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连忙抽回右手,一时竟不知该放哪儿才好,谁有紧紧握住另一只手的不安,仿佛这样至少有一半自己是安稳的。
“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我想静一静。”我咬着下唇说道。
“真拿你没辙。”学伦伸出大手在我头上一揉,从后备箱里掏出头盔丢进我怀里。
“大哥……”
“戴好,跟我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放心,不会把你卖了。”学伦说着又在头盔上敲了一记,把我赶上车后坐。
机车闪电般冲了出去,思想准备不足下,我紧紧抱住学伦后腰,头抵着他的背,这才勉强觉得自己安全无虞。
离开闹区后,两侧的景物变得单调起来,但倒退的速度极快。不,也许不该这么讲,毕竟移动的是握,不是它们。它们没有后退,是我在前进。我前进的太快,反倒跟不上它们后退的速度。
有些疲倦的合起眼睑,头脑里的混沌在一点点沉淀。然后,莫名其妙的,我注意到自己头一次已这样的姿势坐在学伦身后……
以前猜得没错,感觉真的很好……如果前面的是雷……
“到了!”
学伦的声音将半梦半醒的我拉回现实。
取下头盔,我发觉自己置身一片青葱的包围。四周除了树,还是树……
“这是哪儿?”我问。
“一个绝对安静的地方。”学伦倚着机车道,“给你两个小时,之后的时间归我。”
“谢谢。”这是我唯一能说的。
我不介意他口吻里难得流露的强硬和坚持,毕竟和雷一起久了,我开始了解男人天性中潜伏的霸道因子,所以见怪不怪。
信步走进树林,脚下是条撒满落叶的小径蜿蜒进林子深处。
多么似曾相识的情景……那个雾蒙蒙的早上,我也是踏着这样一条小路,来到雷的身旁。一份狂热的爱从天而降,我被幸福包围着,仿佛笼罩在雾气里的蔷薇……或许,是我天真了,世上根本不存在那么简单的爱情。那份所谓的爱,比雾气更加朦胧,比蔷薇还要脆弱。
太多的故事发生在太短的时间里,太强烈的情绪冲击着太脆弱的神经,不知不觉中,我早已偏离了最初的方向。
拈一片落叶,一片失了水分的、泛黄的落叶。
我忽然想起了宁宁,想起了我给她的承诺,以及那个挥之不去的、快乐的声音。
“宁宁是爸爸的新娘!爸爸的新娘!爸爸的新娘……”
我错了,我不该选择这个如此安静的地方。安静的空间,只会让脑海中的声音格外清晰,直刺进内心深处……
“如果宁宁病好了,怎么办?”
“……你要我怎么相信你?你要我怎么相信一个如此反复无常的人?”
“别又把你那该死的理智拿出来当挡箭牌……”
“你不愿伤害宁宁,就宁愿伤害我吗?宁愿伤害我吗?宁愿伤害我吗?……”
靠着一棵白杨,我无力的滑坐进落叶堆里。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可雷满身的狂怒又明明白白告诉我,他受伤了。而伤害他的不是别人,是我。
心有余而力不足就是现在这种感觉吧?头一次发现自己的力量竟是这么有限。对他的感情难以割舍,对宁宁的承诺亦不容我退缩……究竟要如何做才能不伤害他们任何一方,同时……亦不伤害自己呢?
对丁苹的存在,我又该如何自处?以前,对她一无所知,尚可抱着鸵鸟心理不与理会;现在,她出现了,我又岂能视而不见?明知道逃避是弱者的行为,但事实上我在Coffee里的所作所为不是“逃避”又是什么?
答案很明显,我害怕面对她,因为我对她和雷之间的“过去”仍旧无法释怀。
是的,我在意,我在意雷每每言及这个“过去”时黑眸深处的痛苦和压抑,我在意他对她的态度是愤怒而不是平淡,我甚至在意着她的……完美……
是爱情么?爱情让一向少欲少求的我变成了会嫉妒的小女人?害人不浅啊……
我莫名其妙的笑了,扔掉手里的落叶,又从地上抓起一把放在掌心摩挲。
不知过了多久,一大片阴影罩住我的身体,一抬头,我望进一双若有所思的眸子。
“大哥……”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我下意识垂下眼帘,改看他脚上那双深蓝色NIKE跑鞋。
“时间到了。”学伦往我旁边一坐,脊背靠着树干,摆了个和我一模一样的坐姿。
“已经两个小时了么?”
