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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凤呈祥(上) 第二章

  每回一想到这段陈年往事,杜乘风便忍不住欷吁叹息,为自己一段擦身而过的姻缘,感到万般遗憾。

  那时候要是大伙都能平心静气,找个时间好好静下来商量,或许就能避免掉不必要的尴尬,也不会造成日后两人间的嫌隙扩大,更造成两家人因此事件,而蒙上一层灰蒙蒙的阴影。

  「庞总管,你照我的话去办就是,别再跟我罗唆那么多了!」杜乘风摆了摆手,不希望在这议题上,还要跟他争得面红耳赤。

  明了大公子疼爱梅姑娘的那份心意,他也不好再说什么,但话又说回来,大公子做的这些善举,梅姑娘能体会得到吗?她又会感念着大公子对她的好吗?

  他可不敢指望。

  手里拿著名册,庞总管扁着一张嘴,再怎么说,他不过是杜家的一名奴仆,又怎好过问主人的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就在他准备离开俭厅时,管帐的胡伯和管库房的丁吉星,两人神色惊慌,汗流浃背地冲了进来。

  生性毛躁的吉星,整个人还迎面撞到庞总管的鼻梁,疼得他眼冒金星,要不是胡伯及时扶住,肯定是被撞得兜上好几个圈子。

  「哎哟,你这……不长眼的东西,你……你是赶着去投胎啊……」庞总管顿时觉得天旋地转,过一会才逐渐恢复神智。

  「庞……庞总管,真是对不起,我也不是要故意撞你的,实在是事发突然,情况紧迫,要是不赶紧通报大公子,咱们进园可就要完蛋了。」他一时心急,不小心说了句不讨喜的话。

  「呸呸呸,说那什么不吉利的话,在大公子面前,胆敢这样口无遮拦,你不要命了你。」庞总管怒斥吉星,还重重地在他头上打了一记大爆栗子。

  「别吵了,有话就快说吧!」深邃的目光一沉,他倒是能不慌不乱,冷静自若。

  胡伯先将帐册交到杜乘风手上,娓娓道说:「大公子,南方六省所有的中、小盘布商,通通在半个时辰前,同时撤掉所有的订单,还把上个月咱们送交的半成品全数退还,现在一大堆的布料堆在仓库外头,简直就快要堆成一座小山了。」

  「是啊,大公子,那些上好的绫罗绸缎,我都仔细详加检查过了,花色、式样和裁剪方式,都完全符合他们条约上的规定,我出货时,都有经过严格品质控管,在货料上,根本不会出问题才对。」吉星平时虽有些脱线,但在工作岗位上,却是心细如针,很少有瑕疵品可以逃过他的眼睛。

  「他们难道不晓得没照契约合理退货,无法全额退款吗?」杜乘风知道只要站得住脚,就不怕这些下游厂商联合胡搞。

  「有啊,当初白纸黑字我还逐条念给他们听,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胡伯肯定的回报。

  「这些人还说……有别家织染坊做出来的布料又便宜又好,我们开的是黑店,联合几家大规模的商家做垄断生意,要不是出了一家新的商号,他们还被蒙在鼓里呢!」吉星将这些批发商满腹的牢骚,一字不漏地吐了出来。

  「新的商号?」他目光一闪,针对这四个字暗暗盘算。

  「就是啊,听说那家新开的丝绸庄叫……叫什么余进行,是开在贵州一带,一匹布的价钱才卖三两二,足足便宜了咱们有一半以上之多。」胡伯熟知市场行情,这根本就是在削价竞争,毫无利润可言。

  「余进行……」就这字面上……似乎有矮化进园的意味,在「进」之前加个「余」字,莫非是……

  「大公子,你是不是也在怀疑是苏州那姓陆的女人搞的鬼,光看在咱们进园的前头加个『余』字,我丁吉星就敢拍胸脯保证,绝对是那个冷血没人性的女人……」

  「是哪位冷血没人性的女人,惹得我们吉星弟弟生气呀?」娇滴滴的声音从他耳后根掠过,当场让吉星背后窜起一股凉意。

  这话接得真是顺,只是在这女子接完话后,四周顿时鸦雀无声,没人敢接下去说,当然就剩下眼珠子没长在脑后的丁吉星除外。

  「那当然是苏州的陆元……」

  头一转过来,那张利索的嘴,像是突然被塞了颗馒头,吉星笑得一脸牵强,嘴唇还像是被朝天椒辣到般颤抖不得,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陆元什么,你倒是接下去说啊?」元梅一张精明锐利的脸,将吉星的整个视线全部占满,不管他左闪右躲,都还是得老实面对。

