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才二十就净想着玩,难不成想玩一辈子?」
他痛苦的拉了下耳朵。「你行行好,别跟我爹说一样的话。」他直起身子,又伸展了下筋骨。「年轻时不玩,等老了能玩得动吗?」他咧嘴一笑。「这该怎么说呢……就说我命好吧!投在翟府,不愁吃穿,一辈子不用为生活奔波,既然如此,那就做自个儿喜欢的事吧!」
「所以,你们这一伙人打算累死我就是了。」翟玄领瞥他一眼,光他这一辈的翟家子孙就有九个,可真留下来帮他的不到三个,
翟启誉笑了笑。「别这么说,别这么说,我这不也拿出良心了吗?在你眼皮底下干一年,我已有脱一层皮的打算了,再者,你手里一堆人帮你效命,不差我一个。」
「既然这样,我就先给你件事做。」他露出温和的笑。
「咱们才刚打好商量,你就丢差事过来。」翟启誉蹙起眉头,随即认命道:「算了,你说吧!」
翟玄领正要说话,忽听得脚步声在门口停下。「大少爷,有您的信。」
「进来。」他又喝口茶。
仆人推开门走进书房,将手上的信笺交予主人。
翟玄领一见信封上的字,立即问道:「送信人呢?」
「走了。」男仆说道。「那孩童将信交给门房后便定了。」
「下去吧!」他打开封口,拿出信笺,他瞄了眼后,立即露出一抹深意的笑,精明的眸子闪了下。
「谁写的?」一旁的翟启誉好奇地问。
「没事。」他将纸条塞入袖口内,导回正题。「我要你做的事很简单,你到各个船帮去晃晃,探探他们的口风,瞧瞧他们在做什么。」
「我不明白。」翟启誉一脸疑惑。
「上个月宫府的运粮船在淮河上翻了船,听过这事吗?」
「略有耳闻。」他颔首。「怎么,大哥怀疑有诈?」
东京开封有近百万人口与数十万军队,人多、兵多,供应号繁,每年需靠各路转运使收缴,并组织漕运运往京师,因此各路上贡岁赋动辄都是百千万石,百万两。
所运物资主要有谷米、钱、绢、绌、丝线、棉、茶、香料,黄腊、盐、薪及碳……等,因此,转运使责任之大可见一斑。
也因为如此庞大的物资及钱财,有些漕运吏卒便上下共同侵盗,或用水上杂揉官米,故意毁坏舟船,使之沉没,而后托说是风水沉没以灭迹。
针对这点,大宋律法有订,若故意毁坏舟船使之沉没,处以死刑,若是确因风水、滩碛导致船沉,则以收救上来多少物资定罪。
「这事还言之过早。」他微笑。「那日确有风雨,可是否真为风雨所致而沉船,那还值得商榷,现下都转运使已着手开始调查,真相如何也只得等查出之后再说。」
「我还是不懂大哥要我做什么。」翟启誉依旧一睑茫然。
「咱们吃的不是公家饭,领的不是朝廷的饷银,自然不需插手调查,可那日船上运的都是官盐、茶及香料,这若真让人污了……」
「那他三辈子都不愁吃穿了。」翟启誉接口,大概明白他的意思了,
「出事的地点离扬州不远,他们若要运走这一大批东西,还是得靠水路,陆路太引人注意。」他暍口茶。
「我明白了。」翟启誉微笑。「你怀疑咱扬州地界上会有船帮暗中接应他们。」
他温和地笑着。「我没这么说,我只知道这批东西迟早要上扬州。」
「这下我晓得该怎么做了。」翟启誉站起身。「好了,我要出去赏月了。」
翟玄领点个头后,他便走了出去,闭目养神了会儿后,外头响起牛坤的声音。
「主子?」
「让他进来。」他的声音维持一贯的乎和。
门扉被推开又关上。
「大哥。」翟亚坤笑了两声,笑声中有着紧张与虚浮,他的袍子因被拉扯过而显得有些凌乱,除此之外,一切都还好,他面容圆润,与翟启誉同年,今年都是二十。
翟玄领没说话,只是端坐在上闭目养神。
他干笑一声。「既然大哥要歇息了,那我就——」
翟玄领睁开冷冽的黑眸,他猛地收了口。
「我给你两条路走,第一条,废了你的手,让你永远沾不得赌;第二条,明天到漕帮报到,从运卒开始干起。」
「运卒?」翟亚坤怪叫一声。「你要我做那些个低三下四——」他话未说完,突然一道冷光闪过他的脸颊,咚地一声钉在他背后的柱子上。
