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空气没有台北那么污浊,经济发展却和所有的大都会相同——急速的迈向国际化。
楚琳住在张董家中,一栋名为“常绿山庄”的别墅里。
常绿?好雅的名字。
她不时猜想,这个名字定是哪位饱读诗书的文人所取,简单易懂又不八股。不像某些企业知子,总爱取个什么“龙跃豪门”、“雄霸一方”,或者是“名流大户”之类的名字,金光闪闪是有,人文情趣却无。
台中的分公司,也有个不俗的名字:“春犹堂”,楚琳非常喜欢这三个字。
她记得最爱读的《陈之藩散文集》里有这么一段,提到作者留学剑桥时,因为某场演讲而联想起十二年前的暑假,作者在纽约常找著名学者胡适之先生谈天。他觉得胡先生素来对于任何批评皆能包容、不动火气,唯独见他对当时专解禅宗的日本学者“铃木大拙”颇不以为然。
为了好奇,他特别买了两本铃木的书来看。
除了有些不成其为诗的文字外,有一句:“花落春犹在,鸟鸣山更幽”,念起来倒是有点味道。
作者说,乍看时的想法为:“花落了,是春去矣,那又为什么会春犹在呢?鸟鸣了,是山不幽矣,那为什么会山更幽呢?”不过,他说自己又念了几遍后,味道就都出来了。
想到这里,楚琳也在心中默念着“春犹堂”,她开始神奇地发现,如同口里含着橄榄,慢慢地泌出了甜味。
来台中半年了,这其中也回过台北两次,见母亲。弟弟都很平安,同事们也都一如往昔地热情相迎,加上干妈、干爹的频频关爱,她的心情比起前一阵子的不安躁动,算是平静了。
“春犹堂”的业务才刚起步,筹备期的王主任因为信用、能力的关系被张董调职,他心有不甘,又看到总公司派楚琳下台中,不平衡之余,愤而辞去工作。
本来想谈化“特殊关系”、“空降部队”色彩的楚琳,不免有些遗憾。
继而一想,尽力就好!她抱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乐观看法,决心替干妈争一口气。
这半年,“春犹堂”针对市场设计了不同于台北的行销方式。铭生建议在百货公司设柜,争取零售利润;张董则倾心走直销路线,几经沟通,楚琳表示铭生的建议较可采行。
“阿伯,我发现这里的消费年龄层较高。台北的女孩,中学时就已懂得化妆了,可是,我在台中的百货公司看了一天,这里的学生消费能力比不上一般的上班族,她们尤其喜欢浅绿、浅紫的粉底。”楚琳分析给张董听。
“为什么?”铭生颇有兴趣。
“这些颜色的粉底能使皮肤看来白皙、透明,毕竟,东方人崇尚白皮肤。”
“说得有理。好,那就依铭生的建议,我把直销网用来做服饰好了。上个月有位朋友和我谈起邮购生意,他的工厂加上我们的行销网,再增加皮件、卫浴用品。文具等,未来潜力不可限量!”张董高兴地说。
“爸,还是保守一点,公司扩展太快不是一件好事,风险太大了!”铭生在一旁拉了拉楚琳的袖子,示意她也发言。
正欲开口,张董不悦地看着他们二人说:“我知道!这些资金不算什么,主要是铭生对这些不感兴趣,反而喜欢广告设计,可是与其去捧人家饭碗,不如帮自己公司的忙。你们边做边学,就算倒了,我也不会怪你们,就当是缴学费吧!”
楚琳伸了一下舌头,对铭生扮了个鬼脸。
老佣人林妈喊吃饭了,铭生作了个“清’的手势。
饭后,铭生开车送张董去打高尔夫,再和楚琳一路驶向郊外。
“还习惯吧?我爸爸就是这样,心直口快,喜怒哀乐全放在脸上。我妈生前最气他这种个性,担心他做生意会得罪人。”铭生一边开车,一边诉说着。
“哦?不过阿伯不是已经成功的建立起自己的财团吗?可见他仍然有他自己的一套!”
“时势造英雄,他发迹的时候正好是台湾经济起飞的阶段。”
“奇怪,你一点都不像阿伯,我是指内在。”
“我像我妈,喜欢艺术。”他将车子停靠下来,“从小,我最恨数学,对于色彩却很敏感。”
楚琳对着一望无际的青山、绿地做深呼吸,她回头望着铭生:“这是哪里?美得有如人间仙境!”
