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不是凯柔的事情太令她操心的话,她想她会享受这一趟驰骋之乐的。
这一趟车行,要比她搭乘过的任何交通工具都要快多了。安妮妲坐在公爵的旁边,看着他聚精会神地驾驶,她可以看出,公爵的驾驶技术已经是心手合一了。她对赛马方面的知识告诉她,这匹良驹在他的驱驶下,已跑出了最佳速度。
除此之外,她也发现到,公爵的侧面特别好看:高耸的骑帽,压在他的黑发上,灰色带斜纹的短外套和擦得雪亮的马靴,更衬得他雄姿英发。
一幢幢的房舍被他们抛在后头,很快地他们已驶到了伦敦郊外。山了城区后,他们一直沿路往北走,车马愈来愈稀,他们也愈赶愈快了。
安妮妲很聪明地戴了顶小帽出来,并把头发全兜在帽子里;扑面的风随着车速加快而加强,吹得精神愈来愈爽,兴致愈来愈高。
这辆四轮马车小巧精致:有兜逢,有靠椅,靠椅上还铺着十分舒服的软垫。安妮妲坐在软垫上,并且扯过一条薄毯子盖在膝上,心里真希望这一趟是个愉快的旅行而不是出任务——而且是那样一桩皆大不欢喜的任务!她奇怪,更弄不清侯爵是怎样说服凯柔的,凯柔那么胆小,怎会答应跟他私奔呢?这是她最没想到,也是最不希望她做出的事情!
凯柔一向胆小怕事,连人都不敢得罪,竟然……。
对了!安妮妲立刻明白了:问题就在这里!
凯柔绝不愿让侯爵难堪,更不愿让他不快;而侯爵很可能便抓住了这个弱点,并且不断地求她,保证一到苏格兰就结婚,然后—辈子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侯爵必然这样想,安妮妲愈发明白,只要他和凯柔作了个样子、行了个仪式,公爵对于他曾经结过婚的秘密更会守口如瓶了。
安妮妲又不禁想到:假若仪式在她们追到之前便举行过了,而爱瑞滋一家人又一口咬定他们那个媳妇早就死了,那么赶来宣布仪式无效的公爵,只有百口莫辩,甚至还会因此而陷入尴尬的地步,为他个人惹上无穷的麻烦!
“一定得赶上他们,”安妮妲暗暗咬紧了牙根,“去晚了就遭了!”
早知道便应该把事实真象告诉凯柔,但那时的确没有这样的必要呀!尤其爱芙琳就在旁边,她是个藏不住话的人。
若说了,侯爵的秘密就要保不住了!他们一程又一程地赶了下去。安妮妲可以感觉出,公爵催马之急,已达到极限了!凯柔和侯爵已走前了一小时,她真怀疑夜暮之前是否能够追回他们!她不相信侯爵,虽然他看起来那样安静、斯文,会带着凯柔住驿店而不动歪脑筋,或不趁着机会在任何仪式举行之前——就是举行了,也不合法——就占有了她。撇下这桩私奔事件不谈,让她更忧的是,凯柔根本一事不知,而她又并不是真正爱上了侯爵。
假如对方真有任何激情的动作,凯柔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什么样的后果?那……更是问题了。安妮妲交握着,死命地捏紧,只要一想到凯柔会遇到的问题——可能被吓坏、可能被糟蹋,她就更加紧张了。
“不要担心,”公爵出其不意地开口了,“我们一定赶得上。”
安妮妲惊呀他居然感觉到她的焦虑,她感激地望了他一眼,给了他一个微笑,说:“我相信他们没有我们走得快!”
“他们只有两匹马,”公爵一面驱着马,一面回答,“何况我们这四匹马,算得上是伦敦脚程最快的马!”
“的确是好马!”
“我从没见过你骑马,”他说,“而我的马厩里,刚好有一匹很适合你骑。”
安妮妲的眼突然明亮起来:“我喜欢骑马!但是我从来养不起一匹象样的马儿。”
“这个缺憾必须补偿!”公爵紧接着说,一面又忙着策马转弯。
安妮妲没有回答。
现在没有时间去想骑马这件事了,他们最多再停留几个礼拜,就得返回乡下了。
“假如我一旦习惯骑公爵的好马,”她不由自主地想,“以后就骑不惯老德比了。虽然可怜的老德比已经为我们躬尽瘁了几乎十年!”
她强迫自己不去这样想,但是还是禁不住幻想:和公爵在公园、跑马场或郊外驰骋,有多么刺激!阳光的热力逐渐减退,四周的景色也逐渐暗淡下来;就在他们接近班尼克镇的时候,安妮姐突然看见前面有人车纷扰的情形!
