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涓老师真的是教家政的立绣老师的双胞胎姊姊吗?”一个瘦黑的小男生提了个与青蛙毫不相干的问题。
“对。”简洁地应了声,丽涓已经回答过这个问题不下万次,但她没料到国中生的问题不可能这么简单——
“可是好奇怪喔,立绣老师很怕血,上次上家政课时我不小心切到手指,立绣老师一见到我血流不止,差点昏了过去。可是丽涓老师为什么会杀青蛙杀得这么顺手呢?”
“对啊对啊!而且你们长得一点也不像,跟电视上的双胞胎不一样。”站在丽涓身边粗壮得像技安的胖男生也发言了。
停下手边的工作,丽涓环视四周的情况,发现所有男生都眼巴巴地等着她的回答,女孩们则是竖直了耳朵等着听八卦。他们共同的目标都不是她,而是远在另一栋大楼的立绣。
立绣的魅力果然难以抗拒,连情窦初开的国中小男生都无力招架。从到学校报到那一天起,她就成了这所国中的新偶像,不仅老少通杀,连女孩们也分裂成两派;一派拥护她当新教主,另一派看不惯男生们垂涎嘴脸的就迁怒于她,猛找她麻烦。
身为姊姊的丽涓对于这样的情况已经司空见惯,自有一套安然处世的办法,所以暴风圈永远不会转到她身上来,却还是免不了这样的打探。
“我跟她是异卵双生,就像一般姊妹一样,只是在同一天出生罢了,所以不像是很自然的。”不经过大脑运作,她反射地说出二十年来的标准答案。
“可是你们两个人的个性差太多了,立绣老师亲切得像大姐姐,丽涓老师却成天板着脸,像我奶奶一样严肃……”嘴快的小女生越说越小声,因为丽涓正夹着蛙心看向她,眼里虽没有怒意,但也够吓人的。
丽涓不发一语地将蛙心放进溶液中,等它继续跳动后才幽幽抬起头来。这期间,学生们皆屏住气,心毛毛地盯着她。
“你跟你姊姊个性像吗?”
她突然对失言的小女生开口,吓得女孩浑身起鸡皮疙瘩!因为身穿白实验衣、手里拿着镊子拨弄蛙内脏的丽涓实在灰暗得像个巫婆。
“不像,但也不会差太多……”小女生被她一瞪,才发现自己又说错话了,紧张得眼泪就要流出。
丽涓无奈地叹了口气。她自己也不晓得为什么一样的生活环境、一样的求学历程,她跟立绣却越来越不同,都快变成完全相反的两个人了。
“这不是我们今天上课的内容,有问题下课再说吧。”
“等等!老师,我还有一个问题。就算不像,老师你一定会知道立绣老师喜欢什么……”
胖男生把握机会努力想进一步了解仰慕的对象,却被丽涓冷血的阻挡——
“开始上课,杂事下课问。”丽涓很具魄力地拉下黑板上的解剖图,图上纠结的肠肚成功地让学生们看呆了脸。
当老师的好处就是随时可以叫学生闭嘴,缺点就是生活圈太小,烦人的永远是同一件事。
一下课,她立刻闪开小男生们的纠缠躲回办公室内,却还是没能将问题甩在门外。
“尹老师,刚开学上课很辛苦喔!来,喝口茶休息一下吧。”
对桌教数学的男老师亲切地递上芳香的乌龙茶,脸上的笑容也和蔼得让人相信世间处处有温暖,可是丽涓明白这些笑容背后图的是什么。
“谢谢。”她从不跟这些献殷勤的人客气,他们有企图,那她占点小便宜又算什么。
见有人开始行动,其他人也不甘示弱。
“丽涓,饿了吧?我这里有三明治。”
“我水果太多吃不完。”
果然,进贡的人越来越多,今天又让她省下午餐钱了。
丽涓开心地享用笨男人的苦心,一边思索着该如何安抚他们的痴心,让他们保有希望,而她跟立绣又能不受打扰。
