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地方很特别,山顶是一个平台,四边则是陡峭的岩壁,对外的通道是一座铁锁桥,桥面很窄,只能容许一个人通过,桥下一片雾茫茫。
柯冰玉一脚跨上铁桥,往下一看,马上就缩回来。
“我不敢走!”她望着深不可测的桥底。
程子湘伸手扶住她。“别怕,有我在!”
“还有没有其他的路?”
“没有,就只有这一条!”
她想往前再试一次,双脚却不听使唤的原地定住。
“这样好了,我牵你,你闭上眼睛跟着我走——”
“不行,万一没跟好,一脚踏空,那不摔下去了!”她怕得连声音也发抖了。“八岁时,有一天我心血来潮地爬上庭院里的大树上,下来的时候,脚滑了,整个人往下掉,我急忙抓住树枝,就这么着,我像个小猴子吊在树上,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当时我怕极了,闭着眼睛不敢往下看,双手死命的抓住树枝,哭了好久,我爹才听到,弄来梯子,才把我抱下来。之后,我一上高的地方,就会害怕!”
“那——这样好了!”程于湘有了新点子。“我背你过去,你只要闭上眼睛,到了对面我会告诉你,你再打开眼睛。”
无法可想,她只得接受这个建议。程子湘弯下腰,她锹着狂跳的心,爬上他的背,他便慢慢的走上铁桥。
“到了没?她闭着眼睛问。
”又不是用飞的,才走两步呢?”
“哎哟——”他大叫一声,脚底也踉跄跌了一下。
“怎么了?”她惊慌的问着。
他笑了笑。”没什么?只是吓吓你,看你睡着了没?”
“你小心点——”想起脚下是无底深渊,她没好气的说着。
“刚刚你一句话也不吭,我以为你生我的气呢!”
“当然生气,这么危险,你还开玩笑!”
“怕什么?照你这种搂法,就算掉下去,我也跑不掉!”
“我——怕嘛!”她仍然闭着眼,危险关头,她才顾不得害羞。“到底还有多远?”
“那走快一点!”
“不行,这铁桥原本只能走一个人的,现在我们是两个人,我怕走太快会摇晃得厉害,反而危险!”
她一听,心跳剧升到两百,手上加紧的搂着他。“那你小心点儿!”
“放心吧!我还没见到我的女儿,我会小心的!”
“你的女儿?”
“是呀!”
“她在哪儿?”如果此时她看到他那狡黠的笑容,她一定不会这么问。
“在我后面呀?”
“她也来了?”她几乎就要张眼往后瞧。
“是呀!她在我的背上!”
她会意过来,顺手拧他一下。“你使坏——”
“别闹、别同,小心咱们一家三口。”
“你——不睬你了!”
她娇嗔说完,不敢乱动,心头却是甜甜的受用。就像第一次趴在他的身上,宛如在刹那间,将她一辈子的幸福完全交在他的手上。她可以放心的闭上眼睛,任他带她到任何他想去的地方。没有烦恼,没有忧虑,只是安全和幸福伴随着她。
她爱上他了?
是的,她知道她早就爱上他了。
他厚实的背,有她渴望的幸福。
他深沉的眸,有她最爱的深情。
哦!她早就依恋着他,今生今世再也离不开他了。
这股浓烈的爱,她之所以不愿向他承认,只是因为他的那经风流传闻,以及他有了未婚妻的事实。
但想想,那又何妨?珍惜瞬间的永恒,才美!
突然——
“就快到了!”
说完,他脸上露出促狭的笑容,只是她没看见。其实,当他故意踉跄跌倒时,正好是走完铁桥的时候。他原意是要捉弄她,以为她会本能地张眼发现他的恶作剧,没想到她搂得更紧,如小鸟依人地挨着他……嗯——这感觉,他喜欢,当然也就舍不得放下她。反正以他强健的体格来说,背着她再走个干里路也绝不是难事。
不过,有点累的是他必须慢慢地走,小心的走,才能不让她起疑心。
天!如果有人看到他那歪斜的步伐,肯定会以为他疯了。
然而,不巧的是,真的有人看见了——
“子湘,你在干嘛?”