“很少人知道,这里是我的秘密基地,每当心情烦闷时,我就带食物、‘随身听’及书画来这里野餐。”
铭生的苍白面容,在阳光下更形俊秀。
“楚琳,前面有条小溪,水质纯净,可以钓鱼。”两人下了车,他拉着她向前走。
“告诉我这里的名字。”
“哦,我忘了说,这片好山好水叫做‘常绿湖畔’,我中学二年级跷家时给它取的。”
“原来如此。”她低头想:原来是他,那么“常绿山庄”也是他取的喽!“咦,你竟然会跷家?”
“奇怪吗?那时候,我妈刚过世,爸爸整天意志消沉而忽略了我,为了排遣寂寞,我一个人溜到这里来露营,三天后想通了,自己回家去,却快把我爸给急疯了!”
“单亲家庭的问题都很类似。”她有感而发。
“是啊!对了,楚琳,你会不会恨你父亲?”终于来到湖畔,铭生脱下鞋袜,将双足泡在清凉的水里,身子往后一躺,侧着脸看楚琳。
她也学着铭生的样子,嘴上还嚼着一根略带酸味的酢浆草,仰首看向晴空,眯着眼不答腔。
“怎么,还恨?”
“不!我现在对任何人都不怀恨,我只想好好的管理好自己,为未来闯出一番天地。”
“这么说,你要成为一位女强人?”
“不是,我不喜欢女强人这个名词。铭生,我过去太意气用事、太凭直觉处理人际关系了;现在,我身负重责大任,怎么能不成长茁壮呢?”她诚恳地说。
“万一,不如你所预期的……”
“真是如此,尽力便好。古人说,时也、运也、命也,听起来似乎太宿命,不过,凡事包容、处处用心,就算失败了,这期间的心得历练,就算赚上一辈子的金钱也换不到!一点浅见,你可别见笑!”
铭生不语,双脚在水中拍打着,不断地溅起水花,像鸭子划水般地嬉戏起来。
暖暖和风吹得人懒洋洋的。
楚琳闭起眼睛,任发丝随风飞舞。
好一个悠闲的假日!她全身舒畅得仿如在仙境。
铭生开始吹起口哨,清亮婉转、声音动人。
那是一首民谣,她不知已听过多少遍,却从未如此认真地跟着旋律摆荡;此时此刻,楚琳的脑海里,竟然有了一抹画面,她完全融入歌词里的意境,而深深感动着。
在那遥远的地方,
有位好姑娘,
人们走过她的身旁,
都会不停留恋地张望。
她那红红的笑脸,
好像红太阳,
她那美丽动人的眼睛,
好像晚上明媚的月亮。
我愿变成了小羊,
跟在她身旁,
我愿她拿着细细的皮鞭,
不断轻轻打在我身上。
她随着柔美的曲子,勾勒出那个纯真年代里人们对于情感的执着及含蓄表白。她似乎也看到了明媚春光里,姑娘和小伙子的相互凝视、欲语还羞的景象,她被那份渴慕之情紧紧吸引住了。
歌声中道尽了地老天荒。
“我看,我老爸要失望了!”没头没脑的,铭生冒出这么一句,把楚琳从幻想中拉回现实。
“什么?”翻过身,铭生的脸靠在她的手臂旁,正用手拨开她额上的发丝。
“留长发的滋味实在棒透了!”他不正面作答,反倒讨论起头发来了。“有一年,好像是当兵回来……对!没错。我赖着不剪发,拼命地留到大约过肩十公分左右,才在老爸的挟持下剪掉了。不过,我永远也无法忘记长发披在肩上的感觉,当你俯身、转头、仰头时,发丝会跟着晃动而拂在你脸上,身上酥酥痒痒的,好像情人的手爱抚着你、拥抱着你。”
“形容得真美!我平常倒没有像你这般强烈的感受,只有在穿露背装时,明显地有你刚才所形容的滋味。”
“人发合一!”
“说啦!为什么你老爸会失望?为了什么事?”她回到原先的话题。
铭生故意压近楚琳,吓得楚琳赶忙抽身,离他一个人身的宽度,瞪着他看。
“哈哈!就是‘这种’失望!”他为恶作剧成功而笑得前仰后合。
“什么啦?好哇,你整人!”她又好气又好笑。知道他是开玩笑,楚琳索性淘气得滚个好几圈,然后再滚回他身边。
“我说失望,就是老爸要把你收编为‘张家媳妇’!懂了吧?”
