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唯一的灯光来源是一盏油灯。屋内的气氛十分温馨,但最吸引他的还是空气中弥漫的玫瑰花香。门口的右方有一张长方形的桌子,覆着一块黄白相间格状的桌布,中间放着一只水晶花瓶,裹面插了至少一打盛开的白玫瑰。显然依莎是想藉此为她悲惨的生活中带来一些美丽与喜悦,而这个简单而又女性化的作法令道格为她心痛。
屋内十分整洁。一个石制的壁炉面对着门,在壁炉的炉架上有几帧银质相框。
炉架的左方有一张摇椅,上面放着黄色的格状椅垫,右方则有一张高椅背的高脚木椅。脚垫上有一团酒红色毛线,上面插着两根钩针,地上则铺着色彩鲜艳的编织地毯。
“你家很不错。”道格说道。
“谢谢。我希望我的厨房更大一些,我用窗帘来将它和客厅隔开。裹面实在太乱了。我本来想在忙完谷仓裹的事后再来整理的。”
“你别担心这么多了。”
“你看到那些玫瑰了吗?很漂亮对不对?它们是野生的,就在屋后的那片树丛中。派克在屋后又种了一些,不过还没有长出来。”
道格实际的本性又露了出来。“你实在不应该一个人跑出去的,你可能会跌倒“把它们插在屋内的花瓶中带给我很大的欢乐,而且我相信运动对我是有好处的。我不喜欢整天被关在家里。请你放我下来,我现在觉得好多了。”
道格照着她要求地放下她,但依然抓着她的手臂,直到他确定她已站稳。“我能帮你什么忙呢?”
“你能生个火吗?我在壁炉裹放了些木柴,我本来是想等我从谷仓回来再生火的。”
“你扛了木柴进来吗?”
“孩子提早出生都是我的错,对不对?今天一大早我从山上扛木柴下来,下午我又上山去扛了更多,晚上这里又冷又湿……我并没有想太多,现在我的孩子就要道格在她又要激动起来之前打断了她。“平静下来,依莎。很多女人在生产前也是做家事的,我只是担心你会跌倒而已。没事了。”
“那么你为什么说……”
“跌倒。”道格再说了一次。“我只是担心这个。你并没有跌倒,所以也没有造成任何伤害。好了,别再担心了。”
依莎点点头,开始向屋子的另一头走去。道格抓住她的手臂,叫她靠在他身上,然后缓缓地搀着她走。
“如果你再继续把我当成残废般地对待我,我恐怕得花上一个小时才进得了卧房。”
道格走在她前面打开了门,裹面一片漆黑。
“等我先把灯拿来再走动,我不希望你──”
“跌倒?你似乎十分担心它会发生。”
“对不起,不过你的肚子大得令你根本看不见脚,我当然担心你会跌倒。”
依莎笑了起来。她已经好久没有这样笑了。
“你必须脱下你的湿衣服。”道格提醒她。
“你右手边的梳妆秮上有两支蜡烛。”
道格很高兴能有点事做。他觉得很尴尬,而且不知所措。他在点蜡烛时,才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他点了三次才把蜡烛点燃。当他转过身时,她已经将桌上一条色彩鲜购的毯子折起。
“你湿透了。你真的需要先换下你的湿衣服,再去做别的事。”道格说道。
“那你呢?你有衣服可以换吗?”依莎问道。
“在我的鞍袋裹。如果你不需要帮忙,我就先去生火,然后我再回去谷仓裹照顾马匹。你的马喂过了吗?”
“是的。”她回答道。“小心“贝格”,牠不喜欢陌生人。”她低头看着地板,双手交在一起。当道格转身准备离去时,她喊住他。“你还会回来的,对不对?”
