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宫、商、角、征、羽,这音律中的基本五音可记住了?”一名清丽的少妇端坐于琴后,正面对着三名小娃儿谆谆教道。
少妇的肚子微微隆起,但依然掩不住她沈鱼落雁的姿色与韵味。
“记住了!”小娃们可爱的稚嫩嗓音在这斗室里大声响起。
“好了,今天就上到这里,回去可要练习哟。”少妇淡淡笑道,出尘脱俗的气质和这间稻草、木头搭起来的房子很不相称。
小娃们连声道谢后便离开了这所谓“教室”的地方,回家去了。
这里是座渔村,半年前风无姤被怡人狠心地推入溪流中后,她在急流中载浮载沈,一度以为自己就快进鬼门关,也不知道漂流了多久,直到她幸运地抱住一株树,才得以活命。
好不容易挣扎地上了岸,她才发现她已被河水冲到对岸,原本地第一个反应是回到慕容府,但很快地她心念一转,思及她若回到慕容府也只能看着他和别的女人成亲,再加上经过这一次,她像突然间成熟般,不再抱有天真的想法,他那个人吃人的世界,不是她有能力参与的。于是她便头也不回地往另一个方向走,但她实在太过虚弱,走没几步就昏了过去,再清醒时,已是身在一处民房内。
原来是一名渔夫救了她,渔夫夫妇人都很好,在她生病的期间非常细心地照顾她。后来她忍痛将慕容琰送她的一只名贵手镯当作回礼,而渔夫夫妇也帮她盖了座能遮风挡雨的木屋。
她告诉渔夫夫妇她叫“无风”,夫家姓“木”,为的是隐姓埋名,就此度过她的残生,要不是她的肚子里正有个生命在形成,给了她生存的力量,她或许早已结束了她的生命。
她编了个故事,说他们在河的上游遇上土匪,夫婿已经惨遭毒手,而她则被土匪推落溪流里。她不想提及关于慕容府的一切。
渔夫夫妇有一名年约六岁的女孩,那日她听见小女孩正在玩着一把断了几根弦的破琴,她忽然心念一起,将琴维修复好,之后便开始教导小女孩琴艺,渔村不大,消息传得很快,许多人家的女孩也都吵着要学琴,于是她便开始以教琴?生。
原本大多数的父母起初是不愿的,他们认为学琴没有什么用处,倒不如学刺绣、女红还来得实际些,但因为她的琴声实在太动人心弦,而且她收费又不高,甚至以民生用品交换,于是后来整个村里的女孩几乎都成了她的学生。
风无姤望着窗外,幽幽地叹了口气,心里惦着离恨谷里的师父和三位师妹,但纵使再如何思念,她也没有脸回到离恨谷里见师父。唉!不晓得师父和师妹们在得知她失踪的消息后,会不会替她感到伤心难过……就在风无姤陷入愁思之际,门外突然出现了一个姑娘,是住在不远处的晶儿。晶儿现年十六岁,对于风无姤这名美丽又会弹琴的女子喜欢得不得了。
“晶儿,你来了。”风无姤招呼她进来,替她倒了杯茶水。
“无风姐姐,这是娘要我送来给你的鱼。”晶儿将三条鱼递给她。
“喔,你回去后,记得替我向你娘道谢。”风无姤将鱼收下,提到后方厨房。那个称厨房的地方不过一口?、一只水缸,简单得很。
风无姤放好鱼后又出来道:“你今天学琴吗?”晶儿也是她的学生之一。
晶儿粉嫩的脸上突然爬上红晕,忸怩道:“今天不学了,我……还有事。”
风无姤见她这怪样,忍不住问道:“喔?是什么事?”
“我……”晶儿的脸更红了。
“怎么了?”风无姤纳闷地问。
晶儿这才小声地呢喃道:“娘给我许了们亲事,我得到市集上买地针线和布疋给自己缝件嫁衣。”
“原来是这样呀!”风无姤一听高兴地睁大眼。“原来晶儿要嫁为人妇了!”她笑道,但笑容里却闪过一抹淡到不易察觉的惆怅。
晶儿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兴奋地道:“不然这样好了,姐姐和我一道去。”
“啊?”
晶儿一脸烦恼道:“我的女红不好,也不会选色线……”
风无姤见她都快哭出来的模样,只得无奈道:“好吧,我和你一道去,替你选些该买的东西,然后再教你做,好吗?”
