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
梁国的太监总管刘公公端坐在一边,他的身后是一个小太监端着一个青铜托盘。盘子里垫着红丝绒垫子,垫子上搁着一把精制的小铜壶,铜壶边有两只小酒杯。
就是这一把壶,就是这两只杯子,要的是齐国的潘贵妃和乐云公主的命。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历来的王侯将相都是这么做的。
刘公公已经有些等得不耐烦。皇上交下来的这个差事,看起来很轻松,只需要看着两个手无寸铁的女人喝下杯中的毒酒就行了。怎奈,要从这么多清一色的宫女中找出乐云公主来,却是这么这么的难。
潘贵妃还在闭目沉思着,难道她真是忘了乐云公主的模样?和她关在一起的那两个宫女静静地呆在一边,有好几个时辰了,居然看不出半点害怕的样子,看起来有些蹊跷。
刘公公站起来,绕着室内走了一圈,忍着性子对潘娘娘说:“潘娘娘,我敬您是贵妃娘娘,所以没有用刑,您还是仔细想想看,有没有见过乐云公主?”刘公公说完,用眼角的余光意味深长地看了看靠在墙角的乐云和红袖。
“哎哟,我真是记不起来了。刘公公,你看我这几天躲在柴房里没吃没喝,哪里记得以前的那些人和事呢?”潘娘娘做出努力思索的样子。
“啪”,刘公公恼羞成怒地给了潘贵妃一巴掌。“你睁大眼睛看看清楚,现在可不是齐国了,由得你耀武扬威,现在是梁国萧皇的天下,你不说就要你好看。”
潘贵妃冷冷地盯着刘公公,一丝血丝顺着她的嘴角缓缓流下来。她撇撇嘴角,不屑地说:“乱臣贼子也敢称王,他萧衍给我提鞋也不配。”
“上竹签,上竹签,我看你说不说。”刘公公一叠连声地嚷嚷着。
“慢,”乐云大叫一声,她冲出来扶住潘贵妃,她不能忍辱偷生令别人为她受罪。
她牢牢地瞪住刘公公,仿佛要把他记忆到灵魂深处去。然后,她一字一句地说,“我-就-是-乐-云-公-主。”
刘公公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他镇定了一下心神,冷冷地笑着:“好,好,你终于肯承认了。”
“红袖,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不会让你替我去死的。”红袖眼看着公主自暴身份,她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情急之下她只好叫公主为红袖,混淆刘公公的视听,好让她冒充乐云公主。这是唯一的后路了,如果她和公主之间必须死一个人,就让她死好了。
乐云听见红袖的话,她明白了红袖的心意,但是,正如红袖所说,她怎么能让红袖替自己去死呢?她缓缓摇头。
一下子冒出两个乐云公主,刘公公一个头变成两个大。皇上的政策是宽大为怀,决不能错杀一个人。即使,刘公公想背着皇上将她们都杀死,可毒酒却只有两杯。现在,应该相信谁的话呢?
他将眼光望向潘贵妃,希望从她的表情中看出破绽。
潘贵妃缓过一口气来,她昂起头,手扶着乐云公主,高傲地命令她搀自己到床上去坐下。
落难皇妃仍然不忘自己的架势,乐云忽然有些可怜起她来。其实,她的心也不是太坏呵,再善良的人到了皇宫这样一个染缸,为了生存,她就必须不择手段。有时候,坏的并不是这个人本身,而是她所生存的那个地方。
这样一想,她就平心静气地照着潘贵妃的话做了。临死之人,满足满足她的虚荣心又如何呢?
乐云扶潘娘娘坐下,替她脱了鞋子。潘娘娘靠在床头,让乐云将她的头发梳好。她缓缓地唱起一首歌,曲调婉约,歌词凄美,唱的是一个女子如痴如醉地思念着一个男子:
兰若生春阳,
涉冬犹盛滋。
愿言追昔爱,
情款感四时。
美人在云端,
天路隔无期。
夜光照玄阴,
长叹恋所思。
谁谓我无忧,
积念发狂痴。
室内所有的人都沉醉在她的歌声之中。唱完了,她对着刘公公微微一笑,说:“这是我初进宫时唱给皇上听的,好听吗?”
