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封信是我踌躇了好几天才下笔的,前一封被我搁在桌上一个礼拜,最後撕了。
你可能会笑我,说我胡思乱想,或当我是女向志,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真的很欣赏你。
以前我一向著迷於小说、电影中的俊男美女,崇拜偶像型的明星帅哥,但在和你同班一学期下来,我发现自己最迷的竟是你!每次和你说话,看你在班上出尽风头,我就心情激动,好想能更接近你,成为你的知己,分享你的心事与梦想。
说我疯狂吧!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但我又想,你一定早就习惯这样的反应,班上有谁不崇拜你呢?就连那些看不惯你的人,心里也是仰慕你的吧!
既然如此,我不觉得该把对你的感觉埋藏在心底,就让你多一封爱慕信好了!如果能让你对我印象更好,或只是更深刻一点,也就够了。
庞依菱
任京仪沉默地看完手中的信,缓缓地,抬头望向教室的另一头。
果然,班上的才女,当了两次班长,现任「青风女中」合唱团团长的庞依菱,正双手捧著下颚凝望著她,睑上的神情,半是情怯,半是期待。
会在向来带著自信神采的庞依菱脸上看到这样的脆弱,实在不寻常。
任京仪轻扬一道眉,笑了。
那张俊美得令人错愕的面孔,只是任京仪的注册商标之一。
她不是成绩特优的学生,不是体育场上的健将,也不是才华洋溢的奖杯收集者。但,在「青风女中」,她堪称头号风云人物。
在她噙著笑回望之下,庞依菱的颊上不禁浮起红晕。
「哎呀,京仪,又收到情书啦!」
一个小鸟依人般的身影忽然赖到任京仪的膝上,是方玉璃,头发黑中带著特意挑染的紫,非常用心护理的闪亮柔丝,半掩住她取笑的表情。
「不要偷看。」
任京仪脸上笑意未减,俐落地将信重新摺好,放回信封里後,一手随意地揽住方玉璃,娇小的方玉璃坐在高挑的任京仪腿上,勾轧出十分赏心悦目的画面。
当然,如果看的人不是正好也心仪任京仪的话。
到了高三,同班的同学们已经极为熟识,三年之间,分班的变动不大,而常年相处下来,对味的、不顺眼的,全都彼此摸得透彻,而任京仪的特立独行,也更形亮眼。
她的魅力,很难解释,但只要和她相处一小时就能心领神会,接下来便会对她著迷。
「你从来都不说,你的娘子军到底有多少人了?」方玉璃腻著任京仪的右臂不放,在任京仪身边成天打转的人之中,就数方玉璃最大胆,也最能接近她。「听说今天放学『义中』有人要堵你耶!说什么那人的妹子扬言要为你自杀。」
任京仪漫不经心瞟著书本的双眼,突地变得专注,随即嘴角微微一勾。
「哦,是吗?那我还是一个人走好了。你今天先走,听到了吗?」
「不要。」方玉璃娇嗔拒绝。
娇娇滴滴的方玉璃,很少有人注意到她的慧黠,这是她得到任京仪友谊的最重要原因,她的消息灵通如卧底线民,又对任京仪绝对的忠诚。
这样的追随,有点像军师之於领袖,只是,任京仪的头脑比方玉璃略高一筹,而方玉璃是大家公认的姿优生。
「怎么,打架你也要凑热闹?」任京仪执起她的手轻抚著,「这样的细皮嫩肉,弄破了,我怎么对你妈交代?」
「弄破了,你就要对我负责啊!」方玉璃漾起银铃般的笑声,「人家赖定你啦。」
「好了,去吧,听话。」任京仪轻拍她的手背。
方玉璃柔顺地滑下她的膝头,回到自己的座位。
任京仪靠回椅背,迳自看起书来。刚才转的念头并没有花多少时间,她心中已经有了几个决定。
隐隐约约,她感觉到自教室另一端投来的视线,是庞依菱,其中必定包含著羡慕和渴望之情。
这样的目光,如果任京仪肯抬起头来四处张望的话,会发现不下十几双,全是朝她来的。
她没有抬头,仅仅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无心於小女孩的青涩崇拜,也肯定这只是青春期的过渡阶段而已,面对这样的「热情」,她从来没有给谁脸色看过,只是若即若离地与众人保持距离。
这些可爱的女孩,感情如此易动,只让她不由得怜惜她们,却不会主动对她们多付出一些不必要的关心。
因为,真正需要她用心的事,还有太多太多。
* * *
在往常的路上游荡不久,由眼角瞥见身後有了动静,但任京仪依然闲散地转进一条僻静的窄巷。
快被磨出洞的褪色书包勾挂在身後,黑色牛仔裤不但膝部「露空」,连後臀下都破了一道细缝,野性中透著十足叛逆。
黑衫下依稀看得出浑圆的弧度,可浑身散发著英气——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女人,同时又充满男性的帅劲,眼神冷静而霸气,直发过肩,倒比短发更形俊俏。
不管从哪一个角度,都会让人想多看她一眼。
跟踪她的四个男生,全是流里流气的太保,要找她麻烦,美其名是替妹子报仇,说穿了是想堂而皇之吃她的豆腐!
