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都是你的错。”
都是你的错。
乔尔僵直地躺了片刻,让自己适应周遭陌生的环境。窗外树梢夜风的叹息很快地将他带回现实。他推开毯子,坐在床沿。
这几天这个梦境出现得较以往频繁。他不需要心理分析师来告诉他为什么。经过十五年的漫长等待,他终于要展开他的复仇计划,那些一直在他心里萦绕不去的感觉全都苏醒,开始啃噬他的心。
如果幸运,在一切结束后他将能摆脱这个纠缠他多年的噩攀。只要再过几个星期,一切都将结束。
同时由经验得知,除非他能平息因方才的梦魇所激增的肾上腺素,否则他休想再入睡。如果在他位于西雅图城里的公寓,他可以藉助于健身器材。不幸的是,桑氏夫妇的山庄里既没有健身车,也没有哑铃。
不过倒是有足够的空间供他跑步。乔尔套上牛仔裤,穿上跑鞋,抓起毛巾,走下大厅。
当他走过兰蒂的房间时,感觉到她是醒着的,但是他未曾加以注意,直到发现她起床,跟着他走进了客厅。他正欲打开玻璃门上的锁时,她轻柔、吃惊的声音突然传来。
“老天,你要去哪里?现在已经凌晨一点了。”
他转过头,看见一个身着白棉睡衣,披泻一头狂野长发的轻巧身影。她的眼镜架于鼻梁上,使她看起来非常的严肃、敏慧。当她踏进微弱的月光下,他可以看见那件曳地的睡衣是海军领,还缀上一个缎带结成的蝴蝶结,长长的缎带顺着白棉睡衣飘坠而下。
蓝白的月光在她圆形的镜片上跳动,映照出轻皱的眉头以及不赞同的表情。她的视线由头至脚地打量他仅着一条牛仔裤的身躯。他不禁猜想她是否想用戒尺敲他的关节。
“别担心。我不是想卷款潜逃。”他说道。“我只是想出去跑步。”
她凝视着他赤裸的胸膛,好像从未看过男人的裸胸似的。“在这三更半夜的时候?你不是说真的吧?”
“相信我。我是说真的。”他拉开玻璃门。清冷的空气带着微凉的湿意迎接他,洗去方才噩梦的最后阴影。
“乔尔,等等。你不可以在这种时候自己一个人出去。”
硬木地板上响起她赤足的啪哒声,阻止了他。他不情愿地再度转头。“到底怎么了,兰蒂?我只是要去跑步。回床上睡觉去。”
“我会睡不着的。”她三脚两步地走到他面前停下。“我不能让你出去,乔尔。”
他好奇地审视着她。“好吧,我投降。为什么你不能让我出去?”
镜片后的眼睛圆睁。“因为很危险,当然。你是怎么了?你疯了吗?你不能三更半夜自己一个人在这种荒郊野外乱逛。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嘿,前几天我才读过一篇有关山区露营地发生一连串谋杀案的报导。”
乔尔双手横抱胸前,尽管心情恶劣,仍不禁被她逗乐。“那篇报导有没有指出是哪个露营地以及它所在地点?”
“加州某处吧,我想。”她嗫嚅地说。“不过在哪里发生的并不重要。重点是,自己一个人在晚上出去跑步是很危险的。这世界上有太多的疯子。”
“我跑得比他们快。”
“那么熊呢?”她无畏地反击。“你也能跑得比熊快吗?”
“我不知道。我没比较过。”
“外头冻死人了。”兰蒂说。
“没那么冷。我一开始动,身体就会温暖起来。”
“我读过一篇有关生活于太平洋岸山区里可怕怪兽的报导。”现在她看起来有一点沮丧。
乔尔几乎失笑。“你不可能相信有大脚怪物吧。你相信吗?”
“不,当然不。我认为这是一个极不好的揣测。”
乔尔感觉另一波冷空气由敞开的门涌了进来。“我了解你对这项传说所持的保留态度了,桑小姐。现在,如果你容我造退,我要出去跑步了。”
她碰了碰他的手臂,她的手轻柔温和地握着他。“我真的希望你不要去。我会担心和不安。”
他摇头,逐渐失去耐性。他一脚跨出门槛,她立刻跟到门边。“该死,我不想再听下去。回床上去。”
她的下巴昂然扬成一个顽固的角度。“不,我不要。”
他不由叹气。“你打算做什么?”