这朴实的小渔村不似慕容府那样人情淡薄,她真的很喜欢这里的人、事、物,虽然清苦了些,但却很祥和宁静。
“嗯!”晶儿高兴地拉着风无姤出门。
“这布料不错,色线也还可以。”风无姤和晶儿两人在布疋商行中精挑细选。
“还好有姐姐来帮我……”
“无姤小姐!”一名妇人惊讶且兴奋的嗓音在两人身后响起。
风无姤心中一凛,血液霎时凝结,手上的线团也因她这一吓而掉了满地。
中年妇人兴奋地将风无姤僵硬的身子板过来,上下打量,狂喜道:“真的是你……你没死?”
是李嬷嬷……怎么会在这里碰见她?风无姤无法置信地想着。
“太好了、太好了!”李嬷嬷极度兴奋地拥住风无姤。
“对不起,你认错人了!”风无姤一惊,忙不迭地收回手,抓着晶儿就往店门口跑。
“等等!”李嬷嬷在后头奋力地追着,但她这把老骨头哪赶得上年轻人?
“无风姐姐?”晶儿搞不清楚状况,只得跟着风无姤没命似的跑。
“无风?”李嬷嬷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隐约听到那面生的姑娘喊她“无风”。
不是吗?难道她真认错人了?
风无姤没命地跑回她的木屋中,一进门,她就将门窗重重锁上。
晶儿不解地嚷道:“无风姐姐,你在做什么呀?”她究竟在怕什么?
“没有……我……啊!”风无姤话才说完,忽然弯下身子捧着肚子连声哀叫。“我肚子好痛!”
晶儿吓得花容失色,忙不?地将风无姤扶上床榻,着急道:“唉呀!会不会是动了胎气?”她一脸自责。“都是我不好,明知道你有身孕还拉着你上市集!”
“啊!”风无姤痛哭地尖叫着,额际沁出滴滴汗珠。
“无风姐姐你忍着,我现在就去请大夫……不……请产婆!”
晶儿慌慌张张地离开屋子去求救了。
她才走没几步路居然遇到声势浩大的官兵,方才市集上遇见的婆婆指着她大叫道:“就是她,大少爷,就是她!”
“啊?”晶儿不明所以地被官兵团团围住,吓得腿都快软了。
“她在哪里?”一名骑着骏马的英挺男子,以居高临下之姿冷视着早吓得惊慌失措的晶儿。
她愣愣地张口结舌道:“她?她是谁?”
“风无姤在哪里?”说话的男子全身散发出一股王者的霸气。
晶儿吓得哭了出来,扑倒在地上大声啜泣。“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求求你们让我走,我还得赶去请产婆,无风姐姐就快生了……呜……”
无风?
难道她真想就此、永远消失?就当作从来没有来过世上一样?无风也无痕?
慕容琰剑眉一蹙,朗声唤道:“派一个人去请产婆,其余的随这小姑娘去。”
“是!”众人齐声应道。
果然是无姤!
慕容琰瞪着她苍白的脸蛋,发觉她似乎瘦了。他环顾一下这简陋的屋子,眉头皱得更紧。
她的肚子好痛,但她却没力气再挣扎。风无姤意识朦胧中似乎看见慕容琰、晶儿还有李嬷嬷走进她的屋子!她是不是快死了,否则为何会有这样的幻觉?
他沿着河岸找了她半年,没想到她居然躲在这鸟不生蛋的小渔村里,他本以为她死了,但他一日没打捞到她的尸体他就拒绝接受这个事实,果然……老天垂怜,她还活着!
“启禀爷……”李嬷嬷面有难色。“无姤小姐情况似乎……”
慕容琰心中一震,忽地握紧风无姤的手。“你别死,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他找了她那么久,她怎么可以在这时候丢下他?
“琰……”风无姤呓语地轻喊着。
“我在这……”慕容琰为她抹去额际上的汗滴,喉头似梗着什么似的,教他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她的心里有他!在阔别半年之后,她的梦里依然有他!
意识到这点,慕容琰握紧她一只柔荑,激动地大叫道:“我不准、我不准,没有我的允许,我不准你再离开!”
他这一吼,或许真吼回了风无姤的神智。“你……你……”
她不敢置信地瞪着他。接着地的腹部又传来阵阵剧痛令她哀呼连连。“啊……我的肚子……”
李嬷嬷喜道:“要生了、要生了,爷,请您先出去……呃……这位小姑娘你赶快去烧热水!”
“啊!”风无姤似乎承受着极大的痛苦般尖声狂叫。
慕容琰再怎么不情愿也还是被李嬷嬷给请出门去,他焦躁地在木门外来回踱步,觉得时间过得好慢、好慢……风无姤的叫喊声由屋内不时传出,慕容琰一颗心也随着七上八下!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一阵婴孩初啼声终于由屋内传出,慕容琰似乎觉得心底深处的某样情绪正在无形中孳长。
是父爱吗?他想。
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夺门而进,以最快的速度冲到风无姤身边。“你还好吗?”
