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郎棺是不该喝醉的,但他不。
想着今晚,身边多了个女人,从此将变成父母用来拴住他的绊脚石,他便觉得惆怅不已。
但为何喝了这么多酒的他,还是不会醉呢?来吃喜酒的人所喝的酒都比他还要少,为什么他们却是意识模糊,还得彼此搀扶才寻得着回家的路,而他一盅接一盅的将黄汤饮落肚腹,神智却清醒如斯。
好罢!这一刻终是来了,他非得去见他的新娘不可了,刘书自跨着沉重的脚步移向床边。那个身着大红喜服的女子,正微垂着首,像个娇滴滴的陷洪那样地等着吞噬他。
书白今晚,是难得的自暴自弃。
他想也不想,一把便掀起了新娘子的盖头,一瞬不瞬地凝望着她。
是个美丽的女人。
书白冷酷地想着,他父亲的眼光果然。不错,姚秋寻的确与姚夏磊一般,十分出色。
新娘子犹低垂着首,害羞的不敢凝望他。
书白轻佻的伸出手掌,抬起她的下巴。
秋寻一惊,红潮迅速晕染了她的脸颊,她被迫抬起头来与他对视,直觉眼神会泄漏自个儿的心事,却又慌张的无路可躲,只得怔怔地看着站立于她身前,遮去大半光线的这个男子。
她的夫。
这个时候才发现,照片其实并不能真切的表达一个人的形象,就像眼前的刘书白,他眸中虽有酒意,却不时精光四射,逼人的气息叫人不由自主地退缩,但他却那么好看,那么沉稳,那么……叫她倾心……
眼前这真实的身形终与照片上模糊的人影完美的结合了起来,这个站在面前的刘书白竟让秋寻的心不可遏止的颤动着。
刘书白没察觉她的心思,只觉她眼神跳动得晶亮。
酒意忽而有些窜升,他不再保持沉默。
“你……是姚秋寻?”
秋寻微微启唇,想要应答,却发现自个儿在他的凝视下,根本发不出声音,只能看着他,便在此时,书白忽动手拿掉她的头饰,秋寻心口一紧,书白随手将东西往小几上一搁,又动手去解她的披肩,这一切的动作都是突如其来,秋寻几乎是措手不及地只能呆呆任他摆布,就在他将霞帔放好之后,又要来脱她红色的外衣时,秋寻想也不想,便双手往自个儿领口儿一拉,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书白停下了手,他将眼神膘回秋寻脸上,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怎么了?”
他的声音十分冷淡,秋寻先是一愣,不由觉得有些怕,先前他把下人们遣走,不让他们帮忙更衣,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心里虽然还在揣测,但她却已经下意识地站起身来,刘书白见状后退了一步,秋寻只觉得脑子乱哄哄,抬起手来便去解书白身上长袍的扣子。
“应该……我……我帮你换衣服……”她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竟是这句。
书白先是莫名其妙地扫了她一眼,后突地冷冷一笑,便立于原地,看她服侍着自己,而很显然的,她并不擅长这类事,或者该说,紧张?
秋寻知道他一直看着自己,却始终不知如何开口,这个时候她反倒有点羡慕起姐姐春凤来了,因为大姐夫醉得不省人事使得姐姐无须面对这么尴尬的一刻,反观自己,越紧张越不成事,一只扣子搅扭了半天仍打不开来,刘书白却从头到尾不发一语,逞是睇着她瞧,像是在欣赏她的窘状般,这使得秋寻益发不知所措了。
刘书白低头看着她的手在自己衣服上弄了半天,似乎察觉了她的窘迫。
“好了。”他突然一把抓住秋寻因紧张而变得冰凉不已的双手,那其中的温热立即包覆了秋寻手掌,秋寻一愣,怔怔地抬起头凝望着他。
美丽的女子教人心动,刘书白混着酒意看着她,一瞬间竟有种动情的错觉!
然而几乎是在下一秒,他便像触了电般地忽然将秋寻推了开,随即反过身子,一手覆在自己额前;突地笑了出声!“哈哈哈哈!荒唐!荒唐!刘书白!你疯了!”
秋寻愕然地望着这突来的一幕,这是怎么回事?!
从刚刚她就觉得刘书白的表情不对劲,但她却将之解读为紧张,或者是他本人原本就生严肃,然而他这么一笑,把秋寻原本的猜想都搞乱了,他到底是喝醉?还是不开心?
