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唧唧的声响,伴着长离的叹气,增添了秋夜的怅然。
从找着秦梦蝶,到她赶去探望,算来已是第四天了。这四天里她都在想要怎么做,才能解决眼前所有的麻烦事。
那天,墨明说找到人时,她急急地想去找秦梦蝶,然而寒季书不但不许,甚至还将她抓回寒府,要府里的仆人看着她,不准让她私自踏出大门一步。到了晚膳时,她故意呕着气不吃饭,他听说了马上赶来房里。
「你决定要离开寒府了?」寒季书一踏入房里,见到她眉头深锁的模样,几乎肯定她已做好了决定。
「爷,既然小姐找着了,离儿不能扔着小姐不管。」她好生为难的将话说出口。
「我没有要你不管,如果连你都不管她们主仆二人,可能再等两、三个月,这世上说不定就少一个叫秦梦蝶的人了。」寒季书不意外地看着她脸上的难过与不信,举手轻抚她纠结的眉,柔声道:「我有事要对你说。」
长离对他前面所说的话震撼不已,怔仲了好一会儿才说:「爷想说什么?」
听她有气无力的声音,寒季书抿了抿唇,「离儿,你人不舒服?」
被他扶高下颚,长离微仰着脸,愣愣地瞪视他的俊容,漾起一朵带着离情难舍的笑花,「爷,我没事,只是担心小姐。」
「墨明回禀的消息说,秦家的亲戚早在半年多前就全搬离京城了,为的就是要躲开与秦员外的关系,以免受到连累。」他淡淡地道。但看到她的表情,他难过得直想骂人。「四个月前,她们回到京城里,找不到亲人可以投靠,加上盘缠用尽,在举目无亲的情况下,她们只好暂时栖身於东城门边的一处破屋。秦姑娘忍耐到此,终发病疾,恐是心力用尽所致,幸好她身旁还有一个忠心耿耿的贴身丫头,在她落难时还一直守着她,想尽辨法帮她找大夫医病。」
长离愈听愈难过、惭愧。没想到小姐和她分离至今,没有一天过着好日子,反到是她在这段日子以来,不但毫发无损、衣食无缺,还倍受寒季书的疼宠与照顾,教她怎能继续待在这里?
寒季书看到她眼中的坚定光芒,不好的预感掠过心头,他抓紧她的手,另一手连忙捂住她的嘴,不让她说出离去的话。
「离儿,别急着离开我身边。有一些事情你可能没想清楚,但我可以为你分析和说明,你想听听我对这件事情的看法和想法吗?」他转着奔腾的思绪,脸上的表情仍然安祥俊逸,与离儿清秀的愁容成为明显的对比。
长离静静地看着他不容她拒绝的眼神,做了个深呼吸来定下心,小手抓着他的手移开,「爷想要对离儿说什么?」
对於她终於勉强屈眼他的霸气,愿意听他说些什么,他对她展露一个看似安慰的笑容,心里却是雀跃不已。这次她没有逞着一时心急,执意要离开寒府,他有把握以後她再也找不到藉口离开他了。
寒季书收起笑容,举手抚着她染满愁绪的唇缘,在心里长长吁叹一声,才说:「离儿,我知道你很想快点离开这儿,立刻飞到她身旁照顾她。但你可想过,若你这么匆匆忙忙的跑去,没有带去任何支援,试问你能帮得上什么忙?」
「这……」长离被他一语惊醒梦中人。
是呀!她真没想过。小姐没有银两,她则欠他两百两。她们三个女人身上一无所有,那她去了又能为小姐做什么?
