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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情记 第三章

  潘朵娜站着,目送马车渐渐远去,转一个弯就消失了。她长叹一声,现在真如上校所说的,一场美梦的结束。

  刚才他们默默的走回屋里,直到杂草丛生的院子里,他才转过脸来,莫测高深的对她说:“这就像一场美梦,彼此都不会忘记的邂逅。”他停了一会儿,又说,“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潘朵娜,但我永远忘不了这神奇美妙的时光。”

  尽管他不再碰她,但她可以从他的腔调中,领略到他急欲把自己拥入怀中。

  然后,他勉强迈开脚步,走进屋内,身影在客厅敞开的窗间消逝。

  她知道他不希望她跟来,就径自提着菜篮,绕到厨房去了。

  安妮在厨房里发火。

  “你怎么可以去这么久?这位绅士已经起床准备上路了!”

  潘朵娜不答腔,静静回房。

  她一进入卧室就搅镜自照,看看自己的脸色有何变化。上校的唇仿佛还压在自己的唇上。他把自己拥入怀里时,那分心悸犹如梦中。

  如今,美梦结束了,梦中人该惊醒了。

  朦胧中,她知道上校用完早餐,詹森把马车带到门口了。

  上校在大厅戴帽子时,她从楼上走下来。

  他知道是她,就抬眼望着她优雅的身形。她那份飘逸、柔美,就跟第一次见她走路的感觉一模一样。

  她微仰着头,娇小的脸庞上,一双大眼睛蒙上一层阴暗的色彩。

  他走下楼梯,停住脚步,愣愣的望着上校。刹那间,两人仿佛又深深陷入魔境里。

  “潘朵娜,再见了!”

  他的声音低沉,却仿佛撼动了整个大厅。

  “再见!”她用一种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回答。

  他俩互相深深的凝视着,天长地久,直到门口的马儿发出不耐的喧嚣声,才惊动了他们。

  上校不再说话,也不吻别她,径自跨过台阶,上了车。

  潘朵娜木木的走到门口,呆站在那儿,痴痴地望着马车离开。

  詹森朝她挥挥帽,上校却直直的望着前方,紧抿双唇,下巴都扭成了方形。

  马车在崎岖不平的坑洞中颠簸了几下,转眼就恢复常态,狂奔而去,转一个弯就消失了。

  “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潘朵娜喃喃自语,蚀心的痛苦,如在胸中插一把匕首,但也使她如痴如醉。

  她打算从客厅走向走廊,刚好和从厨房出来的安妮碰个正着。安妮边走边喊:“潘朵娜小姐,您看这是从何说起,”不待她回答,又说,“绅士的仆人告别时,跟我说他主人过了舒适的一晚,然后塞了些东西给我。”

  她把手一摊,盯着手上的东西瞧。

  “我到现在才有空看看是些什么。看哪!潘朵娜小姐!”

  潘朵娜勉强看了一眼,原来是两个大金币,相当于十基尼。

  “十基尼!潘朵娜小姐!”安妮颤抖的说,“十基尼过一晚,我简直不敢相信。”

  “你还给他们吃了一顿很棒的晚餐。”潘朵娜的腔调怪怪的。

  “得了!我们这礼拜不用挨饿了!”安妮叫了起来,“我告诉过您,他是个十足的绅士,绝没错!”

  “对!错不了!”潘朵娜同意,然后朝客厅走去。

  至少有一打事情等着她做。亚当正在园里等她工作,而她满脑萦绕着上校优雅的形影,两人的交谈、他站在她身后……。

  现在她才明白,自己期许他的亲吻时,他也有着同样的意愿。

  她总算明白,他说:“你再长大些时,才会懂得我对你的意味,就跟你母亲对你的一样,而安妮也会盼望我这样。”的含义了。

  如果他那时就想吻自己,那么也许她就不会只拥有一次难忘的回忆。

  “我要再去林里一趟!”她想。

  惟恐那股残存的震撼力会随着上校一起消逝,她务必要回到林里,重温旧梦。

  她移动脚步,还没走多远,就听到安妮的声音:“你要上哪儿去啊?潘朵娜小姐,我正想你来帮我铺床呢!”

  她就站在上校昨夜睡的,潘朵娜父亲的房间里,朝窗外喊着。

  潘朵娜转过来,问她:“我待会儿再做好吗?”