刘书白旁若无人地笑了一会儿.过了半晌才像忆起身后还有这么一位新娘子般地上住了笑,回过头来,见秋寻睁着眼,疑虑重重却又温和地看着自个儿,他心微微一恻,然脸上却还是没有表情。
“你梳洗梳洗,睡罢。”他走近她,一股脑儿就要坐下来,秋寻下意识忙站起身要让他一个位置,就在这时,刘书白竟看也不看她一眼,脱了鞋便往床铺里头一倒,呼呼大睡了起来。
秋寻愕然地看着这一切,看着床上那个今后要与她一生共扶持的“伴侣”,然后,又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娇艳如花的衣裳。突有一股微微的心酸,攀藤般涌上她的胸口,抬首凝向窗口处那对摆在桌上已燃尽的龙凤双烛,只见红红的腊泪攀在残余的烛身上,恰似今晚展尽了风华,却莫名被冷落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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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书白向来是习惯早起的,但他才动了动身子,便发现自己整个身子竟是异端的僵硬麻疼,想来是因为想与姚秋寻保持距离,才故意一直往床墙壁的方向挤,却没想到反而把自己弄得腰酸背痛。
睁升眼撇头一看,很意外地,枕边空空如也。
一瞬间有种错觉,以为昨天不过是场梦,事实上没姚秋寻这个人,事实上也没成过亲这回事。
但他显然是太过天真了,因为才一掀开床幔,首先映人眼帘的,便是挂在墙壁上头的大红双喜字样,让他的心情一下跌落谷底。
什么叫丧气,书白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
下意识揉了揉眼睛,环顾四周,却没发现姚秋寻的身影,她显然不在房中,刘书白不再多想,起身更衣,才刚扣好扣子便有人敲门。
“谁?”他连头都没回,退自走到与内室相邻的书房里,利用晨间一点时间,反覆阅读一些书籍是他每天必做之事。
“送热水来的。”门外一声细细的女声,不像家中仆佣的口吻,刘书白拿起一卷未曾看完的书籍。“进来。”
不一会儿门被打开,一个很眼生的丫头端了盆热水走了进来,刘书白膘了她一眼,只见她将盆置于木架上头后,便走到刘书白书桌前头,恭恭敬敬他请了个安。
“姑爷早,我是阿思,是小姐的陪嫁丫环,您有事请尽量吩咐我。”
“嗯。”刘书白应了声,目光不曾离开书上头的文字。
“姑爷,趁着水还热,洗把脸吧!”阿思道。
一知道了。”刘书白敷衍地回答了一句,但还是没任何反应,这个举动叫阿思不免既疑惑又纳闷极了。
这是怎么回事?少爷他怎么一句都不提秋寻小姐?还有,哪有人成亲第二天早上就捧着书本看的?太离谱了吧?!
“姑……爷……”阿思想试着提醒他。“小姐她······”
刘书白看书时颇忌被人打断,阿思断断续续。支吾其词的样子更引起了他的不满。“有什么话就快说吧,别打搅我看书。”
阿思闻言,当下便替秋寻委屈了起来,这个新姑爷怎么那么冷淡?!
“小姐说请您洗完脸后到大厅一块见老爷和夫人,顺便用早点。”
刘书白这才想起。成亲之后的隔天,总还是免不了一堆规矩,他是不愿去的,却又不能不去。
皱着眉头放下书本,他站起身来。“我知道了,就来,你先做事去吧!”
阿思怀疑的看了他一眼,只好慢慢挪动脚步走出房外,边走还边回头,就在这极度心不在焉的情况下,使得她才甫出房门,便差点撞上迎面而来的人。
“阿思!”秋寻急急煞住脚步,阿思愣然抽了一口气,抬头一看。
“小…小姐!”
刘书由听见声音,下意识一边拿着毛巾擦脸,一边转过头来,不由得停止了擦拭的动作。
秋寻已换下那身喜气的红色新娘服,取而代之的是一件素雅的粉红色短祆与长裙,映照她皙白脸孔上的嫩红,黑色的秀发梳起了嫡雅的样式却不教她看来老气,反而显得青春而美貌。
她的确美丽,刘书白心想,但那又如何?
秋寻全然不知刘书白正望着她打量,她只抓着阿思,关怀地问道:“怎么心不在焉的?撞到了你没有?”