这时,一线斜阳暖暖地打在潘贵妃的脸上,照着她苍白的脸,刚刚梳好的凤尾髻平滑服帖地顶在头上,连刘公公也看呆了。乐云心里轻叹着,这花朵一般的生命转眼就要消失了。
“刘公公,可以上路了吧。”潘贵妃淡淡地微笑着。
“这个,”刘公公迟疑着,看看乐云,又看看红袖,他委实难以判定谁才是真正的乐云公主。
“这个,来,乐云,和姐姐结伴去找皇上吧。”潘娘娘拉着乐云公主的手走到刘公公身边。
刘公公的脸色变了变,他仔细地看着潘娘娘。想看清她的脸上到底有几分真诚,几分可信。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突然,刘公公下定决心,他指着红袖冷冷地说:“她才是真正的乐云公主。”
此话一出,红袖的心一下子松弛下来,公主的命比自己的命重要得多,能保住公主,她此生无憾了。
乐云公主却是一惊,潘娘娘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吗?为什么刘公公还要冤枉红袖呢?她还待上前理论,潘娘娘却在暗中拉了她一把。
潘娘娘从小太监手中接过酒杯递了一杯给红袖。她最后看了一眼乐云,眼里有得意的微笑。仿佛在说,公主,最后你还是服伺了我一回。
红袖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她不要给公主说话的机会,她知道公主心软。再迟一会,怕刘公公又会看出破绽。
还没等乐云回过神来,潘娘娘和红袖已经软软地瘫在地上。刘公公松了一口气,命令小太监们用两个麻袋将两具七孔流血的尸体扔出去。最后,他看了看乐云,说:“小姑娘,你很忠心,伺候娘娘也很小心。以后,有机会我安排你伺候太后吧。”
说完后,刘公公一行人都走了出去。留下欲哭无泪的乐云,孤独地站在冰冷冷的血地上。
三天,果真只有三天的时间,乐云就从快乐的颠峰跌致痛苦的谷底。三天时间,她丧失了所有的亲人。也许,只有在生死边缘才可以看清一个人善良的真面目。潘娘娘用自己的智慧,红袖用自己的生命,她们共同守护了一个秘密,保护了乐云。
从此以后,乐云只有孤零零一个人去面对着冰冷的世界,这巨大的仇恨。
是的,仇恨,现在在乐云心中,除了仇恨以外什么都不曾留下。她要报仇,为母亲,为哥哥,为红袖,甚至是为潘贵妃。为在这场战争中死去的所有的人,复仇之剑直指战争的发动者“梁武帝”----萧衍。
面对着一地血水,乐云在心中郑重地对自己立下誓言:
“从今以后,我要不折手段,报复皇宫里的每一个人。”
**********
仿佛只是一眨眼,天地就换了人间。
刘公公并没有实现他随口说出的诺言,原先齐国留下来的宫女并不能进入内宫。乐云被安排在勤政殿做打扫。
每天,早朝过后,乐云就和另一个叫禄儿的小宫女负责将勤政殿里里外外打扫干净。
禄儿也是原先齐国留下的宫女。不过,她进宫的时间不长,平日也是做一些打扫的杂事,所以并不清楚乐云的真正身份。
在禄儿眼里,这个天下是齐和帝的也好,是梁武帝的也好,与她是没什么相干的,她总不过是一个小宫女而已。所以,她并不能理解乐云的悲哀。
“红袖,你看,这龙椅多么漂亮呀。我想,皇上坐在上面一定威风极了。”禄儿边擦着龙椅边对乐云说。
在这里,所有的人都叫乐云为“红袖”,没有人知道她们之间已被掉了包。每听到一次红袖这个名字,乐云的心就隐隐作痛一番。真正的红袖现在在哪里呢?如果她在天有灵,听不听得到乐云的祷告?
还有冷姐姐,她的密令不知道送到骆将军手中没有?连国都没有了,密令也就只是空纸一张,最后的结果很可能会害死冷无瑕。
乐云的心里自责极了。如果冷姐姐因此而遭到什么不测,那全是自己固执无知的错。
而造成这些错误的罪魁就是现在高高在上的梁武帝。她恨恨地咬着嘴唇,如果不是这份恨意太强烈,她想她早就支持不到现在了。每天晚上,她都会在心中祷告一番,请母亲和哥哥的亡灵保佑她手刃萧衍这个叛贼。
“红袖?”禄儿见“红袖”半天没有吭声,她小心地探问了一声。她总觉得这个“红袖”姐姐和她们这些小宫女们都不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又说不上来。
也许,是她沉思时那种凛然不可侵犯的神态吧。她平时看起来也没什么不同,和她们一样的吃饭,一样的做事,有时候,甚至还抢着做一些别人不愿意去做的事情。然而只有在她沉思的时候,她的神态就再不是一个普通宫女应有的样子了。她高贵,神圣,而且充满着仇恨,象个复仇女神。
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禄儿就没有她那么大的仇恨呢?禄儿对此十分的不解。听说,红袖以前是跟着乐云公主的,在慧景宫里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后来,公主被赐死,她落到如此地步,当然难免有些不乐意了。这么一想,禄儿也挺同情她的。
看着她似乎又沉浸到往日的情怀中了,禄儿适时地叫了她一声。禄儿认为一个人老是沉湎于往事之中实在是太伤身体了。现在,其实她们也过得不错呀,起码不愁吃不愁穿。再说活儿也不是很累,比起在家乡种地要好多了。
乐云见禄儿关切地望着自己,她感激地笑笑。自从改朝换代以来,只有这个禄儿关心她,照顾她。这在以前的乐云看起来是微不足道的,可现在,她深深体会到友情的可贵。如果没有禄儿与她作伴,她的生活将更加孤独凄怆。
“对了,以前你跟着公主,有没有见过皇上?”禄儿满怀憧憬地问。她进宫也有一年多了,从来没有见过齐和帝的面,更别说现在的梁武帝了。也许,她这一辈子都别想见到皇上的面。这在宫中可不是什么稀奇事。
乐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禄儿好奇的提问。对于齐和帝,她是再熟悉不过的了。他虽然是个糊涂皇帝,但他却是一个好哥哥。
至于梁武帝萧衍,她想她总有一天也会见到他的,一定会!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为了免禄儿起疑,乐云还是点了点头。禄儿见她不愿多说,只当她又记起公主了,也就没有多问。
这一天,禄儿从半夜里就开始发高烧,到了早晨仍没有半点好转的迹象。她却还要挣扎着起来,怕耽误了工作惹执事太监的骂。
乐云看着她火烧一般的两颊,强自把她按到床上去躺下来。说今天自己做晚点,一定将两个人的活全部做完,保证不让执事太监有骂她的理由,她这才安安稳稳地睡着了。
偌大一个勤政殿里,乐云埋首干着活。平时有禄儿在身边说说笑笑的,到是一点也不觉得累。但今天……她望着还有一半没有拖好的大殿,疲倦地叹着气。
恰在这时,她清楚地看见那已经拖好的半边地上有一排湿湿的脚印,丑陋且张扬地面对着她。她拍拍额头,“我的天哪!”半天的辛苦全白费了。她瞪大着眼睛四处搜寻着那个肇事者。如果让她揪出那个人来,她不撕了他的皮才怪!