“两个月的暑假,你跟立绣到哪里玩了?”年纪稍长的国文老师开口了,问话虽然轻松,脸上的表情却很僵硬。
丽涓晓得他想知道的是:在这个夏天里,立绣有被其他男人抢走吗?这也是眼前这群未婚男老师最迫切想知道的问题。
“天气太热,我们去澳洲避暑十多天后,就一直待家里吹冷气当米虫,没什么好说的。”
话一说完,男老师们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可是啊……”看不惯别人太好过,丽涓话锋一转,又将他们的心吊得老高。
故意端起果汁润喉拖延时间,顺便欣赏一下平时在学生面前作威作福的老师们变脸,是帮助消化的好方法。
她终于能体会卓伶没事爱玩弄人的心情了,那的确是件很畅快的娱乐。
见有人快憋不住了,丽涓这才缓缓的说,“上次立绣去我姊上班的医院身体检查,竟然有医生对她一见钟情,一直求我姊介绍他们认识。”
“你姊答应了吗?”大伙不得不焦急的问。
如果出现的情敌是医生的话,相形之下他们的条件就会矮人半截。
丽涓同情地笑了一下,“我姊很忙,事情还没决定。不过……”
众人才刚喘完一口气,又被她不确定的口吻说得心慌慌。
“我姊说对方人品、外表都不错,是个好人。”
“结婚前每个男人都是好人,一旦得手了,他们做医生的一定会向外发展。更何况医院护士多,诱惑就多,病人、医生也容易有暧昧关系,依立绣的个性,根本不适合当医生娘。”数学老师发飙了,口气偏激地指责男医师,其他人则猛点头附和。
丽涓发现自己踩错地雷,竟然撩起这群旷男的火气;捉弄人的道行尚浅的她没办法灭火,只好走为上策。
“是这样的啊,那我先去给立绣洗脑,让她开始讨厌男医生,这样就算我姊要作媒也不会成功。我现在就去找立绣。”
丽涓匆忙地推开椅子,将办公室留给那群血气方刚又见不得人好的老师们开批判大会,却忘了桌上那堆美食,累得半饱的她真要顶着大太阳穿过操场找立绣去。
辛苦的跋涉总算有了代价,人还没走到家政教室,蛋糕的芳香就从楼梯上飘过来,丽涓精神一振,三步并成两步地冲进门。
“立绣,我来要我的精神赔偿!”循着香味,丽涓很快地找到站在烤箱前纤细的人影。
“精神赔偿?”立绣不解地端出刚出炉的巧克力蛋糕,娇憨地望着她。
丽涓一看到热气腾腾的蛋糕,半个脑袋都被口水淹没了。
“没错,就是精神赔偿。因为你的缘故,害我没吃到道地的法式三明治、有机栽培的健康蔬果,还得遭受小心眼的怨男们的寂寞轰炸,所以你必须负责赔偿我。”不怕烫地捏了一口蛋糕,放进嘴里后,丽涓陶醉地眯直眼,融化了脸上的寒漠。
立绣楞楞地看着她一口接一口地吃掉大半个蛋糕,想不透她话里的意思。
“我还是不懂。”
“不懂也好,省得麻烦。你还是好好做蛋糕,满足我的胃就行了。”
“喔。”柔顺地点点头,立绣起身收拾器具,随口跟丽涓闲聊。
“那天你为什么问我小时候的事?很重要吗?该不会你跟当时的小男孩重逢了吧?可是你们只有一面之缘,时间又过了这么久,还认得出他吗?”立绣困惑地转头看她。
丽涓一口热茶当场卡在喉咙,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尴尬得说不出话来。
“你没事吧?”察觉她的异状,立绣马上关心地拍拍她的后背。
“我没事。”解除窒息的危机后,丽涓心虚地微笑,忙着撇清立绣的怀疑:“前几天我作了一个梦,梦到那天发生的事,所有景物都很清晰,只有小男孩的脸看不清楚,所以我才想问你还记不记得。”