他感觉脸颊一阵疼,抬手摸上才发现沾了血迹,转头瞧见—把锐利的匕首嵌入柱内。
「不要跟我讨价还价。」翟玄领进出怒意。
「你的刀子是向着自家人的吗——啊——」他突然痛叫一声,第二把匕首射入他的肩臂处。
「看来你是要选第一条路了。」翟玄领冷笑一声。
见他甩出第三把匕首,翟亚坤吓得往旁倒下,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狼狈地趴在地上。「等一下——」在瞥见第四把匕首的冷光时,翟亚坤大喊,冷汗自他额上涔涔留下。
「我去。」他嘶喊。
翟玄领冷声道:「你知道我的脾气,别再让我抓到你赌博。」他站超身,来到他面前蹲下。「不然的话……」他扬高匕首,在中途俐落地以手接任,刺向他的手背。
「啊——」翟亚坤尖叫。
「你的两条手臂我就收了。」他冰冷的眸子恢复温和。「还有,别让你娘瞧见你受了伤,她可是会担心的。」说完这句话后,他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翟亚坤大口喘气,良久才抬起手抹过额上的汗,双眼暴突地盯着插在他食指与中指间的刀子,只要再差个一毫,他的指头就断了。
「狗娘养的!」他往后瘫跌在地上,瞥了眼左手臂膀的刀子,他闭上眼,握住刀柄,咬牙拔出,登时鲜血进流,还夹杂着他咒骂的喊叫声。
「算你狠!」他甩出匕首,瞧着它刺入壁里。「总有一天,我会连本带利讨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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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骑虎难下,尹滟衣实在不想再与翟玄领打交道,与他谈话总是让她莫名的紧张。
可为了贰弟,她没有别的路可走,想了一夜,她还是不知自己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贰弟迷途知返,她甚至想到嫁人一途,原本她对婚姻之事并无特别想法,成不成亲对她而言并不重要,她全部的心思只在弟妹身上,可想到昨晚贰弟的态度,她不觉开始迟疑起来,贰弟……她在心底叹口气……
早晨的凉风拂过她白净的脸庞,抬手将飞扬的发丝掠至耳后,长长的睫毛颤着,她扬起脸蛋,盯着清白的天际,任思绪漫无目的的翻飞着。
翟玄领缓缓自另一头走来,穿著一身白袍,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这时,一阵风扬起,卷起地上的落叶,摇动树枝,清脆的鸟鸣声在林间回荡,翟玄领在瞥见几尺外的树干后露出一截灰衣后变得锐利起来。
「公子。」尹滟衣朝他福身。
「滟衣姑娘。」他有礼地颔首。
「又要请公子帮忙了。」她垂下眼眸。
「关于令弟的事?」他直言。
「是。」她抬眼看他。「公子如何知晓贰弟不会进京应考?」
「我只是查了一些事,然后下判断。」他不经心地瞄了眼她身后几尺处,微笑道:「边走边说好吗?」
她点头,与他一起在竹林问漫步,听着鸟儿清脆的乐音。「公子查了什么?以哪一点做的判断?」
「姑娘知道令弟不应考的原因吗?」他反问。
她转向他。「公子知道?」
「姑娘不知道吗?」他依旧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她望着他兴味的眼神,眨了下眸子说道:「滟衣只是一介愚妇,还望公子赐教。」她垂下眼。
他忽地笑出声。「姑娘绝不是愚妇。」
她盯着地上的石子,嘴角牵动了下。「小女子当然是。」
他微微一笑,转了话题。「敢问姑娘几岁来到扬州的?」
闻言,尹滟衣抬首向他,心思转了下后才道:「公子探听的本事让人佩服。」