“怎么搞的?”她有点紧张地问。
“出车祸了!”公爵说完又闭上口。安妮妲心头顿时浮起了不祥的预感,她的手脚突然发凉。她倾身向前看,只见马匹似乎已被牵开:倒在地上的马车,似乎正有人从里向外爬。
再瞄一眼,她又看清楚了一点:车子的四个轮子朝天犹自滚动着。等公爵开始放缓速度时,她才看出原来是一部两轮车迎面和骡车相撞了;再仔细一看,更令她惊得喊了出来:她看到一个蓝色的身影,正被人从两轮车里扶出来——正是凯柔!
现场——片混乱:系在一旁的马匹惊跳长嘶着,倒在路旁的骡车则有半边陷到沟里去;旅客们又是跳脚又是叫骂,乱哄哄地闹成一团。
那个看来象个酒鬼的车夫,则叫骂得更大声:他涨红了脸,挥舞着拳头,大声地和侯爵理论。侯爵脸色苍白,抖着手,只顾把受惊的马匹安抚下来。
有好多旅客的行李,从车箱中摔出,甚至摔散了,杂物落得一地都是。
这些随车行李中显然有一笼小鸡——可能正要带去伦敦眼售的,此刻全都脱笼而出,吱吱喳喳地、没头没脑地,到处乱走,叫人一不小心就会踩到它!公爵在那残局前,停住了马,随车跟来侍候的马仆,立刻自后座跳下,赶到马前把马稳住了,公爵不慌不忙地步下下马车,然后二把把安妮妲抱下,好让她奔去她妹妹的身边。
那个把凯柔扶出车箱的热心人士,把她安置在草地上后,便赶去照顾别的事了。
凯柔坐在那里现出一副沮丧的样子,软帽已不知掉在哪儿去了,弄乱了的金发在晚风中飘动着;洁白的手背上竟划上了一条醒目的血痕,正汩汩地淌着血。 安妮妲伸出手,心疼地搂住她的肩膀。
“你没事吧,亲爱的?”
“我好——害怕!”
凯柔哇地一声,投入了她的怀里,眼泪瞬息流满了面颊。
安妮妲抱紧了她。
凯柔的衣裳被弄皱了,手也划破了,除此以外,她似乎没受到怎样严重的伤害。
安妮妲这下可放心了,她想,她只不过是被那突如其来的事件吓哭了。
她低低地安慰着她,试着平稳她的情绪,然后又模出一条手绢为她试泪。
“我好——害怕哦!”她一直哭着重复这几个字眼,而安妮坦则拍着她、哄着她。
“现在没事了,一切都已过去。公爵和我就带你回去!
要试着把这一切忘掉才好!”安妮妲捧过她泪痕斑斑的脸,在她颊上吻了一下,然后故作轻快地说。
“我真高兴——看到你——安妮妲!”凯柔象孩子似的依赖着她的姊妹。
“我也很高兴见到你,亲爱的。”
她把眼神自凯柔懊丧的脸上收回,转向公爵望去,看见他正企图整顿车马,恢复秩序。
在他的指挥下,几位男乘客正协同那些闻声赶来相助的人们,齐力把驿车抬出沟渠;至于惶乱的马匹,则早已驯服地站在一边。
而那批乘客,慑于公爵的威严,也早已停止了叫嚣,虽然无奈,还是乖乖地整理行李去了。
至于那个和侯爵理论不休,横不讲理的马车夫,则被公爵用几个小钱打发了。
不等马车备好,旅客已纷纷把各自的行李绑上车顶,四处游走的小鸡也被抓回笼里了。终于一切就绪,拈着口袋,心情显然已转好的马车夫,挥动鞭子,辘辘地带走了那群脸色悻然的旅客。
那群热心人土并没就此离去,他们转过来帮着侯爵把两轮车也扶正了。扶正之后,才发现竟有一只轮子坏了!走起来摇摇晃晃的,似乎随时都会脱轴而去。
“你最好带它到班尼克修一下,”公爵对侯爵说,“那儿有个修车厂;在那里你还可以雇部驿车回去!”
侯爵没有回答,他的眼光一个劲地在凯柔和安妮妲的脸上搜寻着。
“凯柔得随我回去!”公爵很安详地说。
两个男人互相注视了一会;侯爵的眼突然光灼灼的,带着抗议的神色,但那只维持了一秒钟之久,他很快就丧失了勇气,垂下头来,现出一种无助的神态。他那优柔寡断的习性,瞬息又征服了他。他喃喃地说:“或许,这样——最好。”
公爵等他说出这句话后,便自顾去牵转马车。他以十分高超的技术,在狭窄的路面上调转了车头,然后驶近安妮姐和凯柔的身边。 凯柔在姊姊的帮助下,头也不回地登上了公爵的马车,显然早已不把那站在一旁,颓丧着脸的侯爵放在心上了;他站一边,空望着他们离去,好象连过来和她说声再会的意都没有。
本来只可以坐两个人的小马车,幸好还容得下三人,因为,安妮姬和凯柔都苗条得可以。
安妮妲让凯柔在自己和公爵之间坐下,坐下后还一直扶着她妹妹的肩膀。
他们默默地前进着,约摸走了一里之后,才听见凯柔说:“我很——抱歉,安妮妲!”
