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玄领头也没抬地道:「怎么?」
「你还生我的气吗?」她迟疑地躲在门后没敢出来。「红儿这几天好乖的。」
翟玄领放下手上的册子,转头往门口瞧去,只见一滩舞面具在门后晃呀晃。「这么晚戴着面具出来,又想吓人?」
「不是啊!我怕爹不想瞧见我。」翟红笙抓着黑脸红胡的锺馗面具。
她可怜兮兮的声音让他叹气。「进来吧!」
她立刻拽下面具,高兴地由门后跑出来,一路跑到翟玄领的膝上坐着。
她温凉的身子让他皱眉。「出来怎么不穿著披风。」
「我忘了。」她嘻笑着钻在父亲温热的怀里。「爹不生气了吧?」
「你还会捉弄奶娘吗?」他让她坐好。
她立刻道:「不会,红儿有反省。」她急忙坐正身子,规炬地将面具放在膝上,忏悔地低下头。
「反省什么了?」他又问。
「奶娘年纪大了,禁不住吓,若是一吓上了天,那就再也叫不回来了,所以呢……是不能吓的,然后……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奶娘这么老,齿牙动摇,要好好尊敬她。」
他轻咳一声,掩住笑意。「谁教你的?」
她抬头笑着。「三叔,后边儿还有一大串,可红儿记不住了。」
他摇摇头,思忖着红笙也快七岁了,或许该让她念些书了。
红笙一双眼让几案上摊着的册子给吸引过去。「这是画像?」她从没见过爹的书有图过,它们通常都是她看不懂得的字。「是女人的画像。」突地,她慌张地抬起头。「爹,这是后娘吗?」
「什么?」他讶异地看着她。
「奶奶跟我说了,说爹要给我找个娘。」她一脸焦虑。「我不要娘,不要。」
「红儿。」他皱眉。「不要使性子。」
「我有爹就好了。」她急切地说。
「红儿。」他握住她的肩膀,让她瞧着他。「你还小,有些事说了你也不懂,等你大了——」
「我就是不要!」她打断他的话,生气地将册子丢在地上。
「红儿——」他严厉地喊了一声。
她瑟缩了下,随即大声哭了起来。「人家不要——」她扑到父亲身上。「后娘好坏的……」
他叹口气,将怒火压下,不知该怎么说她。「好了,不要哭了。」他有时真弄不懂为什么女孩儿家一不如意就会这样哭闹,不管他怎么教,女儿只要难过就只会使性子,只会哭。
她抽抽搭搭地抱着父亲。「是不是我不乖,所以爹要找后娘?」
他抱她下榻,找了条方巾让她擦鼻水。「爹说过很多次了,不要一直哭。」
她乖乖地点头。「我不哭,爹不要娶后娘好不好?」她盈满泪的双眸不停眨着。
「爹已经答应奶奶了。」他说道。
话毕,她哇地一声,又大哭起来。
他闭上眼,觉得头开始痛起来,这下他更确定红儿需要有人好好教导,再这样下去,她长大后只会变成一个任性的千金小姐。
「我讨厌后娘……」她的鼻水流了出来。
翟玄领皱着眉头将布巾盖住她的嘴鼻处。「你听好……」他抱高她,让她瞧着自己的眼。「不管什么人,总会遇上几个自己讨厌的人,或讨厌做的事,可不能因为这样就什么都不做……」
「为什么呢?」她不平地嚷着。「红儿喜欢做的爹都不许,红儿不喜欢的爹总要去做,难道是爹故意要让红儿生气吗?」
她的话让他笑出声。
「红儿惹爹生气,爹就罚红儿,可是爹让红儿生气,红儿都不能罚爹。」她生气地说。
「你要罚爹什么?」他笑着抱她坐回床杨上。
「罚爹不能娶后娘。」她搂着他的脖子,将脸窝在他颈上。
「这事爹不能依你——」
他话还没说完,她又大哭起来。
翟玄领蹙下眉头。「不许再哭了。」他拍拍她的背。
她仍是继续哭着,许久后才哭着睡着。摇摇头,替她抹干净脸后,让她躺在床榻上,为她盖了条被子。
他自诩解人性,可他实在不了解女人,他可以很冷静地算计对手可能的反应与行动,可他却无法预测女人可能的下一个动作,像是毫无预警地哭泣,或是惧怕,即使有过一次婚姻,他还是觉得他对女人的认知有限。
他弯身捡起摊在地上的册子,脑海中浮现胡姑娘说话的神情,她看起来是个冷静自持的人,或许她跟别的女人有所不同。
不可讳言的,他欣赏她说服他的方式,对于女人,他向来要求不多,娶什么女人对他也没有差别,婚姻不过是人生中必经的一个阶段,所以,他在二十岁那年便已娶妻。
[font=楷体_GB2312]公子府上多的是豺狼虎豹……翁府千全是小羊是白兔,嫁予公予难以活口……就像您的夫人一样,望公子三思。[/font]
这话毫无预警地浮上心头,让翟玄领想起亡妻,想起她惧怕的表情,他的目光移至女儿身上,最后停在手中的册于,纸上娟秀整齐的字体让他沉思良久。
「既是这样,那就找个不是『白兔』的女人嫁进来吧!」他扬起嘴角,黑眸闪过一丝火花。「别让我失望了,胡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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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滟衣没料到的是,接下来的日子,事情以出乎地预料的方式进行着,而就在她与翟玄领会面的第三天中午,一个不速之客的造访将她原本平静的生活搅了一团乱。
「滟衣姑娘,滟衣姑娘,天大的喜事……」
正在饭桌前吃饭的尹滟衣与尹浅舞放下碗筷,偏头瞧了眼门外。
「崔大娘。」尹滥衣起身。「您怎么来了?」