「啧啧,根本就是小太妹一个嘛!」其中一个对著她臀下那道若隐若现的裂缝流口水。「人家『青风』的女生都爱穿裙子,你们看看,她穿的是什么?」
「走路没一点女孩子的样子,长得又太高,欵,你们真要上这种货色吗?」另一个显然兴趣缺缺。
「来都来了,管他那么多。」
「不上照打,我不在她身上划个几道就不爽!」
最後一个,大约就是想替妹妹打抱不平的好兄长了。
任京仪无声地轻笑,前进的脚步忽然止了,转过身来。
那四个太保吃了一惊,也全停下,但对峙的场面立刻被带头的人给打破。
「喂,任京仪!」那个兄长大步踏到她面前,「你这个变态狂,到底对我妹妹做了什么?」虽然他妹妹长得不怎么样。
任京仪神情自若的反问:「请问你妹妹是谁?」
他怒叫,「你少给我装傻!我妹为了你闹自杀,拿著刀子躲在房里不出来,日记里却全是你的名字,你敢说不是你搞的鬼?」
任京仪没有回答,四个壮壮的男生将她团团围住,领头则一手抓著小刀,向她逼近。
「要不是你招惹我妹,她怎么会变成这样子?你说啊!」
窄巷中没有路人或车子经过,这正是任京仪转进这里的原因,惹人注目对她反而不好。
她耸耸肩,「『青风』两千多个学生,我哪能记得谁是谁?我很抱歉听到你妹的事,不过,这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如果今天她日记里的名字是哪个影视红星,难道你也要去修理人家?」
「少来!」那人老羞成怒,「你以为你是谁啊?好,我就在你脸上划一刀,看你还怎么跩!」
他欺上前,其他三人也缩小包围的圈圈,但任京仪看得出来,他们眼神有点异样,似乎起了戒备。
这也难怪,她一身无畏的气息太过明显了,想假装害怕都很难骗得了人。
她暗自叹口气,也许该跟伍叔再多讨教一下,只是穿得随便没有多大用处,要能随心所欲隐去她的锐气,才能省去她的麻烦。
「你到底是不是变性人啊?」其中一个撇著嘴问,「还是男人装的?」
他们暧昧地讪笑著,上上下下打量她,尤其是她前胸的部位。
「你们说呢?」她毫无怒色,两只大拇指轻松勾在皮带上。
这个阴阳怪气、不男不女的人,被他们四个粗壮的男生包围,不但没有一丝惧色,居然也不生气?
就算是个勇敢的男人,至少会满怀敌意,为了自卫,准备大干一架;而这个美得教人起鸡皮疙瘩的小白脸,竟一副无事人的样子?
如果她真是个女人……
不可能!天下哪有这种女人!
他们是男人,由本能和直觉来感应,应该不难判定眼前这人的真正性别,但……硬是不确定!
且越看就越不确定,这真是太诡异了,四人心里都感觉毛毛的。
「真的很变态!」为首的唾了一口口水在脚边,终於又向前了一步,「老子管你是男是女,捅了再说!」
任京仪双手仍吊在裤头上,没有改变姿势,只是身子巧妙地一移,竟就到了四人的圈子之外。
「赫!」四人大吃一惊,但立刻又围住她。
「这小太妹身手不错,阿期,你注意点。」其中一个提醒带头的。
任京仪敏锐的感官,突然感觉到有第六个人的存在,正从巷口悄悄向他们五人接近,沿著墙无声定来。
四个男生都没有察觉到。
「不给她一点教训不行!」阿期固执地把刀举高。
一直泰然自若的任京仪陡地轻蹙眉,她的心思不在周围四人身上,而是专注於潜近的那个人。
是个陌生人,且有功夫底子,而她一点也不喜欢这个新变数,这只会把事情搅得更复杂!
阿期突地扑向她,狠心要在她左颊划下一道口子,被她敏捷地闪开,她同时注意到那个神秘人物也凝势欲飞身过来。
「不要插手!」她低斥一句。
阿期正狠命地又向前逼来,其他三个小混混面露迷惑之色,不晓得她说那句是什么意思--插手?他们本来就是在堵她啊!
