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阵子,她总是这样,下意识地在茫茫人海之中搜寻他的身影,即使只是一款类似的发式,都会令她心悸。
为了什么?她没办法遗忘那脱序的一夜,她恣意狂奔在大街、他执意脱掉她的厚底鞋,还有他深邃诱人的眼眸……
夜遥自己也弄不明白,她是期待,抑或害怕他会再度出现眼前?
唉,她果然不是块搞一夜情的料!不过一时糊涂上了陌生人的床,却从此提心吊胆、胡思乱想,真是逊毙了!香织要是知道了,肯定会笑她蠢。
夜遥叹口气,看看表。都几点钟了,香织居然约她出来跳舞,还特别加重语气说今晚会有一名神秘嘉宾,要她务必出席了,否则铁定后悔莫及。
实在有些倦了,夜遥按着额头,将身子轻轻倚在扶杆上,闭上眼,稍事休息。
“你不舒服吗?”亲切温暖的问候语气,让夜遥的心漏跳了半拍。
骗人!不会吧?
“是我,你不认得了吗?”
濑户悠朗一张笑意朗朗的脸孔瞬间填满了夜遥整个视窗。
她不可置信地眨眨眼,分不清这是幻觉,还是现实,以至于对他热切的呼唤全然充耳不闻。当真再度相见了,他就这样真实地伫立在她的眼前?老天呀!她甚至还未盘算好再次见面的第一句话呢!
夜遥垂下眼睑,像个鸵鸟似的逃避现实。一会儿,她才抬起头来,以为他会识趣地离开,没想到他却斜倚在扶杆上饶富兴味地瞅着她瞧;他燥热的目光令她浑身发烫。
上天明鉴,如果他再继续这样盯着她看,她肯定会中暑昏倒。
夜遥思索了半天,还是只问得出一句:“你怎么会在这里?”
“其实我刚才在隔壁车厢,从窗口望见你上车的影像,心想无论如何,都要和你说说话,所以就过来了。”
夜遥打量悠朗凌乱的发丝,证实他的确是排除万难穿过重重人群才来到她的身边。看着拥挤的沙丁鱼车厢,她真不知道他是如何办到,更何况,他手上还捉着一块偌大的冲浪板呢!
“想不到,你真的会冲浪。”她不以为他是那种没事带着一块冲浪板在街上闲晃,只为了达到耍帅目的的肤浅家伙;虽然他的打扮和涩谷那些追女仔如出一辙。
“夏天嘛,就应该要到海边,看看泳装辣妹、晒晒太阳,顺便活动活动筋骨。”他的古铜肤色将他的皓齿衬托得更加闪亮。
忽然之间,她觉得一切好荒谬。她怎会和她的一夜情对象在同样一班列车上相逢,两个人还若无其事地攀谈起来呢?太可笑了,他们根本就不该再见面!
意识到这一点,夜遥突兀地别过头去,独自面对稀薄的空气。
她突来的举动令他错愕,但是他仍然保持一贯的轻松语气:“我想‘你怎么还不走开?’这句话是你唯一想对我说的,没错吧?”
真讨厌,他把她看得那么透。既然心知肚明,干嘛还不快点滚蛋?
“你一定没看到我搁在床头的那张字条吧?那上面有我的手机号码。不要紧,我再给你一次,这一回,请你牢牢记住。”他说完,径自托起她的手,飞快地在她的手背上写下一组手机号码。
“你……”
夜遥来不及挣扎,却一阵惊愕。奇怪,她明明看见他捉着一支笔在她的手背上刻划,可是定睛一看,手背上却无着墨的痕迹,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洗不掉的夜光笔,现在看不出名堂,把灯关掉,你就知道怎么联络我了——啊,别擦,那是白费力气,我都说过这是洗不掉的夜光笔墨了。不过,你也别担心,当然时间久了还是会剥落的,只是最起码在此之前,你都会记住我的。”
他的笑容在夜遥眼底不再灿烂依旧,反而像个坏心眼的恶魔。
他怎么可以如此胆大妄为擅自在她身上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记?难道说上次那串过火的吻痕还不够吗?他到底想要怎样?他们不过是单纯的一夜情关系,暖过一次被单就不该再相见,日后即使在小巷里相逢、即使肩碰肩地擦身而过,也不该有任何一方禁不住喊出声来呀!这是铁则!这是定律!而这家伙根本没常识地将这些铁则、定律,完全当成狗屁!
