中乐观。

  只见石纪平与甄宗佑各霸一方,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超过三尺,互以冰冷枪口指住对方,脸上的表情只能以「阴狠」二字形容。

  都过了三十年了,就算甄宗佑肯放手,愿意将门主大位拱手让人,但那三观的九人谏士会乖乖听命行事吗?石纪平既然有能力在当年犯下重案并全身而退,必然是个深谋远虑的枭雄,不该连这一点都没想到才是。除非……

  尹梵心紧张地揪住自己的衣角,一脸仓皇,隐约意识到危机四伏,一触即发。

  除非石纪平从一开始便不打算活着回去,只想玉石俱焚!

  为什么要选在世代替换的前夕惹出这一连串事件?他应该知道自己斗不过的。可是石纪平看来却一点也不后悔,甚至是义无反顾……

  老天!她立时倒抽一口冷气。

  石纪平根本不是要夺回当年自己失去的,而是要让自己的儿子一圆当初的缺憾!他将此役视作背水一战,即使捐躯送命亦在所不惜,只求子孙荣华富贵、大权在握!

  完了完了!怎么一堆好人里,只有她看出对方眼中的重重杀机呢?而那脑子里净顾着偷香窃玉的应御风却与她相隔十万八千里,连想与他互通声息都办不到──在这样牵一发极可能动全身的对峙战况下,她说什么也没胆轻举妄动。

  怎么办?该如何化解这一场杀戮?尹梵心一脸灰败,玉容惨黯,感到肌肤上鸡皮疙瘩一颗一颗地浮起来。她这辈子虽可算是见多识广,跑遍不少地方,但可从未见过死人,尤其是前一秒还活蹦乱跳,下一秒却直挺挺倒下的惊悚画面。

  现在她也不想破例,没必要在不干己事的战场上活生生把自己的胆子给吓破。

  说不准,那个轻薄她的淫贼也是敌手看中的目标之一。瞧他一副冷漠淡然的神情,好似天塌下来也不关他事的跩样,换做是她坐上怪老子的敌尊大位,搞不好也会被他激出一股蛮劲冲动,顺道也把他给解决了。

  好烦,这么复杂的事为什么会在她面前发生?她又不是超人,能解决这件牵扯了两代恩怨情仇的陈年旧恨,老天爷也未免太过高估她的能耐了。

  算了,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要是应御风那家伙不幸成为标靶,她便主动牺牲小我,替他挡下不长眼的子弹,这样够仁至义尽了吧?尹梵心的一双大眼只顾盯住石纪平手中的枪,嘴里嘀咕个没停。也不知上辈子是欠了他什么,这辈子竟要这样还债……

  哎呀呀,老天爷真是没天良,居然真的要她赔上一条小命。她一面连声怨叹,脚下移动的步伐却不曾稍停。要命!石纪平的枪口竟真的转向,直直地对准应御风──

  「砰砰」!巨响共两声,发自同一把枪枝,却分别射中两个人。

  原来被枪射中就是这般灼热刺痛,令人眼冒金星,脑子空白。与其说痛,倒不如说是惊吓成分还多了点,但在惊慌之后,那股烧灼辣痛还真不是普通的难受……

  尹梵心身子一软,却仍坚持扑倒近在眼前的高硕人影。

  「不!」应御风发了狂似地迸出惊天动地的呼喊,心碎一地。「妳受伤了!」

  他简直不敢相信,几秒钟前她还妩媚生姿地对他大送秋波,现在却了无生气地倒在他怀里,像是随时都会咽气似的,令他心痛难当,只觉天地在一瞬间化为乌有。

  老头早在来时路上警告过他,石纪平的目标可能是他们,要他多小心,以免惨遭毒手,不然他也不会故意与她隔得远远的,为的就是让她避开,免得遭到池鱼之殃。没想到她竟突然不要命似地朝他冲了过来,还代他挨了一枪。

  笨蛋,就算有十条命也不够让她挥霍,她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作爱惜生命啊!