  「梅……梅姑娘,这……这不是我的本意,谣言全都是出自于那些……那些可恶的批发商,我现在就去替你讨回这个公道。」脚底一抹,想来个金蝉脱壳,可惜如来佛的手掌心摊得大开,哪有那么容易脱逃得了。

  「慢着,先替我将这匾额挂上去。」

  两名男丁从大门口处,扛进一块大匾额,匾额上的字苍劲有力,金漆点点,整块区额是用实心铁梨木制成,一看便知所费不赀。

  「花无常红?」吉星逐字念了下来,还狐疑地仰起头看了元梅。

  「匾额挂上后,没事的人全都给我离开,我有事要跟你们家公子好好聊聊。」语气清淡柔和,手中一把蜀绣扇,摇晃起来更见风情。

  这宽宽大大的匾额,在杜乘风丝毫没有阻拦的情况下,就这样被悬挂在俭厅的厅堂处,吉星等三人看得是极为怪异,不消说,也猜得出这梅姑娘是存心来贬损大公子的,但身为下人,他们自是不好说些什么。

  看着三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离去的背影,陆元悔知道,这苗王宗千鹤替她办的事情,已经开始奏效了。

  「杜公子,要是有妨碍到你们谈论正事,还请多多见谅,妾身今天不过是心血来潮,想送杜公子一块匾额罢了」元梅福身请安,接着便寻了张椅子,悠闲地交腿而坐。

  打从她进门起,他几乎就不怎么说话,他知道,她的到来与这回下游盘商,毫无预警的退货肯定有关,他甚至还敢大胆断言,这次事件,八九不离十,绝对跟她脱离不了干系。

  这梅儿天性一向谨慎,唯独在看到他灰头上脸、挫败连连时,才会不小心露出沾沾自喜的破绽。

  他显少看她来到进园时,那神情还能这般轻松自在,清风朗朗地拂过她桃红般的小脸蛋,仿佛像个刚出蓬门的少女,那样的清丽脱俗。

  自从三年前,在余园发生那件令她刻骨铭心的丢脸事后,大约过了半年,她才敢踏出苏州,又过了半年,才因生意的关系,鼓起勇气前来杭州,直到半年多前,为了几位弟弟妹妹的终身大事,两人才又开始互动了起来,要说起自尊心,没人比陆元梅还要来得强了。

  能看到她开心地坐在进园里,悠闲地眺望池里的荷花,这让他颇感欣慰,要是这次的退货事件,能够让她心里头舒坦些,不要再那样耿耿于怀,他就算损失些银两,那又何妨呢?

  「杜公子,你在想什么,不喜欢我送你的这块匾额吗?」见他望她望得出神,忍不住开口问道。

  「你送我这块『花无常红』的匾额,说真的,我想要不惊讶也很难。」嘴上说是惊讶,可那张永远都带着洞悉人性的笑脸,却看不到一丝惊讶存在。

  「不过就是一块励志的区额,你用不着把它想得太过复杂,有所谓是『居安思危』,凡事能早些做好防备,也才不会到时候真要发生了什么事而措手不及吧!」她一脸焦虑,还不忘装出一张同舟共济的表情。

  她骨子里可乐得很,知道杜乘风的心里头,现在一定像是被大水冲散的蚁群,不吓坏也会急坏。

  不过他倒是坐得四平八稳,背直腰挺,那张俊美的五官,并没有因为进园的损失,而扭曲变形,由内而外所散发的自在与从容,跟以往相差无几,这点,看在元梅眼中,反倒是快沉不住气了。

  「托你的福,到目前为止,还没什么让我解决不了的事,梅儿,你的口气仿佛又回到三年前,那样懂得关心我了!」他反将她一军,暧昧的眼神像团薄雾,紧紧地包围着她。

  「关心你……呵呵,我当然很关心你了,我就是听说进园一下子失去南方六省的生意,才赶紧前来关心,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严不严重?有查出是谁搞的鬼吗?要是有需要资金上的援助,你只要说一声,我一定全力以赴,力挺到底。」元梅一下子长吁短叹,一下子捶胸顿足,脸上的表情千变万化,比唱戏的还要丰富!