电车减缓时速,靠站停了下来;车门一开,人像流水一样冲向月台。
夜遥还没来得及对他发出怒吼,他便识相地跳下车。
“我走了,以免你在车上就控制不住破口大骂叫我滚蛋。我总得给你保留一点形象,不然就真的——太混帐了。”
他的语气如此戏谑,听入耳只有火上添油的份,对夜遥的坏心情一点帮助都没有。夜遥气得脑袋都快爆炸了,竟然连自己该在这一站下车都忘个精光!
直到几秒钟之后,发车的警笛声窜进耳里,她才赫然觉醒,赶在车门关上之前,惊险地跳下车来。
该死!都是那个冲浪男害的,他竟然害她灵魂出窍地差点忘了要下车;也差点赶不上香织的邀约了。除非她已经被衰神缠上了,否则她不以为他们还有再见面的机会,因为她打算好一阵子都不搭这班山手线列车了。
那么,他们……应该不会再见面吧?
☆ ☆ ☆
这是什么地方呀?简直是座天堂嘛!
夜遥揉揉眼睛,不敢相信世界上居然有这种地方存在!东京的夜猫子真是幸福。
这是一座复合式娱乐主题馆,才开幕不久,新得像从外太空来的一样。外观造型是一颗炫丽的飞碟,里面除了现在最热门的数位电影院,还有最新的软体游戏机,当然更少不了网罗一流DJ的劲爆舞池,另外还包括全东京最具规模的视听专卖店,以及影视出租单位。
“夜遥!这里这里!”才一入门,就听见香织的大嗓门,她在坐位上起身,使劲地向夜遥招手,示意她快过去。
穿过人群,夜遥步至香织的桌位,才发现香织不止约她一个人;上回在表参道有过一面之缘的风间雾也坐在位置上。
“你好。”风间雾礼貌性地给她一个招呼,夜遥仅以轻轻点头代替回应。
“夜遥,这是你的位置,你坐风间学长的旁边。”香织招呼完夜遥之后,顺手替她点了一杯调酒。
“我坐你隔壁就行了。”夜遥盯着香织身旁的空位。
“不行,这里有人坐了。”香织娇俏地投给夜遥一个微笑。
“谁?”
“就是我说的神秘嘉宾呀!”
夜遥于是意会过来。“你的新男友?”
没办法,爱情比友情伟大,她只好坐到风间雾身边喽!
才刚到,夜遥不想立刻纵身跳下舞池,先等会儿再说。
浅尝了一口调酒,还不错。夜遥舔舔唇,好奇地询问香织:“你打算把你的婀娜达藏多久?我已经照约定来了,你还不赶快把他介绍出来?”
“急什么!他去外面帮我买烟,就快回来了。”香织抽惯了的Fauves淡烟只在一些特定的贩卖机零售,普通店里很少买得到。
“你们才认识多久,他就甘心替你跑腿?”
夜遥的话让香织喜滋滋,快乐得像泡在甜浆里泅泳一样,溺死了也心甘情愿,连笑的时候都禁不住像个害羞的小女人一样用手遮住嘴巴。看来,香织这次真的中毒很深。
这让夜遥更等不及要见见那位让香织纵身情海,心甘情愿灭顶沉沦的神奇男子。说实话,她无法想像他会是个怎样的人,因为香织的“品味”,一向很独特。
例如她的上一任男友是个有变装癖的家伙。香织和他便常常两个人相偕参加pub的“淑女之夜”争夺舞会后冠;每逢换季特卖,百货公司的女装部遂成了两人约会的最佳地点,这两个人感情好到连保养品化妆品都不分彼此共用愉快。不过,想不到的是,最后竟然因为一个男人的无心介入而黯然分手。原因是那个男人瞎了狗眼,居然在香织面前盛赞她的男友比她还美艳动人,惹毛自尊心过剩的香织当场掀翻那男人的桌子、踹烂他的椅子,还把她那娇媚过头的男友推给那蠢男,只撂下一句“你们去爱个痛快吧”,转身掉头就走,连分手都懒得说。
这是在夜遥眼前真实发生过的故事。没有亲眼看见,她绝对不会相信这等事!