  “我希望能赶在去村子之前做好!”安妮答。

  潘朵娜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收回脚步,走上楼去。

  安妮把原先的床单卸下,换上新的亚麻床单。

  “过来!潘朵娜小姐!”她高声说,“这不像你了,尽在这儿瞎混!我在想,我们中午可有顿好牛肉吃了。这个礼拜我们可吃得起!”

  她把一条床单抛到床上,潘朵娜上前摊开来,散出一股薄荷的味道,因为母亲生前坚持要在衣橱里放薄荷。

  “真搞不懂,为什么还要换床单?”潘朵娜抗议,“上校又不会再回来!”

  她的话里含了一丝呜咽,安妮没注意到。

  “我有个预感,”安妮说,“既然有了一个客人,未尝不可以有另一个客人。”

  “不可能的!”潘朵娜答。

  在这种地方,莫说现在,即使再过二十年,也未必会再发生车祸。

  “难道你忘了,我们在等你叔叔来吗?”

  “他既没回我第一封信,当然也没理由回第二封!”

  “谁知道?”安妮说,“邮差一向靠不住,而且这里离伦敦那么远。”

  她们把毯子盖到床单上,突然。安妮怪怪的说:“我想,潘朵娜小姐,如果你把咋晚上校住这儿的事说了出去,尤其是跟你叔叔说,恐怕不太妥当哦!”

  潘朵娜楞楞的看着她。

  “你也知道,就像我常说的,人们都是又卑鄙又长舌的,你瞧!我看顾你们母女数十年如一日,可是,谁又信得过一个下人的话呢?”她说这话倒不在自嘲,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她又继续说:“你是个多愁善感的女孩子,最好还是照我的话做,忘了我们的客人,虽然他所作所为那么令我们感激!”

  她似乎觉得潘朵娜不了解这些道理,便又说道:“答应我,亲爱的,我知道怎么做才对,你应该相信我的判断。”

  “我相信你,安妮,”潘朵娜答,“只要你高兴,我就照你的话做。”

  “这才是我的好女孩!”安妮赞许的笑了。

  她掀起一条天鹅绒被,潘朵娜赶忙过去,帮她铺在床上。安妮说:“我回来后再扫地,拉窗帘。现在先得戴上帽子,披上披肩。午饭会迟一点,不过很值得等哟!”

  她匆匆走开。潘朵娜一个人沉浸在冥想中。

  昨晚,上校睡过这儿,头靠在这个枕上,他的脸、身体在胡桃木框镜里出现过……她不自觉地走近窗台,向稻田望去,青翠林木,历历在望。

  突然,她以惊人的速度冲下楼去,闪过客厅的长窗,跃过草地,使劲向前飞奔而去…。

  午饭延到两点才开动。

  尽管安妮煮了她从村里带回来的牛肉,又加上本地特产的干酪,潘朵哪还是觉得难以下咽,仿佛每咽一口都得好费力好费力才能吞下一般。

  为了怕安妮失望,她假装吃得很来劲,等安妮回厨房拿东西,就立即把碗里的牛肉再搁回盘里;为了怕安妮发现,还特别搁在比较大块牛肉的旁边。

  “我来许个愿!”安妮得意的说,“下个礼拜,你就会长一胖一点,到时光是帮你穿衣服就累坏我了。你唯一希望我做的,就是立刻帮你把衣服放宽。”

  “我不会比妈妈还瘦的。昨晚我穿她的衣服刚好合身。”潘朵娜说。

  “你妈妈在那几年就只剩下皮包骨了,成天东忙西忙,只会瞎替你爸爸操心。我老说她就象只蜂雀!”

  潘朵娜笑了起来。

  “你可别指望我跟头日耳曼肥猪一样胖,安妮,我可没兴趣!”

  她边说边把盘子放进厨房。

  虽然家里只剩她和安妮两个人。但安妮决不许她到厨房用饭。她会这么说:“我知道什么才是对的。潘朵娜小姐,我不准你在厨房用饭,因为那儿不是你该待的地方,你最好放明白点。”

  这么一来自然增加不少额外的工作,又要跑来跑去的,不过,潘朵娜了解,她这么做完全是为了保持“有身份人家”的身份,也就顾不了潘克登的家道中落,生计维艰了!

  潘朵娜刚走上过道,突然停步,安妮在身后问道:“什么事?”