她又开始不安了。现在她最不愿意去想的,就是害怕会被孤零零地拋下。道格有种预感,今晚将是难熬的一夜,而他要她将精力留给眼前更重要的大事。
“你必须信任我。”
“好……我会试试看。”
依莎看起来还是很害怕。道格倚靠在门边,努力想说什么话才能让她相信他不会拋下她不管。
“已经很晚了。”她说道。
道格站挺身走向她。“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好。”
他从口袋中掏出金表,解开表炼然后交给她。表炼垂荡在她的指间。
“这是我最贵重的东西。它是我的悔丽妈妈给我的,而我不希望弄坏它。“贝格”可能会踢坏它,或者我可能含在擦干我的马时,不小心摔坏它。替我好好保管“哦,好的,我会好好保管它。”
当道格离开房间时,依莎将金表贴在胸口上,闭上了她的眼睛。她和她的小儿子又安全了。许久以来第一次,依莎感到平静与安心。
她变成一个十足的疯子,但她不在乎。她知道她已失去最后一丝自制力,而在她脑中的一个声音告诉她,她已失去了理智。然而,她也不在乎这一点。
她想死。这是个懦弱的念头,但她根本没有心情为此感到罪恶。至少死亡能够为她现在所承受的极端痛苦带来一个喘息的机会。在这个阶段中,当一阵阵痛苦的痉挛一个接一个地袭来时,死亡是她唯一直有兴趣想到的事。
道格不停地告诉她,一切都不会有事的,而她决定要努力活下去,好有机会杀了他。他竟敢如此平静与理性,他知道个什么?拜托!他是个男人,而她的看法是,他正是她现在痛苦的来源。
“我不想再继续撑下去了,道格。你听到我的话了吗?我不想再继续撑下去了依莎不是用轻语呢喃说这些话的,她是用吼叫说出来的。
“只要再几分钟就好了,依莎。”道格用安慰的语气柔声保证道。
她叫他去死。
老实说,他根本一点也不想帮她。他痛恨看着她如此痛苦。他觉得好无助,好笨拙,而且害怕不已。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表面上,他是王一副镇定的样子,但他自己也不确定到底能够伪装多久。她很快就会注意到他的双手正在颤抖,然后她恐怕也会跟着害怕起来。他宁愿她愤怒,也不要她恐惧。如果对他吼叫能使她好过一些,他是不会阻止她的。
当她拨开他敷在她额头上的湿毛巾时,不小心打翻了水盆。
“如果你是个绅士,就照我的话去做。”
“依莎,我绝不会把你打昏的。”
“只要在我下巴打一拳就好了,我需要休息。”
道格摇摇头。
她开始哭泣。“已经多久了?告诉我多久了?”
“只有六个小时。”他回答道。
“只有六个小时?我恨你,柯道格。”
“我知道你恨我,依莎。”
“我实在撑不下去了。”
“阵痛的间隔愈来愈近了,很快你就会抱着你的孩子了。”
“我不生孩子。”她喊道。“我已经决定了,道格。”
“好吧,依莎。你不需要生下这个孩子。”
“谢谢你。”
她停止哭泣,闭上了眼睛。她告诉他,她很抱歉用那些粗鲁的话骂了他。他算了算在下一次阵痛来袭之前,他还有几分钟的时间可以擦干地上的水,然后去拿更多的毛巾过来。当他正要关上门时,她叫住了他。
“别关上门,这样你才听得见我。”
她是在开玩笑吧?她的叫声大得整个蒙大拿州都听得见。他的耳边还有她上一声喊叫的余音回荡,不过他认为最好还是别告诉她。
因此他照着她说的做了。大约在三个小时之前,他就已学到千万不可和一个身受痛苦的女人唱反调。要依莎理智起来简直是不可能的事。哦,是的,同意她所说的每一件事要容易多了,不管那些事有多不合理。
道格把瓷碗拿到依莎用来当做厨房的那个小房间,拿了一叠毛巾,然后回到房内。他走过壁炉旁,突然领悟到一个事实:他要接生一个孩子。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他扔下手中的毛巾倚在墙上。他蹲下身子,双手抱住膝盖,闭上眼睛,极力试着面对这不可避免的事实。
他的弟弟寇尔曾教过他一个人在枪战前的心理准备伎俩。寇尔说先做最坏的打算,设想自己身在最糟糕的情况下,然后假想自己胜利。道格一向认为他弟弟的心理战术是在浪费时间,不过这是他现在唯一的选择,因此他决定试一试。