浅川香织,这名字其实可以用五个字完全取代,那就是——人不可貌相。
明明生得一副甜死人不偿命的天使面孔,微笑的时候眼睫旖旎扇动比洋娃娃还梦幻;身材娇小却玲珑有致,可是,一旦开口却跌破所有人的眼镜!声音柔美,说出来的话语却如刀锋利;发起狠来,更足以撼动天地!唉,想想上帝也真是爱开玩笑,居然将这种魔鬼性格错植在如此可人的天使皮相下,害许多见猎心喜的坏男人彻底吃足苦头,往后再面对美女,还心有余悸的。
不晓得这回香织的男人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无论是怪老头或是纯情男,夜遥都觉得乱有可能的;因为这两类型的男人是最容易被香织甜美的外貌所蛊惑,甘心沦为她爱情的奴隶。
夜遥一径想着香织另一半的问题,完全冷落了身旁的风间雾;而他也没关系,好像很习惯彼此之间的沉默。
“夜遥,风间学长就在楼上的影视出租单位打工,你改日有空的话可以去找他,他会请你看免费的电影哦。”香织打破沉默,努力拉拢双方的距离。
“我们店里新片很多,有空过来看看,虽然不是免费,但是我保证给你一个合理的优惠。”风间雾好难得开了金口,总算不让香织太没面子。
“谢谢。”夜遥只客气地简单回应,就又没下文了。
并非她讨厌风间雾这个人,只是天生对不熟的人就是无法热络起来,联想假装都装不来,真伤脑筋。她的社交能力几乎是等于零的,这大概也是为什么她来日本好些日子了,就只交到浅川香织这个好友。
想来也真好笑,夜遥和香织的友谊,竟然还是靠着香织一次又一次以蛮力撞击夜遥紧闭的心扉,才渐渐建立起来的。所以尽管香织时常带着她四处闯祸,她却从来没有过放弃这段友情的念头,因为跟香织在一起的日子,永远都有新鲜事可资娱乐,永远永远都不可能觉得无聊。
“想不到Fauves的香烟那么难买,我跑了大老远才找到。”香织的亲密爱人终于现身。
夜遥抬起头来,吓了一大跳!
他怎么会在这里?夜遥在心里诧异惊呼。
人衰的时候,真的什么倒霉事都有可能发生,夜遥不敢相信自己在短短的一个钟头之内,居然接连两次撞见她到昨天以前还深深以为自己此生都不会再见到的男子!怎么说呢,她的运气简直背到最高点。
“夜遥,他就是我的男朋友——濑户悠朗;小朗,她是我跟你提过最要好的姐妹——秦夜遥。”香织兴冲冲地介绍两人相识。
“你好,我是濑户悠朗,很高兴认识你,秦小姐。”悠朗笑容满面地伸出手来,以示友好。夜遥迟疑了一下,才让他握住她的手。“我是秦夜遥,初次见面,请多多指教。”
刚才太过执迷于猜测香织的亲密爱人面貌,才会没注意到自己手背上一组夜光数字在一片阒黑之中,竟闪闪发亮地格外引人注目,直到现在伸出手来才蓦然察觉。夜遥于是心虚地缩回手来,不希望香织发现,否则她方才谎称初次见面就要当场穿帮了。
“人都到齐了,咱们跳舞去吧!”香织不由分说,拉着悠朗纵身跳下舞池。
“你不去玩?”风间雾抬眉问道。
夜遥摇头。“今天有点累,想收敛一些。”
其实是看见悠朗的出现引发她神经质的偏头痛。
“明明没那个兴致,却来这种地方,连坐在这里发呆都觉得是一种负担。”风间雾兀自转着玻璃杯,仿佛里面装着一条小鱼,只要变换杯子的角度就可以看见不同的色彩。
“你也是被香织强行拉过来的?”说完,夜遥竟然在风间雾的脸上找到一抹与自己心意相通的微笑。
微笑可以拉近彼此的距离,夜遥觉得这句话简直是真理。虽然她和风间雾彼此都不多话,却能够以乌龟慢跑的速度你一言、我一语地攀谈,逐步建立起沟通的桥梁,夜遥认为这实在已算是她交友史上的一大进展了。
然而她与风间雾的交谈,却无法使她就此忽略那道不断由舞池中央投来的炽热眼神。
原先夜遥还以为是自己神经过敏呢,直到鼓起勇气回过头去迎视,才发现那道目光是来自悠朗的。
悠朗的灼灼目光无疑是冲着她来的,而他的眼睛仿佛陈述着:我已经在你身上画下印记了,你是属于我的,你是我的……
天啊!他在想什么?他怎能在怀里搂着香织的同时,心底却想着另一个女人呢?