不需要她费力地寻找,她就看见了他。那个人两手抱肩,阴沉沉地望着她。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他一番。看着他那高大挺拔的身材,那套紧身练功服,她可以断定,这个人一定是勤政殿门口的守卫。
她毫无怯意地回瞪着他,并指着地上那一排触目惊心地脚板印说:“你没有看见我刚刚打扫过吗?你不知道尊重别人的劳动成果吗?”
那人挑挑眉,有些奇怪地看着乐云。乐云摸摸自己的头,又整整衣衫,并没有发现有任何不妥的地方。可是他为什么用那么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呢?好象在看一个怪物似的。
乐云被他的眼光看得浑身不自在,她皱着眉说:“你没有听见我说的话?你是个聋子?”
那人放下抱着的双肩,饶有兴趣地看着乐云,说:“我不是聋子,我也听见你说的话了。但是,现在的问题是,我已经弄脏了。怎么办?”
这是什么态度?本来,乐云只是想请他出去就算了的,现在她可不这样想了。她将手中的抹布朝那侍卫身边一扔,说:“那你就把它擦干净。”乐云的公主脾气被触动了,她可不是好惹的。她瞪视着他,象个随时准备出击的小豹子。
那人耸耸肩,大踏步地从抹布上跨过来,继续朝龙椅上走过去,连眼角也不瞧乐云一眼。
“喂,你给我站住!”乐云大声斥道。
那人从龙椅边的扶手缝隙里找到一根链子。他将链子放进怀中,转身欲离去。
乐云紧跑一步,拦在他的身前,将手一伸,说:“拿来看看,偷的什么?”
那人指着自己的鼻子,惊异地说:“偷?我?”
“不是你是谁?难道还是我不曾?拿出来吧。”乐云不耐烦地说。她明明看见他刚刚拿了一样东西放进自己怀里去了,怎么不是偷呢?那东西一定是皇上遗落在那里的,而且还一定价值不菲。她暗自自责着,刚才自己怎么就没有看见呢?如果今天是禄儿在这里,她一定能发现的,她每次擦龙椅时都特别认真。
“如果我不给呢?”那人好整以暇地说。
“不给?不给我就告诉皇上去,怕了吧?”乐云得意地笑着。
“那好,你说要怎么样你才不去告状呢?”
看着他妥协了,乐云更是得意非凡。“二五分帐,怎么样?皇上的东西不捡白不捡,我也不是一点好处也不给你的。见者有份,一人一半好了。”
“哦?”那人挑挑眉,“为什么皇上的东西不捡白不捡?”
“他的东西还不都是抢的别人的,难道就不许我们抢他一点点吗?”乐云撇撇嘴,不屑地说。她到也不是看上了那条链子,只是,暂时不能动萧衍,动动他的东西也是好的。
“那好,你拿去吧!”那人索性大方地将整条链子拿出来交给了乐云。
乐云诧异地看着他,结结巴巴地说:“不……不要……不要这么多的……不如……不如……我给你钱好了……给你一半的钱……”
“你有那么多的钱吗?”那人讥诮地说。
乐云这才仔细去看手上提的那根链子,那是一条纯金打造的链子。整个链子由七七四十九朵玫瑰花组成,每朵花大小相同,神态各异。链子的下方坠着一条玉坠,玉坠碧绿,通体晶莹,一看就知道是整块玉打磨而成。坠子的前面镶着一条翱翔于九天的游龙,背面却是一只展翅欲飞的彩凤。乐云惊叹了一声,不说这条链子的材料,就说那做工,也是价值连城的呀。而他,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把它交给了自己?
她不相信的看着他。他微微一笑,说:“先保存在你这里吧,别忘了其中还有我的一半。”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勤政殿,留下兀自呆呆站立着的乐云。
等乐云回过神来,才发觉她还是没有让他擦干净那块地,而地上现在又多出了一排鞋印!她叹息着将链子收好。要分别人的赃还真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别说以后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要来讨回他的另一半,单单说现在,她还要跪在地上替他毁灭罪证就真够她受的。
以后的几天里,乐云总是战战兢兢的,怕皇上追查链子的下落。还好,皇宫里风平浪静,并没有听说皇上丢失了什么。也许,他根本就不在乎丢这么一两条链子吧。乐云每次去勤政殿时都要四处瞅瞅,看还能不能遇见那个守卫,她为着有一个人与自己共同拥有一份秘密而兴奋不已。
这样过了几个月。突然有一天,太监总管刘公公召集了所有打扫的宫女们。要从她们之中挑选几个能歌善舞的去跟着乐坊的教习师学习舞蹈,好在一个月后皇太后的生日庆典上表演。
这其中刘公公到是还记得乐云,他要乐云好好表现一番,说不定太后一高兴,她就再不用做勤政殿的这份工作了。
刘公公的好意她明白,但她并不觉得做打扫的宫女有什么不好。起码这里人事简单,不必担心会暴露身份。不过,她还是很庆幸自己有这么一个接近太后和皇上的机会,她心里打的是另一个如意算盘。
教习馆的学习生活是单调而枯燥的,每天为做好同一个动作而反复重复反复纠正。好在,乐云早就不是当年娇生惯养的公主了。她一心只想做好每一个动作,好有机会能到太后面前去表演。只要她能近得了叛贼萧衍的身,她就会倾尽全力要了他的命。这样想着,她的心反而比初时开朗得多了。
乐师是一个中年女子,听说是游荡江湖的艺人。年轻的时候到也有几分姿色,到得年老时却只能凭教教音乐糊口。
她见乐云学得格外用心,就问她是不是特别喜欢音律?乐云笑着摇摇头。乐师了然地说道:“我明白了,你是想凭此舞蹈在君前得宠?”
