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捱到腿伤好了,不速之客却一个个上门拜访,她成了众矢之的。
星期四,下午四点,夏絮千牵着皮皮决定去最近的公园遛达四十分钟。
才关上大门,一名黑衣艳装妙龄女子守候门口,「千千……」
她打量来人哀怨的表情。「丽莎?」
丽莎一双水汪汪大眼瞅着夏絮千,控诉之情自然表露,「妳……横刀夺爱!」
好严重的指控,她只好无辜地辩解:「我是和平主义者。」
「不管!妳……妳0…假仁假义!让我卸下心防后,抢走类!」丽莎心里极度难过。
夏絮千知道失恋很难受,但她无能为力,「我没有抢类,是类选择我。」
「我和类在一起这么久了。」丽莎孩子气地说。
夏絮千无奈地笑,「以朋友身分相处在一起吧?」说话说一半,很容易引人遐思,这是不好的习惯。
「我认识他的时间比妳长。」丽莎仍不死心。
「那类的母亲打自娘胎就认识他了,那又如何?这样比较没意义,丽莎。」夏絮千理性地说,试着不伤害她的自尊心。
「我想当类的新娘想了五年了!」丽莎声音哽咽。
因为她不是丽莎,所以无法体会期待五年却落空的失望心情,她只知道感情的事千变万化,本来就没有谁赢谁输。
「我无意伤害妳的感情。」
「可是……妳确实……伤害了我!」丽莎小声啜泣。
面对一个印象中活泼可爱的女子在眼前如小女孩般哭泣,夏絮千只能静静地看着她,等她情绪稍稍平复下来。
「别这样。」夏絮千递面纸给丽莎。
「都是妳害的……」丽莎接过面纸,眼泪掉得更凶。
争执无益,夏絮千任由丽莎发泄积压已久的怨怼,也许这样心底的痛楚会缓和些。
「原本我以为……可以和类相处更久一点……我可以赖着他……找他撒娇……」丽莎蹲坐一旁,头低低地看着地上,「原本我以为一切都会没事,就像楚南馨、就像韩湘爱……都只是传言……都不是真的。」
丽莎抬头,双眼中满是泪水,「而妳……破坏了一切。」
夏絮千叹了一口气,难道一个人快乐,就得注定另一个人痛苦吗?难道人生里没有双赢的局面?
「人生总是出乎意料,我也没想过会这样。」夏絮千尽力安慰她,却不奏效。
丽莎突然扑到夏絮千身上嚎啕大哭,「为什么是妳……为什么不是我……呜……呜……为什么……」
她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猛往夏絮千身上擦,夏絮千心疼自己的爱迪达休闲服,更心疼丽莎忍耐多日的委屈。
「我跟神说……为了类……我可以放弃很多东西……我只要他……只要他……」丽莎鬼魅般的耳语回荡在夏絮千脑海里。
夏絮千怔住,是不是太执着也是一种奢求?
「十八岁那年邂逅了类,我的目光一直随着他打转。他是我的梦想,我告诉自己,我不会松手,绝不松手,除非……除非……他亲口说他已经有女朋友了。」丽莎自言自语地低喃。
「昨天我去找类……要类陪我……他说不行。」丽莎努力稳定情绪,吸着鼻涕,擦干眼泪,她不想情感再次溃堤。
「他说……他有妳了……他不想妳误会,所以……不能任意陪别的女生。」丽莎语音仿如一间空荡荡的屋子,空的,很空,被掏空似的干净。
「依附类五年,也够了。」丽莎突然平静下来,「我知道我要成长,但没办法说服自己,割舍实在太痛了,心要碎掉似的痛苦。」
「割舍一份祈求多年的情感更是残忍。类很早就知道我喜欢他,拒绝我好几次了,他说不想伤害我,是我不死心。我不断告诉自己,只要他没有女朋友,我就有机会。」丽莎用一种迷蒙的语气对夏絮千诉说。
「丽莎……」夏絮千鼓励地拍她背后,「这种事情只有妳懂,只有妳,可以让自己站起来;也只有妳,可以替自己再找寻另一个梦想,更适合自己的梦想。」
「从前我总是迎合类,希望我是配得上他的女人。」丽莎自我嘲弄地说,「现在……哼!我要找个配得上我的男人,我的梦想,在我自己身上。」
「坚强可不是用嘴巴说说而已喔。」夏絮千微笑地注视她,「有一些挫折,一开始妳以为妳捱不过,可是慢慢地,妳发现妳可以消化了,再久一些,妳发现妳可以淡然面对了,那就是人生。」
「千千,妳是个善良的人。」丽莎破涕为笑。
「妳是个好女孩。」夏絮千也笑笑说。
「虽然心底恨死妳了,但也诚心祝福妳。」丽莎轻摸乖乖趴着的皮皮。