我做得到。管他的!我做不到。不,不,事情不会那么糟的,我可以处理。好吧,我现在站在汉蒙镇的汤米酒店前,有五个……不,十个杀人不眨眼的杀手等着我进去。我没有选择,我必须进去。我知道,而我也准备好了。我知道那些混蛋的枪都已上膛,拿在手上。不过我可以打败他们。我会先弯下身找掩护,然后用我左手的枪射五个,再用我右手的枪射另外五个。我会十分从容、悠哉,就像喝一杯上等威士忌一样。是的,我可以击败他们全部。
道格深呼吸一口。因此,我当然也可以接生这个孩子。
寇尔的伎俩不管用。道格现在正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依莎感觉到另一波的阵痛开始,这次令她觉得彷佛要昏厥过去一般。她紧闭上眼睛作好准备,而当她正要尖叫喊道格过来时,她听到一个奇怪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有人呼吸沉重,好象跑了很长一段路喘不过气来一般。是道格吗?不,不可能是道格。天啊!她现在竟开始产生幻觉了。终于发生了,她的神智乱成一团。
就在她分心的同时,阵痛缓和了下来。几秒钟之后,剧痛又袭上了她。她觉得她的身体彷佛被撕裂成千万个碎片一般。当痉挛愈来愈频繁时,她的哭泣也转为歇斯底里的尖叫。
突然间道格出现在她身边,他用手臂抱住她的肩膀,抱她坐起靠在他身上。
“抓住我,亲爱的。用力抓住我,直到它停止。”
当阵痛结束之后,依莎啜泣着。突然间另一波阵痛又开始。
“时候到了,道格。孩子要出来了。”
她说对了。十分钟后,他怀裹抱着她的儿子。孩子四肢很长,十分苍白,而且如此瘦弱,令道格怀疑他是否有力气睁开眼睛……甚至活过一天。他的呼吸很微弱,而当他终于哭出声时,那哭声简直小得可怜。
“孩子还好吗?”依莎轻声问道。
“是个男孩,依莎。等我把他清洗干净后,我就让你抱他。他好瘦,”道格警告她。“不过我确信他会没事的。”
道格不知道自己是否让她抱着错误的希望,他实在不知道这孩子有没有可能存活下去。他小得几乎只有道格的手那么大,然而他又能张开眼睛,闭上眼睛,以及蠕动。天啊!他的手指及脚趾头好小,令道格不敢去碰,害怕它们会碎掉。他轻轻地换了个姿势,温柔地把手指放在孩子的胸口。他感觉到了心跳。他不敢相信这么小的东西却又被造得如此完美。他很惊讶这孩子竟然在呼吸,但他的确是。
我的天啊,道格想道,如果我不小心一点,可能会弄断他的骨头。眼看着这个上帝创造出来的完美生命,不禁令他产生敬畏的感觉。现在,依莎需要另一个奇迹来让她儿子活下去。
“你必须要奋斗,小东西。”道格轻声说道,声音中带着浓浓的感情。
依莎听到了他的话。“他会撑下去的。修女告诉我们,每当一个婴儿出生时,上帝就会派一个守护天使照顾他。”
道格看着她的眼睛。“我希望那个天使赶快来。”
依莎微笑了,因为在她心中,她知道派克的天使已经来了。
他正在抱着她的儿子。
道格花了整整一个小时才将依莎及她儿子安顿好。他必须想办法找东西来替代她丈夫做的那个摇篮,因为当他的膝盖碰到摇篮的边缘时,底部整个就掉了下来。
显然葛派克是用腐朽的木头做的。但即使那木头是好的,道格依然会把这东西丢掉。长知手掌般的钉子从两旁不均匀的木板钉到摇篮内侧,尖锐而危险的钉头伸向床板垫。道格一想到那些生锈的钉子可能会伤到孩子,就不禁打了个寒颤。
现在的他疲惫得无法重新修理这个摇篮,因此他脱下身上的衣服,换上另一条鹿皮长裤,然后回到卧房去帮孩子做一个临时的床。他用她梳妆秮最下层的抽屉,上面放了一些毛巾及枕头。
当他完成之后,依莎已沉沉睡去。她脸上的安详表情深深迷住了他,他无法别开目光。他看着她沉睡,他看着她呼吸。她和她儿子一样美丽而且完美。她的头发散乱地披在枕头上。她现在看起来像个天使……根本不像刚才她在生产时,他所看到的那个疯婆子。
一个呵欠让道格从恍惚中恢复过来,他小心地将孩子抱到抽屉中,正准备走出卧室时,依莎叫住了他。
他很快来到她身边,忘了自己是半裸的。他没有穿上衣,也没有扣上裤子的扣子,但他已顾不了那么多,因为他更在乎的是她现在的需求。
“哪裹不对劲吗?你没有……”
“我很好。坐在我旁边,我要你对我说实话。看着我的眼睛,这样我就知道你不是另在告诉我我想听的。我的孩子活得下去吗?”