“两小时又十分钟,时间过的还真快……”
总觉得他意有所指。他口中的“时间”似乎包含了这两小时以外的什么……但现在的我无心去探究,所以我选择沉默。
“说说看,这两小时你想通了什么?”学伦拿肩膀顶了顶我。
“拿着。”我丢给他一片落叶。
“干吗?”
“如果说,有个身患绝症的孩子,她的生命就好像这枚叶子,水分一点一滴流失,随时可能干枯而死,你会不会尽全力满足她的一切愿望?”
学伦盯着叶子瞧了许久,终于说道:“你的比喻还真奇怪……那孩子是你什么人?”
“你先回答我,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我想,我会做我力所能及的。”
“力所能及么……我是不是太高估自己了……”我喃喃自语,再度掉进乱麻似的念头里。
“喂,你八点档看多啦?又是绝症又是愿望的,典型的家庭伦理大悲剧……”学伦捏着叶子在我眼前乱晃,一付打哈哈的模样。
“别闹,我说真的!那孩子真的很可怜……”
“不治之症?”
“摩尔尼综合症,听过没有?”
“没有,是癌吗?”
“不,血液病的一种。虽然还没有恶化,但随时有病发的危险。”
“所以你可怜那孩子?你认为应该趁她还活着给她一切想要的?”
“难道不该如此么?”
“会不会太强求了?我的意思是……她真的那么需要呵护吗?”
“你没见过宁宁,当然不晓得她是多么的……脆弱……”那双楚楚可怜的眼睛又一次侵占了我的思想,揪得我一阵心疼。
仿佛读出了我的心思,学伦把手搭上我肩膀,轻拍了几下。
“脆弱还是坚强,往往由不得外人定在。外表更是唬人的东西,就好比你给我的这片叶子。”他把手掌托在我眼前,缓缓说道:“没错,它几乎已经枯黄了,象征生命的水分所剩无几,但是,它并未因此而变得脆弱。”他突然用食指和中指捏住叶柄,另一只手拉住叶片的根部猛扯……
我被他突然的举动搞糊涂了,“大哥你……”
“你看——”他慢慢摊开五指,叶子脉络无损的出现在他掌心。
“怎么会……”
“你一定没玩过‘拔根儿’。”
“那是什么?”我好奇地问,捏起叶子仔细端详。
“一个男生的游戏。两条叶根套在一起,看谁的先被扯断。因此我们都知道,越是失了水分的叶子,根部反而更强韧。人亦是一样。
“你是想告诉我,越走到生命尽头的人越坚强么?”
“可以这么说。”
“可宁宁并不知道自己的病情啊!她认为自己和普通女孩儿一样健康……”
“你确定?”学伦的口气充满置疑。“一个人可以对别的事情无知,但不可能不清楚自己的身体。你确定她真的不知道?”
我被问倒了。
没错,我和雷都瞒着宁宁,可是,我们真的瞒住了么?我们一样瞒着元嫂,元嫂不也早就猜到了八九分?宁宁她……真的不知道么?
记得我第一次发觉她不必上学的那一天,她脸上那抹神秘的笑,以及隐藏在笑容背后的不协调——
“爸爸一定没告诉你,我不必上学的……”
难道……“不,不会的。”那太残忍了……
“有用吗?这么骗自己?”
“我不知道……只要她开心就好。”
“但是你不开心。”学伦突然道。
“我?我哪儿有?我只是担心她的身体才……”
“你要骗自己到什么时候?!”
我愣住了。学伦他……生气了么?没见过这样的他,我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做答才好。
“我不想看到这样的你!”
“大哥……”
“有什么委屈不能告诉我这个大哥的?非要憋在心里,当心憋出病来!”
“我不是…”
“你这几个星期真的很不对劲儿。起初我以为自己多少知道一点,今天才发现根本没我想象中那么简单……”
我一惊,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你……知道什么?”