夜遥下意识焦躁地搓着手背,直到手背整片泛红,她却还不知道停止伤害自己。
“夜遥?你听见我说话吗?”风间雾一次又一次的呼喊将她拉回现实。
“对不起,我失陪一下。”她没有别的方法,只能找个地方躲起来。她于是起身走进女用盥洗室。
☆ ☆ ☆
为什么他偏偏是香织的新欢?为什么他敢这样肆无忌惮地凝视她?他心里打的究竟是什么坏主意?
一大堆解不开的疑惑,在夜遥单纯的脑袋里打结再打结,教她想到头痛,还是不懂。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状况,她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相应对策,又不能找香织商量,只能很无奈地独自陷入无援的苦恼之中。
想到那个花花冲浪男居然可以引起她重度头痛,夜遥就更瞧不起自己了。
“夜遥?你好一点了吗?”
夜遥压根没心情注意时间的流逝,但她想她是在这里头窝得太久了。否则香织不会放下身旁的爱人,专程跑来找她。
叹口气,夜遥推开门,缓缓走了出去。
“我没事,只是头有点痛,我想先回去了。”
“那真可惜,你今晚都还没玩到呢!啊,你的脸色真的不大好,我看让风间学长送你回去吧!”
夜遥虽然觉得不好意思,可是心想总比让濑户悠朗送她回家要来得安稳妥当,也就不推却香织的提议。
当香织告知大家,夜遥要提前离开的消息,悠朗想也没想便开口:“我送你回去。”
香织用一根手指头就把悠朗推回座位上。“你的殷勤献错人了吧?乖乖坐好,这么早就想回家,门都没有!”
风间雾喝干杯中的液体。“我也想早点告辞,不如我们一起走吧?”
夜遥接过风间雾递给她的薄外套,不敢让目光再度接触悠朗,她始终刻意避视他的眼睛,直到完全步出舞厅,她才不禁大大抒了一口气。
“你的表情像捡回了一条命,怎么?里面真有这么可怕?”这女孩和香织天差地远,两个人怎么会兜在一起?风间雾不觉奇怪起来。
“舞池里幽暗的灯光和迷的空气都让我头疼,更何况还有不间断的嘈杂音乐,我真的受不了。”这是实话,却不是她今晚头疼欲裂的主因。
“我是因为不会跳舞,所以坐在里面就会觉得浑身不对劲。”
根据曾经亲眼见识过风间雾跳舞的人描述他恐怖的舞姿,都说像是一只被大白鲨追杀的七爪章鱼……咦?为什么少了一爪?因为这位舞王不但一面跑,还一面滑倒,简直是一只残障章鱼,故得此封号。
风间雾想不到自己的话有这么大的催笑功用,让夜遥一听完便忍不住笑弯腰,笑得眼泪都溢出眼眶了。
“对不起……”夜遥笑着道歉。但一看见风间雾那张老K脸,她又像被点了笑穴一样停不住地激动狂笑起来。
哈……原来他不是为了装酷才沉着一张俊脸拼命喝苦酒,她一直以为他是故作冷漠呢。
现在想想他哪像那么无聊的人,夜遥啊夜遥,你也真是的,居然错看了一个好男人,回家得好好反省一番呀!
“不会跳舞的人还被拉到舞厅来,真是尴尬呀!”夜遥不但取笑他,还想拿奇异笔在他的脸画上小丸子的三条线。
风间雾拉下她作势拿笔在他脸上涂鸦的手。
“把男朋友的手机号码画在手背上,似乎太招摇喽!”还是用不容易褪掉的夜光颜料书写,看来她和她的情人现在正打得火热。
但这是怎么回事?她的手背肌肤为何微微泛红?