“我希望如此,但老实说我不知道。”
“他好小。我不该这么早生下他的。”
“他看起来是个坚强的孩子,也许他只需要吃胖一点就没事了。”
依莎显然放心多了。“是的,他会强壮起来的。他很漂亮,对不对?他有黑色的头发,就像他父亲一样。”
“是的,他很漂亮,”她已经问了这个问题起码五遍了。“他真的很漂亮。”
“你不把摇篮拿进来吗?”
“那个摇篮不能用了,它已经坏掉了。”
她看起来似乎一点也不惊讶。“那你把我的孩子放在哪裹?”
“我把他放在梳妆秮裹。”
“梳妆秮?”
道格指指最下层的抽屉。她倾身靠向他,低头去看她的孩子。她倒在枕头上笑了出来。“你还真聪明。”
“是实际。”
“那也是。谢谢你,道格。你是上帝派来给我的天使。”
“不要哭,依莎。”他告诉她。“你需要睡眠。”
“请你留下来陪我几分钟好吗……求求你。”
道格挪动了身子,把肩膀靠在床头柜上,双腿伸直摆在床上。“你决定给你儿子取什么名字?”
“派克。”她说道。“纪念他的父亲。”
“那不错。”
依莎又听到他打了个呵欠。他累了,而她不该拉着他听她喋喋不休,但她又无法开口告诉他,他可以走了。她不想要结束两人之间的那份亲密。他们一同分享了出生的奇迹,而她感觉和他好亲近,这是她过去从未对其他男人有过的感受。她的丈夫会了解的,她知道,而她幻想着他现在正从天堂微笑地看着他的儿子。
依莎的思绪回到道格身上。她正准备问他,他打算睡在哪裹时,她听到了他轻轻的鼾声。她没有叫醒他。她挪动身子更靠向他,拉着他的手,紧紧地握住。
然后她也睡着了。
道格让自己走入一场梦魇之中。他知道依莎的情况很糟糕。如果她昨天告诉他的事都是真的──他相信那是真的没错──那么她的麻烦可大了。她不只是被一个名字叫做鲍力的大坏蛋手下的一群恶棍所威胁,而且她与镇上完全阻隔,这表示她连补充食物来源的机会都没有。更重要的是,她刚刚产下一个孩子。婴儿需要她完全的照顾,而这母子两人都太虚弱,根本无法离开。
还有更糟的是,雨一直下个不停。从清晨以来,有时是绵绵细雨,有时则雷电交加。当道格走出屋外,在灰暗的天色下看到木屋的所在位置时,他便开始担心起天气来。昨晚因为天色太暗的关系,当他骑下山坡时,又只有山下远处的一盏微弱路灯,因此他什么也看不清。他已知道木屋的三面都有山环绕着,但他不知道的是,依莎的家竟坐落在一片水洼正中央。山中任何溢出的湖水或溪水,若要流到山下的河流中,都必须流经她的屋子。
道格实在不敢相信竟然有人会把房子建在这么危险的地方。道格通常不会说死人的坏话,但事实就是事实,而显然这个老葛派克是个十足的白痴。道格在看到那个摇篮时,还不大愿意下结论。毕竟,有些男人对做家具不是很在行。这也没有什么不对,他同意。但把房子盖在会积水的洼地上可就另当别论了。
但道格依然不想妄下结论。这房子也许是多年前别人盖的,而葛派克很可能只是和他妻子暂时搬进来住,直到他在别的地方盖好较适合居住的房子。