阿思连忙摇摇头。“没事没事!都怪我走路没当心,撞到活该它疼的!”讲到这里,直觉向后膘了瞟眼,她压低了嗓音。“小姐,你来唤姑爷?”。
秋寻闻言,先是顿了顿,才点了下头。
“没撞着哪儿就好,你先去忙吧。”
“小姐。”阿思十分担心;但秋寻却向她笑了笑,便退自走到房里头,阿思见状,也总不好再多话,只好识趣地将门带上。
刘书白见她走过来,便恢复了擦脸的动作,若无其事地开了口。
“你去哪里了?”
秋寻站在他身后,试图稳定心绪。“向爹娘请早安。”
“嗯。”刘书由应了声,将毛巾丢回热水盆里。“起得真早。”
秋寻见他离开洗脸台子,便走上前,替他将毛巾拧干,挂回木架上头。“爹娘叫我来看看。…··看看你醒了没有……一块儿去用早饭……”她一边说,一边回头。这才发现刘书白一直盯视着自个儿,秋寻顿时觉得手脚不知该往哪儿放。只能无助地对他尴尬一笑,“我们…··是不是该去大厅了?”
刘书白看着她,觉得非有必要把事情说清楚不可,可是潜意识里,他又不太想这么快就和她划清界线,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明明是反对这桩婚姻,反对这个人的,却又莫名其妙地不想对她说出那些话。但是……自由比较重要吧?他自个儿都管不好了,哪还能顾全得了别人呢?
秋寻看着他的眼,只觉他至少有一点是符合自己猜测,他的确高深莫测,教人摸不清心里在想什么……听他出了声。
“我想,有些话该说清楚。”话甫出口,刘书白有些惊愕于自己“非说不可”的决心,竟远远胜过对面前这女子的同情。
“什么?”秋寻没想到他竟会“有话”想跟她说?是什么话?他的表情好严肃可……
刘书白的表情比平常更加紧绷,他感觉自己像个判决犯人的法官,正要处决眼前这个犯人。
秋寻屏息望着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想让你了解一件事,这桩婚姻不是我要的。”刘书白刻意忽视着心中那一丝莫名的怜悯,冷硬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秋寻闻言,先是无法消化这事实的愣住,再者便是直觉的脱口而出。“什…什么?”
刘书白清楚看见她惶惑的眼神。“这一桩婚事,从头到尾,都是在非我所愿的情况下进行的。我原本在学堂教书,有自己的工作、有自己的住所,但我爹却在结婚之前把我强行带回家里关着,什么都不做,只等着跟你成亲。”他声音语调始终平板,不肯透露内心的一丝动摇,但秋寻却明显变了脸色。
“这……”秋寻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这……不是真的…-”
“是真的。”刘书白点点头。
“那……”秋寻犹在迷惘。“那……”
刘书白只得苦笑。语气里带着嘲讽。“若我‘革命’成功,你今天也不会站在这里了。”
秋寻全身僵直地看着面前这个男子;与她拜过天地,昨晚还同睡一床的男子。
他不肯承认这桩婚姻,所以昨天晚上碰也不碰她?一个想法陡然在她心中掠过。“你……不要我?”难道他已经有了喜欢的姑娘?!只是公公婆婆不答应,所以才被胁迫要娶自个儿为妻么?!
刘书白似看透她心中想法,叹了口气,他知道他用的理由此时此刻听起来不但像借口,而且还缺少说服力。
“不是我要不要你,而是我们在昨天之前,根本就还只是陌生人,毫不相识也没有见过面,两个素昧平生的男女却在一个晚上之内要同床共枕,你不觉得奇怪?没有丝毫不安?!”
这句话几乎是与秋寻原先所想的全部叠合在一起,但可知她花了多少时间告诉自己要信赖父兄的决定?她又用了多少心告诉自己,她未来的丈夫是个怎样的人,会如何的待她,她也会决心做个好妻子,但显然她是自作多情了!刘书自不但不需要,甚而还想抹杀她的存在!