乐云一怔,得宠?她什么时候需要凭借一些小手段来博得进身的机会了?以前,她特别看不惯潘娘娘的心计。现在看起来,其实,她也是不得已呵。处在多于过江之鲫的才人宫女里面,要想脱颖而出,到达彼岸,是多么的不容易啊。这就逼得你不得不耍手段,玩心机。现在,她自己也在走着她曾经最不耻的那段路了。
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终于到了献舞的那一天,乐云早早就装扮停当。她小心地将一把薄如蝉翼的匕首插进鞋子里。舞蹈里有的是弯腰踢腿的动作,只要看见萧衍,她就会趁着弯腰的时候拔出鞋中的匕首。
那时候,满场飞舞的都是流云彩袖,绝对不会有人看见她的小动作。然后,她再来一个九十九度的旋转,转到萧衍面前,将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插入萧衍的咽喉。她相信,全场不会有任何一个人来得及救他。
至于杀死萧衍以后的事,她也不愿多想。自己的这条命本来就是捡来的,多活一天不嫌多,少活一天也不嫌少,反正也没人会在意。
这一天,整个皇宫里张灯结彩。这是梁国开国后的第一个庆典,当然是越隆重越好了。一起献舞的姐妹们也兴奋得唧唧喳喳的,一会儿赞叹这里好美呀,一会儿又羡慕地说那些食物得花多少功夫呀。
乐云只是闭着眼不闻不问,萧衍的手笔比起她哥哥齐和帝来是差多了。以前的齐和帝,仅仅就是为了让潘娘娘跳个舞,他都能把绣景宫里铺上整块的黄金,并在黄金上雕上一朵一朵的莲花。然而,这些却是他为他心爱的女人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乐云黯然地叹口气,就连那整块的黄金地现在也被萧衍挖了起来。看来,人活一世,做什么都是徒然的,人死物灭呵。
庆典就安在德景宫里。这是在原先的德景宫废墟上修建起来,几乎和以前一无二致。庆典上除了乐云她们的舞蹈以外,还有许多其他的助兴节目。现在,节目早就开始了,乐云的舞蹈被安排在最后。她们耐心地等在后台上,等着出场的那一刻。
“下面是霓裳舞曲!”台上高声报着。
“到我们了,到我们了!”台下一片小小的混乱。
乐云暗中摸了摸插在舞鞋里的匕首,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次行动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败了,失去的不仅仅是性命,还有再次刺杀萧衍的机会。
她们一行人袅袅婷婷地从台上走出来。优美舒缓的音乐轻轻奏起来,展臂,舒袖,踏云,行水,慢慢行来,慢慢舞,好比九天仙女下凡尘。
台下彩声四起。乐云张眼向前台望去,遭了,她冷汗直冒,为什么没有看见萧衍?高高的礼台上并排放着两张椅子,此时,只有太后悠然自得地坐在上面,另外一张椅子却是空的。为什么会这样呢?母亲的生日他为什么没来参加?
乐云猜测着,犹疑着。准备了这么久,自认为天衣无缝的刺杀行动,突然之间发现居然没了对手,可笑啊可叹复可怜。
她的身体在舞着,灵魂却已丢失了方向。她不明白,究竟是她自己背弃了自己,还是连老天爷都背弃了她。她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四肢了,只觉得脚底的那枚匕首硬硬地顶着她,仿佛在嘲笑她的后知后觉。
“好,太好了,给我赏!”一曲舞罢,太后兴高采烈地赞赏着。
台上的舞者纷纷跪拜谢赏,惟有乐云怔怔地站立着。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跪母亲和哥哥以外的人,突然要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向叛贼的母亲下跪?她实在是做不来。
一时之间,满场鸦雀无声。大家都好奇地看着这个突兀地站在舞台上的宫女,不明白她想做什么。
有人好心地提点着乐云,“谢赏,谢赏啊!”
乐云皱皱眉头,勉为其难地跪了下去。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呵。太后颇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挥挥手让她们退下去。
沿路还有宫女嘟囔着,真可惜皇上只看了几个节目就走了。否则,如果皇上在这里,她们还能多拿一份奖赏呢。
回到宫女们住宿的安秀宫时,已经到了午夜一点。平常这时候,宫里是最安静的了,大家累了一整天,现在正是休息的时间。可今天,宫女们都毫无睡意,大家围坐在一起兴奋地谈论着什么。
乐云看了看那一堆莫明高兴的宫女们,毫无兴致地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她泄气地掏出匕首藏好,然后仰面倒在床上。现在,还有什么事情能让她得高兴起来呢?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禄儿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她本来以为“红袖”睡着了,现在看她还睁着眼盯着天花板,就神秘地走到她身边,想对她说刚刚听到的新闻。
“红袖,你知道吗?原先齐和帝的余妃被梁武帝纳为妃子了。”禄儿故意压低了声音。
乐云转过头望着禄儿,“为什么你们听到这个消息都这么兴奋呢?”她实在是不解。余妃和禄儿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她跟着高兴个什么劲儿?