他抬头,见到说话的人是司马嫣红,一阵愕然,站在原地。
柯冰王也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张开眼睛。
司马嫣红迎了上来。“子湘,你是不是喝醉了,怎么步伐歪歪斜斜的?”
“没什么,刚踩着石子,脚板有点不舒服。”他胡乱编个理由。
还趴在他背上的柯冰玉,回头望了一下,马上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急忙挣扎着要下来,而她的脸早是红通通的了。
“有没有怎么样?”司马嫣红关注地上前察看他的脚。
“没事了!”他急忙往旁站好。“玉娘,我来介绍,这位是司马嫣红小姐,她是——”他考虑着是否要抬出她在怡春院的名号。
“司马嫣红?”柯冰玉敏感地望向她。
司马嫣红迎风轻甩长发,对她笑道:“子湘他可能不好意思说,那么我只好自我介绍了。我是怡春院的姑娘,不过,那是以前的事情了,现在我已经赎身从良,我想冰玉姑娘应该不会介意和我做个朋友吧!”在她主观的意识里,她以为是她红遍天的名号让柯冰玉有所联想,所以她也就直言不讳的先说出她的身世。
可惜,她错了!对柯冰玉而言,这如雷贯耳的名字,正是间接害死她爹的凶手!因为她,她家破人亡;因为她,她活在茫然无知的命运里。当初她所以选中怡春院卖身,无非也是想要见识一下能迷死男人的她。而今,司马嫣红竟然就这么活生生地出现在她的眼前,她该拿她怎么办?恨她?打她?不!那唤不回她爹的性命,更重整不了她破碎的家庭……
“玉娘,你怎么了?”
“没什么。”她茫然的答着。
他见她仍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这才想起来范江曾经告诉他的话——
“那位名字叫做柯冰玉的姑娘,是玉石坊老板柯世民的女儿,据说他迷上了嫣红姑娘,为了捧嫣红姑娘的场,他花了大笔大笔的银两,不但败光了所有的家产,还四处借贷,欠了一屁股债。冤的是,他所花的那些银两,大部分都被李嬷嬷取走,柯世民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投下大笔冤枉钱,连嫣红的面也没见着。三天前,债主逼他还钱,他走投无路,于是上吊自杀死了,留下孤儿寡母和庞大的债务。柯冰玉为了还债,也为了她娘和五岁大的小弟弟,这才迫不得已到怡春院卖身,听说今天债主就要到她家讨债!”
当时他就是因为范江后面的这句话,才会赶到柯家瞧一瞧。此时想来,也就难怪她一看到嫣红会有如此的反应……
他正想着要如何安慰她的时候,司马嫣红却亲呢地勾住他的手。
“子湘,咱们走吧!我义兄已经准备了好酒好菜,准备和你大战三百回合呢!”
程于湘不笨,立刻明白司马嫣红此举的用意,是存心要气他的玉娘。没有犹豫,他马上将她的手移开,走到柯冰玉的身边。
“玉娘,除却巫山不是云,只缘身在此山中,有些事情并非你想像的那样,甚至亲眼所见,也不一定就是真实的;有没有缘在一起,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说罢,他对她投以一笑,便轻轻地握着她的手,眼里传送他疼她、爱她的光采。“先别想那么多,回头我再跟你说,你就会明白了。”
“是吗?”她望着他深遂的眼眸,有股想哭的冲动。
程子湘点点头,像是给予承诺似的轻抚她的双颊,再也不理会眼里发出妒火的司马嫣红,径自牵着她的小手拉着玉娘往山顶上的木屋走去。
他是明理的人,正所谓不知者无罪,他明白柯世民的死并不能怪罪嫣红,她甚至不知道她无辜地背上了一条人命。妓院原本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玩玩可以,若是认真的玩上感情,那就只能怪自己认识不清了。
柯冰玉的爹——柯世民就是最好的例子。
其实,这点柯冰玉也知道,否则她早就和司马嫣红拼老命了。一如当初对程子湘一样,她不怨别人,只怨自己的命薄。司马嫣红的出现,与其说是勾起她心中的仇恨,倒不如说是带给她无比的震惊。说明白一点,见了司马嫣红后,她对司马嫣红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尤物,她是个天生的尤物!