「我可以到外头找工作,赚些银两给小姐看病。」她可以去找一份丫鬟的工作来养秦梦蝶她们。
「你要去找一份丫鬟的工作?」寒季书逼近她的脸,沉声问道。见她坚定的颔首,反手给她一个响头,怒目低吼:「你真是急病乱投医!你也不想想,外头哪一份丫鬟的工作可以胜过我寒府给的薪饷吗?而你竟然宁可选择离开寒府,也不愿意向我开口?」
他的话点醒了她,是啊!还有他可以帮她们,何况小姐曾经是他的未婚妻,或许他的心里对小姐还存有一些情意。
「爷的意思是……」她心痛得问不出话,只好仰着脸看他。
「我的意思是,只要你向我开口,我可以考虑你的请求,但是……」他退离她一些距离,故意不把话说完。
「但是什么?听爷的意思,不是早就想将小姐接入寒府照顾了吗?既然如此,为什么要离儿开口请求爷帮忙呢?」她被他弄得迷糊了。
「谁说我要把秦姑娘接回府的?我不记得我曾说过这样的话。」寒季书的语气冷淡,俊魅的眼斜睨着她,迳自拿起桌上的杯子倒水。
他慢条斯理的喝完茶,还是一副不想开口的样子,长离身体微向他倾靠,「爷,你刚才不是说……」她思索他适才说过的话,努力寻找记忆,发现他真的没这么说过。那么,他刚才的言辞又是什么意思?
见他不语,她瞪着他,最後他叹口气,开口道:「我和她非亲非故,为什么我要将她接回寒府照顾呢?」
「爷,小姐曾经是--」
「那是过去的事,更何况当年她给我的耻辱,如今我不找她报仇雪耻,不找她落井下石,也算得上仁至义尽了,你还要我怎么做?」
听他说得一副宽宏大量的样子,长离再怎么迷糊也稍微懂得了他的意思。他不愿意帮助小姐,而他说只要她开口,他会考虑她的请求,难道……他的她,是指她奉长离吗?
在这京城里,她们三个弱女子无亲无友,如今面临这等窘境,她真的有必要把事情想清楚才好,贸贸然的行动只会把自个儿困死。
寒季书见她好像在思索什么,明白他的计谋生效了。他默默的观察她,那张小小的瓜子脸,在这三个月来已有些丰嫩,不过依旧给人瘦弱的感觉。
她有一双充满魅力的眼眸,即使在她生病时,看人的眸光依然柔和、温馨。她饱读经书,躬身律己又善解人意。娇小怜人的她,总让他有拥入怀里保护的想法,而她中规中矩的行事作风,宽柔中有着慈善,只要在她的能力范围内,她就会设法去照顾人、保护人。
她比他更像书香君子。幸好她不是个男子,不然,她一定是那种揽尽天下麻烦事的可怜君子。尤其她施恩不望报,因此如果自己受恩不回报的话,简直是难容於天理。
正因为她有这种奇怪思想,所以他要善加利用。
「离儿,理出头绪了吗?」他出声打断她的思绪,看她清澈的眼眸有着无奈与无措,他伸手掐掐她的小鼻头,「我说过,只要你开口,我就会考虑,听清楚,是由你开口。」说完了话,他起身打算离开。
长离在他离开前喊住他,「爷,你的意思是,你愿意帮助离儿吗?」
寒季书潇洒地回身,朝她一笑,「没错,只要你开口求我帮忙,我就愿意考虑你的请求。不过有件事我必须重申,我是个商人,不是个大善人,你既然想找我帮忙,就必须付出同等的代价回报我,否则就别想找我出力。」
这可真难呀!她身上还剩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可以拿出来和他交换条件呢?
望着她又沉思的表情,他不勉强她,二度转身往外走,离去前丢下一句话,「明天我让人带你去看看秦姑娘目前的情况,你可以估量一下,她需要什么东西,再回来和我商谈。」
「谢谢爷。可是离儿什么也没有,不知道拿什么和爷谈。」长离柳叶般的纤眉蹙成一线。
「关於这点,你不必担心,我想要的东西,你身上绝对有,可是一旦你拿出来换,我就不退还,你可要好好考虑清楚,她值不值得你这么付出。还有,既然你想要去照顾秦姑娘,我就把若文送回『寒大宅』那儿,爹娘一直很想他回去,偏若文爱黏着你,我告诉他,你最近忙着秦姑娘的事,他才点头愿意回那儿住一阵子。如此一来,你也就不必两头忙了。」寒季书说完话便走开。
他说她身上有他的东西,但她的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是具有价值的呢?还价值到他主动找她开口交换条件?
