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上回在“爱莲物语”和William度过倾盆大雨的那个下午,至今已过了整整一个月。这期间,由于遇上学校期末考,佟芙蕖被出考题、大大小小的口头、书面报告,还有年度计划给搞得昏天黑地,这一个月,只能用浑浑噩噩来形容她的生活,原本就不擅装扮的她,在众多杂务的蹂躏之下,更显得灰头土脸、无精打采。全身上下,只除了那一双灵透的眼睛透着所剩无几的生气。
六月底的天气,让整个台湾笼罩在闷热与潮湿中,早出晚归的佟芙蕖有点庆幸自己的披星戴月,至少,她不必和大家在这教人发疯的气温下摩肩擦踵。
几次从学校出来,佟芙蕖都会有意无意的绕进“爱莲物语”的巷内,却都失望的发现门上摆着“今日公休”的牌子;当地回家时,路过“京都”前面的巷子口,也都会偷偷的快速窥视着由里面走出来的人影,然后再作贼心虚的溜掉。
她为自己幼稚的行径感到可笑。
她在期待什么吗?
期待那个在大雨中给她关怀的小弟弟的出现?
她很想否认,却发现自己做不到;正因为做不到,更气愤于William一声不响地消声匿迹。
记忆在时间里日趋模糊,她几乎要怀疑那一个和他那么贴近的下午,根本不曾存在过。
她之于他,只是生命中的过客吧!
既是过客,又怎好强求他为她驻足?
也许,她这一辈子,爱情与她无缘,激情与她无分,她只能屈就于平淡无波的安全关系,如同她和徐全棱三个月见不上一次面的畸形状态。
她的爱情,果然只剩灰烬。
* * *
William手提了个简单的行李,步出中正机场的入境航厦,行李箱上的名牌显示他刚由香港飞抵台湾。
一个多月前,一位在日本留学时的日本同学发了封e—mail,提及他要到香港接一项重大的Case,由于事出突然,他临时无法调动在日本的助手们一同赴港出差,脑袋一转,主意打到了住在台湾的William身上。William的工作室只要没有客户预约,随时都可以拉下大门,自在的走人。而William也确实有空档,于是他二话不说的塞了几件简单的衣服,直接飞往香港,赚钱去!
这一待,就是一个半月。
忙碌的工作中,他总会不经意的想起离开台湾前的那个下午,想起佟芙蕖,也想起佟家的几个女孩。他有些懊恼自己忘记留下佟家人的电话号码,任何人都好,让他可以随时与她们保持联络;可是说来好笑,他要以怎样的身分和人家保持联络?
一个比陌生人要熟一点的朋友?
佟家姊妹会如何看他?怕是将他看成了居心叵测的登徒子吧!
他觉得自己需要一个好理由。
蓦地,那天佟芙蕖出水芙蓉的模样跃人他的脑海中。
许久不见,她还好吗?再见到他时,是否能奢侈的多给他一些微笑?不知她是否如他一般,也深刻的记住那个美妙的下雨天?
或许,她是一个让他出现在佟家的最佳理由。
不,不是或许,她“肯定”是他的最佳理由。
心情不自觉地飞扬起来,七月初的台湾,仿佛也没那么令人难受了。
William面露微笑,快步的走向设有高速公路客运站的柜台,买了回新竹的票,一看车子就等在外面,他出了闸门,一个跨步就要上车。
“哎哟!动作快点啦!再拖拖拉拉车子就跑了!”
一阵斥责配合着一个珠圆玉润、娇滴滴的嗓音从William的后方传出来,他偏了下头,这声音似乎有点熟悉。
“快点啦!热死我做鬼找你!”娇滴滴的声音又传来,实在和说话的内容不搭调。
William回过头,诧异地叫道:“佟水仙?”