话又说回来,若不是她,她也不会阴错阳差地碰上程子湘……那么说,她是应该感谢她!
如果爹爹没死的话,她想她会的!
所以,当他们都坐上饭桌的时候,她心里已很平静了。
南宫旭很好客,属于狂放不羁的男人,讲话也很干脆,冰玉就喜欢这种朴实的个性。尤其他对她的赞美,不似赵远山的逢迎阿谀,只有短短两个字“很美”;不过,那股认真的傻劲,却是让人觉得真诚。
另外一位在座的是司马嫣红,柯冰玉也很认真的瞧了瞧她——
司马嫣红说话的时候表情很丰富,言谈之间,看得出来她极力想要讨好程子湘;她的一颦一笑,有着超高的职业水准,不时对他放出暧昧的笑容和放电的眼神,那强大的媚波,足以电死一条大水牛,更何况是男人呢?
因此,她不得不承认,她能迷死男人不是没有道理的,也难怪她爹会为她痴狂,换做她是男人,恐怕也难以招架她所散发出来的魅力吧!
那子湘呢?
她转头望向他,心中突起醋意让她很难过,但,她能怎么样呢?咆哮大骂狐狸精,害死她爹不够,现在又来抢她的男人?
好笑!她有什么权利这么做?
自嘲的无奈,加上喝了满缸的醋,她变得很沉默,兀自扒着碗中的饭。
“于湘,我有点不舒服——”突然她想避开这令她难受的场面。
“那我先送你到屋内休息。”
“也好!子湘,想来你们也赶了一大段的路,冰玉姑娘大概是累了,你先送她进房里休息一下,房间我已经差人打扫干净了。”南宫旭也关心的说着。“冰玉姑娘,你可得多多包涵,山顶的木材取得不易,房屋建造简陋,不似‘梅苑’舒服,不过,清静幽雅,绝对不输给‘梅苑’哟!”
“南宫大侠爱说笑了!”
她欠身谢过后,便跟着子湘来到了南宫旭为她们准备的房间。
“我休息一下就好了,你去陪你的朋友吧广
她低声说着,语气之中有着强烈的醋意,浓呛得让程于湘心疼死了。
“你不高兴?”
“没有。”
“是不是吃醋了?”
“我——没有。”
他抓着她的双肩,两眼直视着她。那灼人的眼光像是要将她看穿似的,丝毫不含糊地抓住她存留眼底的不安。
“你骗我!”
她低下头。一逞绞着手中的丝帕,默默无语。
“告诉我,是不是吃醋了?”他端起她的脸,不让她逃避他的问题,却发现她紧咬着的双唇间,渗出细细的血丝。他心疼地抱紧她:“玉娘,你听我说,我跟司马嫣红的事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在我决定要你的时候,我就再也没碰过别的女人,你要相信我,我爱的只有你一个人而已……”
“我——”不争气的泪珠陵地从眼眶滑落,但她知道,那是喜悦的泪珠;她是个没有资格拥有幸福的女人,如今,她何其有幸福能得到他的誓言,她是该高兴的,不是吗?但为什么一阵强过一阵的恐惧感,却不断从心底深处冒出?
“玉娘——”他吻着她的双唇,温柔舔去她嘴边的血丝。 “我不许你这样伤害自己,答应我,以后再也不会了,好吗?”
她闭上眼睛,泪珠儿滑落得更凶;面对他的深情,她真不 知该拿她自己怎么办?