“如果你坚持冥顽不灵,我就在这里看着你。我可以很清楚地看见路。再说还有一轮满月。我可以看紧你。”
乔尔无法置信地瞪着她。“你要为我等门?”
“我没有什么选择,不是吗?知道你像射击场里的活动枪靶似地在外头乱窜,我是不可能睡得着的。”
乔尔放弃了。“随你的便。我要去跑步了。”
他头也不回地大步迈下阶梯。清凉的夜呼唤着他,吹走了几丝一整天威胁着要吞没他的愤怒与挫折。
他悠闲轻松地跨出一大步,回头瞥视一眼。他可以看见门后她的身影。她的鼻子急切焦虑地抵着玻璃门。不知何以,在那一刻她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一个一本正经的中西部图书馆员。相反地,那一身白衣及一张纠结狂野的长发使她看起来倒像夜里的精灵。乔尔发现她的甜美,以及近乎天真的性感愈来愈困扰他。
该死,这真不是想着性的时候。
他强拉回注意力,集中心神跑步。他是怎么了?他苦涩地想。此刻,桑兰蒂就像他背上的一根芒刺。他不需要再让性使一个已经复杂不堪的情况更加混乱。
也许桑小姐根本不赞同性。无疑地她一定读过有关性行为可能导致的危险的详细报导。
见鬼了,连他都读过几篇这类的报导。
乔尔轻松地跑上那条沿着一弯河流而筑的柏油路。他的视线滑下陡峭的河堤,模糊地辨识出泛着银光流动的河水。桑查理常来这条河边钓鱼。
乔尔的脚步不曾稍歇。他一径的跑,将满腔的挫折化为精力。这是个老方法,总是在他内心深处的那股浮躁不安沸腾到顶点时被派上用场。寂静的夜晚尤其糟糕。
然而在另一方面,他提醒自己,夜晚也是他心思最清明、最能看清事情的时候。那些在他心里困惑他达数星期之久的一团团迷思常在静幽的夜里突然变得如水晶般的清晰澄澈。白天里纠结的问题也常在夜里豁然开朗。
他已经学到有些事情,例如复仇,最好在拂晓前的黑夜中计划。
他打算利用她的公司整垮他的宿敌,这事实不会吓坏甜美、天真的桑兰蒂小姐吗?他对自己露齿一笑,跑得更快了。
在他开始折返跑回那幢房子前,他满意地察觉肩膀以及胸膛已经沁出一层薄汗。他的呼吸深沉、有力且平稳。夜风就像一块海绵,吸走残留在他心里的梦魅。他的头脑又再度运作。
好吧,他的计划是遭遇到一个小障碍,桑兰蒂是要来西雅图接管公司。但这又会持续多久呢?不出一个月,桑兰蒂就会了解她做了一个差劲的决定。
兰蒂对做生意根本没有半点概念,他可以安排,让她无法插手公司重要决定,远离公司核心,最后她会感到无聊乏味。如果他严密监督每件事,桑兰蒂便构不成大碍。要不了多久她就能了解回到她那座安全的象牙塔——维拉特是她最佳的选择。
无庸置疑,不出一个月她就会了解她生嫩的经验无法应付商场的诡谲多变。不出一个月她就会了解如果她够聪明,她会让乔尔继续主持公司一年,然后将公司卖给他。她会得到一大笔钱,而他会得到桑氏。
事情应该循此发展!