“这你就不懂了吧。”禄儿得意地解释着,“你知道在这里负责扫地洗衣服的原先都是些什么人吗?她们中有许多都是被齐和帝临幸过的,本来以为到了梁武帝这里,她们再也没什么指望了,哪里知道梁武帝并不介意这些,还是纳了余娘娘为妃,现在大家就都有盼头了。”
“哼。”乐云暗自冷笑着,“难怪都说女子水性扬花,忘恩负义,果然是一点都不假。只可惜,潘娘娘早死,不然,哪里有你们得宠的份。”
“难道你一点也不想见皇上吗?”禄儿小心地问。
“想,天下有谁不以见过皇上为荣呢?我当然也想,但皇上也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见得到的。”乐云掩饰着说。虽说的掩饰,但那也是实情。现在,还有谁比她更渴望见到梁武帝呢?
“那到是。”禄儿悻悻地。还是每天把勤政殿打扫干净来得实在。
好不容易等到禄儿睡下,乐云静悄悄地起来。她偷偷换好以前冷无瑕送给她玩的一套夜行服,溜出了安秀宫。
古人说:书到用时方恨少。现在她有了深切的体会。早知道有今天,说什么也得好好跟冷姐姐学几手轻身功夫。现在,只好勉为其难了。
今夜,她要跟自己打个赌,赌余妃的良心。赢了,她就成功了一半。但是,如果输了,输掉的将是自己的性命。只是,她等不及了,她等不及去想更可靠的方法,所以她要赌一把。
还好,仗着轻车熟路,她跃过了好几间屋子,居然没有被发现。她拿不定主意该去哪一间屋子找余妃。早知道这样,她刚才该好好问问禄儿的。
正犹豫间,有脚步声急匆匆地赶过来。一个人不断地催着另一个人:“快点,快点,要是皇上等急了,我砍了你的脑袋。”
乐云探头瞧了瞧,她倒吸一口冷气。原来,说话的那人正是刘公公,他催着一个小太监往前走,小太监的手上端了一盘食物。
好了,有目标了。乐云心中暗喜。也许,上天也在帮助她,让她今晚撞上萧衍,能手刃仇人。
乐云远远地跟在刘公公身后,左弯右转。看清楚了,原来刘公公要去的是绣景宫。这里原先是潘贵妃住的地方,现在看来是给了萧衍的宠妃了。当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
乐云等刘公公和小太监送了食物离去后,她才从树上跳下来,刚刚想去选一个地方掩藏好身子,她的肩就被一个人重重地拍了一下。她惊骇着回过头来,想看清是谁捉住了她。没想到她清澈的眼眸碰上的正是勤政殿外那个特别傲慢的侍卫。
她心虚地皱着眉,暗暗责怪自己刚刚没有戴上遮面巾。现在,即使自己能摆脱他,他还是看见了她的真面目了。到时候,他到皇上面前去告上那么一状,她就非完蛋不可。
她偷眼看看他,想从他的神情中看出他心里的想法。然而,他却只是那么静静地凝视着她怯怯的眼睛,既没有喜,也没有怒。
乐云强自镇定下来,说:“我只是想来看看皇宫里还有什么好东西没有?你也偷过东西的,大家半斤八两而已。你不说,我不说,谁也不会知道。”她想借上一次的事件来要挟他。
“偷东西?”他听见她的话,饶有兴趣地眨眨眼。她看起来,的确象是一个小偷,贼兮兮的,“你说你想偷什么?”
“皇宫里的好东西可多了,不论偷一两件什么出去,在民间都可以卖上一个好价钱呢。”乐云以前听那些小太监们这么说过,所以现在回答起来到是象模象样的。
“你把链子偷出去卖了?”男子紧张地问。
乐云一时没有转过弯来,她卖什么了?哦,回头一想,原来他是紧张那条龙凤链子。她“扑哧”一笑,说:“还没呢,那不是还有你的一半吗?我可不敢自作主张。”
她感觉到男子轻微吐了一口气,也真是,她可从没看见过哪个小偷那么在意过偷来的东西。不过呢,她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看样子,他并没有捉她出去领功的意思,那么,此时不走更待何时?莫等到他后悔起来,她就是错失良机了。
乐云趁他一个不备,用最快的速度冲进了隐藏在暗影中的一条小路上去,只要逃进了黑暗之中,就有办法摆脱他了。
可是,这时候因为她太过激动,也因为她太过蹩脚的轻功,她的动作惊动了皇宫里巡逻的守卫。别以为皇宫还和以前一样由得她乱闯乱撞。
“什么人?”有人在大声呵斥着。
乐云吓得匍匐在路旁的草丛里,大气也不敢出。老天保佑,希望能借着夜色的黑暗逃脱侍卫的巡查。
然而,那零零碎碎的脚步声依然还是越靠越近了。他们拿着刀剑在草丛里乱砍乱斫,有好几下,明晃晃的刀光就这么擦着面门砍过去了,惊得乐云几乎要晕厥过去。
这时候,一个厚实而温暖的手掌轻轻捂住了她的嘴。她挣扎着,惊恐万分。她感觉到自己被一个人重重地挟了起来,那人一手捂住她的嘴,一手牢牢地扣着她的腰,任她如何扭摆挣扎也挣不开他铁钳一样的双手。
那人不耐烦地回过头来,瞪了乐云一眼。乐云因惊恐而睁大的眼睛慢慢由慌乱而变为惊喜。她不动了,任由他紧紧地抱着她躲避着侍卫们的搜查。因为她知道,他一定是来救她脱险的,否则,他早就现出身形供出她来了,绝不会如此鬼鬼祟祟的。
“在这里!找到了!他们在这里!”侍卫们大声地招呼着同伴们。
她们的踪迹还是被发现了,乐云叹了一口气,不能白白害别人为自己丢掉性命。她示意男子松开她的嘴,她有话要说。
