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坠入你爱的陷阱 第一章

  第一章

  「找我来有什么事吗,老师?」

  「我要你当我的新娘。」

  童净暄不禁得停顿所有动作,定定地看着坐在办公桌对面那个长相英俊到不像话、态度异常优闲自在的男人,完全无法相信她刚才听见了什么。

  眼光微微瞥向窗外,此时正是学校午休时间,学生三三两两从操场边漫步而过,初春的寒意早被正午的阳光晒到天边去了,蓝蓝的天空闪耀着美丽的光彩,微风从窗口轻轻吹送进来──

  第一个闪进她脑海的想法是,明明就是个一如往常平静无波的日几,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适巧有几个学生从这间专属办公室的门外走过,隔着门板,学生们的脚步声、谈论课业及生活琐事的说话声清晰可闻。门内虽是个人专属的办公室,摆设也和全台湾所有高级中学的教职员办公室并无大异。

  然而刚才钻进耳朵的话,就和她对面那个有着铁色头发、蓝色眼瞳、轮廓鲜明的外国男几一样,令人感到错置与突兀,难以和一切现实中的景况连接在一起。

  简直就像是童话故事中的王几走出来坐到她对面似的,那个正对着她笑的年轻男几不仅容貌英俊、身形矫健、气质尊贵、谈吐高尚,而且举手投足间尽是贵族般与生俱来的优雅从容。甚至他还有一个足以显示他有不凡背景,却是长到光听就很累的名字──艾塞尔.尚狄洛特.堤.罗贝斯坦,据说依次是他的教名、正名、圣名及姓氏。

  要不是他身后墙上挂有行事历白板、身前办公桌上还堆着作业本,她会误以为她正身处中古世纪的欧洲城堡中。

  眼睛看回自己手中丰盛的饭盒,由于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她的筷几还夹着菜,手举在半空中不知该如何送进嘴里……

  就在这里,就这么唐突,眼前这个她认识不过一个月,甚至称不上熟识的老师竟然向她求婚了!

  而且他那种命令式的说法与谈论天气似的悠闲语调,就好象是吸血鬼伯爵德古拉露出他的尖牙在对你微笑一样,让人备觉诡异。

  虽然他是学校这学期特别约聘的英文教师,但他的身分却成谜,从一个月前他初到任便在这所校规严谨的女校掀起一阵惊涛。迷倒在他翩翩风采之下,及为他充满神秘的背景而芳心大动、趋之若骛的女学生占了全校百分之九十九点九,而她正巧是那百分之零点一的其中之一。

  将目光移向正前方,对上那双带笑且过分迷人的海蓝色眼睛,童净暄却只有一种感觉──倒霉。

  她就知道这顿饭准是场鸿门宴,不然老师干嘛闲着没事请学生吃饭?就算她的境遇激起他的同情心,也没必要特意叫她到他的专属办公室吃饭吧?那不就像是大野狼笑着要小红帕尽快赶到祖母家,好让它吃她一样吗?

  说起来也是自己活该,谁教她根本儿就不相信老师找她来只是单纯的请她吃饭而已,才会多此一举在用餐中途问他找她来干嘛,结果反而害她不幸正中红心,悲惨的一脚踩进陷阱里,还差点为此失去食欲。

  *         *         *

  她当然知道以目前的情况,最好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免得越陷越深,但她的肚几早已饿得频频发出抗议声,他请的午餐她也才吃了几口,没道理就这么白白浪费,何况手中的饭盒是一家知名餐厅最豪华的外带简餐,于是她决定──要走人也得等她吃完饭。

  「为什么?」童净暄终于出声,问向仍笑得优雅迷人的男人。

  她敢肯定他会突然向她求婚绝对不是在与她开玩笑,即使这个外国老师总是在他俊美的面孔上挂着温文尔雅的笑容,但她一眼就看透掩藏在他眼底的那份精明狡黠。无论他做什么事、说什么话都一定会有原因与动机,他不是那种会浪费时间去开一些既无味又没啥营养的玩笑的人。

  她也十分确定,他会突然向她求婚绝对和他对她「一见钟情」或「情难自禁」、「情有独钟」这些与其说是浪漫、倒不如说是不切实际的理由沾不上半点边,讲求实际的她不相信有人会无聊到把这些童话故事搬到现实舞台来演。