  「不过是小事一桩,梅儿切莫放在心上,还劳驾你大老远跑这一趟,杜某可说是有些过意不去。」他捧起茶碗就口,呼呼地喝了口热茶,他只要不对号入座,她就拿他没辙。

  这男人在商场上是出了名的沉稳内敛,元梅不会不晓得,要是让他这样轻描淡写云淡风清就把她苦思已久的计策给卸除于无形,那她千山万水跑那么一趟苗疆,又是何苦呢?

  「杜公子千万别说这种客气话,两家交情已久,彼此有难岂能袖手旁观,就是因为担心你,才想送个匾额来给你打打气的,让你明白花无百日红,人无三日好,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出现突发的状况,万一……你真要遇上什么青天霹雳的灾难,可得要稳住气,进园要是倒了,唉……我一定会三天三夜吃不下饭。」她本来想喝口茶,却又临时想到什么,马上从小花袋中,拿出一个缺了角的破碗来。

  「这是什么?」他淡淡的问。

  「你瞧瞧我这脑袋瓜,这一急,就把正事给忘了,我还有个破碗要送给你。」元梅定到杜乘风面前,顺势将破碗搁在他的茶碗旁边。

  「你拿这东西给我做什么?」

  「我怕你万一到时候生意失败,债台高筑,又难以东山再起,那……生活起居势必会受到很大的影响,将来万一你不幸流落街头,想要讨个饭时,又没个像样的工具,那要怎么办呢?所以我特地跟十三胡同里的老乞丐,用一两银子买下他这讨饭的家伙,听说用他这个碗能要到很多饭,挺灵验的,让老乞丐一讨就讨了二十年,将来这破碗一到你手上,你这辈子就有要不完的饭了。」她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明则关心,暗里开心。

  「多亏梅儿这般有心,不过此事本应防微杜渐,我不会让自己流落到那种地步的。」他拿起那只破碗,客气地归还给元梅,不过元梅并没收下,又推回到杜乘风手上。

  「这是妾身一番好意,你怎好这样拒绝呢,快快收下吧!」她硬是塞进杜乘风的怀里,说什么也要好好羞辱他一番。

  「不行不行,你送我这块匾额就够情深意重了,这份厚礼,我怎好意思收下呢?」这触霉头的东西可是沾不得的,杜乘风说什么也不能收。

  「不要客气嘛,不过就是个破碗,讨饭的工具而已……」

  「这破碗来头可不小,我杜某实在无福消受……」

  「你太客气了,将来在街头没个像样的饭碗,怎么求得温饱呢?」

  「杜某自有自个儿的方法,你不用太过操心……」

  一个不值钱的脏破碗,就这样在两人的手上推来推去……

  突然「啪」的一声,两人双手都落了空,那破碗硬生生从两人手缝间滑落,直线落下,当场摔个粉身碎骨。

  这下可好,谁也不用谦让了。

  「你故意的?」

  「梅儿,你实在没必要为了三年前那件芝麻绿豆的小事,始终耿耿于怀,早已没人再提起那件事了,你为何就是这样放不开呢?」事过境迁,几年前的陈年旧事,哪还有几个人记得住?

  「芝麻绿豆……芝麻绿豆……好个杜乘风呀,你认为三年前我在两家人面前丢人现眼这件事,说是芝麻绿豆的小事……你不是我,根本不能了解我当时的心情,还说这种风凉话……」她气得两眼快要喷出火了,这男人以为他在看野台戏,上头的人再怎么演,也不过是戏子唱戏,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是你好胜心太强了,如果当时两家人真照你的想法去傲,光是进货的费用,恐怕就要白白浪费四百万两,那可是我们两家一整年的净收入啊!」拿钱来赌气,这是天下最愚蠢的一件事。

  「当时你眼中在乎的就只有那四百万两?」

  「我不过是不想做无谓的浪费,事实证明,这三年来,你也已经记取这个教训,不敢随意胡乱做生意,懂得挑选最上等的食材,供应你的客户,所以我始终相信,当初给你灌输这观念是正确无误的。」杜乘风说得是头头是道,还不忘捏捏元梅嫩嫩的小脸颊,「你今天会那么精明能干,不都是我赐给你的,你难道不该感谢我吗?」