“你为什么这样做呢,亲爱的?”
“他说,没有我的话,他会很……不快乐,”凯柔嗫嗫地说,“我一向不喜欢教人……不快乐。”
这确是实话,安妮妲暗暗点了点头,同时,无可讳言的,这也正是凯柔美好的天性之一;但是她禁不住为妹妹担心:假如别人要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的话,那么她这辈子要怎样才能免遭不幸,安渡一生呢?在快马急驶之下,要想讲话实在困难:扑面的晚风把她们的话,才出唇便吹散了。 安妮妲只有加力握紧了凯柔,以传达自己的关怀,她庆幸能在车祸才发生时,恰好赶到。
若不是有这场祸事的话,她怀疑,凯柔是否真会那样柔顺地跟她回去。
当然,她有信心凯柔终会顺服,但是那样的话侯爵的面子上就要不好看了,起码要比刚刚那种场面尴尬得多。
这件令人不快的事后,她禁不住又想,谁能保证凯柔从此不会开始讨厌男人?说不定连舞会都不肯去了!只要有事情出岔,凯柔所露出的敏感模样,有时真荒谬得教人不敢相信!安妮坦记得很清楚,终凯柔一生,只要说了句重话,或略为批评她,她便会闷闷不乐、沮丧得不得了!
她知道凯柔现在的心情已够不好,而回到布鲁伦宫后,情形可能会更糟!可是她真的无计可施了,只有希望,讲起话来不管三七二十一的雪伦和爱芙琳都能放机巧一点,而今后必会有一大段时间,她得为保护凯柔而大费心思了。
当他们驶回科隆街的时候,已经差不多七点了,安妮妲不由得心想:留在家里的人,不知道有没有人想到送个消息给李文公主,告诉她晚餐大慨无法准时到达了。
照情形看来,凯柔是绝不会去的,而她呢,也只有设法找个不教人怀疑的借口,留下来陪伴凯柔。
公爵缓缓地把马勒停了,攀在车后的仆人迅速跳了下来,走上前帮助安妮妲和凯柔下车。
她们并肩跨上了梯阶。当厅门为仆人开启的时候,安妮妲从门外便注意到了,大厅那端有个男人面向她们站着。
她不以为意地看了一眼,但走在她身边的凯柔则不同了,她发出一声呐喊,伸出双臂向那人奔去。
“雨果!雨果!”地呜咽地喊着。
竟会是雨果·伦敦!安妮妲不由得惊讶得傻了眼,而在她还来不及阻止之前,凯柔已经张臂抱住了他;“你真的来了,啊,我真高兴!你说我绝不会喜欢这里,你说对了!我要回家!”
雨果·伦敦低头注视着她那张可爱非凡的脸庞,也伸出膀臂搂住她。 “我就是来带你回去的,亲爱的,”他回答说,“我父亲已过世了,现在我们的婚事再也没有人反对了!”
“嗅,雨果!雨果!””
凯柔欢呼了一声,两手进一步地攀住了雨果的脖子,而他也顺势把她抱得更紧,完全忘却了僵立在一旁的安妮妲,及那些惊得瞪目结舌的仆人。
“不!不!”安组妲口中低喊着,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下意识地往那一对恋人走去,公爵却一把抓住了她。
他缓缓地走向凯柔和雨果·伦敦,他的脚水声惊动了他们。凯柔把埋在雨果胸前的脸抬了起来,她蓝色的大眼满是泪水,却流转着一丝奇异的光辉,使她的面容要比以前任何时刻都要可爱。
“这位是雨果,阁下!”她立刻向公爵介绍,似乎觉得这个解释是必要的。
“嗯,我现在知道了!”公爵回答说,“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谈谈雨果来这里的原因,好吗?”
“当然!”凯柔欣然同意了,然后她很勉强地把攀在雨果脖子上的手臂抽回。雨果这时也恢复了常态,他尴尬地望着公爵,很不自然地伸出手来,“啊!我太冒昧了,阁下。”
“没有关系。”公爵和他握了握手。
他一边说着,一边向沙龙指了指,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而立在沙龙门外的仆人早已机警地把门拉开了。
大伙儿鱼贯地走了进去,安妮妲觉得有很多话要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她默默地跟在他们身后,眼光很自然地落在雨果·伦敦的身上;雨果和侯爵显然是完全不同的类型。
他虽然和侯爵一样,安静而斯文,但是在斯文中却隐隐流露着稳定坚毅的男性气概,这是在侯爵身上绝对找不到的。
安妮妲早就知道,雨果在儿童时期便已爱上凯柔,只是她一直无法考虑他做凯柔的对象。她的两个妹妹太漂亮了,她对她们另有计划。
伦敦一族在她们的故乡里固然称得上是望族,可是她还是想替凯柔争取更好的、条件更优厚的结婚对象。
可是,现在看看凯柔吧,她所受到的惊吓和不快,就好象遭到魔法似的,一下子驱除尽净,变得雨过天晴。她爱雨果自然是不诤的事实了。
“我知道凯柔和她的姊妹就住在您这里,阁下,”雨果·伦敦等公爵在壁炉前站定后,便开始说话了,“我刚到的时候,雪伦就告诉我说,您是她们的监护人。”
“不错!”公爵点了点头,然后又很快地继续说下去:“既然你提到这点,你的意思不用说我也明白了。假如凯柔愿意嫁给你,我一定同意,并且表示祝福!”
