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隋缘开了门,请父亲进来坐。“爹还没休息?”
“嗯!你也还没睡。”他拉着女儿一块坐下,说道:“咱们来京里也有好几天了,你觉得怎样,好玩吗?”
她摇摇头。“不知怎么,我总觉得京城好像变小了,也没什么趣儿了,一点都找不回小时候的那种感觉。”
隋王爷爱怜的摸摸她的头发,笑道:“是缘儿长大了,所以才觉得京城变小了,而以前你觉得有趣的东西,这会儿也都看不上眼了。”
“或许是吧!”隋缘笑笑。“总之,在这儿成天就是作客、看戏、聊天,我觉得怪闷的。”
“都是爹娘以前太放纵你了。”隋王爷哈哈一笑。“所以才把你的性子给养野了。你看看人家官家的小姐,哪一个不是安安分分待在闺房里,偶尔出门作客,也不过是换个地方坐着罢了,谁又嫌闷来着?”
隋缘笑道:“如果要女儿也这样过日子,倒不如到庙里去当尼姑还来得干脆呢!”
隋王爷笑斥道:“胡说,”他又看了隋缘半晌,温颜说道:“我的小缘儿长大了。又长得这么美,害得为父不能不小心一点才行。”
隋缘脸上红,拉着父亲强壮的臂膀,娇声道:“爹要小心什么?难道是怕缘儿叫人欺负不成?”
“那倒不是。就怕是太多人抢着要疼你了。”隋王爷笑了笑,说道:“这几天不知道有多少人跟我说了,当今圣上,正当壮年,而且明年又该选秀女了,说你……”
“爹。”隋缘蓦然站起来,颤声道:“您不会是想将女儿送进宫里吧!”说到后来,眼眶已红了起来。
隋王爷忙拉了她坐在身旁,安抚道:“你放心,别说爹没有这个意思,爹还要想办法不让这种事发生。”又低声说道:“无论再怎么受皇上宠爱,深宫大院里总是寂寞,况且后宫里是非恩怨、勾心斗角,那种复杂与黑暗,又岂是一般人能尽数了解的呢!缘儿是爹最心疼的宝贝女儿,爹怎么会忍心将你送进宫去呢?”
隋缘松了一口气。又埋怨道:“前两天郭伯母还说要趁着赶明儿圣上过生日的时候,带我一起进宫去一趟呢!说是给圣上磕个头,也好顺便让圣上瞧瞧我,看我有没有福气当贵妃。怎么他们都巴不得我进宫去侍候皇上呢?”
“你也只管听听就算了,脸上可别摆出不高兴的样子喔!”隋王爷叹道。“这也怪不得他们,他们也是一番好意,想你将来若当了皇妃,出人头地,也可光耀门楣。就像那萧国公家里一样。”
隋缘静默了一会儿,说道:“怎么爹倒没有这个心?”
“你忘了爹给你取名隋缘。有没有缘分是天注定的,不是求来的。”他淡淡一笑,说道:“再说爹长年征战,早已把生死之事都看得开了,至于名利那就更不用说。前几年,皇上想我离京在外几十年了,原本还想调我回京,可以清闲一下。可是爹拒绝了,因为我发觉只有咱们现在过的日子才是最踏实的,咱们一家子在一块儿,再就带着士兵、战马守住家园、百姓,所有在你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那才是最可贵的。”他顿了一顿,叹道:“不像京师看起来虽富贵,底下却常是暗潮汹涌。一个不小心,就什么都完了。再说,爹这辈子有你娘跟你两个宝贝,就已经很满足了。”
“爹!”隋缘听了深深感动,搂住了父亲。“缘儿一辈子都不想离开爹娘身边。”
“傻孩子。”隋王爷只是笑了笑。
到了皇帝生日那天,百官齐聚上朝贺寿。宫里也安排了许多节目,招待一些平时少见的亲族内眷入宫欢叙。原本隋缘也该进宫去的。
她却称病不去。
隋王爷也说道:“缘儿从小身体就不好,我想是她这几天太累,所以又犯了旧疾。为免到时在宫里病倒,扫了圣上的兴,我看还是别勉强去的好。”
如此,顺亲王夫妇也不好再说什么,原来满心想牵这个红线,趁此顺便邀功的心,只得作罢。
不过这天对隋缘来说,由于顺亲王夫妇和父亲都不在,可就意外的得到一天没人管的自由。她心想,到京城半个多月了,每回都只能从轿帘外偷看一眼街上的景象,却从没有机会下轿亲自去走一遭,若是这么就回去了,岂不辜负她大老远来这一趟?再不把握今日,更待何时?