  元梅将他的手一拨,杏眼圆瞠地看着他。

  「感谢你?你还真厚颜无耻,将我自个的努力揽到你的身上,杜乘风,你说这话可是一点都不会脸红啊!」

  「我是不会脸红,反倒是你,一张脸红通通的,比外头的那些荷花,还要来得娇艳欲滴。」他不但不生气,还饶富趣味地与她打情骂俏起来。

  「真受不了你,没一刻正经的。」她不知道怎会变成自己先心浮气躁起来,来这的目的,不是要损他,看他哭天抢地,咒天咒地吗?怎么角色一换,换成她自己先沉不住气了。

  「你说谁不正经了?」一点征兆也没,杜乘风张臂一伸,像是鱼网捞鱼似的,一把将元梅给捞进怀中。

  那动作与角度,都是再熟悉不过了,像是之前就预演过上百次,今天这一回,不过是再复习一次罢了。

  她的纤腰被他的手臂给圈得毫无缝隙,温热的体温,藉由杜乘风刻意的摩擦与元梅肆意的挣扎,热气逐渐往上攀升,就连那平静的心跳,也因此加快,怦怦怦地直扣人心。

  「看你,这么久没在我怀里了,还是这样怕羞!」他的唇贴在她红烫烫的耳后说道。

  「放开我,你这个无赖!」仿佛是一条铁链,紧紧包着她的身子,让她再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

  「是啊,我是无条件地想赖定你!」他为「无赖」两字下了一个新的注解。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油嘴滑舌,杜乘风,你不要做人,我还要做人呢!」在进园的厅内搂搂抱抱,万一叫下人看到,会如何看待她呢?

  「你说我油嘴滑舌?我的舌头真的很滑吗?那你来验证验证看看吧!」

  不让她有机会回应,两片薄唇便霸道地覆在那红嫩嫩的唇瓣上,尽管她再如何地伶牙俐齿,嘴巴一被封住,什么法宝也都使不出来了。

  紧握的粉拳儿如雨般地落在他的双肩,可是这些举动全是徒劳无功,宽敞硬实的胸膛,不停地搓揉着她高胀的蓓蕾时,那激烈的反抗动作,开始有了软化的迹象。

  在她的脑海中,不停浮现以往与杜乘风的种种亲密行为,那耳鬓厮磨带来的销魂吟哦,在在令她难以忘怀,她永远都不会忘记在好几个夜晚,杜乘风那双大手,熟悉地游移在她身上的每个敏感部位时,所带给她的难忘感受,就像现在,她一样得俯首称臣,毫无招架能力。

  一吻完毕,杜乘风极舍不得地暂时离开她的柔嫩。

  「梅儿,你知道为什么有关南方六省商家的退货一事,对我而言,没造成那么大的恐慌吗?」杜乘风拨了拨元梅杂乱的刘海,口气平缓和顺。

  心情稍稍平复的元梅,难为情地与他拉出个距离后,这才问道:「为……为什么?」

  杜乘风笑笑说:「本来我该保守这一项秘密,只是事到如今,我不告诉你也不行了。」

  「秘密?」她转过身,狐疑地看着他那双湛亮的双眸?

  「没错,坦白地告诉你吧,批发到南方六省的大部份布匹,都是来自于苏州陆氏宗亲会的多福与多寿两位长老,以及……咳咳……」他轻咳两声,接着笑笑看着她说:「还有探兰、迎菊及惜竹她们三个人,因为这几个省份有许多少数民族,而传统民族的织布及样式,能带来广大的商机及登厚的利润,他们知道这一点后,就拜托我一定要让她们合伙,因此,这些人才是真正的老板,我不过是插花的,其实损失的不多。」

  「什么?你……你说大老板是两位长老以及……我那三个妹妹?!」才刚泛红的脸颊,不到片刻时间,又全都刚成惨白。

  「你千万别怪她们,她们为了怕你责骂,再三叮咛我不能告诉你,而我想了想,现在她们全都出嫁了,应该是没什么太大的关系,只是现在……我唯一烦恼的是……要如何跟她们解释这惨重的损失才是。」杜乘风一说完,便看见元梅一手撑着头,一手扶着桌面,气色看起来极差,就连平常拥有的自信,也全都一扫而空,烟消云散。

  「那……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他……他们这样到底会损失多少?」天啊,这下她真拿砖头砸自己的脚了·

  「两位长老大概各一百万两,你那三个妹妹……一个人平均也要……五十万两。」

  「什么?五……五十万两;:」

  只见她头儿一昏,两脚一软,整个人就瘫在那「花无常红」的匾额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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