  “我想前面大概有人。”

  潘朵娜把盘蝶堆在旁边的桌上,径自朝客厅走去。

  前门在上校离开时就打开了,潘朵娜惊异的看到门口又停了一辆马车。

  刹那间,她以为是上校转回来了,然后她看出那不是轻型马车,而是由两匹马拉的驿马车。

  从客厅到大门还有段距离,所以她没看到车旁站了一个人,等她走近了,才发现来人正是睽别十年的叔叔。

  潘克登·罗德瑞叔叔多少有些像爸爸,只是身材瘦高,衣着时髦些。他的举止似乎也比较高雅。

  “你一定是潘朵娜!”他叫了出来。

  “罗德瑞叔叔,您毕竟来了!”潘朵娜叫道,“我以为您没收到我的信呢!”

  “我三个礼拜前才收到你的信。”他回答,“从那封信,我才知道你先头也写了一封,但我没收到。”

  “我照爸爸给我的老地址写了一封,”潘朵娜说明:“结果您没回信,我想应该再写一封,这回就寄到您俱乐部的地址,圣詹姆士官,没错吧?”

  “那儿的确是我的俱乐部之一,没错。先前那封信一定是寄到老地址才收不到,所以我一直不知道你父亲过世了。”

  “他是圣诞节前不久过世的。”

  “很抱歉,我没有来参加葬礼……”他的语尾有点不清楚,潘朵娜知道他在浏览大厅。

  前门的两扇玻璃都破了,墙上的画也纷纷剥落,画面上掩不住的陈旧、暗淡。楼梯上的地毯也破损得连颜色都看不出来了。

  “这里看来比我印象中旧多了!”他说。

  “是的,罗德瑞叔叔,”潘朵娜回答,“但我们没有钱重修,或重新布置。爸爸病重的时候,我建议他写封信给您,但他不愿麻烦您。”

  这时叔叔的脸色缓和下来,潘朵娜松了口气,她觉得他不那么冷酷了,不过,他的眼神仍然令她不安。

  “我想,”他说道,“你是指这屋里没留下什么值钱的东西吧?”

  “我只卖了少部分的东西,做爸爸的医药费。”潘朵娜辩白。

  “我可真成了乞丐男爵。”

  “至少您继承了爸爸的头衔。爸爸并没有儿子。”

  叔叔第一次端详起她来。

  “他倒是如假包换的有个好女儿。你倒说说看,这儿还留下什么值钱的东西。等等,我得先付下车钱。”

  一个穿着不合身的外套的男人正一脸不高兴的提着两个一背包到门口。

  “嘿!拿去吧!车夫。”叔叔说,”我到站了,谢谢你啦!”说着掏出三个金镑,车夫把钱接过去,轻蔑的盯着它一们,说道;  “这还不够我一个人的费用啊!”

  “你已经得到你该得的报酬了。”罗德瑞爵士答,“那些。蹩脚马根本就不值得租。”

  “阁下您在这愚笨的世界上,能找到四只脚的畜生肯载您就算不错了!”车夫反唇相讥,把金镑往袋里一塞,帽子也不挥一挥,就走了。

  “鲁莽的家伙!”罗德瑞爵士说,“总算来到这儿了,不。过,我可花了一大笔旅费哦!”

  “很抱歉,罗德瑞叔叔。”潘朵娜说,仿佛这都是她的错。

  “这房子看来已经不济事了。”罗德瑞爵士说着就向客厅走去。

  “楼上现在没人住了。”潘朵娜说,“安妮和我把不用的房间都关起来了。我怕有很多连天花板都塌下来了。”

  罗德瑞环顾客厅一周,试图估计一下价值,结果每一样都把他气坏了,他就找了一张椅子坐下。

  “您吃过饭了吗?”

  “吃过了。两个钟头前在客栈里吃的。”叔叔答,“如果地窖里还有酒的话,给我来杯酒什么的。”

  “我想,那儿还有两瓶爸爸藏的红葡萄酒。”

  潘朵娜本想说,上校昨晚喝了一瓶,赞不绝口,但想想不对,又把话咽了下去。

  “哦!那总比什么都没有来得强!”罗德瑞爵士说。

  “我这就去替您拿来?”潘朵娜征询的说。

  “等一下,”他说,“我先看看你。让我想想,最后一次看你是什么时候?九年、十年?那时你还小,是个小可爱,现在倒变成个大美人了。”

  “很高兴听到您的夸奖,罗德瑞叔叔,”潘朵娜说,“您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我想,的确如此。”罗德瑞爵士揣度一番,才同意了。“你妈妈的亲戚呢?”