于是她故态复萌,又差秋蕙去买了一套男装,打扮妥了,便要溜出去。又吩咐道:“你好生替我看着,不管谁找我,只说我在休息,不能打扰。听到了吗?”
“是!”秋蕙怏怏答应。
隋缘一笑,说道:“你乖乖的在这看门,回头一定少不了替你带些好东西回来。”
“有没有东西不重要,”秋蕙担心道。“只要您早点回来就行了,要是被王爷发现,那我可就该糟了啊!”
“知道了啦!”她说着手一挥,便翻墙出去。
今日的市集街道,也为了庆贺皇上的生日,显得格外热闹,到处人声鼎沸,一幅繁华太平景象。
隋缘在街上一路走走逛逛,见到别人卖什么有趣事物便停下来瞧瞧,倒也十分自在。到了中午,她在附近打听了一下,找了间有名的饭馆用餐。
正吃着,一时却听见掌柜的招呼道:“国舅爷,您今个儿怎么不在宫里,倒有空过来?”
国舅!隋缘一抬眼,可不正是萧世昌?心想:该糟,可别让他发现了才好,否则难保他不会说出去。便悄悄移了位子,换个方向坐,背对着他。
“今个儿虽是宫里热闹得很,可是我瞧着人多怪挤的,也没什么趣,便出来了。”又听他说道:“哟,掌柜的,您今天的生意真好。”
“是啊,是啊!”那掌柜的陪笑道。“真是的,没料到您今个儿会来,所以这楼上的包厢就让别人用了。不如,我请别的客人移一移,腾个干净的桌子给您,好不好?”
“不用麻烦了!让别的客人移来移去也不好意思。”萧世昌指着隋缘的那张桌子,笑道:“我就坐那儿好了,那儿还有空位。”然后便走了过去,说道:“这位兄台,不介意在下与你同桌吧?”
隋缘暗暗叫苦。低着嗓子说道:“不介意!不介意!请便,请便。”然后低着头拼命吃饭。
他道:“多谢!”然后了下来。萧世昌见他身旁的人一迳低头吃饭,有些作贼心虚的样子,微感奇怪,忍不住多打量了他几眼。
因为隋缘低着头,他看不清对方的五官长相,但却清清楚楚看到一双长长密密的睫毛。像个女人似的。他一愣,再一细看,又发现对方那双手,就像羊脂一般修长白皙。明明是一双女人的手。
他一惊,不慎被茶水给呛了一下。
隋缘察觉不对劲,连饭也顾不得吃,忙随便抹了抹嘴,又拿了方才买的东西,急急忙忙会了帐离开。
虽然仅是短短的几眼,但萧世昌已肯定对方是女扮男装,而且不知怎么也觉得此人有些面熟,像在哪儿见过?转眼见地上掉落件东西,心想八成是她刚才仓皇之间不慎遗落的。他无暇细想,忙拾了东西就追上去。
“喂,”他在后头追着隋缘,不知道该喊她小姐,还是兄台,只得喂,喂,喂,喊道:“喂,你的东西掉了!喂,你等一等,别走那么快啊!”
隋缘怕他会一直穷追不舍,只得转过身来,瞪着他冷冷说道:“你跟着我干么!”