身着黑色细肩带连身洋装的水仙被人一喊,迅速地转回头。
“是你?”光一个简单的扭头,又把她乌黑亮丽的鬈发给甩出完美的弧度,逗得来来往往的行人不得不驻足欣赏这位明艳照人,难得的绝世美女。
“你怎么在这儿?"William瞅着足蹬三寸黑色镶银边夹脚高跟鞋,手提同色系束口袋,脂粉未施的水仙,然后他又职业病的发现,水仙的皮肤简直细嫩光滑得可以去接拍SKⅡ的广告,铁定大赚钱。
“你又怎么会在这儿?”水仙不甘示弱的也回了个问句,过高的气温让她平日就不算太好的脾气又大了三分。
“我去香港出差,刚回来。”
“你也去香港?”水仙努了努嘴,嘟嚷了一声。“怎么不早说!害得有人情绪不佳,阴阳怪气的。”
“嗄?你说啥?”William没听清楚。
“没有,你幻听。”水仙直接地打断William的问话。还不到摊牌的时候,况且,她自己也出国十天,搞不好这些日子里有重大改变,回家向鸢尾那小妮子刺探军情后再见机行事。“唉,你乌龟啊!快点啦!”都快被热死了!还顾它什么形象不形象,反正这儿又没人认识她。
William顺着水仙的叫喊声看去,发现两公尺远的地方有个男人正推着放满大包小包行李的推车,慢条斯理地朝他们走过来,丝毫不为水仙的威胁所动。
待他走到他们面前,William才看清楚来人的长相,此人长得端端正正,清秀的瓜子脸上安着两道浓重的剑眉,薄薄嘴唇带着温和的微笑,矮他些许的身高,约莫有一百八十公分上下。
男人停下推车,对佟水仙笑了笑。“你应该先上车啊!这些东西我来就行了,别在这里等,会热到你的。”他操着轻微的广东腔。
“理你!热死你好了!”佟水仙杏眼瞪了瞪笑得像三岁小孩的男人,跺了下脚,负气地走上车子,扔下两个不知哪里得罪水仙皇后的大男人在下面你看我、我看你。
“来,我帮你吧!”William首先打破沉默,热心的要帮忙男人将大大小小的行李放进大巴士下头的行李厢。
“噢,谢谢,谢谢,那就麻烦您帮我拿那几件小的。这两件大的,我自己来就行了。”男人道了谢,又客气地拜托William。
William看看那两件大行李,怀疑这个文文弱弱的穷书生怎能扛得动,只见穷书生俐落地提起其中一件有弧度的行李,小心翼翼地放在行李厢的最左边,又抓过另一件普通的大行李箱,放到刚才那件的旁边,似乎要藉着它来防止另一件行李滑动。
“那是?"William把剩下的小件物品也放进行李厢,疑惑地指着最左边的箱子问道。
“那是她吃饭的家伙,她最宝贵的大提琴。”男人解释着,很有礼貌的朝William伸出手。“多谢帮忙。”
“不客气。”William握了下他的手,竟不似想像中的细嫩,反而布满厚厚的茧,他怔了一下,瞥了眼车窗内的佟水仙,又瞟瞟男人,这两人……
算了,别多事。
* * *
“……可是,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吗?”佟芙蕖紧绷的声音对着话筒说着。
“计划是人定的,难道就不能改吗?”电话那头的徐全棱用不耐的浯气回着她。
“对啊,计划是人定的,难道就不能改吗?难道你就不能向公司延个两、三天?学校已经放假了啊!”她不懂,为何她要一直这么委曲求全?
“向公司延个两、三天?用什么名义?说我要和未婚妻去提前度蜜月,培养感情?芙蕖,这个理由太可笑,我说不出口。”他一个堂堂电机系教授,怎么能为了谈恋爱而荒废正事?
“太可笑?和你的未婚妻在一起培养感情是天经地义的事,却教你觉得太可笑?”佟芙蕖不住提高音调。“你要不要干脆说和我结婚让你丢脸?”
“芙蕖,不要歇斯底里。”徐全棱也不是省油的灯,马上搬出男人的“鸭霸”气势。“你最近情绪不太稳定,动不动就吵着要和我见面、吃饭、喝咖啡,你要搞清楚,真正的好男人不该成天陪着太太或女朋友逛街、聊天、风花雪月,真正的好男人就应该像我这样,辛勤工作,给家人一个更好、更舒适的环境!你以前很能谅解的,怎么最近却改了性子?俗话说:‘人若改常,不病即亡’,我看你最近不太正常,快点去找个心理医生看看。还有,你要真那么想去玩,你不是有两个妹妹和一个管家吗?随便找一个陪你去不就成了!好,就这样,我再Call你。”
“咚”的一声,挂了电话。
芙蕖颓然地挂上电话,整个人像虾米似的蜷曲在床上,突然有种刀子剜心般的难过。
难道她做错了?
这一阵子她放下尊严,努力的想拉近她与徐全棱的距离,尽量不让自己太晚下班,凑出时间陪徐全棱吃饭,可是每次他都推说没有时间。退而求其次的她,体贴的泡了热咖啡拿去他办公室要给他提神,可是迎接她的,却都是冰冰冷冷的铁门。后来,好不容易两人拼凑出一个共同的时间,要在下周一道去溪头玩个三天两夜,她也想乘机和他好好谈谈,规划她们日后的婚姻生活。
她一直期待着这次假期的来临,可是万万没料到徐全棱居然又以工作为理由要爽约!更令她寒心的是适才的言语:“说我要和未婚妻去提前度蜜月,培养感情?芙蕖,这个理由太可笑,我说不出口。”
这理由可笑?
哼!她要嫁给他才更可笑!