“玉娘——我爱你——”
随着这声爱语,他的舌尖进占她的唇,开始融化她又将封冻的心……
今天的他,传送着他强烈的占有欲望,像要将她撕碎般的吞噬。在最深底幽幽之处,是两颗真诚赤裸的心,紧紧的密合在一起。在这幽静的星芒山间,他们的呻吟声如琴瑟和呜,共谱着大自然玄妙的乐符。
她不安的心,也在温柔缠绵中得到平静。
然而,尾随而至的司马嫣红,立在门外,两行热泪已然滴落胸前。对她来说,他们的合鸣是最残酷的极刑,每一声、每一叹,如大大小小的锐剑,一支支,一剑剑扎实的刺人她的心脏……昔日风情万种不再……温红的眼眶隐隐地闪着枯死的爱情种子。
其实,以程子湘的功力来说,她一到门外,他就知道了。他这么做,无非就是希望司马嫣红能够彻彻底底的对他死了心。
远远地,飘过一缕薄雾,露出了南宫旭的脸。他明白程子湘的用意,但这一切早在司马嫣红苦苦哀求一同前来之时,他就已经告诉她了。
南宫旭走到司马嫣红身边,轻轻地抱起全身几乎僵硬的她,缓缓的离开。
444
柯冰玉醒来的时候,躺在她身边的程子湘正鼾声大作。
她没有吵醒他,奋力又小心地移开压在她身上的粗重大腿,穿上衣服走向户外,吸人星芒山清晨清新的空气后,她精神振奋起来。
昨夜,程子湘和南宫旭酒国大战三百回合,喝得酩酊大醉。回到房里的时候,口里直嚷着他爱她,要娶她为妻,而且还拉着她向天地参拜,说什么等他事情都解决后,再风风光光地跟她拜堂成亲……
虽然,没有任何排场,更没有贺客迎门,但她觉得,她比那他未过门的妻子幸运,这样的想法,让她有股胜利的快感。
酒后吐真言,她拥有的是一份真实的感情呀!
“冰王姑娘。”冷不防,司马嫣红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
她转身露出友善的笑容。“你——也起这么早!”
“不,我一夜没睡。”
“怎么了?”
“没什么。”她凄清地笑了笑。“我只是在想,我美不美?”
她愣着,不明白司马嫣红的意思。
“你说,我美不美?”
“你很美!”
“那你讨厌我吗?”
“不。”
“我知道你很讨厌我!”司马嫣红似乎很有把握的说着。“昨天,南宫旭已经告诉我有关你爹的事了。”
提起这伤心敏感的话题,柯冰玉无言以对,转身望向远处云端。
司马嫣红说道:
“四年前,我爹是个县官,但她不是好官,他欺压百姓、在乡里间作威作福、招惹民怨;直到钦差大人代天巡狩时,狂大的民怨一状告到钦差大人那儿,掀出他一件又一件的罪行,代表正义的钦差大人依照律法将我爹问斩,并没收我司马家全部的财产。我娘在获得我爹的死讯时,竟悲伤得不能自己而跟着上吊自杀。所谓树倒湖狲散,以前在我爹跟前呼前拥后的人也全跑光了,就只剩下我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我打算到京城投靠叔叔,谁知道,竟在半路遇上土匪,我拼命的逃,但他们不放过我,一路死命的追。大概上天也见我可怜吧!让我遇上了南 宫旭,是他救了我。
平安到达京城之后,才发现叔叔一家人早就不在那儿了,不知该去何处的我,只好到怡春院卖艺。经过了这些大风大浪,我懂得如何抛开廉耻招呼客人,也知道怎么样抓住男人的心,很快的,我成了恰春院里当红的姑娘。当时我就认识你爹了,犹记得我们初次见面,你爹曾送我一块价值不菲的玉佩,但我真的没想到——你爹会因为我而死。”她看了看柯冰玉后,又继续说道: “说实在的,我和你爹就只见过那次面,之后的事情,我全不知道,我更不知道他……”
“别说了,我从来没有怪你的意思。”她不知道是不愿再提伤心事,还是不想再自怜身世。
“那你肯原谅我?”
“既然没有怪你,当然就没有原谅不原谅的问题。”
“那么——”她迟疑了一下。“你愿意让我做小的?”