幸好萧世昌赶紧止步,否则一定撞上她。“我……我只是……”他见她脸色不善,不禁有些不知所措。“你……你掉了东西了……我是拿来给你的……”
隋缘冷冷接过东西。“谢啦!”瞥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啊!”就是那一眼,猛然让萧世昌记起来了。他惊喜的叫道:“你是……你是隋……”除了她,还有谁有那样一双秋水似的眼眸。
隋缘忙伸手掩住了他的嘴,娇嗔道:“你别么大声嚷嚷行不行啊?”
他不能开口,只得愣愣的点头。
隋缘收回了手,又瞪他一眼,说道:“我知道我跑出来玩是有些失了体统。可是,我好不容易才上京一次,若不出来逛逛,不能亲睹京师的繁华,岂不白来这一遭了。所以这才出来走走的。你可别跟别人乱说喔!”她赶紧为自己辩解。
“隋……隋公子说的很有道理,你难得上京,本来就是该出来走走的。”他一个劲儿的点头。“你放、心好了,我绝不会跟别人说的。”
“连我上回在你家里爬树的事也不说?”她瞅着他。
“嗯,我保证。”他忙道。“对谁都不说。”
“嗯!这还差不多。”隋缘这才缓了脸色,又对他笑了笑,说道:“多谢世昌哥哥了。”
萧世昌得美人展颜一笑,差点没酥了骨头。半晌才回神说道:“难怪我在宫里没见着你,令尊还说你病了,在家里休息。原来是装的。”又道:“其实今儿个宫里很热闹的,又备了酒戏,你难得来京城,不进宫去瞧瞧也怪可惜的。”
隋缘一笑,也不说话。总不能说:我是在躲皇上吧!她反问道:“那怎么你不待在宫里,倒也溜了出来?”
“我不用溜。”萧世昌笑道。“我今天早上已经给皇上道过喜了。而且我日日都得进宫,早就不觉得新鲜了,再说这会儿宫里宴客繁忙,我见无事,这才下来的。”
“是么?”隋缘噗哧一笑。“那恕你无罪好了!”
“多谢!多谢!”萧世昌也笑。因见她漫无目的四下乱逛,便说道:“这京城一带我熟得很,哪儿好吃好玩的我都知道,反正我也没事,不如我陪着你一块走吧!
隋缘一想有个现成的熟人带路也好,可以省下许多冤枉路,说道:“好啊!我也正愁不知该往哪个方向去呢!”
于是一个下午,萧世昌卯足了劲,带她东看西逛的,就为讨佳人欢心。两人一路上聊着。
“对了,你怎么会武功?”萧世昌好奇。“我瞧你的轻功很不错呢!”
隋缘听了,不禁有些得意,说道:“是我爹无意间救了一个江湖中人,因他受了重伤,我爹便带他回家疗伤,后来他伤好了,在我家后院练起武来,我瞧见了,就央求他教我,就这样了!”
“隋王爷也答应吗?”
“我爹说练武强身也没什么不好,既然我喜欢就由着我了。”她又笑着说道:“世昌哥哥久居京城,看惯了京里温柔文静的小姐,一定会觉得我很奇怪吧!”
“怎么会呢!”萧世昌笑道。“不过,缘儿妹妹剑眉英气,爽朗大方,的确不同于一般官家小姐,可是我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正说着,碰巧经过京里有名的一家字画铺,隋缘便说要进去逛逛。萧世昌因见她挑选了好些名贵的纸笔墨砚,故笑道:“原来妹妹不但能武,而且还喜欢写字、画画。真是多才多艺。”
隋缘微笑道:“这些东西,我是要买回去送人的。”
“喔!”萧世昌隐约觉得这些东西应该是送给男人的……是谁呢?又见她挑得那么用心仔细……是要给谁的呢?
但他没有问,也不敢多问。
他陪着她四处玩着,直到天色将暮。
萧世昌说道:“天色暗了呢!只怕宫里的宴会也快散了吧!”