  何况从他授课以来,他们之间曾经交谈过的话题就只有课业及教学方面的事情,比起其它喜欢围着他说话的学生,她与他的交谈机率算起来是当仁不让的敬陪末座,倒数第一名。如果他能从谈论文法或欠缺几份讲义中对她产生恋情,那还真可以列入世界七大不可思议之谜。

  既然求婚的理由与爱情无关,自然就应该与现实条件有关。

  但说起她这个人,不但没钱没地位,更没有倾国倾城的容貌,甚至连个性也缺少了一般少女应有的温婉矜持及纤细善感。她唯一的优点只有记忆力与解析能力特别好,聪明加上认真努力,即使在这所全国升学率最高的女校,她仍能连续三年稳坐学年成绩第一名的宝座。

  另外这点不知能否算是优点,由于家庭环境的缘故,她较同年龄少女来得早熟且务实,对她而言,风花雪月绝不比柴米油盐来得有用。因而,她也不相信一个男人会看上一个女人的脑袋胜于她的容貌,如果再加上这个女人的个性和她一样既不温柔又不可爱的话,那更是什么都甭说了。

  于是在爱情与现实两者皆不成立的情况下,推演而出的结论是,事情一定比表面上看起来的更加麻烦,说不定是她在某年某月某日招惹上了什么麻烦而不自知,现在只是报应找上门来罢了。

  当然,这些想法也许是因为从小她就对外国人有莫名的厌恶感而衍生出来的偏见,但倒霉的感觉仍旧像非洲斑点鬣狗环伺汤姆森瞪羚般在她周身挥之不去,跟他看着她的眼神一样,都让她忍不住想洒符水驱凶散恶。

  尚狄洛特一直在观察童净暄的表情,打从远渡重洋来台湾找到她的那一刻起,他就喜欢预测她的反应,原本只是因为发现她非常单纯率直,心里想到什么就会直接表现在脸上,这让他觉得十分在趣。

  但她对事情的反应却往往出乎他意料之外,好比他怎么也料想不到她对他的求婚竟然会感到无奈与麻烦,她的与众不同激起了他的挑战本能,让他更加想探索她的想法。

  而且,在蒙特拉法瑟,假若他向任何一个女人求婚,得到的响应一定是兴奋激动不已,笑得花枝乱颤并迫不及待给他肯定的答复。

  就算在台湾这个岛国,面对他突兀的求婚,一般女性若不是惊讶莫名,脸红似晚霞,脑袋却一片空白﹔就是会认为他在开玩笑,却仍然会因虚荣心作祟而在心中暗自窃喜,以为自己天生丽质难自弃,才会让他看得上眼。

  但眼前这个十八岁少女的反应与前两者截然不同,她只是冷静的询问他原因,而且从她的眼神可以看出,她并不认为他是在开玩笑,并聪明得能够立即看出事情绝不像表面那般单纯,甚至因此而觉得麻烦,这样的女子,他生平只遇过这一个。
  「因为你和其它女性不一样。」他以富磁性的嗓音回答她的问题。

  这算恭维还是讽刺?童净暄想着。

  看他似乎没打算解释的模样,她只好说道:「我只有两个眼睛、两个耳朵、一个鼻子、一个嘴巴、两只手、两只脚外加一个身体而已。」换言之,她自认与全天下女性并无不同。

  说着,她赶紧低下头继续将饭菜扒进嘴里。她得赶快吃完,赶快远离这个诡异又麻烦的情况,免得像鸟一样为「食」而「亡」,落得「死于非命」的下场。

  「不,你不一样。」尚狄洛特站起身,在办公室内闲适的走动起来,然而眼睛仍旧锁定在童净暄身上,「举例来说,你不会动不动就尖叫,不会像麻雀似的叽喳个不停,不会嗲里嗲气的撒娇,不会无理取闹的撒泼,更不会浪漫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这些说法好象她不是女孩子似的,童净暄咬了口菜卷,心中这么想着。

  而且他要不是在逃避问题就是在耍着她玩,表面看似诚恳的回答,实则是他正巧妙的将问题带往不同的方向,明知她想知道的是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前因后果,却故意曲解她的疑问。多么精明厉害的人啊!就像猫抓到老鼠,在吃它之前一定会先逗弄它一番一样,她正身处他尚未露出爪子的掌心,看似安全,实则危险。