“工学院的雷主任,那个被你称作‘雷’的人。”
“是,我在他家做家教,他女儿叫宁宁,也就是我刚才提到的孩子……”
“到现在你还是不肯说出重点吗?非要重复一遍我已经听过的故事吗?你以为我的耐心有多少?”
“我……说的都是实话……”只是不完整罢了,我有些心虚地垂下头。
学伦突然一撑地面站了起来,略显烦躁地在我面前踱起步子。
“你够聪明。”他突然道。
咦?夸我呢?有点儿突然,不过还是应该……“过奖了。”我连忙道谢。
“我不是在夸你!”学伦气急败坏地吼道:“你以为我来到看不出你的避重就轻吗?你大哥不是傻瓜!”
“我……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我说过,那些我不知道的。”
我心中一动,著然忆起我们曾在Coffee里有过的对话……
——既然你已经知道,我又何必说出来?
——那能不能告诉我那些我不知道的?
原来这才是他那句话的本意。他一定早就想问我了……
“我真的不知该从何说起。”愈想理清一切始末,头就愈发沉重。
仿佛一串没有打结的佛珠,不论从哪颗开始数起,都有着永无止境的渺茫,难以停顿的负荷,以及……无可依附的空虚。
“这样好了,我们变通一下。”学伦在我面前蹲下说:“我问,你答。怎么样?”
有人主动提供起跑线,没有不答应的道理。我立刻点头应允道:“好。只要我知道答案。”
“那好,第一个问题,雷主任为什么坚持让你担任他女儿的家教?”
好敏锐的大哥,一上来就溯本求源,却也歪打正着的击中了我心中一直以来的盲点——雷刻意接近我到底是为了什么?直觉告诉我,“一见钟情”并不是我要的答案。
“可能是我出现的时机吧……”我不甚肯定地说,“他在为女儿物色家教,又碰巧‘捡’到了一个我……”
“那么,又是什么让你那么快就答应他?快到隔天就搬进他家?我记得你做过两次失败的家教后曾发誓不再接这类工作。”
“我喜欢宁宁那孩子。”我庆幸自己终于可以说出一个比较肯定的答案。“而且,他也没有那种冀望孩子出人头地、光宗耀祖的恐怖嘴脸。他是个好父亲……”
“就这样?你确定没别的原因了?”
“那你认为该有怎样的原因?”面对学伦咄咄逼人的追问,我不禁反问道。
“譬如说……他本身对你的吸引。”
“怎么可能……也许……我不知道……”一连串忐忑的呢喃后,我陷入沉默。
我在急着否认些什么呢?就像大哥说的,有什么不能告诉他的?对雷的感觉,根本无须隐瞒啊……
“你要明白,不是我在逼你承认什么。你该给自己一个交代,不然对你们两个都没好处!”
“交代?”
“还不懂吗?我以为我说的够明白了。”学伦凑近我,往日阳光般的笑容换作如今的眉头紧锁在我眼前放大。“你爱他?”
我猛的抬起头来。
“我猜中了,对不对?”
是我看错了吗?学伦的眼中,竟有一抹难以察觉的……失落?怅然?还是苦涩?
“大哥……”他怎么了?那陌生的眼神背后……仿佛隐藏了什么特殊的东西……
“我怎么知道的?你是不是想问这个?”
“嗯。”我轻轻点头。
“你自己说的。”
“怎么可能……”
“我猜你也不会记得,那时你喝醉了。”
“难道说上次……”
“没错,就是我们去展览会那一次。”
“我不是睡着了么?”我努力回想当时的情形,却忆不起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
“我听到了你的梦呓。如果我没记错,你始终在叫一个字——雷。”
在学伦的眼眸中,我看到了自己的吃惊。我相信他说的不假,但……那真的是我么?在梦里叫出雷的名字?对雷的爱,早已泥足深陷到魂牵梦萦的地步了么?
“你在梦里喊他,证明你心里有他。”
“有他……又如何?”我又想起日前那场“风暴”,难言的滋味漫上心头。买错了东西可以退货,但说出的话却再也收不回了。我已经伤了他,更一手扼杀了他倾注在我身上的感情……
“告诉我,是什么让你这么痛苦?不确定他对你的感觉?还是不信任自己?”