那人松开了捂住她的嘴,乐云喘一口气,她推着那人说:“你快走吧,趁他们还没有发现你,抓住我就够了。还有,我知道你是舍不得那条链子,你放开我我就拿给你。你带着它走吧。”
“别说了,住口。”男子极其干脆地打断她的话,不容她有丝毫辩解的机会。
他换了一个手势,将乐云横抱在胸前,他尽量拣小路在皇宫里串逃起来,仗着熟悉路形,和一众侍卫们玩起了捉迷藏的游戏。
乐云舒适地把头靠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急促而有节奏的心跳声,她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的保护。她信任他,这种信任是没有丝毫来由的。如果是以前的乐云公主,看见偷哥哥东西的侍卫,她一定二话不说就命人拖出去打板子。可是,如今的她,却为着与他共同拥有的对萧衍的那份背叛而格外的亲近起来。况且,他还是那么英俊的一个男子呢。乐云羞涩地想着。
过了好半天,男子带她到了一个练功房前,他们一闪身,进入了练功房。练功房里吊着一个沉沉的沙袋,旁边靠墙的角落里置着一个武器架,架子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兵器。在大厅的另一角,放着一个大大的八仙桌,两把太师椅,桌子上同样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糕点美食。
“好多吃的呀!”乐云惊喜地叫出来,桌子上放置的食物都是久违了的最爱,尤其是甜甜的白松糕,软软的糯米饼,全是她以前喜欢吃的。
她刚想向桌边奔过去,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竟然还赖在那男子的怀里不肯起来。她羞红了一张脸,从他的怀里跳下来,手足无措地站在他面前,不知道是否应该说一些感谢的话语。
“追兵好象跑过去了,看来你这次是逃过大难,有惊无险啊。”男子犀利地眼神牢牢地看定她,似乎一切了然于胸的样子。
“你怎么知道有这么一个好地方的?呃?”乐云岔开他的话题。
“我怎么就不应该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呢?”男子斜斜地盯着她。
“我明白了,你一定是经常陪皇上在这里练功是不是?”乐云想当然的说。她边说着边跑到八仙桌旁边,拎了一快白松糕放进嘴里,嗯!好甜呀。
“喜欢吃?喜欢吃就带回去吧。”男子不以为然地说。
“好啊,我就喜欢你这种性格。”乐云大咧咧地对着男子笑道。说过之后,她隐隐觉得这话有些不妥,她拿他当同甘苦,共患难的兄弟来看待,可是她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啊,别弄出什么误会才好。
她小心地偷眼看看他,他却仍是神色自若地对着她,她的心里暗暗舒了一口气,一股甜蜜蜜的滋味迅速笼罩住了她的味觉系统,哎呀,今天的白松糕是她生平吃过的最好吃的一碟。
*************
这一日,乐云闲来无事,她偷偷溜到练武房,想看看那侍卫到底在不在。经过这么多事,她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呢。可是,他们不是已经成为朋友了吗?
她刚刚凑到戮穿的窗户纸边想朝里面看去,屋里就传来一声严厉地呵斥:“进来!”她一惊,委委屈屈地走了进去。
推开门,迎面就看见了那人满头大汗地站在沙袋旁边,不怒而威地瞪视着大门口。看见进来的人是乐云,他颇感意外地挑弄了一下眉毛,即而唇边泛起一丝不异觉察的浅笑。
乐云嘟囔着嘴唇:“你那么凶做什么?”
那人的笑意更深了,他走到八仙桌前,拿起一条棉布揩拭着额间的汗,然后递了一块白松糕给乐云:“看吧,又全是你最爱吃的!”
乐云惊喜地看着满桌美食,一下子就将刚才的委屈全抛到了九霄云外。她大咧咧地坐在太师椅上,打量着眼前的侍卫。奇怪,为什么每次来都没有看见皇上呢?
“你一个人在这里练功?”乐云掩不住好奇地问。
“是呀,有什么不对吗?”那人坐到另一张太师椅上去,面对着乐云。
“我没有想到皇上对你这么好啊!”乐云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也不过是萧衍的一种笼络人才的手段而已。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那人问道。
乐云的神色暗淡下来,她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如果说自己叫红袖,那不是摆明不信任他吗?但是,要她说出自己的真实姓名,她又怕吓坏了他,到时候,恐怕他会为难要不要去告密了。说假话,不够朋友,说真话,又太危险。算了,还是不说为妙。其实,自己这也是为了他好,免得她诱惑他去做一次背叛朋友的小人。
想好这些,她睐睐眼睛,故意偏着头一脸天真地说:“我们还是不要互告姓名吧,这样不是更神秘吗?”