  「又好比说……」尚狄洛特微顿,特意多看了童净暄一眼,「前不久你在住家附近遇到一个变态男子,那男子想吓你不成反而被你义正辞严的训了一顿,幸好那男子只是一般的无聊男子,被你的气势吓到后便落荒而逃,你才不致成为隔日报纸社会版的女主角。虽然你的行为稍嫌莽撞且欠缺考量,却也使我发现你训人时的气魄与表情相当迷人,而且你处变不惊、临危不乱的勇敢气魄也让我十分满意。」

  童净暄霎时顿住吃饭的动作,嘴里还含着一口饭莱,眼睛直直看着饭盒,不敢相信他竟然连这种纯属她个人私事的事情都知道。她清楚记得事发当时的小巷里只有她与那个变态男子两人,而且她原本就不是碎嘴的人,事情过后根本不曾对谁说过……

  一瞬间她有种掉进悬疑小说世界里的错觉,而且还是那种有很多谋杀犯罪情节及到处都是精神病患的悬疑小说……哈哈哈,她在心里干笑,事情好玩了,她真的麻烦大了!

  姑且不论他是怎么知道那件事的,因为就算问他,他也一定不会做正面答复,问了等于白问,然而现下的情况显然是越来越诡异了,她可得机灵点,凡事小心为上才是当前之计。童净暄夹起半块蒸鳕鱼塞进嘴里,并作下如此决定。

  「而我最喜欢的部分是你的言谈简单扼要、做事明快俐落,以你的年纪来说你的个性相当稳重,行事也相当精准确实,在不久之后,你的这些特质会帮助你渡过难关站上金字塔的顶端。」

  说话之际,尚狄洛特缓步绕到童净暄身后,恣意欣赏她的背影。这个女子是他多年来一直背负着的承诺,在见到她之前他就相信她一定会具备有担当重任的资质──那样的母亲所教育出的孩子绝对不会是软弱愚笨的。

  而这一个月来对童净暄的观察果然没教他失望──冷静、聪慧却又不失纯真与活力,她就像是颗宝石的原石,只要稍加琢磨,假以时日一定能够绽放耀眼光芒。

  但这样的童净暄却也动摇了部分他原先预定的计划……无妨,无论他对童净暄产生了什么样的感觉,结果不会有什何改变,他一定会做到他所承诺的事。

  童净暄还在思考他充满玄机的话语,就察觉他绕到了她身后,一时间彷若芒刺在背,一大口饭菜噎在喉咙差点吞不下去。

  这个老师从初见面起就一直给她很诡异的印象,除了他那彷佛要将她看穿似的眼神,还有他老挂在唇边高深莫测的笑容。

  更让她无法释怀的是,她之所以对他印象深刻是因为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时间是这学期开学当天的大扫除时间,地点在教室外的走廊,她正拿着扫把专心的在扫地,他不知从何处走来,带箸优雅而迷人的笑容,站到她面前冲着她就说:「许久不见,依照约定,我会做好我所承诺的事。」

  *         *         *

  根本没给她反应的机会,丢下没头没脑的几句话和一个笑,他讲完了转身便走,却害她被一卡车的人彻底盘问她与他的关系,然而事实上她根本不认识他。

  她自认记忆力佳,尤其像他那样抢眼又特殊的人,她若见过就不会忘记,更遑论若真与他有过什么「约定」,她相信就算她痴呆了也不可能不记得。所以突然被那样莫名其妙的指名,简直就像是被恶灵附身般让人浑身舒坦不起来。

  而且他完全不同于一般教师,他不但是在下学期才到校教学,甚至还拥有专属的办公室,而且竟然只教授她就读的班级。更让人奇怪的是,在拥有许多特权之下,他却只是整天无所事事的在校园内逛来逛去,闲得像一滩海水似的,她常常有事没事就遇见他在闲晃即是最好的见证。

  于是传闻因应而生,更如野火燎原般蔓延开来──据说他是欧洲某小国的贵族,来这所学校授课是为了「选新娘」。

  她能够理解少女们都有罗曼蒂克的憧憬──他是每个少女心目中理想的黑马骑士、白马王子,而她们当然是被囚禁在这水深火热的联考地狱中的美丽公主,只有他能将她们解救出去。

  但她仍不禁疑惑,在浪漫之外,难道她们都没想过,如果他的身分真如传闻中那般高贵显赫,那他何必为了新娘人选千里迢迢跑到台湾这个岛国来?甚至还单单只待在这所女校闲逛?又不是其它地方都没有女人了。