没有理由他不该进行摧毁寇维多的计划。一点也没有。兰蒂不会知道,而如果她真的问起,他可以告诉她这没什么不寻常,只是一种商业手段。每天都有像桑氏这样的公司接收如寇氏船运这样的公司,然后再将之转手出售。
没什么大惊小怪的,桑小姐。这就是所谓商业手段。欢迎你一起面对真实世界。如果你不喜欢,尽可以回你的象牙塔,也许如果你好好请求,你的未婚夫会来带你回去。
最后那个念头令乔尔不禁蹙额。他猜想兰蒂会欢迎什么样的男人成为她的入幕之宾。她稍早提及的那个未婚夫毫无疑问的必定是个乏味,呆板的英国文学教授。乔尔试着想象那家伙在被单下翻滚,心里却在温习隔天要授课的十九世纪小说笔记。
也许兰蒂在达到高潮时喜欢讨论珍·奥斯汀或威廉·萨克雷呢。
这倒衍生了一个有趣的问题——桑小姐究竟曾否经历过性高潮——一个真正的高潮,不是某种无力、无法全然满足的释放,而是那种会令她大声尖叫的至乐,那种会令她紧抓住她的爱人,指甲甚至嵌进他皮肤里的狂喜。她身上散发的那股天真令他怀疑。
乔尔呻吟,然后用尽全身每一分精力重重地踩过脚下的路。
当他终于停止疾奔时,早已汗如雨下。他慢下脚步,慢慢走回去以冷却发热的身子。他瞥了一眼前方的房子,发现窗前已不见兰蒂的身影。也许她已决定任他在荒野中自生自灭。
当他的呼吸回复正常、心跳平缓后,他走上门前的阶梯,拾起他留在那里的毛巾。他觉得自己又恢复自制。如果幸运之神眷顾,他应该能一觉到天明。
他用毛巾擦拭汗湿的身子,拉开玻璃门,走了进去。
兰蒂正蜷伏在一张白沙发上,当乔尔踮脚轻声走过她时,她动了动。
“喔,你回来了。”兰蒂睁开双眼,打着呵欠。
“对,毫发无损,而且完全不是拜你所赐。你还真是一流的守护天使。”乔尔发现自己在微笑。“我可能在外头被痛殴,甚至被杀,结果你却在这里睡得不省人事。”
兰蒂想了一下,然后很快地摇头。“不,如果你被谋杀,也许我是会不知情地继续呼呼大睡。可是如果你被殴打,我是不可能会错过你的求救声。我有种感觉你会制造一堆噪音。”
乔尔有点惊讶地眯紧眼睛。“你总是在半夜里变得这么机智吗?”
“我不知道。这个时候我很少还未入睡。”她凝视着他,没有移动。“为什么你却不是?”
他耸耸肩。“我不需要太多的睡眠。”
“每个人都需要充分的睡眠。我读过一篇报导说持续的失眠可能表示健康亮起了红灯。”
乔尔缓慢地露出笑容。“相信我,我很健康。”
她皱眉。“都一样,可能是心理问题。你可能觉得自己身心都非常健康,可是实际上却仍可能有一些精神方面的问题让你无法成眠。”
“我有比浪费时间搞得神经兮兮更好的事可做。”
在随后的沉默中,乔尔专注地审视着她。他苦涩地发觉自己正变得坚硬。躺在月光下的她看起来柔弱,易受伤害。她的白棉睡衣被撩到膝盖上,露出美丽、纤巧的玉足。
这简直是疯狂,他告诉自己。现在他最不需要的就是这种生理的欲望。他的常识到哪儿去了?他必须专心于他的大目标。未来几个月里,他会引爆一颗又一颗的炸弹。他不能容许自己分心。
然而好奇心正在折磨着他,他知道。躺在他面前的是一团谜,而他一向喜欢解谜。这么多年以来如果说他曾学会任何一件事,那就是凡事都要有所准备。他愈了解桑兰蒂,他的坟墓就愈安全,他告诉自己。
“今晚你曾提及除了辞去工作外,你还跟一个名叫菲力的人解除婚约。”
“狄菲力博士,维拉特大学企业管理系副教授。曾在一些知名的刊物发表过几篇文章,同时也是维大教联会主席。”现在她并没有看着乔尔。她双手枕在脑后,星眸半闭地凝视窗外。
原来那家伙不是教英国文学。“我很遗憾听到你们解除婚约。”
“谢谢。”
乔尔可以看到兰蒂那件白棉睡衣所勾勒出柔和的胸部曲线。“也许你会改变心意,再给事情一次机会。”
“不可能。”
“谁提出解除婚约?”
“我。”
乔尔在心中慢慢消化她的答案。现在他已不只是好奇,他必须知道是什么促使兰蒂要求和一个与她如此匹配的男人解除婚约。“一个误会?”
“你可以这么说。”
这实在不容易,乔尔决定道。他继续追问。“你发现你爱另外一个人?”
“不是。”
“他,呃,与别人有染?”
兰蒂转头看着他,睡眼惺忪地凝视他的脸。“你想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事?”
乔尔终于尝到最后的胜利。他用平板,不带感情的语气说:“如果你想说,我愿意听。”
“我没告诉过任何人。这实在很尴尬。”兰蒂的视线转回明月映照的阳台。“我们订婚了约六个星期。十天前我去菲力的办公室看他。他不知道我会去。我敲了一下门然后推门而入。他有别的访客,一个名叫莉亚的美丽研究所学生。”
“而他们状甚亲密,我猜?”