风无姤虚弱地点点头,望着他,心中一阵撕扯。“你……”
“嘘,别说了,多休息。”他心疼地为她抹去额际上的汗珠。“等你好些我就带你回慕容府。”
“不!”风无姤惊呼道。“不,我不回去!”
“为什么?”他大为光火,他都为她放弃公主,还找了她半年,她居然不和他回去?
“你……你和公主……”她怯怯地道。
他抓住她的小手置在掌心。“我没有迎娶公主。”
他当时撇下公主,朝中大震,皇上本欲以此降罪,顺便削权,但岚禧公主本人却十分高兴这桩婚事未成,后来皇上不得已只得将她改配给她的心上人镇远将军,此事也算是有个圆满的落幕。
“怡人……”她又道。
慕容琰哼道:“怡人她疯了,我将她送到一处尼姑庵静养。”他算是对怡人相当厚道了。
“爷,小姐……”李嬷嬷此刻已将婴孩洗净,包上布巾递到两人面前。“看看小小姐。”
慕容琰轻头地接过软软的婴儿,胸中某处大大震荡不已……“你、你走,”她哑着嗓子喃道。“求你……”他的世界已无她立足之地,她十分清楚,在他的世界里,她甚至连保命的能力也无。
慕容琰环顾一下四周简单的摆设,冷着嗓音道:“你打算如何?在这里独自抚养我慕容家的子嗣?”
“我、我会……”她的确做着这样的打算。
“不可能!”慕容琰沈着脸。“我慕容琰的骨血不可能流于市井。”
风无姤心底一凉,一脸苍白地瞪着他。“你是什么意思?”
“不管你心里做什么打算,我今天一定要带走你和孩子!”
风无姤望着他张狂的俊脸,一颗心为他的霸道而揪结,那么久不见,他还是一样的霸气……慕容琰望着她产后虚弱的苍白容?,整颗心不知不觉柔暖了起来,他叹了口气,脸上刚硬的线条柔和了下来,并且将孩子递到她面前,轻声道:“和我回去吧,咱们已经有了这小娃儿,过去所有的是非恩怨就让它过去吧……”
此时,李嬷嬷和晶儿已经悄悄退出木屋,将整个空间留给他们。
“我……我不要,我不要回去再成为你众多的女人之一!”
那种勾心斗角的生活,她过不惯。
“七日后我将迎娶你为正室,并且此生不再纳妾!”他信誓旦旦道。
“你?”她不敢相信听见了什么。
“你听到了,我说我为了你,此生不再纳妾!”
“你是认真的?”她虚弱地问道。
“没错,为了你!”他又重复一次他所说的话。
“爷……”面对他难得的柔情,风无姤整个心房不由得暖了。
他获住她一只柔荑置于自己掌中。“我找了你半年,这份心,难道你还无法体会?”
“我……”风无姤只觉胸中波涛汹涌,一阵感动由他所握住的掌心传到她的胸臆间。
她当然清楚以他狂霸自负的个性,能够沿着河岸找寻她半年,这份心岂是执着二字了得?
“别再逼我说出承诺的话,我只知道这半年来我找你找得好苦。”慕容琰低沈的嗓音带着些许惆怅。
风无姤幽幽地望进他深如幽潭的眸子,发现他在这半年来,外表狂霸依旧,但在某方面似乎又变了许多。
“你说过……”她顿了下。“你不喜欢连自己也无法保护的女人……”一回想起她在慕容府里的种种,她就没来由地感到害怕。
慕容琰将她轻搂入怀,柔声道:“不用怕,除了你,琰干园里再也不会有第二个女人……”
风无姤偎在他的怀里,一股熟悉的麝香窜入她的鼻间,她知道他已为了她做出最大的让步。
她抬头望着他。“我是不是没有其他的选择?”
“除了爱我,你是没有其他的选择!”他霸道地宣示道。
一股又酸又暖的复杂情绪漾在她的心口间,她能骗自己不爱他吗?
望了一旁初生的女儿,她不禁幽幽叹了口气,也在心中做了决定。
“好,我和你回去……”她敛下眼睫,偎在他怀里轻喃道。
她知道他向来不对女人作出承诺,他如今的一番话,让她清楚地知道他是认真的,她还能说些什么呢?
慕容琰没有答话,只是将她搂得更紧、更紧……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