话只说了一半,因为她知道立绣是卓伶的最佳报马仔,现在她所说的话不出一天的时间就会传进卓伶耳里;尤其在卓伶游手好闲的此刻,肯定会让她猜出什么来。
“抱歉,没帮上你的忙。不过我很确定当时有看到他的名字,可是时间一久我也想不起来。”立绣愧疚的说。
“没关系,只是个梦罢了!哈哈……”她干笑几声,心里的困惑只有自己明白。
忽然,一串制式的机械音符插进凝结的空气中,丽涓的手机适时响起,打破接不下话的尴尬。
乍接到嗣棋的电话,丽涓先是绽开甜美的笑容,至于他爽约已经是过去的事,她不愿意浪费时间在无意义的计较上;但随着时间的拉长,丽涓的话越来越少,脸色越来越凝重,直到挂上电话,她依旧绷着一张脸沉默不语。
“丽涓?丽涓?”立绣担心地摇了她一下,却不见有任何反应,娇弱的大眼立刻蓄满水气。
丽涓恍惚地侧过头看她,空洞洞的圆眼没有任何焦距。
立绣的手不自觉地颤抖,她没见过这样的丽涓;她好像被抽了魂,徒留一具躯壳。
她紧张地接过丽涓的手机,慌乱地拨了个号码,她必须求救,卓伶应该比她更会应付这种情况吧?
电话刚接通,还来不及说话,就被丽涓抢过挂断。立绣担忧地望着失神的她,她只是浅浅地笑了,那笑容僵硬得教人鼻酸。
“我没事,我要回家拿点东西,先走了。”
立绣拦不住她,只能目送她颠簸地离开,化不去的不安紧紧揪住她柔软的心。看来真的是发生事情了!
离开学校后,丽涓并没有直接回家,反而失神地在街头晃荡。不管顶上正午的太阳有多嚣张,她毫无感觉地走着,脑中不断盘旋着刚才嗣棋说的那些话。
那段话无情地摧毁了她苦建多年的堡垒,没有借口回避,硬生生劈进她退缩的壳中,她即使想躲也无处可藏。
面对这样的事实,她不知该大哭还是狂笑?过去的一切都变得可笑,她的委曲求全、自卑矛盾,都毫无意义了!
突然,一个人影从旁窜出,使得丽涓必须停下急促的脚步以免撞上。
眼前的去路被人刻意阻挡,丽涓的目光顺着一双大脚而上,接触到那张咧得过于炫目的嘴时,狠狠地退了一大步。
“怎么是你?!”
“你在期待另一个王子吗?”展翼开朗地笑着,光芒比起天上的骄阳更刺眼。
她忧郁的脸立刻垮下,对他的好心情不予理会,迳自绕过他往前走。展翼亦步亦趋地跟着,走了几百公尺后,丽涓终于受不了路人异样的眼光,停下脚步转身跟他理论。
“你是无业游民吗?有时间跟在一个女人背后,倒不如多花点脑筋改掉淫邪的习惯!你知不知道跟踪女人这种行为很无赖啊?!”
她的心情烂透了!老天就不能派些赏心悦目的事物来让她振作吗?像他这种痞子,只会逼她去自杀!
“我们才见过两次面,你似乎就很了解我?”展翼的笑容不减。
方才在对街看见她时,他不敢相信他们居然这么有缘,在他还没忘记她时,她就自动出现在他面前加深印象。
既然关系断不了,他也就不客气地利用这机会认识她。
“不敢,我对你们那种靡烂的世界没兴趣。”再次闪过他,丽涓的怒气正在爆发边缘。
展翼故意忽略那火药味,配合她的脚步悠哉地跟在她身边。“看你全身绷紧的线条,就知道你有心事。”
“不用你管!”丽涓快步走着,却甩不掉展翼黏人的笑容。
“既然我们巧遇两次,就表示我们有缘作朋友,因此,你可以跟我诉苦,我不会介意的。”展翼对这个别扭的女人有一种探究的兴趣。
他想知道是什么原因让她在半夜里无比凄凉地荡秋千?