“我…”她抬起头与他对视,眼底是受伤的神情。“我一直很相信爹和二哥,我以为,你也会相信你父母……”
“我知道他们会给我最好的,但是我不能确定那是不是我要的。”刘书白定定地瞧着她炫然欲泣的神情,心突然绞扭了一下。
他伤害她了,就为了自个儿的自由。
书白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他躁乱地扒梳着自个儿的头发。“我没想过这个问题。”
秋寻的身子微微向后一晃,显然有点支撑不住。
“怎……怎么会?我……我……”她毁了吗?她甚至连美梦都不曾作过,心底还尽往好的方面想,她原本猜测昨晚书白只是酒醉,所以才看起来怪怪的,但没想到真正的原因是他根本不要她!所以他拒绝与她有任何暧昧!
一股悲切忽在秋寻胸臆蔓延开来,陡而是难堪的。
“那……你打算怎么做?”给她一纸休书吗?
看向姚秋寻,刘书白忽地觉得不忍,她的满面哀凄比起他又好得了多少?!况且唯一无辜的人是她,不是吗?
“休书……这是不民主的作法,我会跟你离婚,但不是现在。”他试图跟她沟通着。
“离婚?”那又是什么?秋寻从这一刻起,不由开始要质疑夏磊的眼光了;夏磊哥一心要为她择个不凡的佳婿,但他有没有想过这个妹妹是否应付得了丈夫太过“新潮”的观念?!就像他现在口口声声说不要这个婚姻,他有没有想过他每说一次,对她将是多么大的打击?
“离婚,是在双方同意之下,把这个婚姻给作废,而不是我把你休掉,否则你就太可怜了,完全没有表达意见的权利。”刘书白怔怔地看着她,突然觉得自个儿有些气弱,他明明是在维护两人平等的权利,为什么反而有一股很严重的罪恶感?
“作废……?!”多么犀利而伤人的辞句啊?!如同一技利箭,迅雷似地将她对这个婚姻的憧憬一瞬间刺破了,什么夫唱妇随、什么画眉之乐,全都是假的……
她不该忘记的,不是吗?当初第一眼见着他的相片,秋寻就暗暗地为着他的眼神感到吃惊,总觉得那像是会给她带来什么风暴一样,如今,这个预感是真正实现了不是吗?他果然在她平静无波的生活里投进一颗巨石,将她原有的步调完全弄了个错乱,但谁能救她?这是她的婚姻、她的丈夫。除了她自己以外,没人能救她!
就在秋寻犹自沉溺于该如何自处的无助时,门口忽然出现了阿思的身影,她站在门口,似乎有点觉察姑爷和小姐两人间的气氛不对劲,却又不敢逾矩地跨进房门中来,只能探进个头,小心翼翼地询问着。
“姑爷,小姐,老爷夫人等你们很久了,他们派我来唤你们吃早饭。”怎么回事?!阿思心下奇怪的想着,姑爷和小姐一个站在桌子前面,另一个则跌在椅子里,两个人的神色绝对称不上有半点新婚的喜悦,这是怎么回事?阿思真想好好问个清楚,只是她不过是个小丫头,能多嘴么?
刘书白和姚秋寻两人听见了阿思的话,心下皆是一突,后又直觉地看了对方一眼,但视线才刚接触,却又像闪电般地弹跳开来,一股尴尬的气氛,弥漫在两人周身,叫人无措。
该怎么办?他们已经摊牌了,决绝的话说了出口,他们还是夫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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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书白和姚秋寻几乎是拖着僵硬的身子走进大厅的,只见里头早已围满了一桌的人,大家都睁大着眼等着今天的主角到齐,刘书白强自镇定,一掀袍角,跨入厅中,秋寻则跟在他身后,脸上表情怔仲。
没有嘘寒问暖,没有互相扶持,没有会心的微笑,什么都没有。
秋寻撩起长裙走进大厅里头,一颗眼泪差点就要掉下来。
不哭。
秋寻不哭,也没理由哭。
错不在你,你不该伤心,是刘书白粉碎了你的未来,你怎能以眼泪向他表达委屈?他既能毫不。在意地将离婚的话说出口,凭什么又该认为几颗眼泪就能将他稍作挽留?
所以秋寻不哭.只因这是示弱。
刘剑塘及妻子均未发现两人之间的异状,只当是新人之间惯有的腼腆。
“爹、娘,早。”书白简短地道,只觉得在众目睽睽之下和姚秋寻站在一起十分尴尬。
“爹、娘,早。”秋寻亦接在书白之后忙向两个长辈请安。
于丽月先为了媳妇的识礼高兴的点了点头,转头望向儿子,见他晚起,难得没有叨念,还语带疼惜,眉梢眼底满是纵容地道:“好好好,你们也早。书白,瞧你没什么精神,是不是昨儿个喝太多了?”