夜遥的笑消失在唇边,她抽回被他握着的手。
“这是被一个很讨厌很讨厌的人硬生生刻上去的,我恨不得能撕去这层皮,也不要这串数字留在我手上。”
“所以你就这样伤害自己?真傻。”
在她还没反应之前,他已经给她找到最恰当的解决方法。
夜遥缓缓抬起手来,发现他在她的手背系上一条天蓝色手帕。那条男用手帕即使包裹她整片掌心仍嫌太大,他打了个结,还留下两端上扬的帕角。
“眼不见为净,想任何方法都行,就是不要伤害自己,生气更是不必。”人生美不美妙,端看个人是否实践虽哭犹笑。
两端上扬的帕角像一双载忧翅膀,将她的烦恼送到天边去。“好奇怪,你总是给我出好主意。初次见面时,你教我去除脖子上的吻痕;现在,你又替我赶走手背上洗不掉的烦恼,你太不可思议了。”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你有麻烦,我不帮你,那才叫奇怪咧!”
“嘻嘻,突然觉得自己好幸福喔!居然平白多了一个万能的神灯精灵。”
“谁教我第一次看见你就有麻烦,再度遇见你,你还是惹上麻烦,想要见死不救,自己心里又过不去,只好出面替你解决。”
“怎么说得好像我总是一身麻烦似的……”夜遥翘起嘴来。不知不觉竟然装起可爱来了,真是羞羞脸呀!
谁教她生得一张无辜堪怜脸孔,就是惹了天大的麻烦,相信愿意替她背黑锅顶罪的男人,肯定也多到让曾经侵入东京现在又远征美国的怪兽古吉拉无法用一只脚就全数踏扁消灭。
风间雾清清嗓,不去注意她惹人怜爱的天真神态。“精神好一点了?有没有兴趣到我们楼上的店里参观一下,我顺便去拿车钥匙。”
“好呀!”
☆ ☆ ☆
“西洋电影在右侧,日本电影在左侧,最里面还有一些亚洲电影。台湾香港近几年代表性的电影,这里的搜集算是日本最齐全的了,不但有录影带,我们还有VCD、DVD、CD片出租,可以选择租回家或者在这里即刻观赏播放。”风间雾领着夜遥大致浏览一遍,才转了一圈,她已经头昏眼花弄不清方向了。
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影视出租店呀?简直就像间影片博物馆一样,毫不掩饰它的壮观与馆藏丰富。夜遥心想,就算把她锁在这里不眠不休地狠狠看上一整年,她也肯定看不完这么多,而这还只是录影带的部分,如果再加上数以万计的CD片,哇!干脆叫她把它们吃掉还比较快咧!要看完、听完,给她两辈子时间也不可能。
“咦?还可以在这里看?”这点倒是没听说。台湾有哪家出租店是有这项服务?
“是啊,因为有些人觉得要带回家看麻烦,新片到手一刻都不想多等,干脆就多花一点钱租个小包厢,躺在里面舒舒服服地看个过瘾。”风间雾说完,指向背后长廊,又说:“那边就是我们的包厢区,分大中小三种规格,一共有两百八十五间。我们的包厢很热门的,假日时如果不先预定是绝对不可能有空位的。”
“哇!你们的设想真是周到,像我住的地方又破又狭小,根本没地方摆电视,更甭提录影机或者影音光碟机了,所以来这里实在是不错的选择。”
“是吗?那随时欢迎你来。”风间雾看看表。“差不多了,我们该走了吧?”
“偶尔看看午夜场的电影也不错,你们的包厢还有空位吗?”既来之,则玩之。反正现在回去也只能乖乖上床睡觉,倒不如在这里欣赏一出绝赞电影,才不枉费今天出来一趟。
☆ ☆ ☆
“风间?你怎么来了?今天应该没有你的班才对呀!还是你当真这么缺钱?”