长离坐在花园里的凉亭边,仰着皎洁粉嫩的小脸,在月亮探出云外时,享受秋风的吹拂,感受月光的照耀,希望能藉此让思绪清明,让眼前的困境有个解决的出口。
当她看过小姐後,小姐的丫鬟小娟要她想办法,而她也允诺了小娟。然而事隔三日,她一点办法也想不出来。看来不找他帮忙,她是求救无人了。
她下定决心,才站起身子,吹得冰凉的身体便被一阵温暖包围。
「秋风夜寒,身上不但不多加件衣服,竟还呆坐这儿一个多时辰,你存心想要受寒的吗?」寒季书就着披风,将她整个人搂进怀里,温热的脸将暖意传递到她冰凉凉的粉颊上,语中的责骂含着疼宠之意。
长离顺着他的动作,微仰着头倒入他怀里。他真的很疼她,像他这种关爱、宠溺她的方式,她是生平第一次接收到。她感动地闭起眼来感受他的柔情,让这种被珍惜的温暖,随意游散到所有的知觉上,沁入心房,永铭肺腑。
忽然,她的脸颊感觉到一阵若有似无的湿濡,她侧脸睁开眼看他,「爷?」
「嗯?」她的表情好像在对他诉说她吓着了。但他视若无睹,故作不解地应声,并抛个疑惑的媚眼逗她。
「爷?」她被他挑情的眼看得不自在,撇过脸看着天上的月儿,用力地深呼吸来稳定紊乱的心绪。
「什么事?」他看她不敢问出口,也不打算坦承。
「爷,离儿有事想和你商量,可以吗?」她下定决心,先把眼前最要紧的事解决,其余的事再一件一件来想方法。
总之,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候真的就算不直,她还是要想办法把船开过去,这就是她奉长离的生活观: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你终於想通了?」他推着她往房里走,心想,时机成熟了。
「不,离儿还想不通爷的意思,然而小姐的身子却不能再等了。离儿想过,无论爷要什么,我都答应,只要能让小姐的病好,我随爷开口。爷,这样你是不是愿意帮离儿呢?」她看他高深莫测的表情,顺着他的推动往前走。
他不吭声也不回应。
「爷,你到底帮不帮离儿?」她仰直脖子等待答案。
寒季书一直笑而下语,直到将她推回房里才说:「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能说不帮吗?」
「爷答应了!明天……」长离兴奋地转身抓住他的衣袖,闪亮的乌瞳诉满感激与释怀。
「别急,既是答应你,就不会误这事,倒是条件要先谈一谈。」
「爷的条件是什么?」
「嗯,你说得太匆忙,我一时想不出什么条件,这样吧!你允我三件事。」
「三件事?什么事?」
「第一件嘛,从今而後,你不许离开寒府、不许离开我的身边。」
「爷的第一条件,是要我终身成为寒府的奴婢?」她试着解释他的话意。
寒季书难以相信地瞪着她,瞧得她浑身不自在的东张西望,心中则吁长叹短,最後他无力到用着额头往她狠狠一撞,希望她能就此变聪明些。
傻丫头就是傻丫头,他都说得那么清楚明白了,她竟可以曲解成那种意思!像他那样深情的话,天底下大概只有她会这样解释。
他瞪着她忍痛的蹙眉,气恼不过她的傻,又用力顶她一下,更痛得她竖着八字眉瞪他。
他无奈地说:「傻丫头,很晚了,先去睡吧。这事我们先这样说定,如果你想後悔,明天早膳前来告诉我,不然等早膳过後,我就让墨明和笔君去帮你把这件事情办一办,到时候我可不容你有任何反悔的余地。」
「爷,谢谢你!」长离抓住他有力又温暖的大手,留住他离去的步伐,「爷,长离一旦允诺的事从不後悔,只是小姐那儿,还有爷的两个条件……」
「你放心,我会让墨明去对秦姑娘说明,也会要他把那里打点好後,回来向你禀明,在合理的范围内你尽可做些要求,我也会把适当的权限授给墨明去做。我相信你不是不懂分寸的人,但我一定做到让你觉得不负秦夫人的所托,你认为我这样的做法,换你允我三个条件够不够?」
「够、够!爷,谢谢你,真的谢谢你!」长离被他的心意感动不已,尽管不知他後两个条件是什么,但他的付出已让她忍不住抱着他道谢。
原来他一直知道她心里的想法和感受。
第一次让她主动投怀送抱,寒季书的笑容不断浮到脸上。在她退离怀里前,他心中已打定主意,下次他要教她的,应该是更具体的感谢动作。
就一个深情的吻吧!