“哦——好哇,我早就是张家的人了。”她十分得意,回敬了一句。
“什么?你再说一遍!你是说,你已经爱上我了?”铭生吓得跳起来,假装双手抱胸,一副害怕被凌辱的娇羞状。
楚琳被他的“宝”样给逗得笑出了眼泪。
“别闹!我是说真的。老爸不知对我提过多少次,要我把你娶进门。”
“来台中时,台北总公司就传出话,说阿伯相中我,尤其是阁下……”
“喂喂!放尊重点,我可是处男哦!不随便兜售的。”他又闹了,扭了扭腰,摆了个神圣不可侵犯的姿势,“我可是上好的‘非卖品’。”
“讨厌!”楚琳又习惯地用起口头样来。
“跟你玩,真好!”他学小朋友说话。
“我也是。”她学他说话。
两人相视一笑。
没有压力、没有负担的友谊,令楚琳身心都倍感轻松,她知道,铭生会成为“真正”的好朋友。
在台中这半年内,她不曾见过铭生发怒,也没看到他交女朋友,除了偶尔探视师长外,就是每天开开心心的上班、下班、喝茶、看书,好像从来不需要人陪似的。
或许,当你仔细分析过生命本质及需要,一旦决定了自我追求的目标,能够勇敢地迎上前去,那么,任何一种选择都是个人的权利。
他们手拉着手上路,准备返回“常绿山庄”。
在车上,楚琳突然想起来,问他:
“公司的名字是你取的?”
“有何指教?”
“我问你,你喜欢的作家是谁?”
铭生握着驾驶盘,吃吃地笑。
两人对望,同声高喊:
“陈之藩!”
绝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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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忙碌中飞逝。
算算日子,楚琳来台中也快两年了。
这期间,公司十分稳定地朝目标迈进,楚琳也在工作中得到成长及处理事务的经验。
大家都看好她。
张董事长尤其觉得欣慰异常,他就常抱怨铭生不能接掌企业,而自己又只有一个儿子。他不只一次地私下对楚琳说:“孩子,你要努力!铭生有你在旁帮忙,两人相辅相成,我也跟着放心不少;但是,你们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急死我了!”
刚开始遇到这种场面时,楚琳常不知如何是好。
渐渐地,她随着身心的成熟,有了应付的对策。
只要张董提及此事,她会像个女儿般地陪他下棋。聊天,采取正面接招的方式。
一来,老人家不觉得被拒绝回来,她想利用时间让张董明白,并非表面上看来“郎才女貌、相敬如宾”就适合结婚。
“阿伯,不做媳妇也没关系,您疼我,不如收我做女儿嘛!”
“怎么,你不喜欢铭生?”
“喜欢!阿伯,铭生和我的感情就像兄妹一样,我做您的女儿吧!”
“不行,你做女儿,将来是别人家的!一定要做张家的媳妇,我少不了你这么能干的左右手。”
张董摘下老花眼镜,摆出低姿态,想博取同情。
“我这把年纪也该有孙子抱了!铭生的妈已走了好长一段日子,我呢,也没再续弦,为的就是让铭生安心。我为了他,可以不计一切!否则,好多媒人婆介绍不少能干的女性,我也可以用‘缺人手’的理由,给他找个新妈。”
“而事实上您没有,您忍受长年的孤单,养大了铭生,这份用心,他懂!他也对我说过,您的父爱抵得过失去母爱的痛苦。相依为命的滋味我能体会,您也知道,我和母亲……”
“正因为如此,孩子,你想想,我们家冷冷清清的,没有一位能干的女人是不成的!万一,有一天我走了,谁来照顾他?”
“普天之下,也不是只有我适合嘛。阿伯,您是不是不喜欢我?”
“胡扯!我不喜欢你又何苦要拉下老脸替儿子求婚?”他中计了!
“那敢情好,我也喊您一声干爹!”
“不成,喊爸爸。”
“阿伯,您好坏哦!”她撒娇地哄着张董,“其实,儿孙自有儿孙福。铭生是个有原则的人,他也对我很好,只是,我们真的不来电。”
“年轻人总是爱说来不来电,真是的!你回去问你妈,当初,我们这一辈的人,也都不懂什么电不电的,还不是走得稳稳当当的!”
“嘿,我妈和我爸可是自由恋爱哦!”
“我也给你和铭生自由,不过,别过了头,这个‘自由’可不能太久。”
说了半天,统来绕去,张董丝毫不让步。
不过,话挑明了讲,总比问躲来得好。
张董的坚持,在时间、空间上,也比一年前缓和了许多。
他可不是省油的灯!楚琳心知肚明,尤其从公司的组织安排上可以看出来。
张董几乎完全放手了,所有会议都由铭生代表出面,公司运作则交给楚琳。照理说,任何一位企业家都不可能如此放权,因为,就算是自己的妻子、儿女,也常听闻风波不断的前车之鉴。
而张董,似乎故意当作他根本没有这家公司。
对于铭生、楚琳的请示,他一概回复:“你们决定。”
决定之后,他也不问业绩如何。
“我爸是‘老奸巨猾’!”铭生取笑着说。
“哪有人这样形容自己父亲的!”