那人一怔,显然没有想到乐云会这么回答他。不过,随后他就释然了,这样交往的确神秘且没有负担。
乐云边吃着白松糕边看着大殿高高的天花板,从小,她就在这种高高的天花板之下长大,外面的世界对她来说是很遥远的地方。如今,它离她就更遥远了。
“天花板上绣了花?”那人看她看得这么入神,忍不住打趣她说。
“没有绣花,可是我从小就希望那上面住着一位神仙爷爷,可以满足我三个愿望。”乐云神往地说。
“哦?为什么呢?想糖吃?”他表示着好奇。
“从小我就被关在一个大大的房子里,不许干这个,不许干那个。陪伴我的只有屋顶高高的横梁和深深的柱子。我常想从那上面跳下来一个伴,可以陪我玩耍,伴我入睡。只可惜,那上面总是黑黝黝的看不见底。”乐云沉湎在往事的回忆之中。
“可怜的孩子!”他的眼中有深深的震撼。
“后来,我就不想玩伴了,我想着也许那里住着一位神仙,好心的神仙可以倾听我的心声,然后帮我达成心愿。后来,我渐渐长大了,母亲对我的管教也慢慢松了些,我可以到院子里肆意玩耍了,有时候,甚至可以跑到院子外头去,那一阵子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日子。我以为是屋顶上的神仙终于听见了我的祷告了。”
“后来呢?你被送进了宫,又失去自由了?”他猜测着。
乐云凄然一笑,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再后来,家里遭了巨变,神仙却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他不再管我了,于是,我也就不再求他了。也许,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神仙,一切都只能靠自己。”
乐云抬起头看定那人,他的神色中有着怜惜与感动,他也能理解她的寂寞?他的眼睛凝视着她的,令她慌乱不堪,她怎么这么容易泄露她内心的秘密呢?她为什么要对她说自己的童年?直觉地,她想逃避开去,躲得远远的藏起来。
他的脸逼过来,离她的那么那么近,她闭起了眼睛,慌乱却又有着莫名的窃喜,她在期待着什么。她迎向他,一点,一点,她感觉到他的脸孔向自己压下来,压得她有透不过气的感觉。
然而,他就那么停顿在她面前,好久好久没有落下来。她诧异着睁开眼,他却粗鲁得一把将她推开,他浓重地喘着粗气,压制着内心汹涌的激情,他哑着嗓音说:“你走吧!”
一股羞辱的感觉直充头顶,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她?她不是他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在他的心里,一定在窃笑她的浅薄和轻佻吧。她含着满眶的泪水,欲夺门而出。
然而,他捉住了她的手,他急促而抱歉地说:“对不起,你以后会明白我的。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如果我……我不想你以后怪我,恨我,我要名正言顺的要你,爱你,你懂吗?”
“不懂不懂!”乐云在心内狂喊着。她不要听他的解释,她恨的是她自己呀,刚才她期盼的是什么?她想奉献的是什么?她怎么这么“贱”呢?她疯狂地挣拖他的手,冲出了练武房。以后,她再也不要见到他了!她在内心里一遍遍的发着誓!
*************
现在,乐云的心中完完全全只有了仇恨,她不在乎自己了,她只要能报仇,即使她死无葬身之地又如何?她早就不想要自己的这一副皮囊了。
虽然,一次行动没有成功,但并不表示她不会去做第二次。没有找到余妃娘娘,她是不会死心的。
乐云问清楚了余妃的住处,正是绣景宫。上次如果不是那偷链子的侍卫打乱她的计划,现在她说不定已经手刃萧衍那个叛贼了呢。她有些忿忿地想,全然忘记了上次多亏了他救了自己。
这一晚,乐云又等到午夜十分才蹑手蹑脚地走出安绣宫,这一次,她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去了绣景宫。如果余妃肯帮她,事情就成功了一半了。
来到绣景宫外,她飞身纵上了瓦檐,然后倒挂着身子向屋内看去,她没有忘记上次的教训,十分小心地戴着遮面巾,她相信,此刻,即使是禄儿面对着她,也不会认出她来了。
屋子里有一男一女,男的面朝里坐着,看不清相貌,但凭衣着就可以看出他正是窃国叛贼梁武帝。那个女的面若桃花,情意绵绵,却正是余妃。
乐云咬咬牙,且看余妃是迫不及待还是逼不得已。
余妃慢慢地将酒倒在一个白玉杯子里,轻轻啜了一口,然后递到萧衍的面前,萧衍头也没有抬,将手摆了摆。
余妃委屈地说:“丞相大人命臣妾来伺候皇上,皇上如果不满意,为什么不索性杀死我算了呢?”
萧衍冷冷地转过身站起来,没有说话。从他站立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到乐云藏身的地方,乐云小心地将身子隐到暗影中去,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只希望余妃能快快令他回转过去。
余妃见萧衍仍是这么冷淡,她灰心了,与其这么死不死,活不活,战战兢兢地伺候皇上,到不如死了算了。她默默地抓起梳妆台上的剪刀向自己的喉咙刺去。
她的举动清清楚楚的落在乐云的眼里,而此时的萧衍仍然背转着身子。如果现在没有人阻止她,她的性命就会丧失在她自己的手中。
乐云情急之下,再顾不得隐藏自己。她一个鹞子翻身冲进绣景宫,眼明手快地打掉了余妃手中的剪刀。
“什么人?”一声沉稳而冰冷地声音直指乐云。
乐云丢开因害怕而瘫倒在地的余妃,面对萧衍站立着。在她的印象里,一直认为萧衍这个窃国贼是一个有着鹰一样的鼻子,狼一样的眼睛,狮一样的嘴巴的兽人。却没想到原来他只不过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英俊男子。而且,而且,乐云张大了嘴巴,惊异的感觉几乎使她忘了自己现在正身处险境。他不就是勤政殿外的那名守卫吗?错错错,乐云否决着。他从来就没有说过他是什么守卫,一切只是乐云自己想当然。
乐云叹息着,如果不是他的眼神过于阴郁,神态过于憔悴,他绝对算得上天下第一美男子。只可惜,他却作了天下第一贼。
想着他和余妃的关系,她的心里居然漫过浅浅的哀痛和心酸。难怪,他要拒绝她了。然后,她又忿忿然地想,他骗得她好苦呀!她面对着萧衍,就那么怔怔地站立着,心里五味杂陈,难辨滋味。这不是她一直期待的时刻吗?仇人就站在自己面前,但是,为什么她的手臂这么酸软无力呢?她全然鼓不起刺杀他的勇气。
勤政殿外的偶遇,绣景宫前的携手戏敌,练武房里的心心相印,这一幕一幕都从她眼前划过,原来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过眼云烟。她手脚冰冷地战栗着,一时之间心灰意冷。
萧衍等了半天,仍不见那个刺客回答他。他等得有些不耐烦了,盯了一眼瑟缩着的余妃,问道:“你认识他?”