一个勉强可以安抚他的心,暂时压抑住他蠢蠢欲动的情慾的吻!
***
「衣大哥,小姐的身子还要不要紧?」长离立在床的另一边,问着为秦梦蝶把脉的墨衣。
「已经不要紧了。这一个月来的休养充分,再过些日子她就可以不必躺在床上休息了。」墨衣离开床畔,来到房里的桌旁坐下。
长离跟他到桌边,看他为秦梦蝶写下药方,「那小姐还要继续吃药吗?」
「这不是药,这是墨衣开给秦姑娘日常补身子的药膳,小姐不必担心,秦姑娘的身子已经好了。」墨衣搁下笔,重新确认书写的内容无误後,回头看着正扶秦梦蝶起身的小娟。「小娟姑娘,这张单子麻烦你,每天晚膳煮给你家小姐食用,连续半个月,有助她恢复精神和体力。」他将纸张拿给小娟。
小娟扶着秦梦蝶看了看长离,见长离无意替她接下,才伸手将药方接过来。
长离当然也看到小娟的眼神,但她不能表示什么。她答应寒季书,只能像个朋友来探望秦梦蝶,其余的事她不能插手。她是他寒府的人,不再是秦府的丫头,秦家的事她不许再插手。
「小姐可觉得好些?」长离走回床畔,见到墨衣为她搬张凳子过来,点头谢过便坐了下来。
见状,小娟和秦梦蝶两人交换了个眼神,秦梦蝶虽面有病容,但脸上微微的嫣笑依然不减她美人的丰采。
「好多了,这些日子多亏你和寒公子相助。只是这段日子来,还不曾见寒公子来过,或许等过些日子,我的身子好些,再亲自登门向寒公子道谢。」秦梦蝶温婉的向长离提起这件事。
长离听到她的话,在心里叹气,她不知道该怎么答覆秦梦蝶。因为寒季书从一开始就和她明文三条,其中一条就是他帮的人是她,不是秦家的人,他不想和秦家的人见面,也不接受他们的道谢,现在秦梦蝶这么说,她要怎么办?