“啊!”这话可提醒了隋缘。她忙道:“那我得赶紧回去了,否则要让我爹捉到了,一定饶不了我的。”
“好,那我送你回去。”萧世昌见两人拿了那么多东西不方便,便在附近找了一家熟识的店铺,向老板借了马车,然后载隋缘回顺亲王府去,十分体贴。
到了王府,隋缘又轻轻巧巧一个翻墙过去,然后悄悄开了后门。萧世昌就把她买的那些东西交给她。“小心点!”他道。
“谢谢你了,世昌哥哥!”她浅浅一笑,轻掩上门。
萧世昌犹自面对顺亲王府的后门发了一回愣,才依依不舍的离开。待回到家里,他满脑子想的还是隋缘。忽然兴致一来,便又到后院,爬上了那棵大树。
想起前几日在树上初见她的情景……
想她今日女扮男装的模样……
想她一只滑腻的玉手轻覆在自己的唇上,俏脸含嗔的样子……
多么特别、而又美丽可爱的女孩子啊!
他迎着风,看着天上圆圆的月亮,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半晌,蓦地大声喊了起来:“我找到了,缘儿,我要娶你!你才是我想娶的人……我要娶你!”
☆ ☆ ☆
那天晚上,萧世昌等父母从宫里夜宴回来,一进门便等不及向父母亲说道:“爹,孩儿有一件事儿,想……想请爹替孩儿作主……”
萧氏夫妇奇道:“作什么主?”
他讪讪地说道:“孩儿想娶亲……娶‘南宁郡王’的女儿……”
“你想成亲?”萧国公夫妇甫一进门就听儿子没头没脑地说想娶亲,又是意外、又是好笑。“你今儿个是怎么了?早上见你还好好地,怎么晚上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忽然就说要娶亲?”
经父母这样一问,萧世昌也觉得自己挺唐突的,不由得连耳根都红了,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
“你方才说‘南宁郡王’?萧国公说道。”你看上隋王爷的女儿,‘嘉平郡主’?“
“嗯!”他忙点头。“孩儿想请爹跟皇上说去,再不然就请姊姊替我说去!”
“且先别急,让我想想!”萧国公迟疑道。“前几天卢将军还跟我提到他的女孩儿……”
怎么扯上卢将军的女儿?
“爹!”萧世昌叫道。“孩儿说的是隋缘!”
“你等等!”萧国公拦了他的话。“卢将军的女儿她……”
“对了!”萧夫人也进来插口说道。“今儿个在你贵妃姊姊那儿,她不也在说吗?先皇为‘如意长公主’指配的罗驸马,谁知前几天一病就病死了,原来准备再过几日就要成亲的,这下子也泡汤了。连太后都为此很不高兴呢!听皇上说,近日他打算替他这个妹子重新指配一位人选。你姊姊说,这几天要不是见皇上事忙,她早就跟皇上提了,要推荐咱们家世昌作驸马呢!如此亲上加亲,岂不是更好?我听了也觉得如果真能这样,那就太好了,还千叮万嘱的,要她趁着皇上生日最近心情好时,别忘了找个机会提提这件事。我想皇上、太后都认得世昌,平时又老是夸奖他,这门亲少说也有个七、八分准儿的。”她又笑道:“难得你这孩子终于开窍了,以前怎么催你,你老是一个劲儿的推拖,这下好了,你既然有成亲的念头,那就好办,我明个儿再进宫见你姊姊……”
怎么又加上个如意长公主?
“娘,”萧书怒道。“您赶紧再去跟姊姊说,叫她千万别在皇上面前胡说,孩儿不想娶如意长公主。”
“这怎么是胡说?”萧夫人说道。“如意长公主有什么不好?我倒觉得这个主意很好,还是你姊姊的脑筋动得快,不像你木头似的。你想,若是真能娶到了公主、当了驸马,何等风光,你的身分地位也不同了……”
萧国公却插口道:“可是卢将军现在正受皇上重用,手握大军,听说皇上还要派他接任兵部尚书,依我看他的势力也会愈来愈大,所以……”
“爹、娘!”萧世昌发现父母两人完全想错了方向。一时怒极,说道:“我说我要娶的是隋缘,其他的人,不管是公主,还是卢将军的女儿,都免谈,”然后怒冲冲的回房去。真是不可理喻!