不,都不是……我摇着头,颗颗泪珠滴在光裸的手臂上,转眼滑落尘埃。
“不要哭……没什么好哭的……他在乎你。相信我,他真的在乎你。”
我止住泪,讶异地望着他,不明白他何以如此笃定。
“展览会那晚,他硬把你从我臂弯中拉向他,并用喷火的敌对眼神瞪着我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学伦眼中又蒙上那层模糊而神秘的色彩,将某种东西阻隔在那层薄雾之后。“相信我,这个男人不是一般的在乎你。”
原来,雷是这样把我接回去的。仔细想来,他那晚的怒火以及一切怪异行径都得到了最好的解释——一因为我醉倒在别的男人身上。以他的专制霸道的性子,我竟然在他爆发的边缘生存下来,想想真是奇迹。
“感觉好点儿没?”学伦拍着我的头问。
我没点头也没摇头,只勉强扬了扬唇角。
“这也叫笑吗?”学伦不满地看着我。
“我已经尽力了……”
“但是?还笑不出来?天哪,到底还有什么事困扰着你,你说出来啊!别再让我打哑谜了!我这么蹲着很累你知不知道?”
“我不能爱他,至少现在不能。”咬咬牙,我终于决心把一切说出来。
“你解释一下,什么叫不能?”
“因为他女儿。”
“他女儿怎么了?不接受你么?”
“不,就是因为她太接受我,太信任我,对我太好了……我才不忍心。”
“孟帆,我被你搅糊涂了。”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出原委,尽管心里还是抽痛的。
“宁宁,那个身患绝症的孩子,并不是雷的亲生女儿。而她刚刚许下的生日愿望,是成为雷的新娘。”
“这……太荒谬了……”
“再荒谬也是事实。我必须接受。”
“不是他的亲生女儿,那是领养的了?从孤儿院?”
“她不是孤儿。事实上,你刚刚还见过她母亲。”
“刚刚?”学伦困惑了一会儿,随即恍然大悟道:“难道说,刚才在Coffee……”
“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钻进死胡同出不来了吧?”我无力地说道。
“是有点儿复杂……”
“何止复杂?为了理清楚我们四个人之间的关系,我早已耗尽二十年来积累的心力,死掉不知几千万亿的脑细胞,就剩一口气提在那儿苟延残喘了。很失败是不是?”我整个人靠在树干上,使不出半点力气,事实上也不想使出来。
一直认为对自己的能力有足够的了解,虽不见得遇到任何困难都能解决得完美无缺,但独立以来倒也没被什么问题打倒过。从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么无助的时候,但现在偏偏就是这么的无助,无助到家了……
“的确失败。”学伦突然道。
我的脸立刻垮下来。自己心里明白是一回事,听别人讲出来就是另外一种感觉了。失败加失败……等于沮丧。
“你的失败在于想太多。”
“想太多?”好象是哪首新歌的名字……
“没必要把三个问题混为一谈吧?”
“三个?”厉害!才听一次就分的这么清楚。连我自己都搞不清到底有几个问题呢!
“你和雷主任之间是一个结,雷主任和他女儿之间是第二个结,宁宁的生母则是第三个。但这三个问题里只有第一个真正和你有关,其余两个根本不是你的问题,你却硬往自己身上揽。”
“怎么和我无关……”我欲争辩却被学伦点住。
“就算你摊上身也解决不了的问题,何必呢?凭添烦恼的可是你自己。换了是我,才不管那么多,先搞定自己的麻烦才是真的。不然哪儿有心情想别的?早想成一团糨糊了。你见过房子从上往下盖的吗?‘脚踏实地’四个字总听过吧?真怀疑你的IQ都哪儿去了,这么简单的道理还要我教?当初神经接错线才会认了你这么个笨妹妹,简直自讨苦吃……”
愣愣地瞅着那两片似乎停不下来的嘴唇,我有点儿怀疑蹲在自己跟前的是否真的是那个善解人意的学伦大哥。
“你是在教训我还是在发牢骚?”我终于忍不住问道。
“都有!”咬紧的牙缝里蹦出两个字,落地有声。
“那……”我很谦卑地请教,“请问我该怎么做呢?”