「小姐,爷没来这儿,是因为书画楼的事务很忙。至於道谢这件事,爷说过,小姐把身子养好那就够了,小姐不必为这事去道谢的。」长离努力把事情轻描淡写的说过去,但是看了秦家主仆的脸色,知道自己说得不好。
「长离,你的意思是不让小姐见寒公子?」小娟微蹙着眉问。
「不是的,我……」
「小娟,不许插嘴。」秦梦蝶轻喝一声。她知道长离今日的身分,不比以往在秦府的地位,那日寒家的护卫和一个叫笔秀的姑娘,就已经把事情说得很清楚了。
这一个月来她观察过了,长离来时,身旁除了墨衣这位为她治病的大夫外,也一定会有随身护卫。而他们是以一种尊敬的口吻称她「小姐」,如果这还看不出长离在寒府的地位,那她一定是病入膏盲,才会无视这情形。
「小姐,我不是……」
「长离,你不必再意小娟的话。寒公子没来,一定有他的理由,何况我是接受帮助的人,依照礼数,该是我登门道谢才是,哪有要寒恩人来这儿的道理。」秦梦蝶说得合情合理,脸上带着试探的笑容。
长离看着那张像是秦夫人的脸,不知如何拒绝,亦不知说些什么,只好保持僵硬的笑容回望。
墨衣办好事後,一直保持沉默的守在长离身後,他知道长离被她们困住了。主子交代的事果然发生了。
「小姐,若秦姑娘无事交代,我们就让她多休息吧。等一下我们还要到书画楼一趟呢。」墨衣开口提醒长离该做的事。
「啊,我忘了还要到书画楼。小姐,你别想太多事,还是把身子养好重要,长离有事先走,改明日再来。」长离起身,心里直庆幸还有事要办,不然接下来的话题,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去说才好。
秦梦蝶坐着看长离他们三人起身,「小娟,你代我送送他们。长离,关於那件事,就等我身子好些我们再来谈。」
无奈啊无奈!听到秦梦蝶坚持不放的话题,长离心中大叹无奈,她展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意道别。
「长离,我有话想要和你单独谈谈。」走出房门後,小娟唤住她。
长离回头,看到小娟那不肯退让的表情,猜想小娟一定有事要谈论。「衣大哥、言大哥,你们等离儿一会儿。」她走回小娟身旁,放低声量,「小娟,什么事?是不是小姐或是这儿缺什么东西?」
「小姐目前不缺什么,但是小姐毕竟是尊贵的出身,这儿的环境……并不是长久可以待下来的。」
小娟打量环境的不耐眼神,长离见了也略懂一、二。但她不想接续这个话题,直言问道:「小娟,你想要告诉我什么事?」
「长离,我是要提醒你一件事,寒公子的身分不是你配得起的。小姐虽然目前是落魄了些,但是论家世、相貌、才华都在你之上,你不要想趁人之危,横刀夺爱。」小娟脸色不豫,直话直说。
「我趁人之危、横刀夺爱?」长离提高声量,不敢置信地重复小娟的话,「小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懂。」
「你不懂?难道你不知道寒公子和小姐曾有过婚约?」
长离不必她解释,马上明了她的意思,「这是你个人的想法还是小姐的?」
见长离脸色一正,小娟犹豫了会儿,眉一扬,「你以为我们不知道,每当你来後又离去时,寒公子有时会在外面等你,是你不让寒公子进来看小姐的吧!你是不是怕他见了小姐,就将小姐接回寒府,反而把你赶走?」
长离没想过她们会知道寒季书偶尔会在外头等她的事,但她们却猜错了,是他不愿意进屋,而不是她不让他见秦梦蝶。
「爷赶不赶我,是他的权利,就像爷见不见小姐,也是他的意愿。我称他一声爷,自是尊重他的决定,而现在我想知道的是你所说的话,究竟是你或是小姐的意思?」长离想把事情弄清楚。