道格希望他的猜测是对的。运气好的话──她的确十分需要好运──葛派克说不定已经在某处盖好一幢新房子。如果不是太远,道格可以带依莎和她儿子过去住几天。
还好时间还不是太急迫。虽然屋子的后面和谷仓已经开始有积水,他脚下的地也泥泞不堪,但道格认为他们应该还没有到一定要离开的地步。而且雨也有可能会停。加上如果太阳出来,通常很快就会把地晒干,这样一来,他就有更充分的时间了。
他需要做些能让他振奋起来的事,因此他到谷仓去照顾马匹。他急于想再好好看那匹阿拉伯种马一眼。那匹马果然像他弟弟所说的一般优秀。
这匹马比一般的阿拉伯种马大,一身漂亮的灰色鬃毛。道格可以感觉到这匹马的活力,以及牠的不信任感。依莎说对了,“贝格”的确不喜欢陌生人,但还好道格对马匹一向很有一套。当“贝格”习惯了道格的气味和声音之后,便乖乖地让他检查牠的伤口。
牠的伴侣体格较小,看起来有些纤弱,但一副十分有个性的模样。牠甩着头,彷佛是个自傲的女人,而这一点令道格更加喜欢牠。
这一对本来就不该被分开的。当道格把母马带进马厩来到公马身旁时,牠们立刻磨蹭着对方,让道格为牠们刷毛。难怪依莎想要留下牠们。牠的丈夫实在不该没有和她讨论就卖掉那匹公马,不管他有多么急需用钱。
马匹的饲料快没有了。他给了他的马和两匹阿拉伯马,牠们所需的分量之后,然后估计了一下,发现所剩的饲料已不够一星期吃了。
屋内的粮食也是少得可怜。当道格刚清点完一切时,他听到了孩子的哭声。他决定替他换尿布,好让依莎能留在床上休息。但当他来到房门口时,发现门是锁上的。
他敲了两次门,她才响应。依莎结结巴巴地请他稍等一下,让她换好衣服。
“你可以进来了。”
她站在衣柜旁,穿著一件蓝色的袍子,扣子扣到脖子上方。派克躺在她臂弯中。依莎愈来愈美了。道格突然发觉自己正盯着她看,连忙别开目光,然后看到她放在床上的一件外出服。
“你应该留在床上的。”
她这才抬起头来。她眼中依然流露着那份母性的光辉,而她脸上也出现一抹红晕。不过她并没有看着他,她的目光直视着他左边的墙壁。
“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有问题。”她听起来很紧张。“我想换上衣服,替你准备早餐。”
道格摇摇头。“天啊!你刚生了一个孩子。我来替你准备早餐。你先坐在摇椅,我来换床单。”
他的声音告诉她,没有争辩的余地。依莎因为坐得太快了,不禁发出一声呻吟“我想我最好还是站着。”
道格帮她站起身来,她还是没有看着他。
“你为什么在我面前这么害羞?”
她的脸更红了,他猜想他刚才不该这么直接的。
“在那……之后,你知道的。”
“不,我不知道,所以我才问你。”
“这很……尴尬。我在想我一认识你,你就得……你必须……孩子要出生的时候…”
道格笑了起来,他实在是忍不住。依莎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笑。
“那时我实在忙坏了,我只记得孩子。我怕我会摔下他。”
“真的吗?”