刘书白正要回答,父亲便已开口道:“人生大事,高兴一场是无妨,若是常常如此可就不行,现在你是有妻室的人了,若要再不注意自己的行为举止,可不免累及妻儿,知道了么?”
书白闻言一怔。
妻儿?
他都还没准备好当人家的丈夫就已经成了丈夫了呢!
“在跟你说话呢!”于丽月见儿子有些心不在焉,忙提醒道。
“知道了。”刘书白忙道,暗里扫了身旁的秋寻一眼,只见她面色有说不出来的苍白,却仍故作镇静。
书白的母亲还不待丈夫再度开口,便忙着打圆场。“唉,儿子刚新婚,你就训人,好了罢!”于丽月知道丈夫个性严峻,连忙阻止他继续说教,然后招呼这对新人人座。“秋寻,坐吧,别客气,今后都是自家人了。”她和蔼可亲地微笑着,并将秋寻拉到自个儿身边捱着落座,十分欢喜地瞧着这个新媳妇。无疑地,秋寻确是她和刘剑塘心目中打着灯笼再难找的好对象,不仅举止柔美,观之可亲,且有才而不自恃,姚家果然很用心地培育每个孩子,而刘家能以秋寻为长媳,说来也是面上有光。
秋寻乖顺地点点头答道:“谢谢婆婆。”便在椅子上落座,她挺直身子,不让自己身上流露出任何一点黯然的气息。
书白仍旧不看她,退自坐在她身旁,两个人的距离看来是僵硬而遥远的,但明明是如此昭然若揭的事实,在座除了当事者两人之外,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察觉得出来。
秋寻也不希望他们看出来。
婚姻这条路注定是失败了,但眼前的仗不能不打,因为刘书白还没有想出可以让彼此全身而退的方法,所以她必须坚持下去,因不想让姚家蒙羞。
她有她的骄傲。
于丽月显然很高兴她的得体,便指着围在圆桌上的亲戚家人,一个个的为她介绍起来,吃饭不是重点。主要还是让秋寻尽快与家里的成员熟悉起来要紧,只见于丽月道:“你刚嫁过来,很多事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就只管问,家里的人你都熟了么?这是书白的弟弟书弘,你的小叔。这是你的弟妹荣曼,荣曼今年初刚生了个胖娃娃,书白是长子,你们可得加把劲了。”
秋寻闻言,勉强地露出了微笑和两人打招呼,书弘和荣曼两人个性皆温和儒雅,亦是对恩爱夫妻,幸福的笑意不时浮现在脸上,秋寻看着那种自然的默契,心中竟泛着一丝酸楚。
她周遭的人为什么可以这么幸福,而她却一脚踩人了泥沼之中呢?
一旁的书白始终留意着她的神情,其实到目前为止,刘书白对秋寻的表现毋宁是惊讶的,虽然一开始秋寻对他所说的话感到震惊与不可置信,但她从头到尾,不但没有掉过任何一滴眼泪,甚至还可以说是十分沉着,瞧她现在,不疾不徐地应对进退,谁会知道她刚刚遭受了一场足以叫人崩溃的打击?
刘书白忽然发现自己太过自以为是,他以为他会了解姚秋寻就像了解一般旧式女子那样简单;一旦丈夫不要妻子,妻子就呼天抢地或者以死相胁,但他显然错了,姚秋寻什么都没做,她甚至没有苛责他。
那么,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她会应允自己的要求?不要这桩貌合神离的婚姻吗?还是……还是她另有所图?
刘书白忽地皱起了眉头,只因心中浮现的想法叫他不悦到了极点。
姚秋寻是这种人吗?!她会那么有心机吗?
她出身世家,气质自是高贵良好,处处都流露着教养,就算心底再怎么不欢喜也不会刻意叫人难堪,但脑子里真正怎么想就不得而知了,书白无法不多心地揣测姚秋寻是个怎样的女人,她会不会明里套暗里一套的嘴上甜滑,脚底下却尽使绊子?
毕竟这是两个陌生人的婚礼,他早做好了所有最坏的打算。
“大哥…大哥!”刘书弘的声音陡然将他唤回,刘书白这时才回神过来。“怎么心不在焉的?”刘书弘笑道,以他看来,作了新郎总有几天都是发傻发愣的,就连一向沉稳的大哥果然也是这样呢?