「妳虽然嘴巴坏了点,但心地很好。」
「谢谢妳听我讲了这么多。」丽莎站起来拍拍屁股,一副办完事要走人的样子。
「妳没事了哦?」夏絮千再次确定。
「难过归难过,我不会傻到去跳楼或吞药,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要对自己的人生负责。再见!」丽莎绽出甜美笑容,比雨后彩虹更美丽。
「再见!」夏絮千好似慢慢适应了丽莎的直肠子个性,人还是单纯点好。
望望皮皮,它在一旁也趴了近四十分钟,都快从腊肠狗变成趴趴狗了。再望望身上遗留下的「纪念品」,丽莎这么一搅和,夏絮千也没心情去散步了。
打开门,正想上楼,又被人叫住:「千千……」
妈呀!别又来了,夏絮千很慢很慢地转身,看到八百年不见的何家佑先生。
「嗨。」她无力地打招呼。
何家佑无语地凝视她,很深情的眼神,仿佛要把世界融化,「找不到妳,打妳手机,又没人接,很担心妳……」
今儿个够紧张刺激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才被美女宣告成夺人所爱的凶手,一下又来了个深情款款的公子传达关心之意。
不能直接告诉他是她不想接,只好掰个瘪脚的理由:「脚受伤,不方便听电话。」
「好了吗?」何家佑看着她的脚问。
「不好,能走下来吗?」
「一起去公园散步?」何家佑问。
有些事,说清楚也好,她得学学类快刀斩乱麻的做法吧。
「好,皮皮,走。」她揉揉皮皮的头,皮皮看了她一眼,小跑步地跟在后头。
「怎么突然离职?不是做得好好的。」何家佑转头看她。
「想做其它事情。」
如果他是代替高层来游说,她会很高兴知道自己的价值。如果是为了私交询问她的规划,她不觉得她跟他有这么熟,也可能……她的某些态度误导他。
「妳离开是为了沉类?」何家佑不知哪听来的流言。
「不是,纯粹是我想离开。」夏絮千解释。
「如果是为了沉类,他已经离开南华了,我曾听过妳和沉类的一些流言耳语。说实在的,我希望……妳可以考虑回来。」
她发现何家佑挺固执,「我说了和他无关,我有自己的考量。」
「妳做得那么出色又有绩效,这么放弃不是很可惜?」何家佑一心劝说她回去,却完全不站在她的立场替她想,这种方式让她很感冒。
「为什么那么热心劝我回南华?」夏絮千找了张树荫下的石椅坐。
「因为妳是个人才!」他说得铿锵有力。
但夏絮千并不这么以为。若他以为她回去,他们俩就会交往,成为男女朋友,那他就错了。事情并不是只有他看到的那面,他的固执让他忽略了许多小细节。
「如果我真的是个人才,到哪里都可以发展。」夏絮千望着对面开心地荡秋千的小女孩,心理痒痒的,她待会儿也要去迎风飞翔!
「千千……」何家佑知道说不动她,渐渐焦急了。
「关于我和沉类的流言,你听到的是哪部分?」她轻描淡写问。
「妳耍手段当上副理,妳和沉类在一起。」他说得非常含蓄,故意跳过红颜祸水那段鬼扯淡!
「我和沉类在一起是真的。」她说得轻松,他脸色顿时僵住。
「怎么可能……妳说了离开南华不是为了他,为什么又和他在一起?」何家佑语气惊惶,他原有的计画被她这一说彻底打乱。
「本来就是两码子事,为何不可能?」她知道何家佑是个不错的人,也许他害羞,无法直接表达他的情意,但,她不喜欢他用这种假公济私的方式请她回去。
「我……千千……」他在说与不说间犹疑。
手机响了,夏絮千接起:「喂?类呀!你到家了哦?我和皮皮在公园,要不要过来走走?好,那我等你!」
「沉类要过来?」何家佑不得不相信了。
「嗯。」她注意到小女孩离开了,秋千无人乘坐地轻摇着。
「我……我先走了。」何家佑起身,尴尬地道别。
「不送了。」她没什么好说的。
夏絮千踱步到秋千旁,坐上去,摇啊摇,愈摇愈高,愈荡愈远。
风,舒服地吹着。
比较丽莎和何家佑对感情的态度,她暗忖,她会欣赏丽莎的坦然和坚持。没有什么不好说的,没有什么见不得人,就算最终不是自己的,至少争取过,回忆起来时,没有后悔,没有遗憾。
远远地,夏絮千看到沉类踩着大步走来,她对他微笑招手,感觉要飞起来了!
他回她一笑,两人不语,却能相互了解,传递快乐感觉。
了解和快乐,不就是爱情的前题?