  “你知道,妈妈的亲人都住在苏格兰北部,而且大都过世了。好几十年大家都没往来了。”

  “这就是说,只剩下我和你来接管潘克登家罗?”罗德瑞爵士说,“不过,照目前情形看来我们没多少可以接管的呢!”

  “您打算在这儿住下来吗?罗德瑞叔叔。”

  “住下来?”他叫了起来,“老天爷!不会吧?我还在怀疑会不会有哪个傻瓜要把这儿买下来呢!”

  “买下来?”就算炸弹在她面前爆开,也不会比这句话更吓人的了。

  “但…但是…罗德瑞叔叔,”她努力的劝他,“梅尔山庄已有五百年的历史了。”

  “管它是五百年五千年的,”叔叔说,“潘朵挪,我想要的不是一个烂兮兮的老房子,而是怎么样多弄点钱来。”

  “那倒是我们缺少的东西。”

  “这里共有几亩地?”他问道。

  “七百多亩,三个农庄都出租了,但因为房舍年久失.修,所以租金也少得可怜。”

  叔叔紧抿双唇,不再吭声。她试探的说道:“六个月前,也就是爸爸快去世的前一阵子,有个人问我…愿不愿卖掉梅尔山庄。”

  “谁?你知道他名字吗?”

  “他叫毕维克。我相信他很有钱,离这儿十哩外的地方他有家工厂,安妮说他想冒充‘梅尔郡主’。”

  “‘冒充’这个字可是用对了。你说他很有钱吗?”叔叔问。

  “是安妮从村里听来的,我只和他谈了几分钟。”

  “你一定告诉他,梅尔山庄是不能卖的罗?”

  “当然啦!”潘朵娜回答。“我从没想到要动爸爸留给后嗣的东西。”

  “喝!那我还真养不起后嗣呢!’叔叔说,“所以,还是赶快把这个大包袱撇开!”

  “但…,罗德瑞叔叔…。”潘朵娜想继续劝他,转念一想,再说什么也是枉费。

  看样子,她永远也不会了解叔叔的想法了。以前她还期待他会花上几百或几千英镑,大肆整修一番,以恢复旧观,现在看来这个想法根本就错了。

  叔叔走到窗边。

  “七百多亩!”他说,“我猜,这山庄还包括一些村落吧?”

  “有十二个村落。”潘朵娜说。

  叔叔不再答腔,两人沉默下来,潘朵娜知道,他正在估计自己能从毕维克先生那儿挖到多少钱--只要他还有兴趣购买。

  她倒吸一口气,对他说:“罗德瑞叔叔,要是您把梅尔山庄卖了,”她换了种紧张的声音问道,“我到那里去呢?”

  叔叔楞了半晌,然后说:“潘朵娜,到这儿来!”

  她顺从的走过去,站在他身边。他转过身来,细细地打一量着她。阳光沐浴着她的脸孔,她自皙细嫩的皮肤,澄澈如秋水的眼睛,看来分外突出。她的金发更被辉映得斑烂一片。

  “我有个好主意!”他慢慢的说。

  “好主意?罗德瑞叔叔。”

  “是啊!真见鬼!”他叫着说,“简直不是主意,是‘灵_感’嘛!”

  “到底是什么主意?”

  他的双眼不停的打量着她,她知道他就像鉴定一匹马般一鉴定着她。

  “你知道我怎么想吗?”他问。

  “我不知道您在想什么,罗德瑞叔叔。”

  “告诉你好了,我是个赌徒,不折不扣的赌徒,不过,我赌钱不光为了消遣,也不赌迷了心窍的浪子。我赌博只不过因为我必须过这样的生活方式。”

  潘朵娜不由瞪大眼睛看着他。他接着说:“因为那是唯一可以讨好我圈内伙伴的消遣。”

  “但是,如果您输了,又该怎么办呢?”潘朵娜问他。

  “我就会陷入一种极不舒服的情况中,债务也远比我应付出的还要多。”

  “您是说…您正在负债吗?”