想那萧国公原来只是京城里一个半大不小的官,因女儿貌美,进了宫后深受皇上宠爱又封贵妃,萧氏一门才得以被提拔到今日这个地位。萧氏夫妇从此深刻体会“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道理。上回他们尝到了甜头,这次自然巴不得也能如法炮制就好,因此拼命鼓吹,希望儿子也能善用这条路子。
他们一连劝了儿子几天,一个说如意长公主好,一个意属卢将军之女。无奈萧世昌已拿定主意,只管摇头,执意要娶隋缘。
“爹娘还不赶紧去跟皇上说,像隋缘这样美丽的小姐,若是让别的人家先说了去,那儿子这一辈子就不娶了。”他赌气道。
“你这孩子怎么……”萧夫人话还没说完,萧世昌早已掉头回房去了。
萧国公夫妇见劝说无望,又素知儿子脾气固执。话说回来,隋缘的家世背景虽不算是顶尖的,但她爹好歹总是个王爷,又是“镇南大将军”,保不定将来也可能调回京来。
而隋缘嘛,虽然比公主差了一截,但也是个郡主……
想来想去,也只得“勉强”答应下来。但隐隐总觉得有那么些个委屈。
☆ ☆ ☆
萧夫人挑了一天进宫见她的贵妃女儿,向她说了这件事。“你弟弟看上了隋王爷的女儿,说是非要娶她不可。你就挑个时机,替他在皇上面前说说这件事。”
“隋王爷的女儿?怪了,又是她,”萧贵妃沉了一会儿,说道:“巧得很,前个儿我就听顺亲王妃说那个隋缘长得很美。没想到居然连咱们世昌也看中她了,我想世昌从小就是个闷葫芦,能让他这样吵着非要娶到手的女子,必定是有过人之处吧!娘可曾见过她?她长得可美?”
“那日你爹在家中设宴,她和她爹一块也来了。我见她确是有几分姿色。”
萧贵妃哼了一声说道:“圣上生日的那天,顺亲王妃到后宫来,在太后耳旁叽叽喳喳了好久,说的就是隋缘。我听那顺亲王妃的意思是,像隋缘那样的美人才是应该要留在皇上身边才对,而我这些人,只怕给她提鞋都还不够格呢,只可惜进宫那天隋缘身体不适,因此没能让皇上见着,要不然啊……哼!”她酸溜溜的说道。“真是好笑,隋缘又不是她家的女孩儿,要她操个什么、献什么宝!”
萧夫人瞪眼说道:“说来说去,还不是妒忌咱们。就是见不得女儿你飞上枝头,作了凤凰。”她又冷笑道。“那也只能怪她自己肚子不争气,生不出像你这样的好女儿。”
对于后宫妃嫔们之间的明争暗斗,萧贵妃早已驾轻就熟,但心想:不管隋缘是否绝色,为求保险,还是别让她有机会进宫跟她争宠才好。于是,便与母亲商量道:“娘,依我说,既然世昌喜欢她,那咱们也不妨顺水推舟,干脆先下手为强,就把那个丫头的亲事先定给咱们世昌算了,也省得顺亲王妃一天到晚将她挂在嘴上,万一哪天皇上听说了,果真把她叫来宫里瞧一瞧,她既是有几分姿色,也难保不会把皇上给迷住,那我不是平白多了个对手吗?”
“你说的是。”萧夫人一想也对。既然儿子巴不上如意长公主,当不成驸马也就罢了,但女儿可是好不容易才爬到这个贵妃的位子,要是也栽在这个黄毛丫头的身上,那不是应了那句“偷鸡不着蚀把米”吗?于是忙点头说道:“既然如此,那你就趁早跟皇上提一提这件事,况且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我相信皇上一定会依你的。”
“娘您放心吧!只要皇上这边准了,又肯开个金口替世昌提亲,那对隋家而言,何等荣耀!您想隋王爷还会有意见吗?”萧贵妃笑道。“您就回去告诉世昌,说这件事就包在姊姊我的身上了。叫他只管安心的准备娶媳妇吧!”