凯柔快乐地喊了一声,再度伸出手去把雨果抱住。
“非常感谢您,阁下!”雨果·伦敦喜出望外地喊了起来。他一把抱住向他奔来的凯柔,然后其他事情便再也听不见和看不见了。
公爵转过身来看了安妮姐一眼,嘴角呶了呶。
“我想,我们在这里变得多余了。”
安妮妲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想和他争辩,告诉他这样做,和她为凯柔所拟定的计划完全不同,但是她更明白,现在说也是白说了。
凯柔已自己做了决定。看她拥抱雨果的方式和她脸上的幸福表情,她还忍心把他们分开吗?甚至要她把眼光从他身上移开都会是件残忍的事了!
安妮妲很有哲学家风度地耸了耸肩,然后好象同意了公爵的建议似的,回身向房门走去,就在转身的时候,她突然瞥到公爵亮晶晶的眼睛。
他自然明白她对她妹妹的野心,则自然也看得出她此刻心头有多么敖恼。
哼!他就是喜欢看到我失败的样子!她闷闷地想。
绝不能让他看出沮丧的样子,绝不能叫他得意!她迅速地做了决定。于是她把下巴抬了起来,并且挑衅似的白了他一眼。两人一块儿举步向厅门走去。
就在他们走到门口的当儿,门突然自外开了,两个人走了进来。
是雪伦,她已经换上了晚礼服,看起来格外漂亮,而跟在她身后的则是依凡·勃肯特夫伯爵!他穿着深蓝色的缎子外套,还盘了个漂亮的领结,精神奕奕,更显得潇洒非凡。
“你们都要迟到了——”雪伦轻快地说。
然后她突然看到房间那头互相拥抱在一起的雨果和凯柔。
“这是——怎么一回事?”她有点结巴地说。“嗳,那是雨果呢!”
“不错,你们的老朋友,”公爵很干脆地说明,“你该去向你的姊姊贺喜了。她不必我们帮忙,已经找到了她想嫁的人了!”
“我也是!”雪伦脱口喊了出来。
安妮妲完全呆住了,这时雪伦才注意到自己说话太没遮拦了,于是整张脸都涨红了。
就在这时,立在一旁的伯爵说话了,他向公爵欠了欠身说:“我应该一进来时就向您提起这事的。”
公爵微微地笑了笑,有点象在奚落似的说:“在我们这个家庭里,光斩后奏好象已经是很平常的事了!”
“雪伦,你是说,你要嫁给伯爵?”安妮姐急促地问,仍然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雪伦对着姐姐灿然一笑。
“我就是要嫁给他!”她十分欣悦地回答,“噢,安妮妲,我好快乐,你不用再说什么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拥抱着她的姊姊,在她颊上亲了一下,她的声音里有着藏不住的兴奋,安妮妲有再多反对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她脸上荡漾着幸福的光辉,和凯柔刚才的光景;模一样,她同样地忍不下心去扫她的兴了。而这时凯柔已奔过来抱住她的妹妹,两人喊喊喳喳地互诉着彼此的好消息。
“这值得大大庆祝一番!”公爵在一旁迎风放火地说。
说毕就叫管家去拿香摈酒来,然后又调头向安妮妲望去。此刻安妮妲正木愣愣地望着她那两个喊喳个不停的妹妹,和那两个志得意满,正在互相自我介绍的妹夫。
“他们都很快乐!”
公爵的声音突然在她耳边响起,她吓了一跳,她一直没注意,他竟和她站得这样近。
“她们的婚事全不是我所预想的。”她恍然若失地说。
她怕他又要幸灾乐祸地寻她开心,话一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出沙龙,独自回到卧室。
专门侍候她的女仆,已经等候在她的房里,准备侍候她穿上今晚赴宴所要穿的舞衣,她摇了摇头。
“我今晚不出去,”她说,“请你去通知一下林笛夫人,就说凯柔小姐可能不会去参加俄国大使馆的舞会,而我呢,也准备留在家里。”
就在她吩咐女仆的时候,爱芙琳恰巧走了进来。
“听说你把凯柔带回来了。”她说。
“她就在楼下,”安妮姐快快地说,“而且和一位她从小就认识的男孩——雨果·伦敦——订婚了!”