「小姐站在窗口看寒公子来去几次,小姐的心意我很清楚,而且我也与小姐谈过。若寒公子对小姐没有情意存在,怎会因为你两、三句话,他就愿意帮助我们?」小娟得意的扬眉,自以为是的推论。
「我们认为其实寒公子应该是喜欢小姐的,但你却横阻在他们之间,你用着救过他侄儿的恩情约束他,要他不能来见小姐,好让他只喜欢你一个人。」小娟咄咄逼人的语气直冲着长离而来,「是你阻扰了他们两人相见,你想一人独占寒公子吧!不过,小姐是识大体、懂礼数的千金小姐,这种有如妒妇的丑事,她不与你计较,也说不出口,她不想伤害你,所以才由我来说。」小娟一副很了不起的样子。
「真是这样吗?」长离对小娟的推理,苦闷的笑问。「小娟,你告诉我,这纯粹是你个人的看法,还是小姐要你这么对我说?」
「没错,小姐希望你能看在夫人的情面上,成全她这段好姻缘。」小娟斩钉截铁的说道。
长离咬着唇、不停地眨眼,强把涌上眼眶的泪忍下去,直摇头想否认她所听的,奈何小娟面带仇恨的站在那儿看她。她的心好痛好痛,痛到她蹙紧双眉,还是逼不出声音来。她吞了好几口苦涩难咽的口水,久久不语地看着远离数步的墨衣、墨言,她让他们久等了。
她强吞下喉头滚动不休的哽咽,在第二次将伤心的鼻酸压回胸腔後,她逼着自己的嘴巴开口。
「好!既然小姐都这么说了,长离就看在夫人当年的相救之恩上,无论如何都请爷过来看小姐一趟。」她说到这儿,顿了顿,撇过脸不看小娟,将偷涌上来的泪水眨回眼眶,「但请你转告小姐,这真的是长离最後一次回报夫人当年的恩情,往後长离不再来,也不会插手小姐的任何一件事。至於爷那方面,长离没有权利承诺什么,只能尽力让爷来与小姐见一面,你请小姐好好把握。」长离说完,看也不看小娟,转头就走。
小娟见她走得急,追上了她,毫不留情的说:「这事你不用担心。倒是你不要回去後就忘了承诺,而且你最好也要有心理准备,一旦小姐真住进那儿,你是不会受到欢迎的。」
「你……」长离听到这话,猛一回头看向小娟,她真是痛到、气到不知该说什么。她猛然调回头,继续忍气吞泪的往墨衣他们走去。
她们这是过河拆桥吗?还是前世仇人相见,今世索债报冤?难道她这段日子所付出的,在她们眼里呈现出来的,竟是她成为阻隔秦梦蝶和爷结成好姻缘的障碍吗?那么爷呢?爷的心里又是怎么想呢?
她好气,更伤透了心,压回眼眶的泪怎么眨也眨不回去,哽咽塞住了喉头,吞下一个又起一个。见到墨衣他们,她握紧拳头,还是逼不出声音来,乾脆一言不发的往外走。
墨衣和墨言见她伤痛到什么话也不说,净是低着头直往外走。两人目光一致的盯着小娟,若有所思的注视着她。
一会儿,墨衣朝小娟点头一笑,开口说了话,「自作多情的人,总是容易伤心。」
墨言则看一眼埋头往前直走的人,再回头又望了望小娟,离开之前抛下一句话,「忘恩负义的人,根本不值得爷费心。」
***
寒星伴月 夜深沉 近水楼台 歌声吟
书琴一只 谱乐音 月下独白 诉衷心
情人不解 难言伈 金樽抚 红烛烬
系上情弦 再调韵 吟咏 天上人间追寻
长久心愿 倾诉伊人
离花盛开 愿与卿 共芯馨
长离坐在房里,看着书上寒季书的练字。他的字写得好,词句读来颇有文采,似有含意,但她难得看他写词,而且写得如此深情。
他总言:吾人读圣贤书,不为文章诗句,乃重明义解理,行於身扬於世,有如大学所言--致知、格物、意诚、心正、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这段日子的相处,她观其言、察其行,发现他先前有意误导她,让她以为他是个爱计较的精明商人,实则是个为善不喜人知的大善君子。长离对他刻意的欺骗哂然一笑。