萧夫人后来转述给萧世昌听,说这件事八成是没问题了,他自然是高兴得不得了。
果然,皇上哪里记得谁是谁?既萧贵妃替弟弟来求亲,皇上也不置可否。便说道:“世昌想成亲我很高兴,至于他想娶嘉平郡主,我没有意见,但此事总还是得问问隋王爷的意思之后,再做定论。”
“那臣妾先替世昌谢过圣上了。”萧贵妃娇笑道。“有圣上替世昌做这个媒,还怕不成吗,能得圣上赐婚是何等体面的事,只怕隋王爷高兴都还来不及呢!”
两日后,皇上便召隋王爷进宫,征询他的意思。
皇上笑道:“朕今日召你进宫,是有一事要和王爷商量。”他顿了顿说道:萧贵妃昨日跟朕提起,说她弟弟世昌喜欢王爷的闺女,要请朕来做个媒人。但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隋王爷愣了半晌。“萧国舅?”
“是啊!”皇上笑道。朕知道王爷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必定是宝贝得紧。可是世昌这孩子替朕办事也有一阵子了,朕知道,他很有才干,人品才貌也是一等的,这点朕可以担保,王爷倒是不必担心。“
隋王爷想了想,那日见萧世昌人品的确不错,他这一阵子见了不少的世家子弟,平心面论,也没有哪个及得上萧世昌的。况且外头对他的风评也是只有褒,没有贬的。他虽不是十分了解,但想来应该是不错的,便承应了下来,说道:“能得圣上如此夸奖的人,想必不凡,那微臣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呢?”
皇上笑道:“那好。朕就先恭喜你了。过一阵子朕就正式颁诏赐婚,将嘉平郡主许配给萧侍郎。王爷这趟回去,也可以开始准备办喜事了。”
隋王爷在回顺亲王府的路上,心里也不知是喜还是忧。他叹了一口气:缘儿,爹是为你好……希望爹没有看错人。
隋王爷回去后,并未立刻将此事告诉隋缘。他想:此地终究是外人家不太方便,有什么话,不如等回家再跟她说吧!
又惟恐京师里传言传得快,保不定她会从别处听说。于是便提前要返回云南去了。
隋缘听了也是高兴。“好啊!咱们也出来好一阵子了,我也怪想念娘的。”
隔几日,他父女二人带着家仆,辞谢了顺亲王,便打道回府。
☆ ☆ ☆
待回到了王爷府,一家人两个多月不见,分外高兴。隋缘更是一个劲儿的缠在王妃身边说长道短、不住撒娇。
到了晚上,隋王爷便趁隋缘不在跟前时,跟王妃说了皇上赐婚之事。
王妃大吃一惊。“怎么这么快!”
“我也是有些意外。倒没想到萧家那孩子对缘儿这么有心。”隋王爷道。“不过我想这事趁早定下也好。夫人不知道,听说皇上明年又要选秀女了,这回住在顺亲王那儿,他夫妻两人也喜欢缘儿,人前人后都夸着她,还老想着要把她送进宫去也当个皇妃什么的。我听着也不好说什么,还担心万一太后果真要宣缘儿进宫去,那我得拿什么回话?”
王妃不禁有些伤感,说道:“早知道这么快就有结果,就该晚两年再让缘儿上京去。”
“算了,女儿长大了,早两年、迟两年,还不是一样都是要送给别人的。”隋王爷安慰说道。“看来这是他们两个的缘分,姻缘天定,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王妃问道:“萧家那孩子妥当吗?”