“真要我教你?”
我用力一点头。“你说,我照做。”
“这么听话?”
“你是大哥嘛。”
“但愿我不是……”
“什么?”我没听清他含在口里的念念有词。
“Nothing……我自言自语。”学伦扒了扒头发,像是刻意压下某种烦躁的情绪。
第几次了?他这种古怪的模样今天似乎没少出现。是在为什么事心烦么?但,有问题的是我,该烦的也是我,他有什么好烦的呢?
“你该和他谈一谈。”
“呃?”
“听不懂吗?我说你们应该谈一谈。”
“和谁?”
“当然是那个姓雷的!难道和美国总统吗?”
哇!好凶!我缩着肩膀小声应道:“知道了……可我们已经吵翻过一次……”
“那是你技巧太差。”
“技巧?”
“语言的技巧。如何谈的心平气和,不让对方误会,把内心真正的想法表达出来,又不伤害到对方……”
“教我教我!”我立刻两眼发亮的拉住她。没有误会,没有伤害……这正是我需要的!
“假如他现在出现在你面前,你会对他说什么?”
“……嗨,你好……”
“然后?”
“……天气不错……”
“我觉得自己在和一个白痴对话。”
“不错啊,物以类聚。”
“认真点好不好?我在帮你呐!”学伦在我额头弹了一下,不过是很轻的一下。
“好,我们再来过。”我坐正身子,准备正式接受语言技巧训练。
“首先,你要说‘对不起’。”
“对不起。”我有样学样道。
“这样不行,要诚恳,眼睛一定要直视对方。记住目光的交流很重要。把我当作他好了,看着我的眼睛……”
“这样行吗?”我勉强把视线的落点放在他鼻尖上。
“不行!”他突然伸手扳过我的下巴,让我们之间的距离刹那间仅剩下两寸不到,我也就在那一双大手的掌握下“顺利”对上了他的眼睛。
“对,就是这样,说吧,我要感觉到你的诚恳。”
“大哥……你有双褐色的眼睛……”大发现!以前都没注意到……
“因为你从来没仔细看过我。”学伦默默回答了我没问出口的问题,双手仍托着我沉甸甸的脑袋不放。
“我……我该说什么来着?”我突然有点晕忽忽的,双颊亦在他掌心的触抚下隐隐发热……
“跟着我说——‘对不起’。”
“对不起……”
“‘那些伤人的话不是我的本意’。”
“那些伤人的话不是我的本意……”
“‘我头一次接触感情,所以表达上有问题’。”
“我头一次接触感情,所以表达上有问题……”
“‘也许我表现出过多的理智,但那都是我重视这份感情的证明’。”
“也许我表现出过多的理智,但那都是我重视这份感情的证明……”
“‘所以,给我时间,让时间证明我的爱’。”
“所以,给我时间,让时间证明我的……”我蓦的顿住。“爱”这个字,毕竟是有些难以启齿的。但学伦似乎毫不放松,严格把守着每句台词的质量。
“说啊!”
我只得继续道:“让时间证明……我的爱……”
“‘我爱你’。”
“我爱你……”
“‘好爱好爱你’。”
“好爱好爱你……”
“好爱好爱……”
“好爱好……一定要说这么多次吗?”我有点儿练不下去了。学伦眼里的认真让人惶恐,他似乎认真得……过分了些……
“一定要说,你必须说!”学伦紧捉着我的肩头猛摇 “不把爱说出来,他怎么知道你对他的感情有多深?他怎么知道你爱她?!不说出来,如何让他知道啊……”
“是,我说,我一定说……”我连连应着,整个人被摇得有些发昏,就连自己是什么时候被拉扯着站起来的也不知道。总之,当我恢复几分清醒时,学伦的大手正牢牢地箍在我的腰上,而我的身体,也以一种十分暧昧的姿势贴在他身上。
“大哥,这样……怪怪的……”我身体僵硬地说。
“哪里怪了?”
“我们的姿势……”
“姿势怎么了?”