“真的,他打的如意算盘是让我们相互扶持,产生缺一不可的局面,当然喽!目的是希望你和我……”
“你和我成为‘最佳拍档’!”楚琳抢先下结论。
“NO!NO!NO!”铭生又来了,爱开玩笑的他拉长了下额说:“是要你和我‘融为一体’。”
“你再说一遍!”楚琳笑着打他,用双手假装捏紧铭生的脖子,摇他、闹他。
“救命啊!”他翻翻白眼。
林妈也被他们逗笑了。
“唉!”楚琳叹口气,挽住铭生的手。
“如果,我们是一家人就好了。”
“只要你点头。”
“不是,我说如果你是我的哥哥。你晓得的,我没有哥哥,每次看到同学和兄长的亲热场面,就忍不住偷偷羡慕别人。”
“简单,叫大哥!”
“真的?那阿伯他……”
“他什么?别给他听到不就结了!”
“大哥!大哥!”楚琳抱住铭生,贴在他的胸膛前,闭着眼,开心地叫唤他。
林妈送水果进来,见状偷笑。她火速跑到花园,拉着张董前来,两位老人家兴奋得指指点点。
“哈,这就对了!”张董满意的又回到花园里跷着二郎腿,在花架下看起报来。
客厅里的铭生与楚琳,开始计划着冬季的新商品。楚琳对他说:
“干妈那边传真了一份欧洲‘蕾曼妮公司’的目录,我看过后,你再决定吧。这批新货的质感很好,不过价钱高出许多。”
“欧洲服饰本来就不便宜,如果在台湾制造呢?找几家工厂估个价。”
“那不是仿冒吗?或者与对方签订和约,由我们加工制造,他们设计、行销?”
“谈谈看有何不可?”
商量一阵后,他们决定放弃,改为由台中分公司独立执行这件案子,到欧洲找设计师乔尹谈判买下台湾总经销“青曼妮”服饰的权利,对于专走平价路线的“春犹堂”而言,这是个新尝试。
“我必须回台北一趟,向干妈报告。”楚琳左思右想,深怕干妈不放心这项大胆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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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头发挽起,在脑后梳成圆髻,最近已成了楚琳的“招牌”。
她舍弃了T恤、牛仔装,也很少再穿日本少女的田园长裙。
她变了,变得像个商场女强人。
过了今年,她就进入二十八岁的成熟阶段。
对于二十八岁的期许,楚琳在日记上这么写着:
二八年华,古人说是青涩十六,对我而言,二人年华正如字面上出现的数字,是挥别惨绿少年,迈向三十的关卡。
我不能再傻傻地编织梦幻、虚掷青春。
过去不可追,未来鼓声催,只有一步一脚印,实实在在地走入生活,才能不枉此生。
我不敢铁口直断,将来必有怎样的一番不凡成就,但绝对相信自己经过了岁月洗礼,那曾经哭过、笑过。失去及拥有过的东西,都会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而使自己的生命更添姿采。
火车启动,倒退的景色,不再令她兴起莫名的惆怅。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积极前进的力量。
曾几何时,她的笑容背后带着酸楚的泪水?而今而后,她只想为生命画板再添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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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服务员推着贩卖车进入车厢。
“便当!便当!”一句句的贩卖声,将楚琳带回过去。
她还记得,有一回与津平、季伟、楚风相约游高雄。
男生可忙了,东南西北、姑娘小姐、考试当兵,一一交换着意见。
而她也不含糊,背着旅行袋,兴高采烈地伸长脖子,一心一意地等着“便当”。
好不容易盼到了,迫不及待地买了四个。
男生皆齐声骂道:“神经病!”
她委屈地望着他们。
“下车再吃嘛,铁路局的便当最难吃了!”
“谁说的?”她生气了。
“从小吃到大,每回坐火车都吃。我告诉你,他们最了不起的地方,就是‘没有变化’,味道永远一样!”
“如果你要惩罚我,就让我吃他们的便当。”
“姊,真的不好吃!”
你一言、我一语,气得楚琳直跺脚。
果真不好吃!但是,她却津津有味地吃得光光。
他们不懂,楚琳很少有机会出远门,小时候,爸爸还未抛弃他们时,曾带她去过宜兰。
在昏昏欲睡时,爸爸买来热腾腾的便当,那种滋味,简直幸福极了。
与其说她爱吃火车上的便当,不如解释为她怀念已逝的爱……
想到这里,捧着便当的楚琳低头望了望脚上的高跟鞋。
“我长大了!童年,再见。”心口上重重的担子必须放下。
一不小心,酱油沾到浅紫白条纹的窄裙。
她立即起身,拿着手帕离座。
在洗手间,用沾了水的手帕拭去酱汁,她才放心地走出来。
一推开门,她差点叫出声来。
“嗨!好巧,在火车上遇见你。”她马上镇定自己的思绪。
“楚琳?天哪!你长高了?”