  “对极了!”

  “所以,您非得卖梅尔山庄不可了?”

  “毫无转寰的余地。”他说,“而且也只不过能解决目前的债务,未来的生活还是一大问题呢!”

  “您是说,您会轻易的重蹈复辙,再把钱输光?”

  “是的,非常容易。”

  潘朵娜只有听的份,一股莫名的恐惧涌上心头,看来叔叔是不会管她和安妮的生活费的,今后,她该何去何从?

  “我告诉过你了,潘朵娜,”他继续缓缓的说,“我是个储徒,赌徒天生就比别人灵敏…”

  “我不懂您的意思,”她立刻接口,“请您说明白点好吗?”

  “那是很难描述的一种东西,”他回答,“就像是…有时我在玩牌前,能够预知牌局的变幻一样……,有时会有某种感应出现,帮助我脱离困境……”他又用一种洞察天人之际的口吻说道,“现在我对你正产生了某种感觉…”

  “因我而产生?罗德瑞叔叔!”

  “我知道…你快变成…我遇到危急时,唯一可以抓住的…一张王牌。”他继续说:“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回伦敦去--潘克登·罗德瑞爵士带他美丽的侄女回到伦敦,她是约克郡大地主的继承人。”

  “继承人?”她重复一遍,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的,一个女继承人!”他肯定的说,“在我的生活圈里,美色是很重要的一环,但还是比不上金钱。”

  “但是,我们并没有钱啊!”

  “我知道,不过除了你我之外,谁会晓得呢?”

  “我还是不了解。”

  “让我说清楚吧!你--罗德瑞爵士美丽的侄女--马上会找到一个有钱的丈夫。你结婚后不久,就可把你丈夫给你的钱分一半给我。从你的脸蛋看,那可是一番可观的数目哟!”

  潘朵娜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直楞楞的看着他。

  “安排婚事、经济上的困难等等都交给我办好了,”罗德瑞爵士振振有词,“你要做的只是逮住我介绍给你的男人就够了。在某方面来说,你会发现我还颇有一手的。”

  “但是……他们为什么…娶我?”

  罗德瑞爵士乐歪了,仿佛这问题可笑得不值一答。

  “在伦敦,一位美女,又年轻又没被糟蹋过的,可算十足的瑰宝。而美貌通常又很轻易的和金子联想在一起。亲爱的,人人可都会认为你很富有呢!”

  “但…那不是真的!”

  “我说过,没有人会知道的。”

  “罗德瑞叔叔,我觉得自己不该撒谎,对别人装成有钱人的样子。”

  叔叔的眼睛眯起来了。他说:“当然啦!要是你有办法自个儿谋生,不须仰仗我,那你尽可以拒绝我。”

  “您知道,我办不到的。”潘朵娜低声说。

  “好!那就停止争论,一切听我的就行了。”他说,“去把你刚才说的红葡萄酒拿来,还有,如果帐簿还在的话,我想看一看。”

  “好!帐簿还在。”

  潘朵娜一边答,一边走向安妮为了提防“阴天”,把葡萄酒藏好的地方。她把酒带回客厅时,仍无法接受叔叔刚才说的话。

  简直是不可思议,要她扮演一个她根本不适合的角色,还得编派一些谎言,蓄意谋骗深信她的人!

  “我绝不做这种事,”潘朵娜自语,“爸爸绝不赞成,妈妈会吓坏了!”

  她盘问自己,有没有转寰的余地呢?答案很明显,但她却不敢面对它……。

  罗德瑞颇伤了点脑筋,才租到一辆马车,就在抵达梅尔山庄的第二天早上十点,动身向毕维克先生的工厂驰去。

  他走后不久,潘朵娜立刻跑回图书室,从抽屉中取出父亲的遗嘱。

  昨晚,叔叔向她索取,她藉口东西乱七八糟的,要明天才找得到。

  “我并不期望有那张纸头上写的那么多钱,可是,我还是想看看。”他说。

  “罗德瑞叔叔,我相信您会照顾我的。”

  “那正是我想做的。”叔叔答。

  他们一直谈到深夜,她心里的负担却越来越重,尤其是问了一件她几乎可以预知答案的事。

  “我可以带安妮一道去伦敦吗?”