“什么事?”刘书白刻意忽视他那抹会意的微笑。
“你什么时候回学堂教书?还住回原本的住处么?”刘书弘问道,书白成亲之前都是自己一个人单独住在外头的一间小屋里,现在有了大嫂,不知他要作何打算。
刘书白尚未回答,父亲便已开口。“什么原本的住处?书由已经成了亲,那儿怎能继续住下去?自然是搬回来了。”
“那学堂那里怎么办?”刘书弘又道。“总不能叫大哥辞了吧?”
“我看是辞了也好,在那学堂也赚不了多少钱。”于氏倒觉得这主意实在不错。“若又要住回那里,少不得秋寻样样张罗,我们刘家娶媳妇可不是叫她来做奴做婢的。”
秋寻此时发现书白的脸色渐渐地变了,显然地,他很讨厌大家围成一桌讨论他个人的未来这种事。
也就是在这一刻,秋寻才恍然大悟,原来刘书白讨厌受控制、厌恨被安排,他有着十分强烈的自主意识,所以他才反对这桩婚事,不管她姚秋寻是美是丑,是善是恶都无关紧要,只要她是被安排好的,对刘书白而言就是突兀、不受欢迎的,秋寻一想到此,心中满是深刻的悲哀。
她又有何辜?
临上花轿前,母亲嘱咐她,一夜夫妻百日恩,就算彼此间什么不愉快,也不要记着隔夜仇,共结连理不是那么简单的,还需要无比的耐性与宽容····
算了吧,现在记得这些又有何用呢?
她抬起头,直视着书白的父母,突地开了口。
“爹,娘、可否容媳妇说一句话?”
刘书白一愕,下意识瞥了她一眼。“说吧。”刘剑塘倒想听听这媳妇的意见。
秋寻深吸了一口气,缓慢地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秋寻不是嫁来娇生惯养的,今天既然已经是书……”讲到书白的名字,她顿了一下,感觉上有些陌生因而难于启齿,听在旁人耳中却是不折不扣的害羞。“书……白的妻子,他不管去了哪,我总是要跟着他的……”她知道书白疑惑的看着自个儿,也之因此,她心口突地跳得更加厉害了。
“书白……他曾跟我提过,他很喜欢教书…··如果因为搬回来家里,使得他必须放弃这份工作时,那我也会羞愧的……所以……”
“所以怎么?”书白的母亲于丽月问道。
“所以……请爹和娘允许,让他保有这份工作好吗?我一定会好好服侍他的。”
刘书白闻言大惊,他将头转向秋寻的方向,睁大着眼看着她,愕然地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有办法解决这椿事的!即使他的办法可能会太过强硬,可是他还是会有办法解决的!“然而让他震惊的是,姚秋寻为什么要帮他?!他不明白!
刘剑塘咳了两声,未几,腹中已有定案。“也好。”他慢慢地说了一句,然后捻了抬下巴的胡子。
书白又看向父亲,不敢相信他会这么平和,这么好说话。_
刘剑塘笑了笑,表情是放松的,有着鲜见的开明。“就让你们回去住之前的住处吧,毕竟书白已经成家,也算一家之主了,在外头磨练磨练,也不算坏事,秋寻难得有这份心,不怕跟书白去过苦日子,我这做公公的也十分欣慰,相信你们一定可以过得很不错,不过…毕竟不能永远这么下去,所以······、我也有一个条件。”看着于氏急急想开口说些什么,刘剑塘暗示着妻子稍安勿躁。
“什么条件?”刘书白问道,表情怪异。
“其实也算不上什么条件,只是为了秋寻着想罢了,我希望她若一怀孕,你们就马上搬回家里住,我们家人手多,照顾起她来才不致慌了手脚,这样对亲家也才有交代,你说对吧?”刘剑塘老谋深算地留了一记伏笔,算是对儿子的体贴好了,这桩婚事已经绑住了他,那么,且让他多自由一段日子又有何妨?不过一日有了孩子,料不得他也该为自己的家人打算了吧?!教书不是不正当的营生,但毕竟家业需要人手,他是很希望长子能快点领悟到这个现实的。
刘书白愕然不已地看着父亲,不过一会儿他便领略父亲的意图,而当他领悟父亲想法的同时,他竟突然有一股想要大笑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