“对,真的。如果你觉得坐下来太痛,就靠在梳妆秮上,等我把床铺好。我们现在最需要避免的就是让你跌倒,你一定还很虚弱。”
“派克好象很不安。”依莎支支吾吾地说道,试着改变话题。
道格靠到她身边,低头看着那个沉睡中的婴孩。他绝不会用不安来形容这个孩子。
“在我看来,他看起来挺平静的。”
他们互看一眼,然后微笑了起来。道格先别过了头,但他仍注意到她的眼睛有多美。与其说它们是棕色的,倒不如说是金色比较恰当。该死!如果他再继续站得如此靠近她,那些雀斑就会一直令他分心。
她也有一双纤美的手,他在她阵痛时,便注意到了。那时她用双手掐住他,因为他不肯把她打昏。
道格很快地一边换着床单,一边听她列出所有她确信她儿子会有的优点。她先告诉他派克已经证明他是个聪明的孩子,而当她把所有的优点都列出来之后,她已把他捧为天才。
道格不懂她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的,这个孩子甚至还不满一天大,而她对他所知道的只有睡觉和尿湿尿布而已。
依莎靠在衣柜上,道格把脉克从她手中抱开。
“我可以跟你一起到厨房去弄早餐。”
“你不需要这么做。”他说道。“派克吃够了吗?”
“他会的……等一下。”
“请你试着克服你的尴尬,我需要知道他的情况。”
“好,他的情况很好。医生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对我解释过一切了,我今晚应该就可以喂他了。”
道格点点头。“如果你开始流血,就告诉我,知道吗?”
“道格……”
“我是在担心派克。”他解释道。“也许我该去找医生过来,好让他看看你们。我可以在晚上躲过鲍力的耳目带他过来。”
“没有必要这么做。我保证,如果有事我会告诉你的。”
在他把孩子放回他的床上之后,他帮依莎脱下袍子。她的手颤抖着试着解开衣扣,同时又抗议,说她可以自己更衣。他还是帮了她。
“我一点也不累,我睡了好久了。”
依莎一直争辩着,甚至在道格把她安顿在床上之后。在她的坚持下,他再一次地看了看派克才离开房间。而当他关上门时,依莎已经沉沉睡去。
那天傍晚她吃了晚餐。道格喂她吃了烤焦的吐同和结块的甜燕麦粥。他觉得还不错。
她觉得难吃极了。但因为他费了好大的劲才准备的,她还是尽量吃了下去,忍住不吐出来,而且大力地谢了他。
当他把盘子拿走之后,他在床边坐了下来,和她讨论情况。“我们需要谈一谈依莎把餐巾放在膝上。“你要走了。”
“依莎…”
“我了解。”
她的脸色变得一片惨白,道格摇摇头。“不,我不是要走。我要去想办法补充你所缺的食物。”
“真的吗?”
“是的。”
“我需要一些面粉和糖,我几乎都用完了。”依莎说。
“我要到镇上去。”
“他们不会让你回来的。”
道格把手放在她手上。“听我说,你现在的状况不能担忧太多。我并不打算在光天化日之下走进杂货店,这点常识我还有。”
“那么你要如何……”
他微笑了。“我要在晚上去。”
依莎似乎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你要去抢古先生?”
“我们需要食物,而我也想去买一些衣服。我只多带了一件衬衫和一条裤子来。我会把钱留在柜秮上。”
“哦,你不能这么做,古先生会知道有人进了店裹,而他会告诉鲍力的。他什么事都告诉他。这太冒险了,道格,他们可能会有人猜出你在帮助我。把钱藏在古先生桌上的文件下面,他总会找到的,而他知不知道钱为什么会在那裹就不重要了。我们知道我们没有偷窃,这样我们的良心才会安。对,你应该要这样做。”
“为什么古先生什么事都告诉鲍力?”
“他就是这样,”她回答道。“其它有些人也是。只有一小部分的人是反抗鲍力的,席医生是其中一个。他甚至为了我而骗他,告诉他说,我的孩子要到九月底才会出生。他是想多给我一些时间,好想出办法来躲鲍力。”
“很好。我们尽可能让鲍力继续相信这个谎言。医生有没有来过这裹?”