“你抱着我……”
“既然你一口一个大哥,我便有权这么抱着你。”
“是吗?”这理由听起来有些牵强,但我又无从驳起。
“这种距离,让你很难过吗?”学伦突然问道。
“我……不习惯……”
“让我帮你习惯……”他没有放松的意思,反而搂得更紧了。
我下意识推拒着,心底却仿佛有某种亮光一闪而过。
“不要——”我突然用力推开他,后退了一大步,双手覆在急促跃动的心口猛喘。
学伦没有再走过来。
我们静静的对望。这一次,他没再掩饰眼底的恍然若失……还有炙热和温柔融合一体的浓浓情意……
瑟瑟秋风吹过,将脚边零散的落叶轻轻卷起,沙沙的摩挲声清晰可闻。
从来没想过……我们会有如此相对的一天……一直以为这是不可能的。
我们之间,从来不存在“误会”或是“隔阂”……往往一个眼神,一抹微笑,甚至一声轻叹……我们就能立即了解彼此要传达的讯息……这不是什么情人间的火花和默契,只因为我们太像了,像到完全了解对方的言行、思想、喜怒哀乐……
至少,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对一个和自己如此相象的人,会产生爱慕的感情么?如果有,那岂不等于自恋?所以,我一直坚信自己和学伦之间是再单纯不过的友情,充其量也只有“兄妹之情”而已。但现在,我彻底动摇了……
我们……毕竟是不同的……
从小,我的生理距离就大过一般人,是家庭环境的影响,也可以说是我个性使然。并不冰冷,却始终和周遭的人群保持着安全尺度。
头一个闯入这道防线的是雷。他那咄咄逼人而来的霸气,像十级台风般一股脑吹垮了我心里的防护栏,新的栅栏还没修好,他已经一步跨进来安营扎寨,以主人自居了。
细细想来,与其说我们爱上对方,倒不如形容为雷让我爱上了他更为贴切。是的,我在他的“围、追、堵、截”下屈服,掏出了自己的心。虽然我还不能了解我从头到脚究竟哪里值得他爱得这么突然。难道,真像人们一直说的—一爱本身不需要理由?不,这不能令我信服。那个理由,我始终要寻找的,在找到答案之前。
“对不起……”我难过的垂下头,再也没有勇气直视那炯炯的目光。难以名状的情绪在心底散开,渐渐化成一股想哭的冲动。
“应该是我说才对,我吓到你了。”
“其实我……我不是……我……”
“别说了,我没有逼你回答我什么。是我太心急了……”学伦神色黯然,连声音都失去了平时充满跃动的节奏。“方才教你的,也是我一直想说却又开不了口的……如今终于说了出来,只是没料到是这样的情况……”
喉咙仿佛被一团海绵堵着,我发不出声音,只觉得自己是天下最笨、最迟钝、最可笑的傻瓜。
“不管怎样,我依然希望你快乐,我喜欢你开开心心的样子。”他苦笑一声,像是自嘲。“真是,我怎么会说这么老套的话?简直破坏形象。”
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附和道:“是呵,好老套,不过形象还在。”
“笑不出来还是别笑的好,好象牙抽筋。这么难看怎么当我妹妹?”
我一愣,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你……你说……妹妹?”
“是啊,妹妹。不要大哥了?”
“大哥……你还愿意当我大哥么?你真的愿意?我以为……”
“傻瓜,你以为什么?你大哥不是那么小气的人。虽然有点委屈我了……”
在我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前,那一步的距离已经被我远远抛开,双臂紧紧环住他的颈项……“谢谢!谢谢你!真的谢谢!”
我不晓得自己为何激动成这个样子。是种怎样的感觉呢?仿佛逐渐远去的世界在这一瞬间重回到我面前,而且比以前更加明亮夺目……
“我暂且把你这种反应当成开心过头,可是如果你再不松手你就要亲手勒死你得来不易的大哥了!拜托——”
我连忙松手。片刻的安静仿佛更拉近了我们之间所剩无多的距离。
学伦伸出右手,轻柔地拭着我的眼角,将残留在那儿的泪痕掬进自己的掌心。
“但愿,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拭泪。也许你一辈子当我是你大哥,但我依然期待着你不再叫我大哥的一天……这里,”他指指自己的胸膛,“永远为你保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