那道黑色身影顿了一顿,但仍然靠过来,然後在墙角的阴影边缘停住,只要再接近一步,就会完全现身。
任京仪将注意力转回越缩越小的包围圈子。
阿期粗鲁地抓住她一撮长发,疼痛感让她闭了闭眼,但只一瞬间,她反手一握,硬是把头发拉回来,她没有碰到阿期,也没让他碰到她的其他地方。
「你再不出手,我就插手。」
墙边毫无预警地传来完全陌生的男人声音,把四个男生吓了一大跳。
阿期猛然转身大吼,「你哪里跑出来的?」
众人望向墙边的阴影里,可没人能看得真切,也没有传来回答,使四个太保的不安大大升高。
有一人似乎想冲上前去看个清楚,但终究懦弱不前。
只一闪神,任京仪又出了圈子,但她不是向那团神秘的暗影靠近,反而退得更远。
「与你无关,我不欠人的。」她说。
淡淡的两句话,她知道那人绝对懂得。但听不听从,却是另一回事。
那四人咒骂一声,又向她追过去。阿期胡乱挥舞著小刀,似乎想趁早解决,不甘心就这样算了!但都被任京仪险险地躲过。
一股强大的气从阴影中进射而出,任京仪清清楚楚地感觉到旁观那人的怒气——竟是针对她而来的。
他在气她只守不攻?
该死!那人是比这四个小毛头更胜百倍的大麻烦!
任京仪原想让这四人累到自动放弃,顺便逗他们玩玩,自己挂点彩没什么大不了,不值得她动半根手指头去伤人。但墙边这个不请自来的保镖,似乎不准她放任自己伤到半分。
呸,多管闲事!
不过比起让他插手,她宁可自己了事。
「够了!」她一矮身,右手突地握住阿期的左上臂,「我会再查查你妹的事,你们滚!」
话声未落,只听阿期一声惨叫,小刀砰然落地,她手一带,阿期的身子顺势飞了出去,直直撞向另外两个人,三个身子向後退了一两尺才停下来,倒成一团。
第四个人大惊失色,不再管任京仪,急奔过去看他的好兄弟们,阿期手按著左上臂不断哀叫,其他三个拚命问著,「怎么了?手断了吗?阿期。」
「没断,但酸麻得比痛还难过,至少持续一个钟头。你们三个马上把他带走,不然——」任京仪冷冷地说,「我会让你们也跟他一起叫。」
那三个人神色不定,阿期已龇牙咧嘴大叫,「走啊!扶……我走!快!」
显然他的奇异疼痛有最佳的说服力,四个人很快地消失在转角,任京仪却陷入空前的戒备中,全身蓄势待发。
刚才对付那个毛头,她连呼吸都没乱掉分毫,可眼前这个似友非友的人物,却让她有如临大敌的压迫戚。
他,终於踏出阴影,任京仪霎时起了想退後的冲动,不禁对自己的反应蹙眉。
她在紧张什么?
他只跨出阴影一步,并没有再靠近她。
她终於能看清楚他。他比她微高一些,身形内含巨大的力量,头发极短,眉毛极浓,而那双眼睛,不是逼人的目光,却沉暗得不见底。
「随便插手,只是添人麻烦。」她冷冷地开口。
「看不过的,想不插手也不行。」
什么意思?是说他别无选择?他明明看出她的底子,知道她没有太大的危险,不然他早就不由分说地闯进来动手了啊!
他那深邃的眼光移到她的右手,她才发现自己正下意识地将手掌往牛仔裤上猛力擦拭著,因为她刚才用这手抓住阿期……
停住手,她没再出声,只是沉默地等他主动报上名来。他却没有那个打算,居然转身要走了。
怪人!比她更怪!
她想发问,却硬是阻止自己。
这种较劲,比的正是谁先沉不住气。
纵使有千万个疑问,她也只能任他离去,他也没有再转身看她一眼。也罢,口口声声要人家不要插手,他不过是顺了她的意闪远一点。
拾起刚才丢在一旁的书包,她往反方向走出窄巷。
真是的,本不想伤那个阿期,因为他似乎真是为了妹妹才来找她的麻烦。
都是那个不速之客逼得她不得不出手,而且必须够重,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赶走阿期他们。
因为她强烈感觉到,让那个陌生人出手相助,他不但会更不留情,还会使自己和他牵扯得更深。
自保的本能告诉她:这人危险!和他保持越大的距离才是明智之举。
不管了,该向伍叔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