  “当然不行!”叔叔回答,“第一点,我养不起她,其次,服侍你的侍女必须精通流行的发型、衣着等等。”

  “安妮怎么办呢?”潘朵娜悲哀地问。“如果是爸爸会给她一笔养老金。”

  “我拿什么给她啊!”叔叔蛮横的问。

  就寝后,潘朵娜为安妮愁得一夜失眠,她怎么忍心遗弃无法谋生的老褓姆?让她一贫如洗,穷困至死!

  现在,就跟叔叔一样,她也有灵感了。

  她在遗嘱上添上一句:“致培根安妮:她为我们辛劳一生,我把忍冬村舍遗赠给她。此外,艾文亚当也为我们工作一生,兹将第一教区村舍赠给他。”

  潘朵娜尽量模仿父亲的笔迹,写下遗嘱,并在底下署名。

  然后她跑回厨房,对安妮说。

  “安妮,我刚发现在为爸爸遗嘱作证时,你没在附文上签字。你愿不愿意补签上去?按照法律,你得签两个名才行。”

  “现在签不是太迟了吗?”安妮问。

  “当然不迟!”潘朵娜回答,“爸爸写遗嘱时,你不是在场作证吗?”

  “是啊!”安妮同意。潘朵娜把笔递给她,说:“安妮,签在这儿吧!”

  这位老妇人很不流利的写下她的名字。

  现在剩下的唯一证人是医生,但他在父亲过世不久,就到别的地方行医去了。他的笔迹很难描摹,不过潘朵娜还是写出来了。她把遗嘱摆在桌上,好让叔叔过目。

  接着,她匆匆赶到厨房。

  “安妮,听我说,”她说道,“这是很重要的事,不要再耽搁了。”

  “我想,你是指午饭吧?”安妮问。

  “哎,比起我们现在要做的事,午饭算不了什么了。”潘朵娜用一种令安妮惊异的口吻说,“叔叔就要带我回伦敦了,他没有分给你和亚当什么东西。”

  安妮的脸色发白,她连忙接着说:“可是爸爸一直挂记着你们,他把忍冬村留给你。你知道三个月前老伯登太太就去世了,那儿还一直空着。”

  “忍冬村?”安妮说,“哦!你父亲实在太仁慈了!潘朵娜小姐,可是我从没想过要离开你呢!”

  “我也不愿离开你,安妮,可是我必须照叔叔的吩咐做。”

  “我知道。”安妮说。

  潘朵娜知道,安妮显然已乱了方寸。

  “我们待会儿再谈好了!”潘朵娜说,“我们现在先去把忍冬村布置起来。”

  “布置起来?播朵娜小姐,你这是说什么呀?”

  罗德瑞叔叔去亨翠找那个爸爸生病时来过的客人,他打算把所有的东西都卖掉,如果他办好了,岂不什么都空空如也了?”

  “那你的意思……?”

  “我是说,这些东西,尤其家具原本就是妈妈的,所以事实上也等于是我私人的,我现在把它们送给你。”

  “那你叔叔会怎么说呢?”

  “他不会知道的,”潘朵娜回答,“打他进来后,还没仔细看过屋里,怎会知道我房里有妈妈的财产?”

  她知道安妮了解她的意思后,就走向门坎,又说:“我差亚当去村里借辆马车,再把雷德一起请来。现在一先把东西搬到客厅。”

  潘朵挪突然想起安妮以前常说的话:“间不容发”,此刻,她只有倾全力工作一途。

  还好他们知道忍冬村是这一带保存最好的村舍。老伯登太太是个还算有点钱的寡夫,已经去世了。她不需仰赖郡主为她修整房屋,自己就有办法添两间卧房,一个起居室,和厨房相连的餐室。

  潘朵娜和安妮在亚当、雷德的协助下,一直忙到天黑,才把东西全部搬到楼下,装上马车,然后一起上车到忍冬村去。

  潘朵娜坚持给安妮换上最好的地毯、窗帘。安妮一直说:“我不能拿这个,潘朵娜小姐。”起码说了十几遍。

  “难道你希望毕维克先生拥有这些?”潘朵挪几乎生气了,“你有没想到他会怎么做?他不一把火烧掉才怪呢!”