“菲力坐在他的椅子上,她就跪在他面前。情形实在——”兰蒂停了一会儿。“令人震惊,真的。”
乔尔深吸一口气。“是的,我可以了解。”
兰蒂的肩膀开始震颤。她一手捂住嘴,发出一声细微,近乎呜咽的声音。乔尔凝视着她,顿时感到心慌。见鬼,她已经泫然欲泣。他对女人的眼泪总是束手无策。他不知道该怎么做。“兰蒂,不要,我的天!我很抱歉挑起这个话题。听着……”
“不,你不了解。”她瞥了他一眼,但在乔尔捕捉到她脸上的表情前很快地撇开视线。随着另一声尖锐、令人窒息的哽咽声过后,客厅内响起一阵咯咯的笑声。
乔尔惊讶地了解到她是在笑。
“喔,起初我是很震惊,”兰蒂承认,大口地喘气。“说是‘惊愕’可能还比较恰当。但是随后我发现我这一生从未见过这么滑稽的事。他看起来真的很可笑,他的那个,呃,你知道是什么……”兰蒂词穷。
“男性气概?”乔尔干涩地建议。
兰蒂抑不住一串银铃般的娇笑。“对,正是。他的男性气概陷于她的……我是说嵌在她的……她的……”
“他的男性气概嵌在她红艳的唇间?”
“没错。那简直是你所能想象最滑稽的事。”
“我可以想象。”
“事实上,真令人恶心。”
“也许就你的观点来看是很恶心。”乔尔顺应地说。
兰蒂终于止住笑声,她投给乔尔一个尴尬困窘的微笑。“我想你必须在场亲眼目睹。”
“我很高兴我错过了。”
“呃,你必须认识菲力才能了解他看起来有多可笑。他一向道貌岸然,穿着斜纹软呢的外套,扣子扣到领口的深色衬衫,再系上一条绣工精致的伯斯力毛呢领带,看起来就像——”她突然住口。
“就像什么?”乔尔问。
她的手轻轻一挥。“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到菲力的穿着打扮及行为举止在某些方面很像我父亲。我在想那是不是为什么我……算了……”
乔尔知道她不愿再说下去。“嗯,听起来你似乎并不很爱菲力。”
“对。”兰蒂叹息。“刚开始我当然觉得非常屈辱,但一切结束后,我知道这样最好。我以为菲力跟我有很多共同点,现在我才知道那些都是浮面的,而且,他对事情的看法实在太过武断、自以为是地令人生气。”
“自以为是?”
兰蒂的笑容扭曲。“如果我们去看电影,散场后他必定会对那电影大肆评论一番。如果我们去观赏话剧演出,他会为每个演员的表现评分。跟他上餐厅尤其尴尬,因为他总是会把其中一、两道菜退回厨房去。而且凡事都是他在做主。他认为因为他的学历比我高,他就永远是对的。我想如果我们结婚,不出六个月我一定会不堪忍受。”
“我猜最多六个星期。”
“也许你是对的。”她瞥了他一眼。“菲力跟我之间的关系缺少某种东西。我想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可是我试着假装那并不重要。也许我希望他不会注意到。”
“你认为缺少了什么?”乔尔问,再度感到好奇。
她蹙额。“我不知道,一些火花,一种激情,我不知道怎么形容。我只知道就算在我最狂野的梦里也不可能出现我跪在菲力面前而他裤子没拉上拉链的画面。”
“喔。”
“我觉得如果我们之间存在有真正的热情,我似乎至少应该想象做那件事,我并不是说我真的会去做,我是说那实在很……”她不知该怎么说。
“放荡?”他代她说完。
“对,放荡。”她感激地松了口气。“正如我说过的,如果我跟菲力之间有一丝真正的热情。至少我应该能想象那个画面,你不认为吗?”
乔尔试着打压脑海中所联想的景象,但却徒劳无功。“对,当然。”该死,结果他还是得需要另一次长跑才能入睡。
“乔尔,最近我才了解,”她以一种热烈,急切的语气继续说道。“我的生命里缺少的便是热情。我的事业,我的过去,我的未来,我的一切都缺少这种热情,我的生命陷入一个一成不变的格式,我要跳脱出来。”
“我懂了。”
“最近我开始觉得自己的生活好象渐渐脱序。我一向非常清楚自己的目标,但我觉得自己好象迷失了方向。我需要重新振作自己。厘清冬小麦。查理叔公给了我一个最好的机会,我要抓宾它。桑氏企业将会改变我的生命。”
乔尔挣扎于想将自己的男性象征嵌于她红艳双唇间的煎熬与另一股想要掐紧她脖子同样强烈的渴望,桑氏是他的。
“兰蒂,你有没有仔细想过。我知道成为自己公司的总裁听起来确实很刺激,但它并不是那么容易。你没有一点零售业的背景、经验,更不用说是运动器材方面了。见鬼,我敢打赌你甚至没露过几次营。”
她皱了皱鼻子。“这又何妨?”