☆☆☆
在沉类心中,从没有家丑不可外扬的观念;更何况,他从不认为妈妈当人家小老婆有什么不对,他是私生子有什么错,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利。
那是他父母对爱情的诠释,或许不合乎道德,或为常理所不容,可是妈妈一向看得开。傅添凯既没疏于照顾他原来的家庭,更没忽略沉家,又能笑傲商场,他能面面俱到,那是他的本领。
至于,爱哪边多一点,沉若缘、沈类根本一笑置之。
日子要过得开心,生活要懂得享受,他们母子俩彻底奉行。
不可能回傅家,更不可能踏进傅家,那是他们共同的信念。
后来,傅家多此一举的要胁却替自己找来麻烦,他们轻估沉类的能力,以为他才二十五岁,不足为惧,吓吓他,就会手脚发抖,跪地求饶。
不了解敌人,是作战的最大败笔。他们的一个疏忽,让遗产里一栋在忠孝东路上的房子,和几千万的股票投资不翼而飞。
沈类为了夏絮千被恐吓兼受伤的事愧疚不已。他不能容忍!以致他后来对傅家大开杀戒,且绝不手软。
沈类带着律师公然上傅家听取遗产分配,一分一毛都不落傅家口袋。傅家人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却只能看沉类轻松领取他的配额。
沉类走的时候还不忘冷笑说:「是你们逼我的,既然你们想赶尽杀绝,我又何必客气!将来我们在商场上碰面的机会还多的是,换点高明的手段,那种下三滥的伎俩,哼!我还不放在眼里。」
在场的傅家人个个噤若寒蝉,有胆子做什么好事,却没胆子承认。
沉类不屑地转头离去,「富不过三代嘛!傅家的商机、财富肯定在这代手里就断送了!贪图享受的纨裤少爷,脑子里只装浆糊,难怪傅老爷要难过了。」
沈类领走傅家部分遗产的事,一夜间闹得满城风雨,各家大报杂志无不花大篇幅刊登此消息,媒体记者还彻夜守在沈类信义路的大楼外,希望可以采访到他。
沈类通知夏絮千说他要先避避这些无聊人士,暂不碰面。叫她不要留在台北,回新竹老家窝一阵子比较好。
夏絮千想想也是。好久没回家侍奉双亲,看看她那五十多岁就退休游山玩水的双亲,目前生活安排得如何,应该不无聊吧?说不定还在努力帮她安排相亲,怕唯一宝贝女儿独守空闺。
这种相亲游戏,他们还真玩不腻,愈玩愈起劲!也好,就当作生活娱乐调剂,以免脑袋生锈。
星期六早晨,跟安琪说她会离开台北一些日子后,夏絮千就开着喜美老爷车上高速公路,拎着皮皮一道回乡省亲去。
新竹,以贡丸米粉闻名,距台北一个小时的车程,她开着漫天音响,摇下窗户,当作自己开跑车。
也就只那么一下时间,她家那栋深宅大院便矗立眼前。
「千千!」夏妈妈见到夏絮千立刻赏她一个拥抱,「埃及,粉棒!下次妳也去玩玩!」
「对呀!骑骆驼骑到屁股差点开花!好玩!」夏爸爸抱起皮皮。
「我是想去……明年吧!」他们每玩一个景点,就推荐她一遍,算算也不下十来个,她又还没退休,哪能这样游手好闲玩耍!
「妳回来得正是时候。」夏妈妈会这么说、就表示她又争取到一次相亲机会。
「对呀!对方条件很好,喔!人帅、有钱、有房子。」夏爸爸赞叹声连连。
「又是园区的电子新贵。」夏絮千一点都不动心,只当作是例行公事。
「不是,这次不一样!」夏妈妈每次都说不一样,结果都一样。
人可能长得很帅,只是微微秃头。
有钱,是家里的祖产,死都不能变卖。
有房子,可惜在对方老妈名下。
夏絮千都倒背如流了,偏偏她老爸老妈还不死心,以为天下真的有白吃的午餐。基本上,她不喜欢以客观条件衡量一切,她觉得爱情这种东西有生命、有空间的,两人的感情可能愈变愈好,也可能愈变愈坏,因此金钱外在可以当附加条件,却不能当决定因素。
但相亲嘛!见见人家的父母亲,吃吃喝喝就结束了,她奉陪到底。
「不是电子新贵,是创业新贵!」夏爸爸换汤不换药地说。
「去去!约在哪吃饭?」她什么都懒得问,早去早结束。
「迎曦饭店,喝下午茶!」夏妈妈好期待。奇怪,相亲的人又不是她!