“我不习惯跟痞子打交道。”对于他的善意,她一律回以冷漠。
“你一个人闷在心里烦恼也不是办法,说出来搞不好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
丽涓倏地停住,深吸口气后回头看他,内心的忍耐宣告溃决,开口就是惊天动地的怒吼:
“你以为你是谁?!从天而降的天使吗?!你无所不能吗?!好!那你告诉我要如何不暗恋一个人?要如何结束漫长的等待?如果浪费了宝贵的青春,结果却是永远得不到他同情的一盼,你说我该怎么办?!直到半个小时前,我才知道我居然傻傻地爱了一个Gay多年,你说我该怎么办?你能帮我吗?你说啊!我该怎么办啊?!”
丽涓一古脑儿地全吼了出来,不管自己正站在熙来攘往的大街上,不管身边有多少异样的眼光,不在乎对方只是个见过两次面的陌生人,她再也忍不住了。
方才嗣棋的来电除了为上次爽约的事道歉外,还喜孜孜地告诉她,他终于找到生命中的挚爱,而且对方还是个男的!
他残酷的告诉她:他浑浑噩噩了二十多年,直到遇见对方,才知道过去的一切都是错的。原来他爱的是男人,所以从前的恋情才会无疾而终;所以他永远都看不见身边的她。
丽涓吼完后睁着圆眼直盯着展翼。被她这一瞪,杜展翼的确吓了一跳,但心里却是一声慨叹:怎么又是一个苦恋呀!现在谈恋爱流行悲情吗?
环顾四周窃窃私语的人群,展翼拉过怔忡的丽涓往路边的防火巷走去;他们要谈论的话题不太适合摊在大庭广众之下。
发泄过后的丽涓只觉得虚脱又后悔,她怎么会对一个自己最不屑的浪子坦承心底最私密的感情呢?
她颓丧地靠着墙壁滑坐下来,头埋在膝盖里闷闷的说:“你一定很瞧不起我吧?像你们这种滥情的花蝴蝶,一定很鄙视这种盲目的专情吧?”
“恰恰相反,我觉得你很可爱。”展翼轻笑地跟着蹲下。
他虽不能理解他们的执着,不过有这种毅力,也值得赞许了。
“你想笑就笑吧,不要说违背心意的反话,听起来很假。”丽涓不信他有这么善良。
正常人听了她的故事就算不笑她,也会骂声傻,怎么可能说她可爱呢?
“我不说谎。”
“哈!情场浪子怎么可能不是骗子?”她由衷的怀疑。
“这是我的原则,信不信由你。”展翼不以为意地撇了一下唇角,他的原则向来是男欢女爱,不合就散,根本用不着说谎。
“我不想管你诚不诚实,我只想一个人静静,你可以离开吗?”她已经赤裸裸地摊在他面前,请他好心地施舍点尊重吧。
“我说过要帮你的。”展翼干脆在她身边坐下,抬起头看向狭窄的天空。
“你要怎么帮我?帮我变性成男人吗?”她激动地瞪着他。
“这或许是个好方法,我可以介绍医生给你认识。”他开玩笑地说。
丽涓厌恶地别开眼,真恨刚刚的心直口快,让这个无赖揪上她的小辫子。
“谢谢你的好意,你可以滚了!”她咬牙的说。
展翼视若无睹,依旧好心情地自说自话:“我不能了解你们的专情,不过我知道感情的事不是外人可以帮忙的。无论旁人的主意有多棒,当事人不听不做,还是枉然。”
“哼!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谁都可以说得轻松。”丽涓不以为然地冷嗤一声。
“如果我建议你彻底离开那个男的,你真能马上做到吗?”展翼微笑看向身旁低头的她。“所以,解决问题的关键还是在你身上。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并不是每个好男人都是同志。”
他的笑容越来越不正经,手也慢慢伸向丽涓的肩膀,却不幸地在半路惨遭拦截。
“不要碰我!”丽涓用力掐住他逾矩的手腕,无情的警告从牙缝进出。
“你碰到我了。”指指交握的手,展翼懒懒的说。
丽涓立刻嫌弃地甩开,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大街上走去。
展翼见状,也跟着跳起身,对着她的背影问道:“不留个名字以便将来报恩吗?”