“噢,我真为她高兴!”爱芙琳兴奋得喊了起来。
安妮妲诧异地望着她。
“凯柔曾经向我提过,说在乡下有个她最喜欢的男人仍在等她,”她轻松地说,“而雪伦把雨果的一切也告诉我了!”
她看出安妮妲眼中那股失望之情,于是她又说:“我亲爱的,你应该比我明白,凯柔虽然漂亮,却没法面对困难,而社会中的阴险,狡诈更难应付得了。她需要人照顾她,替她拿主意。让她回到乡下,带着孩子,和爱她的丈夫住在一起,才是她真正的快乐和幸福。她不是个有野心的女孩子。”
“可是她那么漂亮:”安妮姐喃喃自语着,然后用很干涩的声音又加了一句:“雪伦准备嫁给伯爵,你知不知道?”
“他们今天下午出游回来的时候已经告诉我了。”爱英琳微笑着说。“我认为他们是很好的一对。”
“他没钱,又没势!”安妮姐争辩道。 “但是他很有野心,而且很聪明,”爱芙琳也立刻驳道,“他现在所需要的确是一个崇拜他,能在事业上帮助他的妻子,这样雪伦不就更有活跃、忙碌的机会吗?我相信只要他们努力上一段时间,便会大大地成功的。”
“我猜你一定觉得我很势利。”安妮妲说。
“我觉得你就象一股的媒婆—样,以为婚姻只要镀上金便会幸福,却没见到那金光闪闪的幕后,隐藏了多少破碎的心!”
爱芙琳另有深意地说,说毕,她突然瞧见壁炉上的钟,只见她突然发出一声轻呼。
“我们现在得走了!假如我们去迟了,公爵阁下绝不会原谅的。伯爵说过要来接我们,他现在不知是不是在楼下了!你呢,你和凯柔要不要去?”
“凯柔是一定不会去的了,她会留下来陪雨果。”安妮姐说,“既然他们俩都变留下,我当然也要留下来陪他们。”
“那样也好,”爱芙琳微微地笑了笑,“但是不要看得太紧啊,一个好的伴妇,都知道什么时候该躲开的。”
公爵也没去赴俄国大使馆的宴会,他竟也留在家里。
因此大家又有机会共进晚餐了,餐空自然是间既气派又辉煌的厅堂。 凯柔愉快活泼的,就好象闪烁在烛上的灯火一样。而雨果——安妮姐一向认为不解风趣的人——此刻却展露出她从未注意到的说话技巧。
他所谈的当然离不开农事和马匹,而巧的是,公爵竟然对这两个项目也熟悉得很。安妮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心里别有一种恬谈的感觉,觉得这要比前几晚那些社交性的寒喧、闲话,要好多了!
晚餐后,公爵因事去了俱乐部;安妮姐则因紧记着爱芙琳教她不要过份干涉凯柔的话,便把凯柔和雨果这对有情人留在沙龙里,而孤零零地上楼去了。
一进了卧室,她正想换件宽松的便服时,那位服侍她的仆人突然交给她两盒首饰。
“这本来是给凯柔小姐赴宴时戴的,”她说,“现在她没去,这盒首饰……要不要我把它送去给罗伯森先生?”
“我自己送去,”安妮妲说,“这么晚了……他大概还没睡吧?”
“噢,是的,小姐,他通常都工作得很晚。他现在还在那间库房里办公。”
“哦,那么我现在就送去。”安妮妲说。
她再度走下楼去,穿过甬道,来到罗伯森的办公室。
她打开门,便见到他正坐在桌前处理着好厚一叠的文件。
他闻声抬起头来,看到她后,脸上禁不住露出了讶异的神色。
“我是来还首饰的,”安妮妲解释道,“我妹妹没去俄国大使馆,这些首饰便用不着了。”
“谢谢你,安妮妲小姐,”罗伯森一面说着,一面站了起来,“但是你用不着那么急,你可以等到明早再送来呀,那样,顺带着也可以把雪伦小姐所戴的钻石别针一起缴回来。”
“那串首饰,雪伦已戴去参加宴会了!”安妮姐说。
“她告诉我,今晚是个很特别的日子,”说着,罗伯森老皱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大概是吧,”。安妮姐不得不同意,“我的两个妹妹今天都订婚了!”
“那么今天真是非常、非常特别!”