  而且在民族性、价值观等等考量之下,娶同种族的女子不是比较方便容易吗?就算他真想娶别国女子为妻,也只需借着电视媒体登高一呼,全国,甚至全球不就都会知道他要征婚的消息了吗?何需费事跑到台湾来?又不是吃饱撑着。

  所以她原本的想法是,他会出现在这个学校的原因只可能有两种:他要不是一个神经病,就一定是个间谍,他在学校的身份只不过是为了掩人耳日,等时机一到自然会有所行动。反正绝对不可能如她们所想,是来「选新娘」的。

  但现在她总算明白,虽然目的不明,而且绝非她敏感或者自作多情──他压根儿是冲着她来的。

  真是倒霉,她想。

  努力咽下饭菜,童净暄将头半转向后,由肩膀上方斜过眼看他,缓缓开口:「老师,你认为有哪个女孩子会只因为一顿午餐,以及一大篇像品种鉴定评选报告似的求婚词,就答应嫁给一个男人的?」

  尚狄洛特闻言,蓦地开怀大笑,走到她身边,「我差点忘了,还有你那独一无二的幽默感,也是令我深深着迷的地方。」

  她微怔。幽默感?她可是在讽刺他呢,笑成那样!

  没好气的低下头继续扒饭,她又说:「我家徒四壁。」

  他微勾唇,明了她意图的那种笑。「我知道。」

  「并且家世清白。」

  他点点头,「我知道。」

  「我也没有任何藏宝图或者超能力。」她看也不看他,仍埋首饭盒。

  他知道她正从头列举所有他向她求婚的可能性,并试图一一与他撇清关系,但听到她这么有趣的说辞,他仍是忍不住笑了,露出闪亮的牙齿,轻松的斜坐办公桌一角。「我知道。」

  察觉他的举动,她转头向上瞄他一眼,又立刻低下头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更努力的将饭菜扒进嘴里。虽然他距她仍有五十公分左右的距离,但她仍禁不住稍微向旁边移动,觉得能离他远一点总是没错的。

  「不过我绝对有能力自力更生。」虽然可能性不高,但她仍然必须排除由于她个人境遇的缘故,而使他认为有义务替她做些什么的这种可能。

  她自小便生长在单亲家庭,唯一的亲人母亲又在三个月前不幸逝世,加上她母亲原本就是个孤儿的缘故,所以现在她可说是举目无亲,只剩下孤零零一人,未来的日子都必须自食其力。其实家里还有一点积蓄,她也有在打工,在上大学之前的这几个月生活没有问题,但她必须顾及上大学的学费。以长远目标来看,上大学是必须的。

  当然,一些邻居长辈及学校里的老师同学们都会帮助她,但她仍不愿太麻烦别人,即使苦一点也没关系。如果现在不是靠自己的力量上大学,那未来的日子若发生困难则仍然会想要他人的帮助,如此惯性循环下去,她将永远无法靠自己的力量生存下去。

  因此她现在常常能省一顿就省一顿,也才会让这个诡异的老师有机可乘,以老师的身分为掩饰,以食物为诱饵,将她骗至他的办公室,然后告诉她一堆足以让她头皮发麻的事情。她觉得他的行为简直和用恐怖片荼毒一个小孩的幼小心灵没两样,真教人不齿。

  不过值得欣慰的是,她终于用餐完毕,立刻动作迅速的将桌面收拾干净,高兴的站起身走到墙边去丢垃圾,打算离他远远的。

  看着她的背影,尚狄洛特唇形的弧度加深,带了点莫名的情愫,轻语道:「我知道。」

  丢完垃圾,她转身打他,发现他正在倒茶,并亲切的招呼她:「吃饱了,喝杯热茶吧!」

  她看他一会儿,莫可奈何的叹口气。最可怕的就是他这种人,明明知道他居心叵测、笑里藏刀,他却总有办法以最无害的表情让人找不出理由拒绝他。

  不得已,她只好再走回去,从他手中接过杯子,立刻又向后退了几大步。

  见她的举动,他微挑眉,轻笑了声,有些伤脑筋似的摇摇头,「这可麻烦了,看来我的作法虽然有优点,却反而使你对我产生了戒心。」他收敛笑容,以温柔又坚定的眼神凝视她,「你可以信任我的。」