“你对我毫无用处,没有恩情可言。”她冷淡的说。
他们只是偶然凑在一块的陌生人罢了。
“有一件事一直困扰着我,让我觉得很奇怪。”展翼突然想到地叫住她的脚步。“照你的说法,你应该很伤心才对,但我怎么没见你掉过一滴泪,眼神反而凶得吓人?”
她真的很怪,一般女生在失恋时不都是大哭特哭地宣扬自己的可怜吗?她却是对不相关的人大吼大叫,然后拍拍屁股走人。
“有人规定一定要哭吗?”嘴里虽说得性格,实际上她是流不出泪来,不晓得该如何哭泣。
“没有,可是那好像是一种流行。”展翼认真地想了下。
“我不赶流行的。”说完,她不再多待,一个劲地往人群跑去。
展翼没有跟过去,默默地目送她寂寞的背影,唇不自觉地弯了起来。
“为什么特地跑到这里来傻笑?又发现美女了吗?”
听到背后传来的声音充满寒意,展翼在心里直喊槽了!
他居然忘了韩澈在等他!而且一等就是十多分钟,他肯定不爽到极点了。
展翼心虚地笑着,“我遇到朋友了。”
“因为遇见的是女的朋友,所以就可以丢着男的朋友像傻瓜一样在餐厅门口晒太阳?”韩澈眯起狭长的眼,淡淡地瞥向他。
他的眼神冷得像北极冰山,展翼不由得浑身颤抖,脑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名女子果真是个死神,专门出现来催他命的!
摆脱掉莫名其妙的花花公子后,丽涓又在街头游荡了十多分钟才平抚好情绪回家。进门前,她深呼吸一口,做好准备迎接姊妹们的质问。
手轻轻碰上门把,门居然应声而开,露出立绣担忧的小脸。
“丽涓,你去哪了?怎么到现在才回来?路上发生事情了吗?”
立绣在丽涓离去不久后,深觉不安也跟着出去;一回到家中,却见不着丽涓的影子,她紧张地在客厅里来回踱步许久,才盼到门口的动静,立刻冲上前去开门。
“我在街上逛逛,耽搁了一些时间。”丽涓没事地说,脸上表情尽量保持自然。
“可是你离开学校时脸色很差,真的没事吗?”立绣有点怀疑,跟那时的震惊相比,丽涓现在的样子未免也太从容了。
“你就那么希望我发生不幸吗?!”招架不住她的关心,丽涓烦躁地怒喊一声。立绣被她吓得刷白了脸,怯怯的说不出话来。
话一出口,丽涓就后悔了,她愧疚地说:“抱歉,我现在没有说话的心情。”
说完,人就往楼上走去,不理会立绣的欲言又止;也幸好这时电话铃响了,绊住立绣的脚步,否则她还真怕立绣那双泫然欲泣的大眼会让她心软地招出一切。
好不容易过了立绣那一关,在房里还有另一场艰辛的仗要打。
走进她暂时收留卓伶的房间,看见卓伶有气无力地摊在地上,丽涓先发制人地装凶——
“死倭寇!不要一回家就摆死脸好吗?七月半都过了,别奢望我会准备三牲祭祀你。”毫不客气地踩过横躺在地上的卓伶,丽涓冷漠地往自己的床位走去。
“喂!很疼耶!”卓伶吃痛地大声嚷嚷,暂且丢开了自己的烦恼。
“怕痛就不要回来挡路!”招牌的三眼白一瞪,丽涓不改阴沉本色。
“我是你姊,这是我家,我想回来就回来,你管得着吗?”