他捧起了那两盒珠宝,走过房去,打开保险柜。
安妮姐很自然地低下头去,浏览着摊在桌上的东西。
三支亮晃晃的蜡烛,把桌上的物件照得纤毫毕露:写在案中央那本大册子上的大字,自然落入了安妮妲眼中:
由布鲁伦公爵阁下匿名支助的慈善机构总名录。
安妮妲朝着这些字呆呆地望了一会,然后一股按捺不住的好奇心,促使她翻开了这本大册子的封面。
第二页自然还是罗伯森那一笔工整得象印刷体似的字。
这次所书写的是一张表:
一、孤儿之家。
二、清寒学生。 三、释囚。
四、初犯。 五、清烟囱童工支援会。
六、非婚私生子领养机构。
七、盲人会。
八、奴隶解放协会。
九、保障工、矿童工协会。
十、动物保护协会。
安妮妲嘴里念着,眼睛则睁得愈来愈大。而就在这个时候,才把珠宝锁进保险箱的罗伯森突然惊叫了一声:“那不是你该看的东西,安妮姐小姐!”
“为什么?”安妮姐反问他。
“因为,”罗伯森气急败坏地说,“公爵若知道了,会很生气!”
“但是,为什么呢?”
“因为他从不希望人家知道,他竟做了这样多的善事!”
安妮姐本来是远远地瞧着,听他这么一说,干脆把整本大簿子捧到手里看。这本册子既厚又重,她一页一页地翻看,只见上面载满了受惠者的名字,及受惠的款数和日期——那些都是很大笔的款子。
“这又有什么好保密的?公爵为什么要这样?”她觉得莫名其妙。
罗伯森还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于是她又说:“我很想知道究竟为什么!当然,我自己也可以去问他。”
“噢,你千万不要,安妮姐小姐,”罗伯森急急地阻止她,“假如他知道我把这本册子给你看了,那他不知道要气到何种程度!他已经再三跟我说过,必须把书藏好、锁好。”
他迟疑了一会,又加了一句;“你今晚突然来访,把我吓了一跳,我才疏忽了职守。”
“你今晚怎么样,我绝不会说出来,”安妮妲说:““只要你把公爵为什么把行善当做秘密的秘密告诉我。”
她一面说着,一面在罗伯森的椅子上坐下来,手里还握着那本大册子不放。
她知道他心里正在考虑,是否应该向她说实话,因此只是默默地瞧着他。终于他下了决心,他说:“我想,既然这事被你碰上了,安妮姐小姐,那么,告诉你也无妨,只是若让公爵知道了——我们便都完了。”
“我绝不会泄露这个秘密,你就说吧,罗伯森先生!”
安妮姐仍盯着不放。
“我在布鲁伦宫已经服务了几十年,公爵可以说是我看着长大的。”罗伯森徐徐地说了,“所以,他家里的许多事,我要比那些所谓亲戚的更加了解。”
安妮妲用眼光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老公爵本身就是个难相处的人,尤其在他失去唯一能让给他欢乐、平静的公爵夫人后,他变得更不近人情。我想,那时他痛恨每一个人,但是最恨的却是他的独生子。”
“就是现在的公爵?”
“是的!”罗伯森点了点头,“他那时只有六岁,可怜的孩子,一夜间,他所曾享受的温柔、慈爱,便永远被剥夺去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安妮姐问。
“我已经说了,就因为老公爵恨上了这位小侯爵:他除了咒骂他、折腾他、挑剔他之外,从不和他说话。更糟的是,只要是小侯爵喜欢的,他都拿走。”
他的声音里含着痛楚;好象在告诉安妮妲,他恨自己为什么必须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孩子受苦而无能相助。
“只要我们小主人约瑟喜欢上任何一个保姆或家庭教师,她就会被辞去,”罗伯森继续说,“第一次当他最喜欢的保姆被辞去时,他哭得很厉害;两年后则又有一位对他既和善又亲切的老女人被辞掉。”
“老公爵为什么把那些人给辞了?”安妮姐听了有些不解。
“我想,因为他自己受苦,便也希望他的儿子跟他一样受苦!”罗伯森说着叹息了一声,“无论如何,他父亲所加诸于他的,连我们这些大人都要觉得受不了。”
他又深深叹了口气,才又继续说:“后来小侯爵爱上了一匹马,他父亲却把它卖了。另外还有一只猎狗,小侯爵逐渐依恋它的时候,公爵却下令把它射杀了!”
“噢,不!”安妮妲喊了起来,“我受不了了!”
“这一句话正是我们常说的,安妮妲小姐。”罗伯森说,“但是,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我们连表示一些好感或同情都不敢。”
“为什么不呢?!”安妮姐立刻问。
“因为他很骄傲。其实他很小的时候就懂得把自己的感情藏起来。我知道他想念母亲,想念得不得了,但是,自从那两个他喜欢的保姆和教师被他父亲赶跑,他便下定决心,决不让任何人,尤其他父亲,知道他心里在乎!”
“这就是为什么他会变得愤世嫉俗的原因了!”安妮姐低低地说,好象在自言自语。
“这就是为什么他无论何时都采取防卫姿态的原因,”
罗伯森说,“他绝不容许别人可怜他!也不让人为他难过!