「怪哉!都快二更天了,爷这么还不回来呢?」她低头看着从书楼拿回来的「唐诗百首注疏」,校对着里头的注脚。等待寒季书回来的心很急切,令她的注意力不集中,随意翻动一页,上面「长恨歌」的书体写得虽好,依然引不起她的注意。
午后,她从书画楼回府时,见若文在厅堂等她,她讶异地问他为何而来,这才知晓寒季书和人约了饭局;而若文则以为寒季书会派人找她来陪他吃午饭,结果她没回来,他只好一个人孤单的吃饭。
为此她很愧疚,整个下午都在陪他练拳、背背论语、聊聊天。直到用过晚膳,她还是没见寒季书回来,派人将若文送回寒大宅後,她一个人继续等下去。
这一夜,她等得既心慌又心急。
心慌,是因为她答应过他,不要求他去见小姐,但她今日又答应小娟这事,令她不知如何向他说。心急,是因为她真的存有私心,只想一人独占寒季书所有的关怀和注意,若不是两人的身分差太多,她真会不顾一切把他占为已有。
所以,她今天一定要说一说才行,必须趁着她还有勇气,趁着她的私心未战胜理智前,赶紧把话对寒季书说清楚。
「……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有誓两心知,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她做好了决定,再回到书上时,便见到这几句诗。她不自觉地吟起,心中感叹世间情感的无奈与分离。
虽说唐明皇和杨贵妃是爱得那般浓烈,然而一旦面临利害相冲时,感情还是禁不起考验。就像她的爹娘,不也曾经是深情比酒浓,但为了一个子嗣,冷战十年多直至老死,娘都不曾原谅爹,而爹更是抱着满满的遗憾挥别人间。
她最好离感情远一点,有如她的名字一样--长长远远的离开。
长离边想,视线重回寒季书所写的书法,赫然发现上面有红墨句读之处别有含意——
「寒、书、情、系、长、离!」
这……是真的吗?还是她眼花了?
应该是她眼花了,寒季书的诗不可能是这么写的。
唉!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情不扰人人自扰。
但就算寒季书的诗不是这么写,她的心却早就陷在里头,不可自拔。否则,她怎会舍不得将玉块还给他呢?怎会为了秦梦蝶的事烦恼呢?这全是因为她对他有了非分之想。尽管她情不自禁,但感情之事由得了她作主吗?
「……爷,小心走。笔君,快去为爷端醒酒茶来。」门外传来墨衣的说话声,应是寒季书回来了。
「是。」
「笔秀、笔秀,离儿呢?怎么不见她,她去哪了?」
「爷,已经二更了,小姐早就歇了。」
「歇了?谁准许她歇的,我已经一天没见她了,不行。」
「爷,您别嚷嚷呀。您今夜酒多喝了,您醉了。」笔秀轻声安抚着。
「爷,您回来了。」长离走出房门,心中嗟叹时机不对,早在听到他的声音之际,她已知晓今夜是空等待了。
「离儿,过来,过来。」寒季书颠踬着步伐,往长离的方向走去。
「爷,小心。」长离抱住差点扑倒的寒季书,他满身酒味呛得她难受,头不觉的晕了起来。但他抱她抱得紧,头也紧伏在她的颈窝不动,其他的人见他缠住她,纷纷站到一旁乾瞪眼。
「小姐,还是由你来扶爷回房,否则爷会一直嚷嚷着要见你。」墨衣笑着指指在长离所住的隔壁房间。
「好。」长离推着他往前走,见他不动,哄道:「爷,外头好冷,我们回房里好不好?」
「你会冷?你怎么不早说呢,我还以为你打算整夜站在这儿赏月。」他扬起迷人的笑靥,嘴附到她的耳畔说:「离儿,今早我在书房随手练字,忽然心有所感,就写了一阙词:寒星伴月,夜深沈,近水楼台,歌声吟。书琴一只,谱乐音,月下独白,诉衰心。奈何,情人不解……」