“你放心,我见过世昌那孩子,不然也不会随便的答应下来。”隋王爷说道。“说来这萧家原也是小户而已,全仗女儿当了贵妃,才能爬到今天的地位,所以那萧国公夫妇的气质到底差了些。不过我瞧世昌倒是不错,人品才干都是一等的,现在是吏部侍郎,前途看来也是不可限量。缘儿嫁给他,应该是用不着担心的。”
“那王爷打算什么时候跟缘儿说呢?”
“等圣旨到了再说吧!”隋王爷叹道。“……反正等圣旨到了,无论她愿不愿意,都是得嫁。”
王妃静了半晌,说道:“我还是有些担心她……”
“没什么好担心的。”隋王爷说道。“她和容谦两个,早点分开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 ☆ ☆
那日,裴容谦拿了药径自往松树林中默读。
其实他半点也静不下心,不过是借口出来走走。
才听说隋缘从京里回来了,他也很高兴,天知道这两个月来有多么想念她。可是这会儿见她回来,自己却又有心无心的避着她……
难为他向来心澄无欲、谦和平淡,对于感情之事,虽是十分至情至性,但也一直是含蓄内敛。可是这些日子以来,却总为隋缘百转千回、几番挣扎,心中分寸尽失。
如此思绪纷乱、起坐无心的情况,以往从未有过,原本巳是大违本性。偏偏又逢隋缘上京小别,让他饱尝相思之苦。谁知这样又酸涩又甜蜜的滋味,竟是叫他思念欲狂、折磨更甚。
正自心烦时,忽然有一个人影,从他面前掠过,在他胸口轻轻拍了一下,又顺手夺走了他手上的书。吓了他一跳。
只听隋缘格格娇笑,摇摇手上的书,说道:“这招‘乳燕投林’,容谦哥哥还记得吗?”
却见裴容谦寒着脸,一声不吭,上前一把拿回了他的书,转身便走。他哪有半点心情同她开玩笑?
“容谦哥哥!”隋缘一惊,忙拉住他,问道:“你怎么了?你生气了吗,还是我方才打痛你了?”
“没什么。”裴容谦冷冷的说道。“只是你吓了我一跳。”
隋缘一愣,没想到两个月没见,再见面时,他竟如此冷漠相待?一点也不像以前亲稔,百无禁忌。一时之间,她胀红了脸,杵在原地,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话一出口,裴容谦也觉得自己的态度过分了些,又见她满脸不知所措的样子,更是内疚,于是忙歉然道:“缘儿,对不起,我方才在想事情,心情不大好,所以凶了你,你别放在心上。”
隋缘听了,这才释然,吁了一口气,又拉着他的手娇声说道:“容谦哥哥,你刚才的样子真把我吓坏了。你从来不是这样的。”
裴容谦笑笑。“难道只准你吓我,我就不能吓吓你吗?”他拉了她一块儿在大石上坐下。
“容谦哥哥,你为什么不高兴呢?”隋缘见他仍是略显不快,便问:“是不是龙盛荣那个家伙趁我不在的时候,又找你麻烦?还是谁惹你不高兴了?没关系,你一跟缘儿说,我替你去揍他一顿。”她站了起来,又一副摩拳擦掌的样子。
他忍不住一笑。“不是的。我才不需要你来助拳!其实也没什么,你别多心。”仿佛不欲多谈。
隋缘心想:容谦哥哥若不肯说,逼也没用,不如想个法子让他高兴高兴。于是就跟他东拉西扯,说了好些在京里的趣事。
“有一天爹带我到萧国公家里作客,因为那些人我都不熟,怪无聊的,所以就一个人逛到后花园去了,你知道吗?那里有一棵好高好高的树,就像咱们绑千秋的那一株,我见了,想都没想就爬上去了。谁知后来叫萧国舅发现了,他看我站在树梢上头,差点吓得半死,还以为是神仙下凡呢!他在底下拼命叫我,我偏就不理他,后来他见我一动也不动的,便说要上来带我下去,我就站在上面看啊!”她嘻嘻笑道。“我等他气喘吁吁的爬上来之后,却又忽的一声跳下去,然后跑走了,倒叫他站在树上跟个呆子似的,不知所措,又白忙了半天。真是好笑!”