“小的?什么小的?”
“我不跟你争当子湘的元配夫人,我只请求你允许子湘有空来看看我,这样我就心满意足了。”
“你——”
“你就答应我吧!”她哀求着。
“快别这么说,我——”天!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该算什么,如何答应她呢?
“你答应我吧!”她再次央求。
“嫣红姑娘,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请你听我说——”她顿了一下,开口道:“我爹死后,留下大笔的债务,为了清偿我们家的债务,我将自己卖给了子湘,我和子湘的关系就只是如此而已;所以,我根本没有资格要他做什么,他要我也好,不要我也罢,我只能乖乖的听从他的安排。而且,他早就订了亲,你找错对象要名份了。”
“不,不可能的,子湘他从来没有对一个女人这么好过,他一定会娶你的,只要你答应,他一定收我做二房的。刚刚你说的话,全是你的推托之词,对不对?”她的情绪变得有点激动。
“不,我说的都是真的。”
“不——你一定是在敷衍我,你想要一个人独占子湘对不对?柯冰玉,我真是错看你了,原来你比谁都自私,连分给我一点点的爱,你也不愿意……”她愈说愈大声,情绪也愈来愈亢奋,几近歇斯底里。
“不是这样的!”她急得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是我不愿意!”不知何时,子湘出现在她们身后。“嫣红,不要逼玉娘,而且,就算你逼她也没用,我不会答应的;这一生,我只爱一个人,也只会娶一个人为妻,而那个人就是——玉娘!”
“我都愿意退而求其次了,难道也求不来你一点点的爱?”司马嫣红哀怨地说着。
“我做不到!我的爱只能给玉娘一个人。”
“程子湘,你太绝情了!”
“嫣红,你应该记得,一开始我就明明白白的告诉过你,等我一找到红粉知已的时候,也就是我离开你的时候。如今,我只希望你能另觅良人。”程子湘坚决的语气,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你——”
“还有,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和玉娘……”
司马嫣红伤心欲绝地看着他,充满泪水的眼里盛满了绝望与恨意。“程子湘,你会后悔的,我要你为今日的无情付出代价!”她丢下话,往山下急奔离去。
望着司马嫣红伤心的背影,柯冰玉动了侧隐之心。
“子湘,如果你娶妻后,就收她做小的吧!”
“不可能的!”
“唉!看她怪可怜的!”
“这么说,你是同意了?”他饶富兴味地看着她。
“我——”她脸红了,不知该如何回应他,只好论起粉拳直往他的胸膛捶去。
不料,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轻轻一带,便将她拥进怀里。
“傻丫头,你是我唯一的妻,我的心再也容不下任何女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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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梅苑”,柯冰玉有了回家的感觉。
“梅苑”景色没变,只是添了些初冬的寒意。
更美好的感觉是,她陶醉在爱情的漩涡中。
福嫂和翡翠,早在她翻脸为她们求情的时候,她就已经赢得她们的好感,此刻见着了她。有着说不出的亲切感,就像老朋友见了面一样,打开话问子,嘘寒问暖地问了一大串。
一旁被冷落的程子湘,不甘乏人问律,倒是抗议了。
“喂、喂——你们都没着见我呀!”
“少爷——”
“少爷——”
相嫂和翡翠发出谄媚的叫声讨饶。
程子湘笑道:“先泡两壶茶来解解瘾,要嚼舌根,以后有的是机会!”其实,玉娘能和她们两人打成一片,他反而更能放心地去做该做的事。
他见柯冰玉对“梅苑”似乎有了新感情,于是稍做休息之后,便带着她来到前院,他将她轻轻揽在胸前,两人依偎在石椅上聊天。没多久后,福嫂和翡翠也端着茶来到。她们见他们聊得起劲,放下茶,知趣地离开了。
程子湘笑道:“唉——还没娶你,我身边的人就都向着你,我看以后的日子,我可怎么过呀?”
“谁教你要对他们凶!”
