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办公室里一片寂静,只有规律的键盘敲打声伴随著漫漫黑夜。
贺恬恬双眼盯著电脑萤幕,修长的十指也飞快跳动。终於,在最後一个数字敲完时,她放松地舒了口气,然後全身无力地靠向椅背。
总算完成了,她想。快速地搜寻萤幕上的数据,并做完最後的确认,贺恬恬微微一笑,牵动她两颊的小酒窝。她关上电脑并低头看了下腕表,九点整,可以下班了。
她经常加班,也乐此不疲,反正她孤单一人住在台北,既不喜欢一个人待在家中看电视浪费时间,也不愿和公司同事上PUB喝酒聊天,於是她选择加班,既可打发时间,又可增加薪水,何乐而不为?
正因为她勤於工作,对加班也毫无怨言,因此进公司一年半,在方姊——她当时的直属上司,也就是前任的总裁专任秘书——辞职结婚并移民加拿大後,她便从助理秘书升任专任秘书。
贺恬恬收拾完东西後站起来,环视办公室一圈後,离开并锁上门,准备骑摩托车回家。
也许,她不该让工作占据太多时间,在走去牵车的途中她闷闷地想著。单身女子固然有她的自由存在,但时间久了,难免也会觉得孤单,尤其是对她而言。
更何况她从不想要过单身生活。
她二十七岁了,大学时期也曾谈过浪漫的恋爱,但现在回头想想那短暂的两次恋情,她怀疑那是不是爱?或许就是这份疑惑,让她的两次恋情无疾而终,毕竟她既没有不顾一切的牺牲所有为爱奉献,也没有满怀希望地和对方规画未来的蓝图。从头到尾,一切都是淡淡地来,最後也悄悄地结束。没有恶言相向,也没有依依不舍,有的只是默默的感谢。
是的,她感谢那两位无缘的男朋友,他们都是好人,也给她一段愉快的时光;遗憾的是,他们彼此并不合适。
贺恬恬踏著月色来到停机车的地方。这辆黑色旋风是她唯一的代步工具,从高中毕业後就一直跟她东奔西跑,到现在已经迈向第八年了。
站在自己的爱车旁,她摸索著侧背包内的车钥匙,过了老半天,还是遍寻不著。她疑惑地蹙起眉,乾脆将整个包包放到椅垫上,就著路灯埋头寻找。
还是没有。
她大吃一惊,怎麽会没有?霍地转头过去看向机车的钥匙孔,赫然发现一把钥匙插在上面。
「哇!幸好没被偷!」贺恬恬惊呼一声,连忙牵出车子,一面庆幸自己的好运。
虽然是一部旧机车,在她眼中却是再重要不过了。好险,她钥匙明显摆在那里,也没锁好龙头,能从窃贼手中逃过一劫,不论怎样都是幸运。
她开心地转动钥匙打开置物箱,将东西放妥、安全帽戴好,准备发动车子时,却传来一阵「噗噗」的熄火声,怎麽也发动不了。
十分钟後。
「怎麽会这样?」恬恬一脸挫败地看著这部爱车。
早上还好好的呀!为什麽又变成这样了?汽油还有一半,机油也才刚加,到底是为什麽故障?
汗水从安全帽里滴落,弄得她很不舒服。看来车子一时片刻也发动不来,她脱下安全帽,又重新架起车,准备用脚发动机车。
踩踩踩!
虽是凉夏夜晚,但她仍是踩得满身大汗,车子依然没有起色。
前前後後奋战了半小时,她停战片刻,靠在车上先休息一下。
恬恬最後领悟到,原来这部车没被偷不是因为她好运,而是根本偷不走。她左思右想,只有一个可能会造成故障,那就是车钥匙没拔,而她也没关掉电源,一整天机车处在耗电的状态下,以致现在没电所以发不动。
可恶!本来她一直很喜欢这部车的装置,所有开关都可在前面同一个钥匙孔控制著,不过,唉,钥匙没拔、车子没锁,也使得它的电全耗光了。
没关系,天无绝人之路,反正机车用踩的也能发动,虽然刚刚一直没有动静,但她会奋战到底。
休息够了,恬恬两手握住车把,一脚稳住重心,另一脚抬起准备再度踩下时,忽然背後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
「需要帮忙吗?贺小姐。」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恬恬霍地全身僵硬。
天啊!拜托,不要是他!