  安妮这才安静下来。他们一直忙到天黑,才算告一段落,大家都累坏了。

  第二天一大早,大约五点钟,潘朵娜就起床了。她敦促安妮再多搬些东西下去,像母亲房里的镜子,橱柜中的细麻布,还有潘朵娜偶而发现的小银罐,上面刻着潘克登家的纹章。潘朵娜坚持把这些都带走。她说:“你带走它他就跟我自己带走一样。”

  接近中午时分,忍冬村舍从地板到天花板都堆满了东西。

  潘朵娜告诉亚当,他可以住到他的村舍去。他可以任意拿走他要的工具。亚当毫无异议的接受了。他把所有的叉耙、锄头、褥馒、水管等等全部堆在路转弯那儿的灌木丛中,那儿是通往第一教区村舍的捷径。

  潘朵娜一行回到梅尔山庄,她对安妮说:“我们得想想看,以后你该怎么过活?”

  “我有办法的,亲爱的。”安妮疲惫的回答。

  “你只要挨到我由伦敦寄钱给你就行了。”潘朵娜说,“我一定不会忘记寄钱给你。不过,我先问你,你是不是还留着上校给你的东西?”

  “什么东西?”安妮问。“哦!对呀,我怎么没想到,我还有钱呀!”

  “好,留着用吧!别跟我叔叔提起。”潘朵娜告诉她。“我要请他把我们欠了的钱还清,我想他不会拒绝的。”

  “我说他那种人,看来很精明,就是有点…我为你耽心呢!”安妮慢吞吞的说。

  潘朵娜想,要是安妮知道真相,不知会耽心到什么程度。但就是告诉她,她也无计可施,便安慰她说:“安妮,别为我耽心,我才耽心你哪!现在我得上村子一趟。”

  “干什么?”

  “房租三月三十一日就到期了,你也知道,一向拖欠的夏别登先生是迟迟不付钱,还有其他人也一样,我打算去收钱。”

  “你怎么敢向你叔叔的佃农收钱呢?”安妮说。

  “他也许会忘掉。”潘朵娜说完,匆匆走向农庄。

  罗德瑞爵士在晚饭前一个钟头,像一阵狂风似的横扫进门,潘朵娜知道,他办妥了每一件事。他以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得意表情,扶着她的肩说:“告诉你一件好消息,亲爱的,一桩棒透了的好消息!”

  “您把梅尔山庄、田舍都卖了?”潘朵娜小声问道。

  “全部卖了,还相当顺利呢!”他回答,“就跟你猜的一样,毕维克先生见鬼似的热衷于成为‘梅尔郡主’,并全力争取这儿所有的东西。再说他也付得起钱。”

  “只要您满意就好了,罗德瑞叔叔。”

  “你也会满意的。”叔叔说。“现在,我们就可以‘随机待命’了--这四个字用得好极了!潘朵娜!”

  他跌坐在客厅的椅子中,又开始赞叹起潘朵娜的美貌。

  “你马上可以买到新衣裳了。我不介意花上几个星期的赌注,因为不久之后,你就要成为圣詹姆士官的大美人了。”

  潘朵娜两手交握,说道:“请听我说,叔叔,既然您得到您要的钱,为什么…不…留点给我们,好让我和安妮一块…住进爸爸遗嘱吩咐,要留给她的村舍。”

  “留给她的村舍?”他高声的说。“你没跟我提过这个。”

  “我自己也不晓得,刚才看了爸爸的遗嘱才知道。”她说,“要不要拿给您看?”

  “好,让我瞧瞧!”叔叔说。

  潘朵娜的心怦怦跳着。走到图书室把遗嘱拿来,然后静静听叔叔念一遍。

  “哦!我想那只是打发她晚年用的,还有给亚当的,这不会影响我和毕维克先生的交易。”

  “那我留在安妮那儿,您觉得怎么样?”

  “你怎么会那么孩子气?傻到指望在这儿埋葬青春?瞧瞧你的长相,”叔叔说,“亲爱的小姑娘,我就要把全世界送到你脚前了,所有在威尔斯王子身边的翩翩公子、风流哥儿都会拜倒在你石榴裙下。”

  “我不想…这样…”潘朵娜说。他她知道叔叔听不进去的。

  “我保证可以送你一座金色王冠。”他说,嘴角又泛起微笑。“那是你该得的,而在那之前,谁会想得到你就是那个高高在上,超凡逸俗的瑰宝呢?”

  他笑起来,播朵娜却觉不寒而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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