“我只是偶尔开开她们的玩笑,并不是真的对她们凶!”他骚头莞尔,一副无辜的模样,引得她发笑。
跟着,他也笑起来。
在笑声中,柯冰玉忆起初进“梅苑”的情形,当时的凄凉无助……
曾几何时,悲情不再,有的是满园欢愉的笑声……
这一切,是他给她的。
她会好好珍惜!
她想谢谢他,不过,恶心的话她学不来,只好说道:
“快喝吧!茶凉了就不好喝罗!”这句话是他曾经说过的,如此表达一份关心,她觉得比较自然。
他似乎也懂她的心意,会意地笑了笑后,喝起他怀念的龙井绿茶。
“还是福嫂泡得好喝。”
“这叫——月是故乡圆,水是家井甜!”
“对、对、对,说得好,说得好!”他贪婪猛喝,脸上流泻着欢愉的笑容。
“子湘,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哦——也会有问题?”心细的他,早已察觉到,任她有天大的问题也往肚里吞的毛病,如今竟然愿意与他分享她心中底事,这让他好奇,也欢欣。
“我——”
“说吧!”他放下茶杯,一脸专注的模样。“是什么大问题?”
“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是觉得奇怪,这个地方为什么会取名叫做‘梅苑’?”她斜着头,一脸想不透的样子。
他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一时间呆住了。
“你也不知道?”
他摇摇头,望向远方的眼神,有些凄凉。
“前门的巷子,叫梅苍,而这里之所以叫‘梅苑’,顾名思义——这儿本来种满了梅花……喏!就在这前面的院子里,除了中间的走道之外,全种满了梅花,冬天的时候,白的、红的、粉红的梅花便一朵朵地开了满园。”
“那一定很美!”她趋身向前,趴在一旁想像着那一园子的梅苑。
“那——为什么梅树不见了?”有一就有二,她的问题接踵而至。
程子湘心头浮上一段伤心往事。“砍掉了!”他转而幽幽的说着。
“是你砍的?”
“不是。
“那是谁砍的?”
“是——”
“你也不知道是吧!”柯冰玉感觉得出来他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于是转了个话题。“那我可不可以在墙边上种上一排的梅树?”
他看着她。“你喜欢梅花?”
她点头说道:“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梅树有着不畏霜雪的坚高贞洁,一直为世人所乐道。”
她的话,在无意间,深深地触动了他的心弦。
万花敢向雪中出?
使君独悲梅花树!
程子湘轻声吟来,语中悲意甚浓。他带她来到墙角,拨开草丛,墙上刻着一行字。她定眼一看,很巧地,正是他吟咏的诗句。正想回头询问,却见他转头试去眼角的泪水。
她为之怔然——太不可思议了,他一个大男人竟然会为这两行字掉泪?
“这是一个很久以前的故事了——”他缓缓地说着:
“以前有一个财主,很会做生意,赚了很多钱,但是他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女儿,于是专制的他便想要招人入赘,在他精心的安排之下,他选定了和他生意上关系密切的朋友之子,这么一来,他不但可以延续他的香火,而且也可以拓展生意,是一箭双鹏的好计策。可惜,他的女儿坚持不肯,因为她爱上这儿的园丁……她很爱梅花,所以这个园丁在这个地方为她种满了梅树,到了冬天下雪的时候,他们就一起坐在梅树下欣赏雪中的美景。
“当时,这附近的人都称这个园丁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但他们是真心相爱的,当然,那位财主也知道,只是他一时间也拿他宝贝女儿没辙。更要命的是,她的女儿竟然怀了那园丁的小孩。他终于又想出了一个方法,他趁他女儿外出的时候;要那园丁到他那儿去一趟。然而,歹毒的他,竟然在路上埋伏,教人将园丁的脚筋挑断,丢到深山去喂野狗。