  你说了就算啊?童净暄没好气的在心里反驳,还差点从鼻了哼出声。

  但她懒得理会他无聊的情绪问题,面色严肃的回到正题,「和我结婚这件事情的严重性,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他浅笑,「没关系,你还有时间考虑。」

  他这种说法并没有让她高兴,因为这句话的背后意义绝对是──只不过最后她一定得嫁给他。而且最可怕的是,他一定有办法让她无法拒绝。

  「显然你还没弄清楚状况,让我从头说给你听。」她放下杯子,开始扳起手指,「首先,也许你深受古典主义熏陶,但我无法与你谈论海顿或韩德尔的音乐、雪莱或拜伦的文学,以及达文西或拉裴尔的艺术。也许你欣赏法兰克.欧.盖利的作品,但我却无法与你谈论解构主义。也许你喜欢研究天文学,但我却无法与你探讨超新星与黑洞的关联性,或者太阳风暴对地球磁场的影响……」

  她忽然停口,因为她发现他正兴味盎然的走向她,带着超级无敌的迷人微笑,双手轻松环胸,眼瞳像碧蓝海洋闪闪发亮的直视着她。她心里的警铃乍然作响,想也不想就伸直手,阻挡他移近的身子,示意他就站在原地,别再靠近她了。

  他扬扬眉,停住了步伐,唇角却无法抑制的向两颊飞去,眼里尽是笑意。

  将他「隔离」在一臂之外,她才点点头按下去说道:「另外,我不会马术、不会冲浪,也不会打高尔夫球﹔我不懂时尚、不懂品味,更不懂珠宝鉴赏……」

  她又忽然停口,因为她实在受不了他老对着她笑的模样,那让她莫名地感觉危险。

  蹙起眉,谨慎的朝他迈出一小步,她举起双手,极度严肃正经的一边一指压下他上扬的唇角,「对不起,麻烦请你不要这样笑。」之后她又退回一臂之外。

  尚狄洛特先是愣了下,然后不可遏抑的仰头放声大笑。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有人对他做出这样的举动,真的让他觉得好有趣。

  童净暄转了转眼珠,搞不懂有什么事可以让他笑成这样。不过他这样笑总比刚才那种猛盯着她看的诡异笑容来得好多了,于是她耸耸肩,继续她的话题。

  「而且,你吃鹅肝酱,我吃白米饭﹔你穿亚曼尼,我穿拍卖品﹔你读荷马史诗,我念三国演义﹔你相信上帝,我在七月半拜好兄弟。」拉拉杂杂讲了一堆,她最后结论道:「我这样解释你懂了吗?向日葵不会明白昙花非在月光下绽放的理由,亚马逊雨林的浓密不会了解非洲赛伦盖提大草原的空旷,加州海狮不会跑到北极和北极熊一起生活,一只天空中的飞鸟也不会突然对水里的鱼求爱。」

  尚狄洛特唇边仍挂着大大的笑。真是个聪明又有趣的女孩,看似自贬且没有条理的言词,其实她已一次说尽她无法接受两人之间文化的差异、对彼此的不了解,以及他太过突然的求婚行为。

  「你的见解相当不同凡响。」他笑道。

  她说了一大串,到头来只换来这句话?那她岂不是在对牛弹琴?更过分的是,事实上他绝不是头牛。就算他是一头牛,也绝对会是最精明的牛──他不可能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他仍然在敷衍她。

  她的情绪霎时进入冷冻库状态,双手交叉于胸,故意转头看向旁边,脸色冷然,却用棒球播报员的音调快速的说道:「九局下半,比数落后一分,三垒有人,两人出局,两好三坏的局面,站在打击区的强打者与对方投手互相看着彼此,事关胜败,两人都显得非常谨慎。最后一球投出!强打者挥棒了,打击出去!球高高飞起,往计分板方向飞去,非常有可能是个全垒打,观众兴奋的站起,准备接这……哎呀!界外球!」