因此他要别人相信,无论人怎么说他,怎么打击他,都伤害不到他。”
安妮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现在她明白一直教她困惑不已的原因了,现在她明白公爵为什么对别人的感情毫不关心,为什么冷漠专横得象个暴君。
“他一定很不快乐!”她低低地说,声音愈来愈温柔。
“我常常为他担忧得睡不着,”罗伯森又说,“但是不不只是我,全府上下没有一个人敢在他面前露出难过的样子。” 罗伯森的脸上露出一股哀伤的神色。
“我想,日积月累的,老公爵那种不近人情、不苟言笑的习性,却传给了他。但是在这层外表之下,他却有副仁慈宽大的心肠;他怜悯这些人,帮助这些人,却不愿意让人知道!”
“他秘密地帮助了这些人!”安妮妲望着手中的大册子,哺哺地说。
“这些年来他一直威胁着要开除我,假如我把这个秘密说出去的话。”罗伯森这样说着,脸上却带着笑意,“因此我的将来全在你手里了,安妮姐小姐。”
“我绝不会出卖你!我很高兴你把实情告诉了我。我一直都无法明白,为什么他这样爱讥诮,为什么硬帮帮地毫不近人情。”
“假如他的母亲,公爵夫人,还在的话,一切便会不同了。”罗伯森说,“她既温柔又美丽。每一个认识她的人都尊敬她、崇拜她。我猜,愈是因为这样,老公爵便愈难忘怀她!只是他这种哀悼方式,不仅摧残了约瑟小侯爵,也深深地伤害了他妻子的心!”
安妮妲的把册子放回了桌上。
“谢谢你,你若不说的话。我永远不会知道。”
“你决不会把它讲出去吧,安妮妲小姐?”罗伯森再次拿眼望着她。 “我以我的名誉向你保证!”
安妮妲回到了自己的卧房。她想她应该很累了,奔波了一天,应该只有瞌睡的份了。
而相反地,她却不断地想到了公爵,只是,这一次所想到的他和以往大不相同了,不再是那个专爱指责她行为、令她觉得被藐视而受窘生气的人。
他所想的是罗伯森口里所描述的公爵:一个不幸的小男孩,因丧母而每夜哭嚎;一个因过于喜欢保姆而失去保姆的小孩,甚至连他的家庭教师也因为同样的理由被辞退:当她想到他必须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狗被残忍不仁、近乎疯狂的父亲刺杀,她心里更是难过得受不了——而他那时则还必须同时忍受着丧失母爱的痛苦。
安妮妲发现,公爵所遭到种种不幸,她在此刻想起的小男孩,会变成如今这个凡事无动于衷而又爱好讥诮的人——惟有这样,他才能保护自己不再受到伤害! 公爵这辈子所受的苦已经太多了,他决不能再让自己继续受苦,他必须不时与他仁慈宽大的天性对抗——这也就是为什么他既然收容了她们姊妹,却还露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态度。
而基于同样的理由,安妮妲又想,他甚至设法要她恨他!于是他一面帮助她,却一面矛盾地去讽刺她,在她所做的每件事里找碴。
他这种攻击性的心里,完全是过去的不幸所刺激出来的,事到如今,不论他怎样想摆脱,已是根深蒂固了。
“或许,有一天他会找到幸福!”安妮妲充满希望地想着。
她想到雨果望着凯柔时的眼色,想着他宣布要娶凯柔为妻的声音。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真诚,就好象来自心底深处,集结了他所有的感情。
而她在雨果身上所见到的,同样也在依凡的身上见到。
他和雪伦一定在第一次相见时,便深爱上了对方。
那种安妮妲告诉克洛赫德伯爵说“只有在小说上才会出现的爱情”,的确发生在雪伦和依凡伯爵身上了!爱芙琳说得对!她说:他们将来一定会成功,因为他们深深地相爱。
“看来,”安妮妲想着、想着,竟说出声来,“那就是一个人所最渴望的了!一份爱情——能让女人充满光辉,能让男人充满热情,甚至在话语里流露出心声。”
“总有一天,”她继续说,就好象在对自己讲故事似的,“一个叫做约瑟的小男孩,在那么多爱被剥夺之后,再度找回了它。”
那份爱定会改变他,她又回到沉思,那样子他便不会和这个世界及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作对了,也不会硬要人们把他想成自私、自大的狠心人,更不会害怕自己与生俱来的信慈天性。
惟有爱,那份他很小便失去的爱,能使他脱离这种自苦的景况。
然后,她又想起了他眼见爱犬被射杀的一幕,那种因他痛苦而痛苦的心情,再度吞灭了她,她开始明白:她多么想要他幸福!
她曾经恨他,而此刻她依然这样认为;而她为他难过,只不过是想去补偿他多年来受尽父亲欺凌而无人投诉的痛苦罢了!