“他女儿回到‘梅苑’的时候,他又教一位大腹便便的女人上门找那名园丁,硬说她肚里的小孩是园丁的,要园丁出来负责。于是,他的女儿要那女人留下来等,等园丁回来对质。然而,一等就是半个月,园丁还是没有回来,于是她找上她爹,求她爹想办法找孩子的爹回来。”
“那财主真坏呀!”听到这里,柯冰玉气愤冲口而出。
程子湘握住她的手。“别激动,这只是一个故事。”他笑了笑,又继续说道:
“那财主一口允诺了女儿要求。于是,不知情的她满心期待着,可是几天过去之后,她爹说园丁掉落山崖死了,她不信,她爹一口气找了三个人做证,然后好说歹说的劝她另嫁他人。她不肯,她爹就拿她肚子里的小孩的生命做要胁,说一生出来之后就要掐死他,她只好答应她爹的逼婚。
“没想到.她嫁的丈夫,竟然是个白痴,连自己的名字也不 知道的白痴!自然,她产下的男孩在财主有心掩护之下,也就没有人起疑。有一天,大约是男孩六个月大的时候,她心血来潮,想到‘梅苑’看盛开的梅花。于是她来到了‘梅苑’,赏花的时候,那个自称怀有园丁小孩的女人出现了。
“她难产,腹死胎中,好不容易体养了半年才捡回了一条命,当然她从财主得到的不义之财,也全都赔上了,所以她和他的先生才会赖在‘梅苑’。经过这次大难后,她良心发现,向财主的女儿说明事实,并且告诉她,那园丁命大,被一农夫救起,待他回到‘梅苑’的时候,财主就告诉他她嫁了别人。他悲伤之余,拖着跛了的双脚,砍断了所有的梅树,然后一头撞死在那里。”程子湘说到这儿,指着刻着字的墙角。
柯冰玉试去眼角的泪水。“好可怜哟!”
他转过头,其实他的眼角也有泪水。
“哼!简直是惨绝人寰,天地难容,所以梅苍才被人戏称为蛤蟆巷。”
“那财主的女儿呢?”
“她细心一想,终于知道这一切都是她爹搞的鬼,她在那里坐了一天一夜,第二天,她在墙角写下那两行字后,也一头撞死在墙角。”
睹物思人,柯冰玉为这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掉下两行热泪。
“你怎么知道这故事的?”
“那位婆婆,哦——也就是欺骗财主女儿的女人告诉我的。”
柯冰玉脑中电光一闪,随即省悟,她用着不可思议的语气问道:
“这——是你的故事?”
他看了看她,缓缓的点点头。“那位婆婆受财主的女儿之托,要她在她儿子长大成人之后,把这段故事告诉他——”他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愤。“我的爷爷,不,应该要改口称他是我的外公,也就是那位专制的财主,是他造成这一切的悲剧。哼!他永远想不到,那逃走的女人,竟然会往二十多年后找上他的孙子,揭发这段惨无人性的阴谋!”
柯冰玉傻眼了,这悲惨的故事竟然就是他的自述。那他情何以堪?难怪他每次不经意提起他的爷爷——哦,不,应该是他的外公,眼里总会出现仇恨的凶光。
“所以你要和他做对?”
“他会有报应的!”程子湘恶狠狠的说着,眼里的凶光,比一头饿昏头的狮子还要可怕。
柯就玉轻轻的握住他的手。那我不种梅花了。”
“为什么?”
“这样你会老是想起这段不愉快的过去。”
他笑了笑,化去眼中的戾光。“那是过去的事,况且有些悲伤一旦种植在你的心灵深处,就算你想忘了它,也很难的。就让我们种一些梅树吧!给我在地下的爹娘看一看,我想,他们会很高兴的。”
“这——”
“别想那么多,明天我就找人在墙边移植一排的梅树,如果弄得好,或许我们能赶在今年的冬天一起赏梅。”
对她一见钟情。因为——她是一块冷玉,如寒雪赛梅,勇忍坚贞。而他忍不住地想握住她,给她温暖,让她在最寒冷的十二月天里,开出花朵,绽放出她吸引人的光芒。
一如他那死去的爹娘,为爱情谱出最美的诗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