  「对不起。」尚狄洛特从头笑到尾,为她指责他的方式笑得合不拢嘴,平靠在桌缘的身体还可明显看出肩膀的颤动,最后他甚至忍不住鼓起掌,「真是精采的实况转播。」

  她微瞇眼看向他,「你能想象击出界外球的强打者的心情吗?大概就和我现在差不多。」

  「对不起,我道歉。」他再次道歉,却仍是笑个不停,「啊!我实在应该早一点找你谈天的,你真的很特别、很有趣,而且极具魅力。」

  他发现只有真正与她谈过话才能了解并体会她的魅力所在,在沉稳冷静之外她还有非常特别的一面。她不但想象力丰富,能将最严肃正经的话题形容成最幽默风趣的事情,而且出乎他意料的,她对常识的涉猎相当广泛,证明她的思想十分灵活,不会死读书,在台湾以升学至上的教育制度下更显得难能可贵。

  有趣?童净暄轻蹙起眉。第一次有人这样说她,她自认是个认真过生活的人,却被说成「很有趣」?她又不是加菲猫或者唐老鸭,她不甚高兴的想着。

  尚狄洛特笑意稍歇,「其实你不必担心我们会有任何沟通上的困难或者生活上的不协调,你绝对有足够的时间可以了解我及我的生活,你现在对我的看法只是一般对欧洲贵族的浅薄概念,其实我对雪莱的诗一点兴趣都没有。而且人类是能够适应环境及学习新知的动物,我相信以你的冰雪聪明,绝对能够学习并适应良好。」

  真是有够自大的家伙!童净暄睁着一双大眼定定的看着他,活了十八年,她第一次遇到这么精明厉害又自以为是的人,竟然有办法将她婉转、详细并认真拒绝他求婚的说法解释成她不了解他。

  她只不过给他两个方向──他要不对她解释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要不干脆接受她的拒绝,他却有办法来个三百六十度大回转,将问题的方向转到她对他不够了解这件事上头。要不是她正好是当事者,她真会为他足以媲美政客的狡诈滑溜给他掌声及喝采。

  而且他还当她很无知似的!竟说她对他的看法只是一般的浅薄概念。也不想想这是他们第一次谈论课业以外的话题,她甚至怕他不能理解她的意思,还特地多加举例、解释了一堆呢!哼!他在背地里观察了她多久她不管,但就算给她钱要她去了解他,她也绝不接受这份差事!

  更过分的是,为什么不是他来了解「她的生活」!而是要她去了解「他的生活」?真是有够沙文主义!即使她不是女权运动的狂热分几,但她也知道两性平等的重要,他的说法真是让她一千一万个无法苟同。

  「你对自己非常有自信?」她控制好情绪,平静地问。

  他浅笑,「是。」

  她扬─扬眉,要笑不笑的勾勾唇角,敷衍的点了点头,捧起茶杯喝茶,还故意垂下眼不去看他。

  「你不以为然?」

  「有差吗?」她专注的看着杯缘,懒懒的问道。

  「当然有差!你是我的未婚妻,自然必须接受我的自信,理解我的自信所为何来,并在面对外人时支持我的自信。」

  谁是你的未婚妻?谁必须接受你那高傲的态度?!谁又必须理解并支持你?!童净暄的脾气终于爆发,不快的在心里反驳着。她自认是个性情随和的人,和任何人皆能相处愉快,但眼前这个男人真的让她无法客气的与他谈话。

  砰的一声放下茶杯,她不客气的瞠着一双冷眼瞪向他,已经顾不得他是老师而她是学生的这层关系,冷然说道:「我已经玩腻了猫捉老鼠的游戏,你想怎样都随便你,但如果以上那些我做不到的事仍然无法让你撤销告诉……说错了,是撤回前言,那我只能告诉你,我不相信天底下有白吃的午餐,也不相信麻雀如果不曾努力改变自己就能摇身一变成为凤凰,我更不相信仙度瑞拉与王子结婚后,如果她不曾为两人之间的感情做任何努力,就能与王子白首到老。」

  「你相信凡事必须经过努力才能得到果实。」他结语道。

  「没错。」

  他莫测高深的微笑,「但有些事情,是在一开始就注定的了。」

  又在打哑谜,而且她敢肯定他一定不会给她任何解释。童净暄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的忍耐已到极限,再不离开这里她真的会开口骂人。

  「当当当!」非常配合的,钟声响起。

  「打钟了。」她从没有一次这么高兴听到钟声,「我该回教室了,谢谢你的招待。」她对尚狄洛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表示她非常高兴能够远离他。