「我会把这恭维转告给柳青的。」他停下脚步。「姑娘打算终生不嫁吗?」
对于他突然提及婚事,她怔了下,而后小心答道:「公子为何提及此事?」
「姑娘不是希望我配合演出戏吗?我若多知道些姑娘的想法,演起来也就更称职。」
他虽答得合情合理,可总让她觉得不踏实。「贰弟若真找公子探虚实,公子只要回答真有赌约之事便成,毋需扯到别的事上头……」察觉自己的语气过于强烈,她急忙改口道:「我的意思是说……以公子的才智,自然能应付得当。」
他浅笑道:「你在防着我吗?」她今天说话似乎小心翼翼的。
「公子多心了。」她含混过去。「欠公子的这份情,滟衣会记在心底。」
「举手之劳罢了。」他盯着她。「在下只是好奇姑娘是否真心为令弟好?」
「公于此话何意?」她蹙起眉心。
「姑娘要翟某帮的忙,只是治标不知本……」他缓缓说着。「能否斗胆问姑娘一句?」
她眨了下眸子。「公子请说。」
「姑娘与令弟之间除姊弟之情,可还有其它?」
她诧异地看着他。「公子何出此言?」她不悦地敛起眉。
「难道姑娘从没深思过为何令弟不愿你下嫁他人——」
「这是我自己的意思。」她打断他的话。
他继续道:「如果姑娘真想令弟将来有所作为,出任仕途,就该断了他对你的私情,别给他任何希望。」
她定定地瞧着他,双眸隐着怒火。
他微微一笑,不识相地说着:「人说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他心系于你,放不下你,时时刻刻担心你会在他进京赶考时下嫁于人,如何能专心应考,姑娘若真为他想,便一刀断了他的后路,痛虽痛,可却是一劳永逸之法。」
「公子果然工于心计。」她岂会不明白他言下之意。转开脸,她往前走去,他根本在暗示她唯一的解决之道就是她嫁人,彻底断了贰弟的妄念。
她不能否认他说的话有几分道理,昨夜她也想了很多,贰弟的情形让她很忧心……她叹口气,不明白事情为何会定到这一步。
「我欣赏姑娘,所以不愿与姑娘玩阴招。」他随意一跨步便跟上她。「姑娘若嫁至翟府,对我们两人都有好处。」
「扬州城内还有许多比我能干的姑娘,公子为何……」她整理下思绪后,才又接着道:「公子明明不在意所娶何人,为何如今又非我……」才到舌边的话猛地顿住,颊边涌起不自然的红晕,她差点便脱口而出「非我不娶」四字,这话儿若真说出,实在别扭。
「我说过,我无意再办第三次婚礼。」他不厌其烦地重复说过的话。
她垂下眼睑。「是的,公子说过。」她眨了眨双眼,忽然道:「公子听过一个故事吗?」
「故事?」他挑高眉。
「有一只兔子在森林里散步,不巧遇上狐狸,眼看狐狸就要吃掉兔子,兔子急忙开口说道:狐狸大人,我知道难逃一死,可你能不能饶我一时半刻?这些日子,我正在写一本书,眼下就要完成了,您能不能让我把它完成?狐狸听了,好奇道:写书?兔子会写什么书?兔子立刻道:我正在写狐狸怕兔子的书。狐狸一听,哈哈笑道:狐狸怎么会怕兔子!兔子附和道:是啊!我这书写错了,希望狐狸您能帮我改改,书就在洞里,您帮我瞧瞧吧!」
尹滟衣收口,瞧了眼翟玄领。「公子有兴趣继续听吗?」
他嘴角带笑。「当然,姑娘请接着说。」他至今还未听出她这故事底下的含义,但好奇心已被挑起。
翟府一辈,向来男丁兴旺,所以他自小除了母亲外,没与什么女人交谈过,因而自认对女人的心思并不熟悉。
虽说他在弱冠之年便成了亲,可他的前妻口才并不俐落,且非常谨守礼教,所以两人话说得并不多,不像尹滟衣总有许多奇怪的想法,与她谈话总让他耳目一新。
他听着尹滟衣接续道:「狐狸昂首阔步地跟着兔子进洞,可却没再出来过;隔了几天,兔子又在林里遇上了一头狼,它依样画葫芦地将狼带进洞里,而后也没再见过狼走出来,公子知道为什么吗?」
他瞧着她,依旧不明白她到底想说什么,不过仍配合道:「洞里有陷阱?」
她微笑。「如果公子是兔子,定是只狡猾的兔子。」
闻言,他笑了起来。兔子?除了她,想必没人会将他此做兔子吧!