余妃怯怯地拿眼瞟了一下乐云,眼前的这个黑衣人实在看不出是什么人来。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你不要想包庇他,他如果不是你的熟人,为什么要救你?”萧衍步步进逼。
“臣妾,臣妾真不知道。”余妃几乎要哭出来,自己本是求着一死的决心的,哪知道竟惹出这么一个人来,偏偏不要自己死,而且还牵连给自己这么大的麻烦。
“好,朕还你真面目,看她还认不认识。”话音刚落,萧衍就欺身过来,一招直取乐云面门。他是要拉下乐云的蒙面巾,看看是什么人这么大胆竟然跑到皇宫内苑来行刺皇上。他早就知道,最近一段时间,皇宫里一定清净不了,忠心于前朝的一些人一定还想作拼死挣扎。果然,今天就送上门来一个。看来,留下余妃还是有一点好处的。
乐云一下子被他逼了个手忙脚乱,她没有想到萧衍原来是会武功的。恨只恨自己学艺未精。然而,她马上想起来了,她应该是早就知道他会武功的啊,怪只怪自己当时太大意,完全是被柔情冲昏了头脑。她告诫着自己,萧衍是自己的仇人,是仇人!这样一想,她的心又坚硬起来,和萧衍对了几招之后,她知道自己凭真本事绝对不是他的对手了,而且纠缠的时间越长对自己就越不利。她放弃了那种花俏的武功招式,拼了命似的要与对方同归于尽,死就死在一起吧。
这一下倒把萧衍杀了个措手不及。一夫拼命,万夫莫挡。在没有弄清他的身份的情况下,萧衍也不想和他硬碰硬。他节节败退着。
乐云心中暗喜,报仇的好机会终于来了。她手底加劲,似乎要一次讨清萧衍欠他们全家的血债。
余妃眼见皇上落败,心想:立功的机会终于来了。虽然有些对不起刚才救自己的那个人,但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为了生存,只好选择作一回背信弃义的小人了。
拿定主义,她的力气也恢复了,一骨碌爬起来,走到门口,大声嚷嚷着:“来人呀,有刺客,捉刺客呀!”
一时间,众皆哗然。宫里的侍卫纷纷围拢过来。乐云心一慌,被萧衍一剑划伤了手臂。此处再也不可久留。乐云咬咬牙,本来是要得手的,却没料坏在余妃手里。早知道这样,真不该暴露自己来救她。看起来也不是人人都象潘娘娘一样重情重义的。
她虚晃一招,暂时逼退萧衍。一个箭步来到窗边,从窗户上翻了出去,旋即跃上一棵大树。留住性命,不怕没有机会再次行刺萧衍。这次行动并没有白费,起码她看清了萧衍的真面目。
守在外面的侍卫一看从屋里冲出来一个蒙面黑衣人,就知道是刺客想逃跑了,于是有步骤的四面包围过来。萧衍大声吩咐着:“守住宫门,别让刺客跑了。”
早有侍卫把守好了各处要道,刺客就是插翅也难飞出去。萧衍冷冷地坐在檀木椅子上,一言不发。余妃低头缩肩地站在一边,她不知道刚才喊侍卫过来,到底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唉,真是伴君如伴虎呀,尤其是这个喜怒不行于色的梁武帝,更是让人琢磨不透。
不一会儿,各路捉拿刺客的侍卫来报告,都说没有发现刺客的踪迹。那人就这么入天遁地了?萧衍用锐利的眸子扫视了众人一眼。他觉得他的眼神已经是够凌厉的了,然而,他想起刚才那人看他的眼神,特别是临去时回眸一瞥,竟让他有种冷入冰窖的感觉。他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恨意可以有这么深,那仇恨里面却仿佛又孕育着一片深情。那眼神多么复杂啊,那满满荡出的怨忿情仇几乎可以杀死任何一个人。
会是什么人,这么的恨着自己?萧衍实在是猜不透。如果是前朝遗留的余党,按理也不可能拥有一双那么强烈感情的眼睛。
一定要捉住这个人。否则,他一想到时时有这么一双眼睛窥视在自己周围,他就感到不寒而栗。
如果刺客并没有从宫门逃出去,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他还藏在皇宫里。“给我搜!”萧衍命令着不知所措的侍卫们。
大家领命而去,挨门挨户地搜查陌生可疑的人物。
整个皇宫一时之间被搅得天翻地覆。所有的宫女太监们都被叫起来,一排排站在场院当中,由各宫的执事太监清点人数。人人都吓地心慌意乱,惟恐自己被错认做刺客。
乐云早回到安秀宫快手快脚地脱掉夜行服,再装作刚被叫醒的样子,睡眼惺忪地站到众侍女当中。就是连禄儿也没有发现她有任何异样。
整整一夜,皇宫被侍卫们翻了个个,也没有发现可疑人物。皇宫里人多口杂,要找一个人真是谈何容易。
“饭桶,一群饭桶!”萧衍狂怒着,他就不信,那人长了翅膀飞出去了?还是入地遁走了?
刘公公迟疑着说:“刺客会不会是宫里的人?”
“对!”萧衍击掌赞道,“很有可能是早就掩藏在宫里的人。刚才那刺客的手臂被我刺了一剑。传令下去,谁找到手臂受伤的人,就赏谁1000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