  红艳的血花四处飞散,不但在他身上染出一片片怵目惊心的殷红,也落在她身旁微湿的泥地上、碧绿的草上,以及她苍白如纸的脸颊上。

  他死命地紧紧搂着她,生怕下一刻佳人便会香消玉殒,与他生死两隔。

  「废……废话。」血都流光了,肩膀也快废了,当然受伤惨重。

  真是时运不济,每回好心都会被雷亲。

  她才不是怀抱着什么见鬼的伟大情操,也没打算舍身取义,只是单凭直觉奔上前,想扑倒他躲过那一枪而已,谁知道该死的怪老子枪法超级神准,一枪打倒两个。

  但只要他没事,便代表怪老子奸计未能得逞,这枪总算挨得值回票价。只是不知另一名中枪人运气如何,希望伤势别太惨重才好。

  「不──」在听见她气若游丝的回答后,应御风又发出另一声震人心肺的悲愤咆哮。

  唉,果真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歹祸福,好不容易从贼窟里逃了出来,没想到仍是无法避过血光之灾,皮肉还是躲不过受创的悲惨命运。

  她无力地靠在他温暖宽厚的胸膛上,勉强维持一丝神智,想提醒他一件极为重要的大事──有闲情抱着她哀号,不如把握时间送她上医院,免得伤口受到感染,害她以后再也无力拾笔作画。叫那么大声除了把她耳朵轰聋之外,什么好处也没有……

  一滴、雨滴、三滴……奇怪,脸上怎么湿湿的,水珠一滴滴地落下来,是下雨了吗?

  不对,怎么他脸上也湿成一片,难道是他哭了?

  那个强悍霸道的男人也会为女人落泪?

  看来最近天气显然相当不稳定,八成要下红雨了。

  「笨……笨蛋。」她抬手想抚摸他的脸庞为他拭泪,但还没碰到就又垂了下来。「男儿有泪不轻弹……别在人前丢脸……」

  堂堂「御石」竟然在一堆人面前表现出软弱的一面,教她以后拿什么脸见人──万一她日后不小心当上「某人」的老婆,岂不羞死了。

  「妳自己还不是哭得一塌胡涂。」应御风低下头,温柔地吻去她脸上的点点水珠,却又不争气地滴落更多的男儿泪。

  「我是痛……痛哭的,你哭什么?」她才不是因为感动而落泪,而是枪伤痛死人,眼泪忍不住迸出眼眶的,与他掉下沙猪泪一点关系都没有,绝对没有。

  「风沙太大。」他的脸倏地发青,声音亦恢复一贯的冰冷,倔脾气也跟着发作了。

  笨蛋,就知道要面子、逞英雄,也不想想自己有多少分量,玩不玩得起这种白痴游戏。这下可好,受了重伤不说,还在他面前摆酷,宁死不肯哼一声,想表演给谁看哪!

  「那你还……不躲进屋子里……」她都已经「舍命陪君子」了,他就不能讲几句甜言蜜语让她过过瘾吗?小气鬼!一点罗曼蒂克的细胞都没有。

  「算我倒霉行不行?」应御风整个人都陷在狂炽烈焰中,不顾她身受重伤,狠狠地在她耳边狂啸。「如果当初妳能自制一点,别来招惹我,谁想理妳这个超世纪笨蛋!」

  「是谁……招惹谁呀!」尹梵心差点气昏过去。

  「妳不爱我没关系,要嫁给齐硕文也随便妳,管妳爱做什么都随妳,行了吧!」他愈吼愈上火,眼眶也跟着喷出了火花。「只要妳好端端地活着,其它随、便、妳!」

  不知是体力透支或被他这番狂暴怒吼给震慑住,总之尹梵心怔愣了好半晌,一语未发。

  她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他看起来像是被伤透了心,一点都不像当初那个冷面狠心的酷吏头子,反而像极了古代伤心人。

  为什么一直想逼他说出那句话?自己不是打定主意要逍遥一辈子,绝对不将那些挂心烦人的情爱招揽上身吗?那么,何必执意想由他身上得到一个明白的承诺?

  这样的行为,分明是与自己的理念背道而驰,一点道理也没有。除非是她在不知不觉之中先将自己的心交了出去,唯恐得不到相同的响应,这才慌了手脚,只想找回不慎失落的心,才会做出一连串「英勇」的行为。

  不管面对任何磨难危险,只要一天没听到那句话,她就不允许自己软弱,不许自己在脆弱时被打倒,不许失去任何一丝希望。

  不论多苦都愿意。

  是这样吧?应该就是这样没错。毕竟修过三年心理学,虽没本事挂牌开业,但用来分析自己总该绰绰有余。

  尹梵心努力撑起身子,想与他面对面。这个答案她得亲眼看见、亲耳听见才能心安,其它的面子问题可以先放在旁边晾着。

  「看着我。」她以双手捧住他的脸,固定住那一脸伤痛。「听清楚,这个问题我只说一遍,你……」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突然打断了她的话,也扯动了她的伤口。