实在是件怪事!她不禁责怪自己,为什么每想到他所受的痛苦就好象身受一样。
而那种痛苦甚至激烈得象有把刀子插进她的胸膛似的,她更不由得怀疑了:当她再见到公爵的时候,她是否能够再象以前那样对他发脾气,和他抗辩。
她自然再也无法以同样的眼光去看他,怎样也无法再认为他故意激怒她、侮辱她、或批评她;相反地,她会觉得,站在面前的只是一个寂寞的、有恻隐心却不快乐的小男孩。
真是胡思乱想!安妮妲大声指斥自己。我必须睡了,明天还有那么多事要做、要想,更应该想想凯柔和雪伦那笔令人伤脑筋的嫁妆。我为什么要躺在这里为公爵担心呢?她翻转了身子,拍平了枕头,再度企图安眠,但是在她’心里,那股深沉的痛苦依然存在。
不可思议的是,她竟然想落泪——为那老远、老远的事情落泪!总有一天,总有人为他补偿这一切的!她自我安慰地想着。
就在这时,突然有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为什么不是你呢?安妮妲倏地坐起身来。
有好一阵子,她无法想象自己在做什么、想什么。然后她才突然明白,这个思想、这份感情,早在罗伯森今晚这一席话之前,便深贮在她的心底了。
她以为她是恨他的,其实相反:和公爵对谈,和他争吵,向他挑衅一一连被他击败,都是件神妙无比的事。
他曾使她非常生气,但是此刻她却不得不承认,当他不在的时候,整幢房子便显得空洞洞,而任何宴会都变得索然无趣了。
她不仅承认需要他留在身边——并且也承认,她以前从不敢承认的,他那漠然而与众不同的外表对她有着不可抗巨的吸引力。
同时她也明白了,她每天醒来直到晚上就寝,她的情绪都因联想到他而兴奋着。
她以前一直拒绝去承认这一点,但是,事实上,她每次妆扮的时候,都因为会遇见他,而尽力做出最佳的打扮。
此外她还有一个从不愿多想的秘密,就是,只要他一出观,她的心就噗噗地直要跳出腔口,脉搏也跟着加快了。
虽然她那时还一直警告着自己,他这个人卑劣无比,一个除了自己以外谁也不关心的人,而爱芙琳权威性的诠解,更要她相信他就象他父亲一样既小气又自私自利。
虽然有钱,却从不施舍;要做好事还得等到他高兴才行。
而如今她却亲眼看到,他是以怎样的态度暗中帮助了那样多不幸的人,而她也亲耳听见,他之所以愤世嫉浴的原因;他摆出高傲的神态,只因为他怕受到比以前所受的更深的伤害。
他虽有这份隐而未见的善良天性,却因命运的奇怪安排,让他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就开始卑视她!她默默地想着,他先是把她想成下贱的女人,然后他又要介绍她们进入社会,这与他的个性、最佳的判断完全不合!他一定因此而恨她。
然后,又不幸地发生克洛赫德事件!他一定更看不起她了,何况他一向认为她是个势利眼、一心想在社会上出头的人,虽然她一再声明这一切都是为了她妹妹的缘故。
她能够想象得出她这种低水准、毫无意义的行为有多令他憎恶:同时她也想象得到,他在帮助那些真正需要帮助的人时,胸怀有多么高贵,他一定会以她所表现的势利行为为耻!
想到这里,安妮姐真落入了自设的心狱,在那里她看清了自己,同时也因这发现而掠惶欲绝。
“我以前都追求错了!”她悲苦地想着。
她一直追求名衔、金钱、地位——而公爵认为真正值得追求的乃是他所从未有的“爱”!
她自己横抓乱砍地奋斗着,费尽心力想要凯柔成为公爵夫人,而凯柔真正想要的却是躲进雨果的臂弯里。
她对雪伦也是如此,偏偏雪伦毫不领情,并且根本用不着她帮助,而别具慧眼地找到依凡做丈夫。
“我一开始便错了,”安妮姐谦卑地承认,”我树立了错误的目标,却把真正值得追求的东西给忘了。”
不错,每一个女人都需要丈夫,但是若没有爱情这一要素,则不论对方的条件多么优厚,也是徒然!
那么女人的美貌自然也算不上婚姻幸福的要件了,它就、象那些名衔、地位一样,空幻而不实。
所谓的美只不过使躺在身边的人一时盲目罢了!“会有人不因这个而爱我么?”她突然觉得惨淡,进而绝望:“没有人会以我所希望的方式来爱我了。”
婚姻与爱情,爱情与婚姻……
无边的思绪呼啸而来,她在翻涌的思潮中更谦卑了。
“我以前怎么那样笨呢!”’她自问,同时也记起,公爵便曾说她“笨”,并且不只是一次,而是好多次了。
他是对的,她把脸埋进枕头,默默地想。
“他是对的,我则错了,”她的声自枕缝透出,“噢,上帝……我也不知怎会……如此……我……我竟……爱上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