“津平,我怎么可能再长高?是鞋子!”她语带轻松地招呼着。
“哦——我说嘛!”他瞧了瞧许久不见的楚琳,只见她略施脂粉、光洁可人。
深蓝高跟鞋上一朵银花,和一般女孩喜爱的金色鞋钻,有着天壤之别。
她看来典雅高贵,但仍保留了少女特有的亮丽。
顺着剪裁合身的窄裙往上看,她那浅紫外套宽松地衬托出楚琳修长的个子、白皙的肤色。
“你变了!变苗条了。”津平忍不住称赞她。
“可能忙吧,我不在意胖瘦,只要健康。”她利落地往前走。
车厢空荡荡的,因为不是假日,坐火车倒不失为享受。
“我去拿行李,好久没见面了,今天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顺道聊个痛快!”津平转身不见。
她笑了笑,随他去吧!
不一会儿,津平回到她身边,可是手上并没提行李。
“朋友说替我顾着,不碍事。”
“不是一个人到台北?”
“三个人:我和经纪人及一位书商。”
“怎么,有经纪人了?”楚琳差点忘了津平已是成名作家,也许是自己久未关心他,小说也早就不看了。
“别后可好?”津平燃起一根烟。
“好坏的定义是什么?”
“赫,你现在真的不一样了,以前,你从来不会反问别人的问话。”
“时间能够改变一切。”
“是吗?有许多东西是禁得起时间的考验的。”
“本人向来拒绝考验!”
“假话!楚琳,你嘴硬!”津平用着熟悉、了解的眼光瞄了她一眼。“这种态度表示什么?”
没错,我不应该用这种态度,楚琳暗想。
不是一切都过去了吗?
买卖不成仁义在,滚滚红尘,何苦自缚、缚人?;
“津平,对不起!习惯了工作的交际,变得有点滑头滑脑。”
“回家?”
“可以这么说,是因为欧洲的一件企划案,必须征求总公司同意;当然,也顺便回家探望。”
她关心地回问:“你呢?如日中天了吧?”
津平不置可否:“还好!只是想休息一阵子,写累了。”
他接着说了些日后的计划,并且提到目前新人倍出,后浪推前浪。说起竞争对手,他似乎有些酸意。
“真有这么大的压力?”
“我关心的是横的发展,这也是有经纪人的好处。”
“怎么说?”
“我只管写作,经纪人替我安排对外联络,例如:上电视开节目、演讲、拍广告……利用现有知名度的基础,再扩展至其他层面,创造更高的名利;只有不断出现在媒体上,才可保持名声不坠。”
“你还盗用我的名字做女主角?”
“琳与灵,音近似字却不同,何来盗用之有?”他笑起来,“现在已经不用了。”
“哦?”
“不新鲜了!让楚灵留在读者心中,不是挺好的吗?”
“说得也是。写作嘛,我是外行,不过,你还写爱情小说?”
“我的读者习惯了,爱情和我早已成为等号,负责制造爱情是我的工作。”
“说是‘天职’不是更妙?”
“嘿嘿!楚琳,你真可爱!我的天职是‘谈’恋爱,否则,早就江郎才尽了。”
她竟然不知道,和铭生的互动关系,以及这二年的业务经验,如今有了收获。
现在,自己不正把津平当作一般客户,或者就像铭生一样,成熟地交换看法。这是一场没有性别、没有期待、没有压力的愉快对话。
怎么以前就做不到?
“亚当!”一声娇唤,响在楚琳耳畔。
她困惑地抬起头。
见到一位穿着性感的女郎,带着逼人的香气,正冷冷地望着津平。
“对不起,楚琳,这位是安娜,我的经纪人。”
楚琳伸出手,安娜不太情愿地点了点头。
收回手,楚琳明白感受到那份不友善。
“亚当是我的笔名,大家都已习惯这么叫我。哦,抱歉!楚琳,看来安娜有事找我。”他跟着安娜回到另一节车厢,走时还回头叫着。“我住的地址在名片上,记着和我联络。”他指了指椅子。
低头拾起津平——哦,不!应该说“名作家”亚当先生故意落下的名片,楚琳一时不能理解。
干嘛这么神秘?
她调整坐姿,忍不住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