  「等妳的伤包扎好再说。」应御风冷冷地打断她,不想让任何人见着自己眼中的狼狈,尤其是她。「只要妳小命不完蛋,什么都可以等。」

  「我不要等。」尹梵心第二次抚上他的脸。「你爱不爱我?」

  她不愿再当迂回刺探的胆小鬼,既然横竖都得经过这道关卡,不如挺起胸膛,光明正大地过关斩将,那才符合她一贯的生活态度。

  「爱。」应御风不假思索地冲口而出。更令他诧异的是,说了之后竟然也没多大痛苦,反而有些释怀,像是完成一件大事似的。

  「好,走吧。」她点点头,将脸埋在他胸前,让泪水浸湿他的衣衫。「不是要送我去医院吗?」

  去她的,就连土匪强盗都没她过分!只顾着自己偷掳拐抢,连一丝回馈的心都没有。

  「妳呢?」他僵着脸,忍不住由齿缝间迸出这句反问。

  「只要我的伤养好,一切天下太平哪!」尹梵心巧笑倩兮地冲着他猛笑,当场把话题转到不搭轧的地方去。

  她可精贼透了,嘴巴闭得紧紧的,比蚌壳还要紧上七分,硬是不给他一个痛快。

  本来嘛,从头到尾都是他在她面前耀武扬威,占尽了所有的便宜,还害她沦为可怜的过敏症患者,只能扮可怜在他的淫威下求生存,此时好不容易摸到一张王牌,她怎么可能轻易让出手?别作梦了。

  再说,一个字可不能算是甜言蜜语,重点话题他也没搬上台面,自然万万不可松口。

  「妳欠揍啊!」他忽声咆哮,不可思议地死瞪她,巴不得一掌劈掉那张得意兮兮的见鬼笑脸。真是天杀的,逼问出她要的话之后就来个翻脸不认人,真火死他了。

  「你揍呀。」她指指自己仍在沁血的肩伤。「要害在这里,请便。」

  应御风捏住她的下巴,炽烈的瞳眸灼灼地镇住她的,在窒人的沉寂中,猝不及防地吻住她的樱唇,既火热更缠绵,将所有的爱怨嗔痴全融了进去,尽情释放着……

  咦,这是什么东西?硬硬的,冷冰冰的……

  就在两人耽溺于深浓缱绻的柔情,几乎忘了一切的当儿,尹梵心却一掌推开他,脸上凝肃的表情登时将旖旎的风情破坏殆尽。

  「停!」她正经八百地盯住他。「喂,我突然发觉你的计划不错,拿出来用吧。」

  「什么计划?」应御风蹙紧眉头,搞不清她的脑筋怎会突然转到天涯海角去游荡。

  「咯,拿去。」她勉强忍住肩上的疼痛,由他怀里摸出一把枪,在他面前有气无力地晃动着。「去帮我,还有你过世多年的母亲报仇。」

  他瞪着她,彷佛看见外层空间飞来的怪物,久久未言。

  「去呀,你不是一直想用枪毙了他吗?现在正是大好时机。」她又推他一把。「瞪什么瞪?我是为你好耶,不感激就算了,还摆什么臭脸给我看!」

  「我觉得那颗子弹打中的不是妳的肩膀,而是妳的蠢脑袋。」应御风以不可思议的语调吼她,差点被气晕。「妳明知道──」

  「废话一堆。」她不耐烦地打断他。「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后半辈子都想跟时傲和现在一样,被上一代的恩怨缠得透不过气吗?」

  应御风不说话,但眼光却像要吃人似地。

  「乖乖听我的话,送怪老子一枪,再给你老爸一枪,这么一来两家都扯平了,谁也不欠谁,皆大欢喜不好吗?」没想到他随口说说也能成就大事,不愧是门主接班人。

  好她个头!现下时傲的母亲已经中了枪,血流如注的惨况没比她好多少,更别提时傲一副想杀人的凶样有多吓人。她竟然还在旁边教唆怂恿他再制造出两桩血腥事件,根本是想借机发扬「独苦苦不如众苦苦」的「博苦」精神!