她慢慢地放下脚、收回手,缓缓转身,并用一双大眼睛平视对方的衬衫钮扣,继而以极缓慢的速度抬起头来,看著那再熟悉不过的睑孔。
「向向向……向总裁!」恬恬一脸不敢置信地望著眼前高大颀长、面无表情的男人,恨不得马上消失在他眼前。
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现在的自己是什麽样子,她的长发在拿下安全帽後湿答答地贴在额头及脖子上,而称不上美丽动人的脸孔在「激战」过後更是全部涨红,更别提她刚刚摆出的那个姿势,绝不是一位优雅淑女会有的动作。
对了,还有身上的黑色套装,不晓得有没有因为刚刚的动作而扭曲,她无力地扯扯裙摆,不知所措地站在他面前。
仿佛看出她的尴尬,向正磊勉强扯动他不常微笑的嘴角,不希望他的得力助手感到紧张或惶恐。
「意外是常有的事,只要处理得当就好了。」他简洁地说。
恬恬紧张得根本不敢看他,只能小小声地吐出一句话,「我……我现在就在处理呀!」
闻言,他黑眸瞥向这小女人身後的机车。「不能发动?」
听到她的爱车,她双肩一垮,无力地回答:「对,因为我钥匙忘了拔,所以电都耗光了。」
「我先送你回家,明天你再牵车。」
见他语气坚定,好像事情已经定案似的,她连忙开口,「等一下,那个……我明天还要骑它呀!怎能说走就走?再说,它也需要修理,我不可能丢下!」
向正磊挑眉看她严正抗议的表情,显然已经恢复了正常的模样。
「明天早上我接你上班,晚上再帮你修车,这样应该没问题了。」
LLLLLLLLLLLLLL
直到上了车,坐在他的身旁,恬恬还是不太能确信这究竟是好运还是噩运?冰凉的冷气吹来,减少许多流汗的黏湿感,她用双手代替梳子简单梳理自己的头发,一双大眼不太敢瞄向身旁的男人,也不想明目张胆地照镜子检查仪容。
外貌一向不是她所追求的主要目标,何况她也从不花枝招展。然而此刻坐在他身旁,明显地察觉到两人之间的近距离,忽然间,她希望自己是美丽的。至少不要是现在这副狼狈样。
是的,她喜欢他,喜欢他好久好久了。
在大学毕业後,她顺利考上研究所,从此她一心专注在学业上,心无旁骛,直到进入博邦科技公司,见到了传闻已久的向正磊。
向正磊在研究所毕业後,便致力於电子科技的开发。他白手起家建立自己的企业,打响了博邦科技的名号,在没有雄厚家产的支持下,只能步步为营并埋头苦干,终於他成功了。
以上这些都是她在读书时耳闻的,从没想过真实的接触後会是如何。
第一次见到他,她就知道自己心中的理想男人出现了,这一见锺情的触动在当时让她惊愕不已,她曾经试图压抑,但终究无效。
不过,无效的不仅是自己的徒劳压抑,还有这段爱情。
因为他是她的老板,也是博邦科技的总裁。因此他们之间不会有任何幻想的爱情出现。
在她为他工作了一年半後,她深深知道向正磊公私分明的个性,也清楚自己的平凡是吸引不了任何人的,遑论是他。
所以她总是以最佳的工作表现来面对他,而非以任何女性魅力来迷惑他。不过,事实也证明,他从不曾受过任何女性的迷惑而丧失理智,他总是做他该做的事,并且贯彻到底绝不手软。
向正磊稳稳地开著车,视线放在正前方,但将些许注意力锁住沉默不语的贺恬恬。
「你在想什麽?」他开口问道,「你平常并不容易紧张,为何今晚反常?」
恬恬深吸一口气镇静下来。「那是因为总裁出现得太突然了,我一点准备也没有,而且我……我也全身乱七八糟的,所以难免紧张。」拜托,她怎能说出她根本不愿像今晚这样见到他。
「今晚的应酬很无聊,中途我就先回公司,碰巧见到你有麻烦。」
「噢!这样啊!」
听到他的解释,虽仅是三言两语,但仍是令她讶异。讶异的不是他回公司,因她知道他一向是工作狂,而是为他工作了一年半,她知道他总是以行动代替言语,除非必要,很少解释。当然,他也不用解释,毕竟他是老板,只有员工向他解释的份。
但如今他对她解释?她猜不出他心中到底在想什麽?
恬恬惶惶不安,她所认识的向正磊只有在必要时刻才会解释,而这必要时刻往往是他决心要得到某样东西的时候。
两人之间笼罩著一股沉默,但不知为何,她隐约察觉到身旁的男人似乎蓄势待发。
良久——
「把遮阳板翻下,里头有面小镜子。」在她第十次用手指勉强梳理头发时,向正磊蓦地开口。
「啊?我……我……」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话语,恬恬猛然羞红了睑。难道他刚刚一直在注意她?