裴容谦淡淡一笑,道:“我以为你到了京里会安分些呢,没想到你仍是这么爱捉弄人!”
隋缘又笑道:“对了,我替你带了好些东西回来呢!”说着便打开个小布包,逐一将东西捡出来,一件一件说给他听。“你看看!这个玉麒麟纸镇很特别吧!还有这个笔筒,是黑檀木的喔!这里头还有好些纸笔砚墨,都是萧国舅带我到京城里一家专做御用的老字号铺里买来的。你喜欢吗?”
又是萧国舅?他是什么样的人?他心想。
他看着隋缘清丽无俦的面容,只听她犹自说着:“人家本来还替你挑了一个景德镇的茶钟,可惜在路上打碎了,也是我太粗心了,应该把它跟衣裳包袱放在一块儿就好了……”
裴容谦静静的听着,心里却是五味杂陈,一会儿想着母亲的告诫、一会儿想她对自己的好、一会儿又想起那个萧国舅似乎跟她挺熟的,也或许还有别人,她这一趟去了京城,应该也见了不少的王公贵族……一时之间心中甚是迷乱苦恼。
隋缘从未见过裴容谦这般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由得担心起来,握了他的手,柔声道:“容谦哥哥,你怎么了?我觉得你有些无精打采的呢,我猜你一定是有什么心事的,怎么不能跟缘儿说么?”
裴容谦看着隋缘。见她眼中满是关切,但他的心事又岂是可以对她说的呢?再加上他也不想让隋缘凭添心烦,便故意扯开了话题,微笑道:“怎么你好像瘦了些?”
“喔,”她摸摸自己的脸,说道:“因为我在路上让马车颠得一直吐,胃口也不好。”
“是么!”他想了想说道:“下回带些黄油,头晕时拿出来闻闻,提提神就会好些了。
隋缘却说:“我再不去了。京城也没什么好玩的。”她不敢提顺亲王妃说她应该进宫侍候皇上,也当个娘娘什么的。只握了他的手,又道:“容谦哥哥,你别扯开话题,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你到底为了什么事烦心呢?我见你也瘦了好些呢!”她知道裴容谦一向沉稳豁达,从小到大几乎没有什么事会让他放在心上、烦恼不已的。这次回来,见他如此不同以往,那烦他的肯定不是件小事,因此她不由得更加担忧起来。“容谦哥哥,你跟我说啊,别一个人闷在心里,让缘儿也替你分担分担、出个主意,好不好?”
裴容谦一时不语,只凝视着她,只见她一双蓊水似的双瞳中,分明诉说着她仍是一般的依赖他、关心他。而昔日两小无猜、日久生情的半世情缘,不由得又一幕一景浮上脑海。天啊,我怎能舍得下?他在心中暗自叹息。
他想道:就这样了!缘儿,你了解也好,不了解也罢,总之,我就是为你死了也心甘情愿,我想我这辈子是、永远也不可能割舍得了你……
这就是答案了。
如此一想,心里反倒是明白了,渐渐回复以往的平静。他决定,不管如何仍是要像从前一般的爱她、疼她,若能多与她相处一日,便是多幸福一日,其余的,也不用再多想了。反正自己所能做的也只能到这一步而已,至于其他……就随缘吧!再想起前几日的摇摆不定、心慌意乱,除了更添忧愁,余者毫无益处,倒是可笑之至。
“容谦哥哥!”隋缘见他神色忽悲忽喜,不免心中惴惴。她急得冒汗,说道:“怎么我去了几日,回来就见你变了个人似的?”
裴容谦看着她,一只手轻轻抚着她的发,微笑道:“缘儿,你放心,我不会变的,永远都不会变的。”
隋缘霎时似懂非懂,但瞧他脸上的神情,只觉得心里暖洋洋的,说不出的平安喜乐。便靠在他的肩上,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