“是管不着,不过家里多了个日本丑女总觉得碍眼。”她强打起精神,照平常的相处模式跟卓伶吵嘴,或许就不会被她瞧出端倪了。
“我不是日本人!”
“谁叫你长得像。”丽涓轻蔑地瞄了她一眼。
“那又怎样?”
“难看。”
交锋一回合后,卓伶发觉今天的丽涓似乎有些不对劲,虽然恶毒的攻讦依旧,但少了点力气。
“你那副灰暗忧郁的样子又好看到哪里去了?一定常吓坏班上的小朋友吧?”
“你觉得现在的国中生会跟你一样肤浅吗?”
“嘿嘿,很抱歉,小姐我的工作就是肤浅。整形医师每天做的事仅止于皮下,很难再深入了,比不上你们春风化雨,每天浇水伟大。不过,你恐怕会先吓坏人家吧?”
“哼!”丽涓没办法再应付下去,闷哼一声后就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发呆。
卓伶闻到风雨的味道,她小心翼翼地试探:
“你今天没课不用上班吗?”
“不是每个人都能理直气壮地在家当米虫,我只是回来拿东西,待会还得回学校去。”嘴里虽这么说,可她一动也不动,没半点拿东西的意思。
卓伶了解的点点头,看来这次发生的可能是大事。
“立绣呢?你们不是在同一间学校吗?她没回来吗?”她必须先跟情报员聊聊才能进入情况。
“她在楼下接电话,好像是找你的。”走上楼梯之际,她有听到立绣跟对方的交谈。
一听,卓伶马上忘了丽涓的问题,紧张地跳了起来。
“她有没有说是男是女?算了,你快去告诉她,无论是谁我都不接!”
“你干嘛这么紧张?难道真有男人突然向你示爱,所以没心没肝又没经验的你才会害怕地逃回家?”丽涓收回神游的视线,奇怪地看着难得慌乱的卓伶。
闻言,卓伶脸上闪过一丝狼狈。
“你又好到哪里去!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该不会是被你暗恋多年的对象给甩了吧?”
她会猜,她就不会吗?论胡乱联想的功力,丽涓还差她一截咧!
心事被人狠狠说中,丽涓的三眼白立刻投射出伤人的锐光,沸腾的杀气看得卓伶有点胆颤。
“哼!”白了她一眼后,丽涓决定以不变应万变,说多了只会提供更多讯息让卓伶攻击自己。
卓伶也没时间庆幸自己的神机妙算,要是那通电话真是找她的,她往后的日子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仓皇地跑向房门,她得去阻止立绣的诚实。
结果人才刚到门边就被人狠狠地撞过来,痛得她捂着鼻子眼泪直流,脚也软在地上。
“你没事吧?我有敲门,可是没人回答,所以我才自己开门,不晓得你在门后,没撞伤你吧?真的是对不起。”温婉的立绣一脸愧疚地跟着蹲下,水汪汪的大眼就要滴出泪来。
卓伶没时间喊疼,一把捉住立绣的手臂,劈头就问:“刚才的电话是谁打来的?你有说我在家吗?”
立绣来不及反应,娇俏的小脸上写满疑问。
“你不疼了吗?”
“现在不是讨论这种事的时候,你快告诉我,刚才是谁找我?”她急得连性命都不顾了。
“是意殊姐。”被卓伶的激动吓到,立绣楞楞的说。
听到好友的名字,卓伶总算松了一口气,但接下来的话却电得她浑身酥麻。
“她要我传话给你:大军杀到,若尚无心面战,及早撤退。”
立绣一字不漏的把话传到,完全不懂话里的意思,只见卓伶听完傻了几秒,大叫一声,开始没命地收拾行李,嘴里轻颤着一句:
“不行,我不能被他捉回去!一碰到他我就惨了,会被他拐到出卖自己的……不行,我不能回去!”
楞楞地看着卓伶七手八脚地打包家当,立绣单纯的脑袋实在应付不了今天一连串的异象。
“你要回去了吗?需要我帮你整理吗?”