“兰蒂,露营器材是我们的主力产品之一。我们必须迎合消费者的喜好。光是帐篷一项,去年就缔造了一百五十万美金的销售额。”
她双眼圆睁。“我不懂为什么如果我只是想卖一样产品,还得成为那样产品的专家。我只对管理一家欣欣向荣的公司企业感兴趣。我很兴奋要经营一个大事业,对于搭建自己的帐篷我可没兴趣。”
乔尔屏息诅咒。“你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小姐。经营一家持续成长的公司可不是儿戏,甚至不是在你退婚后用来自娱的好方法。”
她的双唇反抗地抿成一条直线。“我完全清楚自己将面临一个性质完全不同的新工作。我已准备好全力学习我所需要知道的每一件事以换取成功。我学得很快,乔尔。”
“你认为明、后天你就能坐在总裁办公桌后面开始处理公司业务?你以为有那么容易?”
“当然不是。我告诉过你我做了许多研究。”
“噢,妙极了。研究!”
“我是个图书馆员,你知道。”
“不要提醒我。”
“听着,乔尔,没有必要为这件事情反应过度。”她安抚地说。“我想也许这就是你的问题之一,你对事情的反应太过激烈。我曾经读过几篇有关职业妇女的报导,所有受访女士都指出有一项因素是成功的关键。”
“那见鬼的是什么?”他质问。
“一位良师。”
他当场呆愕了一下。“一位良师?耶稣基督,你在说什么?”
“一位良师。你知道,一个老师。引你入门,教导你诀窍的人。这就是大多数人能够在竞争激烈的商场爬上梯顶的方法。乔尔,他们有老师引导,带领他们。”
“我就没有。”他嗤之以鼻。
“你当然有。查理就是。你之所以不以为然乃因你不熟悉现代商业术语。”
“狗屎。你以为查理是良师?”乔尔的手紧紧地握成拳,“让我告诉你我和桑查理之间的故事。十年前我走进他的办公室,他雇用我管理他在城区第一街上的那家小店面,以便他能更常常去钓鱼。他对我示范如何操作收银机以及如何在晚上关门打烊,然后一走就是两个礼拜。”
兰蒂满脸迷惑地望着他。“真的?接下来发生什么事?”
“他回来后过来巡视,我告诉他我们应该开始囤积几种不同的睡袋。他同意了,然后就出海钓鱼。我整整一个月没有见到他。”
“后来呢?”
“当他钓鱼回来,我说新帐篷极为畅销,也许我们应该考虑出租滑雪器材。他说我想做什么就去做。我做了。是我造就了今天的桑氏,该死!”
兰蒂投给他一个满意的眼神。“那么你会是我的最佳良师。”
“我。你的老师?你疯了吗?”他想抓起兰蒂把她丢出来。还没有教她经营他的公司,他就已经先被诅咒了。
“我想我们会是完美的搭档。”
“我想洗个澡,然后上床睡觉。”乔尔转身,轻声走过大厅。走向他的卧室。他知道今晚又将一夜无眠。
次晨兰蒂沉浸在一种久违的幸福感里醒来。她静静地躺了一会儿,凝视窗外曙色初露的山头。
她仍无法相信昨晚她居然跟黑乔尔交换了那么亲密的谈话。但当她回想起,她很高兴她做了。她所告诉他的一切都是事实。
不管她的生命究竟错失了什么,都要把它找出来,而她打算藉经营桑氏找到它。
她跳下床,冲进铺满白瓷砖的浴室。今天早上她觉得自己活力充沛,她想也许她甚至能多包容黛芬一点。
其实她也没什么选择,兰蒂想道。不管她同意与否,她很快就会有个小弟弟。
马休。在孩子还未出生以前就知道他的名字和性别似乎有点奇怪。但是正如黛芬的解释,由于她是高龄产妇,必须接受一些检查,而检查结果除了让黛芬确定胎儿很健康外,她还得知自己怀的是个男婴。她欣喜异常,摩根也是。
兰蒂无法想象她父亲或黛芬换尿布的情景,但是她知道必须接受事实。
同时,她也将忙于重整她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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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分钟后,兰蒂穿着一条打褶的灰色斜纹软呢裤及一件淡黄色衬衫下楼。她走进厨房,早晨的阳光在光洁的瓷砖地板及不锈钢厨具上跃动,耀眼的光芒令她眨了眨眼。
“早。”乔尔站在厨房一角说道,语气乖戾。
兰蒂见他脸色憔悴,关心地皱紧眉头。“你昨晚没睡吗?”