天哪!让她遁地消失吧!
「没关系,我了解。」说完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他嘴角一勾,冷然刚硬的面孔多了一丝笑意。
事实上,他真的了解她为何坐立不安,坐在顶头上司的身边固然是一个原因,但被人看到那狼狈的模样,想来任何女人都会不自在。
不过,他是真的不介意,而且他从不以为她难看。
看到他那副再自然不过的样子,恬恬总算是安下心来,开始以平常的态度面对这一切。
算了,反正情况已经发生了,要丢睑也丢完了。
「不用了,谢谢。」转头看到他唇边的笑意,她也羞涩一笑。
「一起工作这麽久了,还不能适应我?」他知道很多人对他都抱著敬而远之的态度,不只是因为他操控著许多人的生计,还有他的铁石心肠。
「不是。」她说出心里话後,又补充一句,「只是很意外而已。」
「意外是常有的事。」
「对,只是让总裁送回家,车子还是在那里。」提到她的爱车,她的烦恼又来了,离公司最近的机车行也有一段距离,如果不能脚踩发动车子,那麽就要慢慢将车牵过去,这也很辛苦呀!
「不用担心,换电瓶这种小事我会。」他耸耸肩,不以为意地说道。
「你会?」真难以想像。
看出她的惊讶,向正磊嘴角轻轻上扬。
「我以前并不富有,能省就省。」再说换电瓶对他而言真的不算什麽。
他并非出生名门世家,但现在的地位一点也不输给那些富家公子,甚至有凌驾的趋势。很多人羡慕他今天的成就,事实上他是凭决心和毅力得到的。他父亲早逝,是母亲一手拉拔他们兄弟两人长大,可惜的是,他还没让母亲享够福她就过世了,对此他一直感到很遗憾。
「噢!」她不知该对上什麽话才好,只能这样回答。
「加班对你有困扰吗?」虽然有时他都将公事带回家,但他知道她常加班,只是不晓得她心中作何感想。
「我喜欢工作,反正我也没什麽特别娱乐,就工作罗!」所以加班不是困扰。
「什麽工作都可以?」
「当然要我认同的才可以。」
做什麽问这个?她一点也摸不著头绪。
看到她一睑疑问的表情,他淡淡一笑。
「陪读家教可以吗?」
「陪读?」她讶异地转过身看著他。「你……你是说……你?」声音放大。
「不是我,是我侄子。」车子在她住宿的地方停下来,他转过头用一双锐利的眼眸盯著她。
恬恬迎上他的目光,心中虽还对他的提议惊愕不已,但他眼里的冷静、深思和势在必得的决心,让她打从心里莫名地兴奋起来。
真是莫名其妙,她在心中警告自己,但她真的控制不住心中的感觉。
「冠宇没有家教?」冠宇是他弟弟仅有的儿子,她记得他的弟弟向正炎只小他一岁,在五年前和妻子双双意外身亡。那场车祸带走了两条人命,只留下年仅三岁的向冠宇一人。
这场意外在当时并不轰动,毕竟那时的博邦才刚成立不久,再说向家兄弟也不是有钱人,直到向正磊成功打下他的科技王国,这件事才让媒体披露出来。
「不适任。」他没多做解释,一迳地往下说:「时间可以调整,薪资则以加班费计算。」
「我……我考虑考虑。」事情来得突然,一时之间,恬恬结结巴巴地不知该立刻答应还是拒绝。她的直觉告诉她不需要拒绝,毕竟这是个很有利的工作,身为他的专任秘书,她的薪水不低,以加班费计算,那真是多很多了。
她见过向冠宇,那个可爱的男孩和他伯父一样,让她难以过目即忘。
「希望你不要考虑太久,冠宇真的需要有人在我忙的时候陪伴他。」
「噢!」这句话在今晚似乎说了很多次了,但她真的想不出还能说什麽。
她小心翼翼地看著眼前像豹一般的男人,觉得自己犹如猎物一般,没有逃脱的机会。
「你考虑得如何?」他紧迫盯人地问。
「哈!还没超过一分钟咧!」她笑了出来,他以为是公司在签合约吗?逼得这麽紧。「好吧,我答应。」
听到她的回答,他睑上闪过放松的光彩,只不过一瞬间又消逝无踪。
「时间可以调整,但我希望下班後你直接过来,待到九点左右。」
「要这麽赶吗?下班後就过去?」
「嗯。」他点头。「我不想留下冠宇一人在家吃晚餐,希望你和他一起用餐。」
「我了解了。」若是长期家里没人,小孩子的确容易产生各种不安或不愿回家的心态,原来他也是用心良苦。