  「对了,怪老子那枪尽量靠近要害,可是要小心,别真把他做掉了。至于你爸那边,只要意思意思,不如一枪打在大腿上,你觉得怎么样?」她忍不住要出主意。

  应御风的脸色非常阴沉,不但眉心紧蹙,头顶上也冒着阵阵白烟。

  「还有还有,等会儿记得先吼他们一顿,让全世界都知道你有多不爽,若不藉助暴力行为报仇泄恨,无法消弭这二十年来积郁在你心底的怨气,然后再开枪扁人,懂吗?」

  「不要把我当白痴!笨蛋。」应御风的黑眸焚火,额上青筋亦显而易见,并以迅不及防的速度堵住她滔滔不绝的小口。

  这女人简直是目中无人,分明拿他当窝囊废兼傻子。早在她提出枪伤双方的剎那,他便已发觉此举利多于弊,且能助他摆脱接掌「漱石门」的扰心烦事,只是手段太过偏激,后果难以预料。不过仔细考量之后,还是有其可行性──

  第一,正如她所说,有助宣泄积郁多年的仇恨,了却一桩心事。

  第二,在双亲皆负重伤的情况下,时傲就算想走也走不成,只得乖乖当床前孝子,如此一来,无形增加许多与父母相处的时间,顺道解决另一桩麻烦啰唆的家务事。

  第三,打伤老头固然有化解石、甄两家结怨多年的功效,但成效却仍有待时间验证。连带产生的副作用则是必会招来各方挞伐,指责他以下犯上、六亲不认,自然臭名远播,人人视为洪水猛兽。如此名声不堪之人,自然无德无能坐上门主大位,即使是老头大力推荐也难敌众人之口……说不定还能将时傲送上门主宝座。

  「怎么样?」尹梵心皱着眉头,有点忍受不住肩上的疼痛。真是色猪!就爱对她随便动口。不过,看他的表情应该了解她的用意了,就是不知在犹豫些什么。

  「妳给我乖乖坐好,我找人替妳包扎。」应御风一面招手唤人过来,一面拿起黑亮的手枪,检查子弹剩余发数,并挑出半数以上的火药,以免失手。

  「你也会玩枪?」她眼睛睁得晶亮,诧异得下巴都快落地。刚刚还以为那把枪只是纯装饰性质,完全缺乏实用性,所以才会特别吩咐他开枪小心,没想到……

  「防身而已。」虽然他是和平爱好者,但世间小人众多,暗箭难防,做人得当心一点才能活得长久平安。「不许妳乱跑。」

  「早去早回,Bye-Bye。」她挥了挥安好的那只手,并送他一记飞吻。

  唉,纠缠多年的恩怨情仇总算可以在今天做个了结。虽然是上一辈的过往旧事,不该由晚辈插手过问,但事关她未来的亲密爱人,教她怎能袖手旁观,眼睁睁地看他抱着怨恨过一辈子呢?用点小手段是为大家好,应该可以被原谅吧……

  至于他唾弃鄙夷的「漱石门」,更是一桩对她的考验──如何让他心甘情愿地主动争取竞技权,正是她的下一个目标。

  也许,在「十人竞技」展开之前,「御」石之「风」将徐徐地吹起,如春风般轻柔……

  湛天剧院,「魔祭」公演首日。

  「你到底有没有拿招待券回家呀?」尹梵心身着「仙衣」典雅如梦的戏服,站在舞台布幕后方,脸上却写满不耐与厌烦,第八百次问向身旁不动如山的应御风。

  这出「魔祭」延了将近半年的时间才上演,一方面是为了她的肩伤未愈,一方面则是他的身分曝光之后,引来前所未有的影响,不但练舞的时间大幅缩减,甚至连跟她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姜还是老的辣,连整人都高杆得很。她不得不承认,甄宗佑这尊如来佛终究还是揪住了他们这两只险险逃脱的小猴。

  自从三个月前,第十一次上尹家求婚失败之后,应御风终于竖起白旗,不得不与甄宗佑正式恢复父子关系,连袂上门提亲,尹氏大家长尹德仲这才批准了小两口的喜事。

  「我寄了邀请函,他们收到之后来或不来,与我无关。」应御风冷冷回答。

  明知道是自家人在暗中扯后腿,但为了娶得佳人为妻,即使吞下再多黄莲,他依然甘之如饴──但可没保证往后不作怪、不乘机挟怨报复,就像现在。

  反正老头够强,手底下有一堆消息灵通人士为他卖命,就算他故意打错公演日期、写错地址、并且刻意拖到最后一分钟才寄出邀请函,应该也不会有人缺席才是。

  「你知道仲爷爷的条件,玩得过火是你自己倒霉。」她直直瞪住他,俏颜紧绷。

  尹家人最讲究的便是亲情伦理,尤其八十好几的仲爷爷更是一丝不苟,容不下无视长辈的年轻小伙子。以他「欺宗灭祖」的举止来说,没被扫帚轰打出门,就该躲到墙角偷笑去了,要是再不识相,恐将无缘成为尹家的第二位女婿。