“不用,你们只要安静地待在一边,不要吵我,让我用最短的时间离开这里就行了。”埋进衣橱的卓伶闷声说,语气难得的慌张。
“你回去后我可以打电话跟你聊聊吗?”她想跟卓伶讨论丽涓的事。
“我暂时不会回去我住的地方,等我安顿好,我会通知你们的。”
卓伶晓得立绣想讲什么,在床上的丽涓当然也明白。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有这样关心她的姊妹不知道是幸或是不幸?
逼不得已,她只好开口转移话题,回避她们的注意。
“俗语说:“恶人没胆”真是你的最佳写照。平常作威作福的你,一谈到爱情却龟龟缩缩的,看起来真是碍眼。”冷眼看着卓伶忙进忙出,丽涓嘲讽的说。
合上行李箱,卓伶喘了口气,禁不起激地回应丽涓的挑衅——
“你自己又好到哪里去?傻傻地暗恋一个男人多年,却没有勇气告白,还要帮他追女朋友,他失恋也要跟着一起颓废,比较起来,谁可怜?”
她真是个奇葩,明明为人孤僻难相处,却纯情得要命。谁能想像在她貌似哈士奇狗凶狠的外表下,潜藏的竟是一段凄美的苦恋!
一触及丽涓心底最无防备的角落,她的表情益加深沉。
“不要自己痛苦也要拖累旁人下地狱,你尽管烦恼自己的落脚处,我的事你少管!”
“我是为你好耶!做姊姊的看不惯自家妹妹可怜兮兮地乞讨爱情,想帮帮你也不行吗?”她的脾气提了上来。
为何丽涓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所有烦恼都闷闷承受?她们就这么不可信任吗?
看着她们杀气腾腾地对峙,一旁的立绣不知该如何灭火,整张小脸布满了忧虑,视线不停地在她们之间穿梭。
“有事我们慢慢谈,不要用吵的。”
“慢慢谈?!一、二十年的时间还不够讲吗?你听过她亲口告诉你她的心事吗?我们会知道她的秘密还不都是外人传来的?!做姊妹做到这种地步,能不吵吗?!”卓伶难得大声说话。
趁这个机会大家把话说开,以免猜来猜去徒惹烦恼。
“自己不好好反省只会苛责别人,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不跟你们聊感情的事?!”心情欠佳的丽涓也火了,不满地指着立绣说:“她,善良单纯得不知人心曲折,爱情的复杂对她而言太难了。”
被指名的立绣不会为自己辩护,只能惭愧地低下头去。
矛头一转,丽涓换瞪向卓伶。
“你,整个脑袋只会用来想些莫名其妙的怪事又善于保护自己;心总与人保持一段距离,无论是亲人还是朋友,你从没坦白过自己,给人看的永远是自信无敌的尹卓伶。这种隔绝也断了爱,你敢说你很爱你的亲友吗?那我又何必跟一个不会爱的人谈感情?”
丽涓的指责给了卓伶一个当头棒喝。她脸色微变,嘴依旧逞强的说:“你说我不会爱人,好!我偏要爱给你看!为了强调我的决心以及增加娱乐性,我们来打个赌吧!”
稍微消怒的丽涓不屑地瞟了她一眼。
“我拒绝。”
“你怕了,对不对?因为你能赢我的筹码太少了。”卓伶贼贼地笑说。
“你的激将法用得过时了。”丽涓酷酷地不予理会。
虽说感情不好,做姊妹也好歹做了二十多年,卓伶有多少伎俩她还不清楚吗?