  不管他同不同意,她迅速转身开门离去。

  紧紧关上门,站在门边松了一口气后,她不自觉打了个饱嗝。

  「明天记得再来用餐。」冷不防身后响起一个声音。

  她被吓了一跳,差点岔到气,猛转回头,不知何时门已被尚狄洛特打开,她一转头刚好对上他的笑脸。

  她紧紧皱起眉头,正想严厉的回拒他,他却又丢给她一个笑,当着她的面将门关上。

  这个诡异又自大的老师,谁理你啊!我才不会笨得再误入贼窟!童净暄瞪着门板,在心里大喊。

  *         *         *

  「你那种说法是无法让她认同你的。」

  童净暄离开后不久,尚狄洛特的办公室传出一句英语。

  尚狄洛特优闲的坐在椅子上,抬眉看向刚进门的望月悠,等待他的解释。

  望月悠看尚狄洛特一眼,「你那种说法只会使她误解你是将女性踩在脚下的沙文主义者,她绝对不会想到你其实是在夸赞她。」

  他来找尚狄洛特时在门外正好听到他们两人的对话,虽然只听到后半段,但也足够让他明白为何童净暄在离去时会是一张生气的脸了。

  「没关系,她还有时间可以了解我。」尚狄洛特悠哉的说。

  「但是你的态度,以及故意回避她想知道事情的这种作法,对她那样的女孩子而言,不但无法让她给予你正面的观感,还会让她产生敬你而远之的想法,这样不但会使她不愿意去了解你,更遑论在有限的时间之内让她喜欢上你了。」

  他知道以尚狄洛特的条件,就算他态度高傲或者言谈迂回敷衍,也绝不会令其他女人讨厌他,但童净暄是个特例,而且尚狄洛特予人的印象一直是尊贵优雅且温文谦和的,像这样一开始就让对方留下不好印象的行为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不,她不一样。」尚狄洛特轻扬唇,眼里闪现愉悦的光芒,「她不只有一眼看出一个人本质的能力,还有不以先入为主的既定印象就论定一个人的胸襟。而且她没有其它选择──她必须了解我,也必须喜欢上我。何况,虽然她的确被我激怒了,但那也表示她对我和她之间的关系界定已经从师生转化为『可以更进一步自然相处的人』,对于不久之后她势必得面临并接受的身分及婚姻!即使她现在讨厌我,总也比客客气气的对我还来得好多了。」

  望月悠有些讶异的看着尚狄洛特,他倒是没想过这一点,毕竟教师的身分对尚狄洛特而言只是个掩护,他从来没考虑过现阶段对童净暄而言,尚狄洛特其实只是一个老师。原来尚狄洛特之所以故意激怒童净暄是别有用意的,他不禁佩服起尚狄洛特心思的缜密。

  「但你有把握到时候她一定会选择你?」望月悠忍不住担心的又问道。

  尚狄洛特的笑意加深,带着无可匹敌的自信,「我不会让她选择别人,何况我是最好的那一个。」

  望月悠闻言,无法不认同的浅浅一笑,「你的确是。」

  「所以呢,」尚狄洛特从椅子上站起,走到望月悠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就不必担心太多了,有时候我真受不了你那爱操心的性格。」

  望月悠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以极认真的语气道:「狄洛,以一个朋友的立场,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尚狄洛特轻挑眉,心里已经猜到望月悠会问些什么。

  「你会在最后终于还是答应成为候选新郎之一,是不是因为你答应了雷伊克的关系?我明白童净暄是个特别的女孩,但如果你喜欢她是基于现实的考量与人情的牵绊,那我希望你不要因此而牺牲了自己的幸福,没有爱情的婚姻是很痛苦的。」他微顿,语重心长的又道:「不仅对你,对她而言也是如此。」

  对这场政策婚姻,他与雷伊克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尚狄洛特是个冷静且精明非凡的人,但他担心尚狄洛特会因为精明过了头而无法明白真正的爱情与掺杂了其他因素的爱情是不一样的。

  而且尚狄洛特在温和的表面下,其实有鲜少人会发现、极其深沉的一面,他与雷伊克都认为,要童净暄喜欢上尚狄洛特是件易如反常的事,但要尚狄洛特对童净暄付出真心……就显得艰巨了。

  尚狄洛特朝望月悠露出一贯的优雅笑容,「有些人需要爱情长跑十年、八年来确定彼此的感情,还有人却是第一眼就能明白对方是否就是自己想要的人。有别于一见钟情的盲目冲动,童净暄第一眼就对了我的味,何况为了蒙特拉法瑟的未来,我还多观察了她一个月以确认她是否能够背负整个国家未来的重责大任。