  「这种废话听得很厌了,下回麻烦发明新词。」应御风一身黑袍,外罩深蓝色披风,颇能凸显其性格中的阴暗面。

  甄家那票娘子军来不来根本不是他关心的重点,时傲会不会出现才是他注目的焦点。

  在这半年内,他不断地寻找时傲,但是一直杳无音讯,甚至老头也查不出时傲的落脚处,连石纪平与时倚芳的伤势恢复得如何都不清楚。

  唉,人就是不能做亏心事,即使是出于善意也会良心不安一辈子。

  「咦,他们怎么会来?」尹梵心眼尖地发现观众席入口出现几个熟悉的身影。连在欧洲流连忘返的好哥儿们也来报到了,真是稀客。

  应御风闻言抬眼,唇边立时漾出一丝微笑,但在瞥见齐硕文时仍不禁僵了一僵。岳父岳母合家赏脸莅临,身为小婿的他,自然欢迎之至,但那见鬼的前任未婚夫是怎么冒出来的?他可没心胸宽大到寄邀请函去米兰招惹晦气。

  「当然是因为接到邀请函还有付费机票。」应御风顿了顿,再加上一句补注。「不过那位花花大少可不是我弄来的。」

  其实她的「老二情结」全家人都清楚得很,只有她自己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今天要不是为了增加她的自信心,就算倒贴大把钞票,也不见得能让全家人同时放下手边的工作,花费十数小时飞越太平洋,只为观赏一出舞剧。

  目光微偏,应御风的眉头依然攒得死紧,毫无松懈之意。即使齐大少目前正沉浸在左拥右抱的温柔乡中,他还是觉得这位前任情敌看起来碍眼得很。

  「鸡婆。」尹梵心连忙以手背揉去红眼圈。「等一下我要是失常都是你的错。」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他以探病之名天天上门,三不五时跟爹娘嚼舌根,还与贤爷爷结成忘年之交,顺道把她的罩门摸得清清楚楚……唉,不知嫁给自己的克星算不算是自杀行为。

  「彼此彼此,妳还不是在暗地里扯我后腿。」应御风在瞥了眼观众席之后,再次蹙紧眉头,脸色与未婚妻同样阴暗。

  瞧老头跟那女人亲热挽手的模样他就不爽,更别提两人一脸兴奋,彷佛多以他为荣,四只手净顾着往台上指指点点,怕别人不知道那是他儿子似的。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大声嚷嚷像什么样。

  「别瞪了,身为导演兼男主角,你还不是普通的闲。」她轻捶他一拳,提醒他时间所剩不多。瞎子都看得出他在等人,而且等得肝火上升,打算迁怒于人,要是不快些转移他的注意力,头一个倒霉的就是她。

  「知道我位高权重就好。」他俯下头,在短短十秒钟之内将她唇上红滟滟的唇膏吻得一乾二净。「去补妆。」

  猪,就会使低下手段。连「浮金传说」都不肯告诉她,要不是幻妹妹看不过去,好心通知她一声,她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会得了「应氏过敏症」,不耍耍他实在心有不甘。

  「我昨天接到一通越洋电话,从夏威夷打来的。」她抓来一支唇膏,塞进他手里,脸上漾着极诡谲的坏笑。「听说一行三人,搭乘今天早上七点的飞机到旧金山。」

  「时傲?」他心急地冲口而出。

  「人家只说要来旧金山,可没说会赏光。」她皱皱鼻子,示意他动手描唇线。

  「他到底来不来?」应御风三两下便替她勾勒出一张美艳红唇,语气急促。

  此时灯光暗下,工作人员拚命向他们打手势,要他们就定位。

  「妳说呀!」他吼人了。

  「自己不会看吗?」尹梵心收起好笑,努努下巴,指向观众席第五排的中间位置。

  应御风狐疑地偏过头,眼光下移──

  天!那个小心翼翼扶着双亲的孝子,会是当初翻脸不认亲爹的时傲吗?他诧异地盯着不可思议的景象,并在见着石纪平与时倚芳依然安好健在时,呼出压在心头长达半年的大气。他们看起来似乎过得不错,至少没有以往那股显而易见的哀怨与杀气。

  幕缓缓降下,灯光全暗,一切尽在悠扬的乐音中沉淀。

  当布幕拉起时,便是一出爱情神话的上演,并在真心相待中,渐渐成真。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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