崔氏笑着进门,以手上的帕子抹了抹额上冒出的汗,她年纪约四十上下,身材圆润,黄布包发,穿著紫背子,手中拿着清凉伞儿,面容和善。
「恭喜你了,滟衣姑娘。」崔氏笑着说,随即瞧见桌上的饭菜。「在用膳啊!这是小舞吧!都这么大了,前几年瞧着还这么一丁点呢!几岁了?」
「快十岁了。」尹浅舞笑着回话。
「你也不容易啊!」她看向尹滟衣。「这些年一个人照顾四个弟妹,真是不容易,一个姑娘家,这么能干!」
尹滟衣笑道:「大娘有什么事直说便是,这样绕着圈子滟衣听不明白,您方才说天大的喜事,喜从何来?」
崔氏掩嘴而笑。「当然是亲事。」
尹滟衣微笑。「我不是同大娘说过,我还没想嫁,别为我说媒了。」
「你瞧你,都二十二了,还能说几年任性话——」
「小舞,去外面玩。」尹滟衣打断她的话语,示意妹妹到外头去。
「大姊,你别支开我,贰哥说了,有媒婆来的话,我得听着——」
「小舞。」尹滟衣严肃地打断妹妹的话语。
她皱皱眉头,这才不甘心地走出去。
「坐吧!大娘。」尹滟衣将碗筷收到一旁,为她倒了杯茶水。
「槊贰还是不让你嫁人?」崔氏喝口水。「他也几岁了?有十七了吧!」
「十八。」尹滥衣微笑。「不关贰弟的事,是我自个儿还没这打算。」
她摇首。「我知道你的顾忌,你放心,这次的对象跟以前都不一样,他不在意你带几个人到夫家去。说真的,这次我还真要感谢你,若不是你,我还没法有门路认识翟家的人——」
「翟家?」尹滟衣的耳朵整个竖起,原本漫不经心的表情也立即收敛起来。
「是啊……」崔氏愉快地笑着。「没想到姑娘好本事,竟能识得翟大少爷——」
「翟大少爷?」她的声音尖锐起来。「翟玄领?」
「姑娘!」崔氏笑呵呵地拍了下她的手。「怎么直呼人家的名字?」
尹滟衣全身绷紧,突然有股不祥的预感。「你是说……央求你说媒……的是他,翟大公子?」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是啊!我都不晓得你们认识——」
「他实在是太过分了!」尹滟衣陡地站起,面白的睑上挑了几朵红云。「他何以开这样的玩笑!」
崔媒婆让她吓了一跳,诧异道:「姑娘说什么,什么玩笑——」
「大娘,您上了他的当,他……」尹滟衣深吸口气。「前些日子我……我同他见了一面,说了些惹他不快的话语,所以他这样捉弄我,枉我还信他是个正人君子——」
「姑娘姑娘……」崔氏急忙打断她的话语。「别冤枉人家,他知道你不信,还要我送来一点薄礼。」她急忙从腰腹内掏出一小盒子。 「这是他送你的定情信物。」她打开盒子。
尹滟衣瞪着盒内精致的金链子,说下出话来。
「你瞧瞧,这手链儿做的多细致。」崔媒婆拿起链子。「他还特地选了一对儿——」
「够了!」尹滟衣转过身。「把它收起来还给翟公子。」
「你……这是为何?」崔媒婆一脸纳闷。
「算了,我自个儿拿去给他。」她实在无法忍下这口气。
「你……为什么……总得给我个理由。」崔媒婆大惑不解。
「我只问您,翟公子瞧上我什么?」她问。「滟衣既无美貌亦无才德,不过是平常人家,与翟公子可说是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儿,他穿的是锦衣华服,喝的是琼浆玉液,我尹滟衣穿的是粗布衣裳,吃的是酱瓜稀饭,能人得了公子的眼吗?他这分明是在戏弄我!」
「你怎么这么想?不管什么原因,现下他要我来说亲,便是看上了你,你嫁给他,一家子不都跟着锦衣华服、琼浆玉液的?别人要是得了这好亲事,早烧香拜佛了,怎么就你老把人往坏里想去。听大娘一句话,这机会是天上掉下来的,是老天怜你的,你要好好把握——」
「这不是老天怜我,是翟公子同我开的玩笑。」尹滟衣拿过崔媒婆手上的盒子。「我这就去退还他的东西。」
「你这……」
「大娘在这儿等我的好消息。」她跨出门槛。「这事就到此打住,请您别再同其它人说起。」
「好消息?」崔媒婆一睑错愕。「你这不是又给说拧了,你答应了那才是好消息,退亲那是坏消息啊!怎么想的都跟别人不一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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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滟衣几乎是一路跑着往漕帮而去,当她喘吁吁的跨进漕帮地盘时,正巧瞧见了上回站在公子身后的属下。
他一见到她,立即露出笑。「来找当家吗?」
「是。」她试着平复急促的呼吸,握紧掌心的小木盒。
马沿带着笑意。「我带姑娘进去。」
「有劳了。」她点头致谢。
「胡姑娘。」翟玄领在她入内时,自椅上站起,面带笑容。
尹滟衣忍下怒火。「公子为什么要开这么恶劣的玩笑?」
「玩笑?什么玩笑?」他挥了下手,示意其它人出去。
「方才崔媒婆跟我说她受人之托上门求亲。」她深吸口气。「公子知道这人是谁吗?」
他注视着她带怒的双阵,微笑道:「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到你那儿了,胡姑娘推荐的人果然值得信任。」
「真是你!」她不可置信地摇头。
「是我没错。」他笑着。「胡姑娘,请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