“一次。”
“他有没有告诉你,鲍力的手下在哪裹?”
“我记得他告诉我说他们很懒,因为他们就待在镇外的山路上,把往这里来的路堵起来。他们轮流往返甜溪镇。”
“我到这裹来的时候,曾经看到过那些人。我在想鲍力是否有派人监视你家附近。当我走上最后一段坡路时,天色已经很暗,我怕我可能没有看清楚。”
“我不认为这附近会有人。他们实在没有理由监视这幢房子,他们知道我不可能到山裹面去。如果我想往西边走,至少得花上一个星期才到得了下一个城镇。以我的情况,我是不可能冒这个险的。不,唯一安全的出路是经由甜溪镇。”
“如果他们没有在监视这幢房子,那倒是个好消息。”
“为什么?”
“愈不会有人看到我愈好。如果他们不在这附近,我可以常常进出谷仓,带马匹去散步。不过,我会先确定鲍力的手下没有变更监视地点。”
“你什么时候要去杂货店?”
“等到天一黑就去。你自己一个人不会有事吧?”
“是的。不过你要在黑暗中骑马,却是相当危险的。”
“这根本不是问题。”道格夸口道。他试着抽开他的手,但她紧抓着不放。“告诉我关于镇上你所知的道路及商店位置。”
依莎的记忆力相当惊人,她仔细地描述了每一幢建筑物,她甚至还记得古先生店裹东西的摆设位置。
“现在,告诉我席医生的家在哪裹。我想知道有多少人在监视他。”
依莎回答了他的问题,然后说道:“除非你驾马车去,否则你无法带回太多东西。但这么做又太危险了,鲍力的手下会听到车轮声的。”
“这点我会想办法,你就不要担心了。我可能要到早上才会回来。我会在你床边留下猎枪和一些子弹……以防鲍力的手下出现。天啊,依莎,我实在不愿离开你,但是我……”
她用手臂抱住他的脖子。“请你一定要回来。我知道这一切都不干你的事,我很抱歉把你扯进来。可是,道格,我真的还是希望你会回来。”
他用手臂紧紧地抱住她。“平静下来。我会回来的,我保证。”
依莎似乎不愿放开他,她恨自己如此依赖他。她以前从未依赖过她丈夫,但那是因为她知道他的软弱。道格和他截然不同,他似乎天不怕地不怕。
“在我恢复体力之前,派克需要你。”
“我会回来的。”他再次保证道。“你必须放开我。”
“我可以帮你做些什么吗?”
“当然。给我一张清单,写下你需要的东西。我不想丢三忘四的。”
“在厨房的抽屉裹有一张清单,我上个星期写的。”然后她有些激动地说道:“我叫它“愿望清单”。”
他不知道她竟然在哭,直到她放开他,向后靠在床头柜上。
“哦,亲爱的,别哭。”
“我只是今天的情绪有点激动而已,没什么。”
他必须想办法让她信任他。他看了看小派克,然后拿起他的怀表,告诉她现在的时刻,把它放在梳妆秮上。当他再次看向她时,他看到她眼中依然带着恐惧。
“你知道你需要什么吗,依莎?”
“都写在清单上了。”她回答道。
“我不是说那些补给品。”
“那么,不,我不知道我需要什么。”
“信心。当我不在时,试着找到一点信心,否则等我回来时,我可要好好地训你一顿。”
他声音中的严厉并没有令她感到沮丧。事实上,她反而还感到安慰。他会回来的,只为了教训她竟然怀疑他。他是那种自大、骄傲到会那么做的人。而且,哦,他责怪她的感觉真好。他表现得好象他属于她和派克一样。
“我不是故意侮辱你的。”
“你还是做了。”
她试着露出忏悔的样子,她不希望他这样不悦地走。“我会找到信心的,我保证。”然后她的眼中露出一股光芒说道:“你要小心,亲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