长离听着他的吟唱,身子莫名的僵硬起来,想要开口喝止他,他的身子却往前一颠,在她的粉颊印上一个深吻。
「哇,好香!我的离儿,你真的好香。」
「爷!」长离知道他正在发酒疯,没想到他的酒品这么差,还好他不常喝酒。这还是她来到寒府,第一次见他喝这么多酒。「爷,我们快点进房里好吗?」
「进房里?好,我们这就进房!红烛点成双,新郎抱新娘。」寒季书顺着她的话,搂起她的纤腰,将她整个人抱入怀里,不让她出声抗议,踉踉跄跄的步进房。「你们……不许进来,这是我和离儿要进的洞房,谁都不许进来坏了我的好事。你们该听过……春宵一刻值千金……」他疯疯癫癫的重复说着,醉眼蒙蒙的眸中突地闪动一道精光,阻止了他的下属。「听到了吗?谁都不许进来,今夜只有我和离儿两人成行哦!」
「爷!」长离因他的疯言醉语是又羞又恼,偏他醉得不知所言,她只好不理睬,一迳努力地把他扶到床上躺好。
但他很重,她的力气根本比不上他,她回头想喊人帮忙,身後却一个人也没有。
「你们……哎呀!爷,你别乱动,爷……啊……」
无奈之下,她只好自立自强,为了不让他滚下床,她也跟着上床,然而他直压在她身上,差点把她压得岔了气。
「爷,你快别睡呀!」她一手推着他埋首在肩窝的头,一手将压在身上的重量往旁边移。
「离儿,别推我走开,今夜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你知不知道……我有一个秘密想告诉你哦!在七、八年前,我就已有心上人了,但是直到两年前,我才知道她的名字和容貌,最近……我频频向她表示我的情意,但是她……傻丫头一个,总是不明白我的示意。」寒季书说完话,苦笑了一声,趁着身下的人儿分神之际,他老实不客气的把唇印到她柔细粉嫩的雪颈上。
「爷的心上人是谁?」乍听他有心上人,她吓愣了,心情浮浮沉沉、苦涩不堪。原来他在七、八前就有心上人了。
「是谁?这教我该怎么说呢?她真是教人讨厌啊,明明我都表示很多次了,不管明示、暗示、提示都用上了,她却还直问我心上人是谁?你说,这种人令不令人生气?」寒季书加重他的吻,往上寻找心中渴望的红唇。
「那……爷的心上人,到底懂爷的意思了吗?」长离非常了解单恋的心情。她想,这或许是他今晚喝醉的原因,藉酒浇愁,不正是苦涩恋情的最佳诠释吗?
「她该死的蠢、该死的笨、该死的什么都不懂!」他气恼地说完话,用力将她欲启的唇封起来。
「爷……爷不要……爷……」长离挣扎着摆脱他的吻,却仍是嚐到他嘴里的酒味。
嚐着嚐着,她主动吸吮他嘴里的甘甜,心醉人也醉,手不安分的动了起来。
「离儿?」寒季书惊觉不对劲,猛然扬起身子,看到她酡红的艳颊,「该死!你真的该死,居然这样就醉了。」他气恼的坐直身子,一副完全没有酒醉的样子,锐利的凤眼一如往昔的明亮有神。
他死瞪着躺在床上,笑得有些迷醉的红颜,心里可恼她得很,最後心不甘、情不愿的抱她下床,认命的送她回房。
「爷,别乱动、别乱动,你喝醉了,动个不停……头会晕的,就像长离一样,头也好晕哦。」长离双手紧攀住他的脖子,莫名的笑了起来。
一会儿,她又哽咽的抽气,眼眶里漾满氤氲的水气。下一刻,又像个撒娇的孩子,低头往他的怀里窜动,直到他轻声唤着她的名才停下来,整个人贴在他身上,缓慢地拾起头睨了他一眼,对他展露出一朵绝美的笑花。
「爷,长离的心里也藏着一个秘密,一个有关於你的秘密。爷,你知道长离的秘密吗?你想不想听长离说?长离说给你听好不好……」
就这样,她像个爱说话的孩子,吱吱喳喳的说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