「那九点?」她又提出心中疑问。
看她像学生一般地提问、等著他回答,向正磊眼里闪过一丝莞尔。
「若有重要应酬,我去一下约莫九点就可以赶回家。当然,如果你可以晚一点走会更好。」他从来不喜欢那种场合,除非必要,他总是让公关部处理。
「噢!」恬恬再度应了声,彷佛解惑似的。
「以後我会减少你的工作量,让你晚上有时间陪伴冠宇。」
「这算是附加红利吗?看来我是赚到了!」
闻言,他露出一抹难解的笑容。
「相信我,你赚到的绝不会只是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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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正磊等到恬恬房里的灯亮起,才开车离去。回到家已是十点多了。
依著惯例,回到家第一件事先去冠宇的房间看看他睡了没。根据专家的报告,十岁以下孩童应该早睡早起,这样对身体发育比较好。因此他很久以前便规定冠字最晚十点一定要就寝。十点,已经是通融了,再晚当然不行。然而冠字总是在九点半就上床,不论他有没有在家盯著。
悄悄推门进房,他看著水蓝色床上的小小身影沉沉睡著,转身又看了看书桌,查看冠宇睡前看了些什麽书。这孩子总是不需要别人担心,他想。不晓得这样算不算正常?
但冠宇口口从和他住在一起後,一直十分懂事。
两人单独相处时,冠字会流露出天真活泼的调皮模样,但很多时候冠宇似乎将内心真正的自己隐藏在礼貌懂事的外表下,或许冠宇是要让他不用担心才这样做,不过,他反而更忧心了。
向正磊带上房门,踏著稳健的步伐回到自己的书房。想起方才对恬恬的要求,那张冷漠如冰的睑庞稍微柔和了些。
由恬恬担任冠宇的家教再适当不过了,不仅可以照顾冠宇,也使得他容易追求她。
他相信恬恬绝不会像那位女家教一样,趁他不在的时候溜进他的书房偷取公司资料。事实上,在她第一次这样做时他就发现了,无论她将东西如何完美归位。当天他立刻解雇她,并找来锁匠换掉家里所有钥匙。他不知道她是否高明到能核对他家的钥匙孔复制钥匙,但他不愿冒险。
而恬恬,在她进公司的第一天他就注意到她了。她虽不是令人惊艳的典型,但她身上恬静的气质和那双纯真的眼睛却吸引著男人的目光,让他不由自主地慢慢被蛊惑。
一开始吸引他的,是她清新又毫不作态的气质,渐渐地,她悦耳的声调、纯真的双眸和略带幽默的话语,也令他为之倾倒。
一年半了。这一年半来,除了受她吸引外,他也发现恬恬在公事上的确很有一套,她总是不疾不徐,但又将所有交代的事情处理妥当,而且她和公司同事相处愉快,无任何芥蒂。
然而即使如此,他也不愿意那麽快就有所行动,三年前的那场意外让他对男女之间的事有所提防,他宁愿步步为营,也不愿一头就栽进去。那要付出的代价太大,虽然他付得起,但绝不愿被人当成傻子一样蒙骗利用。
今晚的巧遇,无疑是拉近了彼此的距离,也让他发现了她不同的一面。在公司里,她总与他保持应有的距离,从不过度接近也不刻意讨好,他在心里一面觉得庆幸,一面又感到失望。庆幸的是,她不是为了他的职位而执意讨好他;失望的是,她对他的感觉似乎不像他一般。然而今晚的她好像误人陷阱的小鹿一般,那样慌张失措,让他觉得很有立意思。
或许是那头乱发让她过分紧张,以致他开口叫住她时,她眼里会流露出不可置信又尴尬至极的眼神。他很想告诉她不用这样见外,他一点都不介意,事实上她那样慌装害羞的神情让他觉得很可爱。但对公事精明而私事口拙的他而言,这些话他不知如何启日,况且要真说出来,恐怕她也不会相信,所以他只好戴上一贯的冷漠面具来面对。
其实就算没有今晚的意外,他想他也不会等太久了,在经过一年半的等待後,他血液中狂野因子已迫不及待要与她正面交锋了。
向正磊缓缓一笑,视线落在窗外的繁华灯火。明天开始,他和她之间的关系再也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