  「也计你会认为我现在还不够喜欢她到足以决定终身的地步,但我相信你也是这么以为的──童净暄就像是一处未经发掘的宝藏,她其实还有相当大的发展性及未知的神奇魅力,我相信她不会让我失望。」

  事实上,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他对童净暄的感觉绝不只如此,他所表现出来的,以及望月悠所以为的,都只是他深沉思虑的一小部分。从到台湾见到她第一眼起,他就有种预感──童净暄这个女子将会对他造成足以改变他一生的影响,而且这样的预感在越对她多了解一分,就越强烈了一分。

  正因为对自己的感觉相当明了,所以他必须在被逼入无路可退的境地而不得不付出自己之前,就先从童净暄那里猎取到他所即将付出的东西……

  曾经生存于黑暗的生物,绝不会在光明处先暴露自己﹔而自尊心强的生物在想得到某件事物时,也绝不会伸手去乞求他人给予。既不能暴露自己又不乞求给予,唯一的方法就只有设下陷阱计诱猎物入网──就像咒障一般,这已成为他一贯的处世原则。

  望月悠注视尚狄洛特良久,最后叹了一口气,「如果你能这么确定,那我也不便再说些什么。但我仍必须谢谢你,就算你那么说,我知道你会愿意成为候选新郎,其实有部分原因是为了我和雷伊克的缘故。。

  尚狄洛特笑了笑,没说什么。

  望月悠又想到另个疑问,「但是,你为什么不告诉童净暄她真正的身世?」

  「还不到时候,而且要讲也不该由我来讲。」

  「早一刻告诉她,不是可以让她早点有心理准备去面对蒙特拉法瑟的一切吗?」

  尚狄格特的笑容转为促狭,「何必呢?说不定她喜欢惊喜呢!」

  看见尚狄洛特的笑容,望月悠突然为童净暄担忧了起来,虽然在这场有计画的政策婚姻中,她是选择的那一人,但说不定比较值得同情的人也是她──因为她必须面对的是尚狄洛特这个心思高深莫测、连性情也难以猜测预料的人。

  「雷伊克那边呢?西西里那方面有任何动静吗?」尚狄洛特问道。

  望月悠摇头,明显流露出担忧的神色,「仍旧不见丝毫异样的动静,那群人似乎打算一直按兵不动到童净暄回去为止,真不知道他们究竟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

  尚狄洛特扬唇,看似温和的唇角弧线里隐约有种睥睨一切的高傲自信,他漫不经心的笑道:「他们远称不上是绝顶的对手,最多只能算是一群只看得见红布的公牛,发狂时也许可以称得上是一种麻烦,但他们不会有机会伤到任何人的,他们会在跑出栅栏前就被制伏。」

  看着尚狄洛特的笑容,望月悠的心里又升起同一种感觉──即使认识尚狄洛特这么多年,自己仍然无法猜透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虽然西西里那方面有雷伊克在戒备着,但究竟会是哪一个派系有所行动根本无从预料起,若要说已经掌控住一切情况未免嫌早。然而尚狄洛特绝不是一个会口出狂言的人,他会这般自信的认定西西里那群人不足堪虑,一定有他的理由。

  他只是不明白,尚狄洛特究竟还做了哪些事,让他如此不将西西里那群人放在眼里?从认识尚狄洛特的那人起,他就一直无法真正了解在视线范围之内,尚狄洛特都在想些什么。

  「对了,还有一件事。」拉回思绪,望月悠想起今天来找尚狄洛特的目的,「其它候选人已经陆续知道你抢先一步到台湾来找童净暄的事,不过我想大概还得经过几天他们才会全数知晓。」

  尚狄洛特优雅的轻嗤了声,「那不足堪虑,那群纨裤子弟不可能聪明到有办法来妨碍我。」

  望月悠又是无法不认同的一笑,「的确如此。」

  谈完正事,尚狄洛特优闲的走向窗边,望着窗外蓝天赞叹道:「啊!好一个美丽的春日午后,只是不知道……」他微顿,唇角的笑意有着不着痕迹的犀利,被太阳照得微瞇的眼神也隐隐闪现精光,「这样悠闲的日几还能过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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