「不,不是这样的。」她顿了下继续道:「经过这两件事,兔子的名声在族里传了开来;有一天,一只粉兔子好奇地问他是怎么逃出狐狸与狼的爪下。免子微笑说:我带你进洞看看吧!于是粉兔子就跟他进了洞。一入洞,粉兔子瞧见里头都是骸骨,堆得像一座小山,而在白骨堆中,就坐着一只酒足饭饱的狮子。」
翟玄领停下脚步,而后忽地大笑出声。
尹滟衣浅笑着。「很高兴公子欣赏,只要公子愿做那狮子,娶什么人对公子而言都没有差别。」
他止住笑,黑眸扫过她,她说服人总是采取步步进逼的方式。
她避过他犀利的眼神,继续道:「即使公子娶了像白兔般的妻子也无妨,只要您愿当洞里的狮子,兔子便永远安全,谁都伤不了。」
「姑娘错了。」他纠正道。「兔子虽多,可聪明的少,有胆识的更少。」
尹滥衣在心里叹口气,要说服他真不容易。
「我很欣赏姑娘,但不会强人所难,姑娘能再考虑考虑。」他温和地说。「嫁给在下能解决你我各自的问题,再者,翟府能让姑娘的弟妹谋得更好的机会,恕翟某说句无礼之言,除了老二,其它人并不是读书的料。」
尹滟衣瞅他一眼,而后低下眼,瞧着脚边的石子。「公子说得愈有道理,愈让人不安。」
他微微一笑,说道:「还有件事,不知会不会让你更不安?」
「什么?」她抬起眼。
「我听见后头有声音,有人跟着咱们。」他嘴角噙笑。「不,别回头。」他触碰她的脸颊。
她怔了下,感觉一股热气冒上脸蛋儿,红霞沁出,她慌张地退开半步。
「抱歉。」他有礼地说着,可黑眸里的笑意映照出他根本无任何悔意。
「公子——」
他举了下手,示意她不要出声。「姑娘想知道躲在树后的人是谁吗?」
她没出声,只是点了下头。
「他是跟着姑娘一块儿来的。」他说道。
尹滟衣眨了下眼。「我明白了。」
「姑娘的发簪……」他顿了下,抬手轻触她的头顶。
尹滟衣吓了一大跳,正打算退开,却听见一声叫喊。
「滟衣——」
她转回头,就见贰弟站在几尺外的树旁。
一旁的翟玄领露出一抹不可辨的笑意,思付着:终于现身了。
尹槊贰的脸色极其难看,他本来不想现身的,可翟玄领一再动手动脚,对滟衣不敬,他实在没法再忍下去。
「贰弟你为什么……」
「我瞧你一早不知去哪儿,所以就跟着来了。」尹槊贰走向他们。
「难道我以后去哪儿,你都要跟着吗?」尹滟衣本不想当着外人的面说这些,可一想到贰弟竟然跟踪她,她心中便起不快。
尹槊贰尴尬地红了脸。「我只是想……昨晚你同我说的赌约之事未必是真的……」他瞥向翟玄领。「你是着了人家的道。」会跟着滟衣是好奇心驱使,当他瞧见来人是翟玄领时不由得起了疑心,说不准……滟衣只是与他串通,根本没赌约之事。
「你觉得我能用什么法子控制滟衣姑娘,符水吗?」翟玄领哂笑道。
尹槊贰的脸又是一阵青一阵红。「我只是想跟你把话说清楚,赌约之事不能做数,我不会任你这样控制滟衣……」
「贰弟!没有人能控制我,你……」尹滥衣打断他的话。「算了,我们回去再说。」她不想当着翟公子的面起争执。
「二公子对滟衣姑娘的婚事似乎很紧张。」翟玄领说道。
「这是我们自家的事,用不着你来管。」尹槊贰不客气地回答。
「贰弟——」尹滟衣不高兴地喊了声。「够了。」
「没关系,我很想听听令弟的说法。」翟玄领微笑以对。「你……真的不打算赴考吗?若真这么做,可枉费了令姊这么多年来的栽培。」
「这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费心——」
「这恐怕已不是你个人的事,你忘了令姊与我的赌约吗?」翟玄领从容以对。
「那不是赌约,是你胁迫滟衣的伎俩。」尹槊贰怒声道。「告诉你,我已经想明白了,我会进京赴考,可我也会带着滟衣一块儿去。」他绝不让他有可乘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