“嗯,我觉得我们还是坐下来好好聊聊,用赌博决定人生似乎不太好。”安静许久的立绣又怯怯的开口,她很怕失控的卓伶会做出不可收拾的大事来。
“我不是激你,我是在陈述一项事实。暗恋别人的你比起被人逼爱的我而言,我的胜算确是高了许多。再说,你不先听听内容就断然拒绝,不觉得可惜吗?”卓伶的斗志异常高昂。
她已经厌倦了平常的小争小吵,早就想跟丽涓一决胜负了,现在就玩个大的,以了结她们之间的恩怨。
“你说。”丽涓可有可无地应道。
她不像卓伶那么大胆,连感情都可以拿来下注,不过她厌倦了自己的胆怯,做点变化,突破一下也无妨。
“基本上,我们的情况满像的。你的暗恋持续了许久,我跟他也纠缠了七年;你是不敢表白爱人,我却不会爱人。既然我们现在有心打破僵局,不如就来个比赛吧!看谁先嫁出去,没有时限,只要其中一人有了归宿,比赛就宣告结束,对象不拘。而赌注是,婚礼后一整年的退让,输的人不能跟赢的人顶嘴作对。我已经厌倦每次见面都要跟你吵上一回,藉此我们也能休战一年,搞不好感情还会因此变好。仔细想想,这真是个两全其美的好主意!”她的笑容渐渐扩大,狡佞的程度跟嘴边上扬的角度成正比。
丽涓静静地看着她暗自得意的样子,很清楚卓伶心里的打算,但她更明白卓伶善变又想太多的个性。
卓伶会结婚,但不会太爽快。
而她现在万念俱灰,做什么都无所谓了。
于是她漫不经心地点头答应:“好,我跟你赌了。”
想不到她答应得这么轻易,卓伶跟立绣都吓得瞠大了眼睛。
“丽涓,你不是认真的吧?你还这么年轻,比起卓伶一定晚结婚的呀!”立绣第一个摇头反对。
最近她发现丽涓有点反常,一定是暗恋的感情发生了变化,所以才会变得自暴自弃,但婚姻这种事却开不得玩笑啊!
“你有没有听过,女人就像圣诞节的蛋糕,一旦过了二十五就乏人问津。卓伶已经过了精华时期,我赢的机率反而大得多。”
丽涓随性一笑,立绣却能感觉她埋藏的悲哀。
该不会丽涓又失恋了吧?陈嗣棋又交新女友了吗?
可是以前也没见过她这么凄凉的表情,肯定是出事了!
立绣求救地望向卓伶,希望她取消这次赌约,她不愿意看到丽涓轻忽人生的样子 。
卓伶回给她的却是一个灿烂的微笑。
“既然你也这么有信心,我们就各自努力吧。”
“卓伶……”立绣急得拧紧了秀气的眉。
卓伶不可能没有感觉到丽涓的黯然,还故意撩拨她,这其中有什么特殊的用意吗?
卓伶虽然走得仓卒,但还是笑笑地与送门的立绣道别,丢给她一句匪夷所思的话:“放心,置之死地而后生就是为了创造幸福的远景。”
怀着不解与不安,立绣又走回房间,看到丽涓落寞地对着天花板发呆;她体贴地不再提嗣棋的事。
绽开一朵笑容,立绣想用喜事转移丽涓的心思。
“刚才意殊姐打电话来,除了要我通知卓伶外,还邀请我们去参加她的婚礼,顺便拜托我帮她打理礼服、装扮。时间在下个礼拜日,你会去吧?”
听到卓伶大学时代的同学要结婚,丽涓黯淡的眼底暂时亮了起来。
“嗯,我当然会去,我要亲自祝福意殊姐。要不是她的帮忙,我们哪能顺利考上大学、当上老师。比起那个不负责任的姊姊,意殊姐真是个有耐心的大好人。”
高中时她们被沉重的课业压得喘不过气来,时常得打长途电话请教远在外地念书的卓伶。可是每次问不到两分钟,没耐性的卓伶就哇哇叫地把电话丢给室友意殊,而生性淡然的意殊也就无怨言地接下这分远距教学的工作,甚至联考时还热心地提供考古题,让她们受益无穷。
所以,自家姊姊的婚礼她们可以缺席,但这个不常见面的好心干姐的盛会她们绝不能错过。
立绣安心地笑了,也许能用喜气冲掉一切噩运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