出租店的当班工读生——藤村晴彦,看见风间雾走进柜台熟练地查起包厢使用状况,便凑上前来好奇地追问。
“毕业展的发表期限不是快到了?你怎么还有时间来这里赚闲钱?”风间雾也讶异藤村今天还来打工。这家伙这么松散的闲混态度,居然能混到大四,看来他们那家号称孕育二十世纪最后一位电影大师的艺术学院,对学生也太过放任了。
其实这也是为何风间雾等不及毕业便自动由校园出走的缘故。想当初怀抱满腔理想热情进了那所人人称羡的艺术学院,以为经由名师指导传授,有朝一日终能拍出一部旷世巨作。然而,他实在太天真了,不到一个学期,他的导演梦就醒了,他完全明白如果自己再继续待在这所教授混水、学生摸鱼的影艺学院,用不着等到毕业,他身上仅存的一丁点艺术细胞就会被彻底消蚀殆尽。因此,连半个学期他也待不下去,所以只好交出一卷内容激进、颠覆扭曲的底片,然后如他所愿地让学校将他扫地出门。
他仅仅得到三分之一的退额学费;当然他也不期望一所私立学校入了口袋的学费还有全数吐出的可能。
也就是因为他这种胆大妄为的作法,彻底地激怒了他保守传统的父亲。父亲在一气之下遂切断了他的经济援助,无非要他认命屈服重回校园,但是他偏偏遗传了父亲不轻易认输的硬脾气,宁可只身留在东京打拼奋斗;即使生活艰苦,也绝不与现实妥协。
拍电影不是穷人该有的梦想,这一点风间雾很清楚,所以他拼命打工存钱就是希望有一天能够拍出一部属于自己的理想之作。虽然现在距离他的梦想还有一段好远的距离,毕竟在东京生活实在不容易,这三年来赚得多、消费更多,但是只要信念不死,他相信理想总有实现的一天。
“早搞定了,你比谁都清楚咱们那所学院混得有多凶,否则当初你就不会毅然决然选择离开,不是吗?对了,你的电影筹备得如何?别忘了开拍时找我们帮忙呀。”
“我打算一个人兼任所有职务,打光、剪接、摄影都自己包办,可没你们的份,因为我实在请不起你们。”大学毕业生要多少薪水?风间雾光用想的就觉得吃不消。
“无料帮忙啦!你以为我们会贪图你口袋里的几枚铜板呀?”无料就是免费,义务帮忙的意思。
“再说吧!如果真有那一天。奇怪,今天不是假日,包厢怎么满了?有没有办法空出一间小包厢?”风间看着电脑荧幕,发现包厢全有人使用。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藤村拍着胸脯打包票。
只见他移动脚步走进其中一间小包厢,一下子又拼命赔不是、弯着腰退了出来。
还以为藤村劝退客人的计划彻底失败了呢,结果没两分钟,就见那一对情侣怒气冲冲地步出包厢直接跑到柜台来结帐走人,连片子都不看了。
“你到底做了什么让他们待不下去?”风间雾好奇极了,连忙追问一脸好玩的藤村。
“你没看见那男的连裤头都还来不及扎好,那女的脸上的妆也都花了吗?我只是算准时机进场干扰,结果如预期他们迅速结帐走人。当然了,打得正火热时被人当头浇了盆冷水,你说,谁还有心情看啥影片?好了,现在有空位了,随你用吧。”藤村脑袋不算灵光,偏偏有一堆上不了台面的小聪明。
夜遥将选片大权委托给风间。“我什么片子都看,只要它真的很好看。”
不过她还是偏好浪漫喜剧,至于悲剧,除非她心情好到有笑到下巴脱臼之虞,才可能挑一支悲剧片来治治自己的狂笑症。因为她是个太容易被感动的人,即使只是一片落叶掉下来,她都可能哭得死去活来,谁教她天生泪腺发达?为了避免自己被过量的眼泪淹死,她大都是拒看悲剧。
暗黑的包厢里有舒适的沙发座椅、柔软的抱枕,还有免费奉送的冷热饮,至于看电影必备的爆米花则摆在包厢外,借顾客自由取用。
夜遥取了一小盆爆米花,一枚一枚咬着,风间给她选了一支法国片,片名是“骗子”。这支片子倒是挺好看的,节奏明快色彩鲜明,打翻她对法国片沉闷冗长的刻板印象。
只是不知怎地,也许是累了,片子连三分之一都还没看完,她就抱着那盆爆米花向周公报到去了。连风间雾进来替她盖上薄外套,并且盯着她的睡容沉思一事,她都不知觉。
当然她也就更不知道,他为她选这支片的真正理由了。
“希望你够慧黠,别让狡诈的爱情骗子陷你于泥沼之中。”风间雾轻轻将门合上,留给夜遥一室的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