“我会活下去的。”他坐着,紧紧捧着那个喝掉了一半的咖啡杯,好象准备随时为它而战。他金褐的眼眸闪烁着一种浮躁,强烈的情感,望着她的眼神就好象她是个怪物似地。
兰蒂忆起昨夜对他倾诉那些亲昵的隐私,觉得自己的脸颊烧红。“你真的应该想办法找出失眠的原因。”
“我知道昨晚我为什么失眠。”
“噢。”
黛芬穿着黑白孕妇装,带着一脸容光焕发,像阵风般地走进厨房,适时替兰蒂解围,使她免于想不出如何巧妙回答的困扰。黛芬脸上细心描绘的妆完美得几无瑕疵。
“大家早,”她停顿,皱着眉。“噢,你找到咖啡壶了,乔尔,通常我都会煮咖啡,不过既然已经煮好了,你何不自己动手也来一杯呢?兰蒂。”
“谢谢。”兰蒂找出一个马克杯,知道尽管黛芬表现得委婉,有礼,对于乔尔胆敢闯进她的厨房,仍有点恼怒。兰蒂希望能想出一些话安慰黛芬,但她跟黛芬一向无话可谈。那就像跟另一个星球来的女人打交道。她们之间没有半点共同点。“要不要我帮你倒杯咖啡,黛芬?”
“不,不要。”黛芬说。“怀孕期间我得杜绝咖啡因。我喝新鲜果汁。”
“是,当然。新鲜果汁。”兰蒂自觉像白痴,不知道孕妇的最新禁忌。透过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乔尔望着她的讥诮眼神。她不予理会,浅尝一口咖啡。
“有什么不对吗?”当她苦着一张脸时,乔尔问。
“我想咖啡烧焦了。要不要我另外煮一壶?”
“如果有必要,我会另外煮一壶。”黛芬很快地说。
“不是烧焦。”乔尔说。“是炭烧。兰蒂也许还不习惯这味道。在这里大家都喜欢这样喝,对不对黛芬?”
“对,当然。”黛芬展开一个施恩似的笑容。“你会习惯的,兰蒂。”
摩根出现在门口。“大家早!”
每个人都低声回应。黛芬以她一贯惊人效率与纯熟技巧忙碌地准备早餐。墙上的白色电话响起时,兰蒂正兀自猜想不知黛芬是否至少会容许她摆餐具。
黛芬关上冰箱门,拿起话筒。“喂,”她的视线飘向兰蒂。“是,她在。稍待。”
兰蒂抬眼,神色慌乱。“谁?”她问。
“他说他是狄菲力。”黛芬低喃,递过话筒给兰蒂。
兰蒂倒退一步,狂乱地挥舞着手。“告诉他我不在。”她低语。“告诉他我散步去了。拜托,我真的不想跟他说话。”
乔尔站起来。“我来处理。”他从黛芬手中接过话筒。“我是黑乔尔,桑小姐的执行总裁。有什么我可以为你效劳的吗,狄先生?”
兰蒂惊愕地望着乔尔,她父亲及黛芬亦然。直到乔尔再次开口,厨房内一片寂然。
“不,恐怕不可能,狄先生。这是形象问题,桑小姐现在是桑氏企业的董事长。以她的地位,她不可能接听那个愚蠢的混帐打来的电话。”
不待对方回答,乔尔便挂上电话,走回桌前,对厨房内愕然的静默似乎浑然不觉。他坐下,拿起他的马克杯。
“你说过要我做你的良师。”乔尔低声地说。“那我就是老师,你就是学生,对不对?”
“嗯,对。没错。”
“那么注意听清楚,因为我不会再重复。刚才就是第一课,叫做如何拒绝不想听的电话。”
“我想,”兰蒂说。“我最好做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