「穿漂亮点!」夏爸爸看女儿T恤牛仔裤的打扮,极不合宜。
「好,换上裙子!」反正有带一条连身长裙回来。
「帮妳准备了!」夏妈妈亮出百货公司的手提袋,看来这次特别慎重。
不知道沉类对她回家、却被父母带去相亲做何感想?以他的个性,可能也觉得这种认识方式无聊、无新意。
「赫!怎么又是这种背后凉飕飕的洋装!」夏絮千不敢相信,跟沉类强迫她收下的那件有如姊妹装。
「我们有眼光吧?趁特价赶紧买下。」夏爸爸很得意。
夏絮千开始有贫血的征兆,「你们要我穿这种衣服去相亲?」
「有何不可?我们的女儿身材火辣得很呢!」夏妈妈对女儿极有信心地说,「我和妳老爸又不是老古板,都什么年代了!」
她接过衣服去换,心里想:当然不是老古板,是时髦过头!
一个小时后,三人携手走进迎曦饭店。星期六下午,客人还满多的。
百般无聊地东瞄、西瞄,夏絮千居然看到沈……沉类!
有如漫画里五雷轰顶、全身烧焦的喜剧人物,她几乎变成口不能言、腿不能动。
又是遮头、又是掩面地,夏絮千忍不住抱怨世界怎么这么小。
扯扯母亲衣袖,她头低低说:「回去了,这次别相了。」
「干嘛?妳这么美,又不是见不得人!」路线直直往沉类方向走去。
夏絮千安慰自己别惊慌,她可以若无其事地跟沈类说哈啰!
才这么催眠自己,父母的脚步就停下,她稍稍抬头观察四周,竟然……竟然是停在沉类这桌前!
「坐下呀!」夏妈妈推了全身僵硬的女儿一下。
夏爸爸打招呼说:「你们好!」
她再仔细看,不仅沉类在,沉若缘和沉瀚都在!
「腊肠狗姐姐……姐好!」沉瀚露出可爱的小酒窝。
「你们好。」沈类和沉若缘回礼说。
她还是不懂,这在搞什么?爸妈怎么会相到沉类?
「小女夏絮千,在台北工作。」夏爸爸客气介绍。
「我的大儿子,沈类,目前是自家公司的总经理。」沉若缘依旧丰姿绰约,把名片递给夏爸爸、夏妈妈。
「有有!你们的衣服,我前一阵子逛街有注意到,很有特色,我买了两三件呢!设计不老气、又不会过于花稍!」她身上穿的那件就是嘛。
不对呀!明明大家都认识,为什么要假装不认识?明明……夏絮千开始觉得事情不对劲。
「跟千千说,你们家儿子帅得跟明星似,又是创业新贵,她还不信!」夏爸爸一脸「我没说错吧」的模样。
夏絮千眼珠子转呀转,总觉得事有蹊跷,「老爸,你怎么认识人家的?」
「我就是──」夏爸爸正要说出原因。
沉类拿出一个贵重的盒子,沉若缘紧接道:「这是我们的小小心意,当作聘金。如果令千金不嫌弃,我们今天就订婚吧。」
父母亲大人看沈类是愈看愈满意,沉若缘又这么有气质,沉瀚一副家教优良的可爱样,「千千,妳自己决定吧,做父母的尊重妳的决定。」
「我……嗯……」夏絮千望着沈类俊美优雅的笑容,「不」字怎样都吐不出口。
沉若缘笑笑说:「千千可能不好意思说答应,对吧?」
「我……」她被沉类设计了,呜!
「千千,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夏妈妈急急说道,「过了这个村,就找不到这个店喔!」
「我……好。」一肚子苦水说不出啊。
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可以散场歇息,沉若缘又笑说:「听说新竹这边也有婚纱街,不如等会儿大家一起去看看。」
「求之不得呢!」夏絮千的父母亲大人同时鼓掌说:「沈太太妳眼光好,设计的衣服又棒,等下可以提供我们千千一点意见。」
夏絮千向沉类打出求救讯号,他却装作没看见,她心里直骂「臭沉类」。
「伯父伯母的穿著也很有品味,大家可以集思广益呀!」沉类拍起马屁一点也不逊色,原本高傲、目中无人的屌样全然不见。
夏爸爸、夏妈妈听了更是心花怒放,想必心里直夸:这女婿真是不错!
暖暖的阳光洒在马路上,一样车来人往的,好似她记忆中的模样,却又不然。有的店面换了,有的街道翻修过,些微的变化,不留意就过去了。
爱情也是,虽然来得突然,却是在些微变化中延伸出来的。
两家六人就这样浩浩荡荡往婚纱店去,一家看过一家,热络得仿如已经结婚了!两家人初次见面就这么融洽,也是好事一件。
夏絮千自忖着,算计别人的爱情这么久,最后自己也被算计了。
跟沉类的千年道行比起来,她只有上百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