她不过是想好好经营这段即将来临的婚姻罢了,为何他不会用心体会她的好意呢?她是为了两人日后的相处啊!
居然说什么“人若改常,不病即亡!”居然说她该看心理医生?
该看心理医生的是他好不好!
佟芙蕖好想抓过徐全棱到她面前来大吼一顿!可是她现在却只能窝在床上哀悼她已不存在的假期,哀悼这桩毫不值得期望的可能婚姻。
难道她做错了?从一开始选择他就错了?
她咬着牙,更用力的蜷着身子,她好累。
闭上眼,好想好好的睡一觉,躲进没有残酷现实的梦里,突然希望,她可以再梦见那天她突然闯入的小店,梦到那一池如今已盛开的莲花,而池畔,有那个染着金发,喜欢哈哈大笑的男孩子。
* * *
佟家两个姊妹和杜鹃坐在餐桌边,越过桌上几个晶莹剔透的玻璃杯,脸色凝重的眼对眼。
“很严重。”杜鹃首先发难。“怎么叫都不出来。”
“等着被毁婚了吧!”鸢尾也凑上一脚。
“你少触霉头!乌鸦嘴!”水仙瞪了一眼坐在她对面的鸢尾。
鸢尾则不甘示弱地嚷着。“是你自己要问的耶!佟水仙,亏我还每天尽忠职守的拨越洋电话报告给你听。浪费钱又浪费口水!”
“你少吠两句行不行,吵死人了,这里没有陌生人,OK?”面对么妹,水仙一向是处变不惊。
“佟水仙!”鸢尾抓到水仙的暗喻,顿时气得脸红脖子粗。“你骂我!”
“哪有?你何时听见我说你是狗来着。”水仙完全不动怒,用她的美目,瞅了一下已经败阵的小妹。
“佟水仙!”鸢尾气急败坏地瞪着水仙,险些站起来将手中的玻璃杯往水仙脸上扔过去,她知道自己这次斗阵又输了。
“主角是大小姐。”杜鹃和颜悦色地提醒两个女孩她们偏离了主题。
“好吧。佟水仙,你是唯一一个见过大姊那见不得人的未婚夫的人,你倒说说看,他人究竟怎样?”鸢尾对水仙竖起白旗。
“不予置评。”
杜鹃挑挑眉,二小姐再怎么惜字如金,也不该选这时候啊!
“反正是老大在选丈夫,又不是我,我哪会在意他人如何?”水仙的回答完全是一派事不关己的态度。
“厚,你这人怎么这么自私啊?好歹人家将来也是要做你姊夫的人,关心一下会死喔!”鸢尾不满地喊道,她最讨厌二姊的自私自利。
“好吧,烂人。”
“二小姐!”杜鹃低叫,不解三小姐哪里又犯到二小姐了。
“佟水仙!你又骂我!”鸢尾气得狂喊。
“谁骂你来着?你不是要我发表一下对未来姊夫的看法吗?我说啦,他是个烂人。”水仙云淡风清地回答。“不适合老大,要我选姊夫,还有更好的人选。”
这下子两人全都愣住,这个眼高于顶的佟水仙平日不管事,这会儿要她出主意,居然连人选都内定了!
更好的人选?杜鹃用眼神问。
“谁这么不幸?”鸢尾啐道。
水仙又睨了么妹一眼。“这个人嘛——”故弄玄虚地拢拢秀发,卖关子。
“佟水仙,我拜托你少在这种时候跟我装结巴!”鸢尾又有意见。
“这个人嘛,你们也认识。”
“我们也认识?”
两人又是一脸的茫然,芙蕖的朋友如凤毛麟角般稀少,她们哪可能认得?倏地,她们同时盯着好整以暇的水仙。
“该不会是那个——”杜鹃嗫嚅着。
“金头发的倒霉鬼?”鸢尾猜测着,回想起那一天的手忙脚乱。
水仙摸摸鸢尾的头,风情万种的露出一朵媚笑,总结道:“你不笨嘛!佟鸢尾。”
* * *
William睁大眼睛望着他面前的三个女郎,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们……你们的意思是要我、我去……”
“勾引我家大姊。”佟鸢尾没耐心地替他说完。啐,William大哥都几岁了,装什么清纯咽!
William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未满十七岁的小女生可以把这两个字说得像是吃饭一般的自然。“呃,鸢尾,你说的‘勾引’,或许和我的理解有所出入,你要不要再解释清楚一点?”其实他想说的是:你用错词了吧?小姐!
“解释什么?你不是在台湾渎过六年国小、三年国中、三年高中、四年大学的人吗?上了十几年的国文课,别告诉我你的中文程度烂到不懂什么叫‘勾引’!”佟鸢尾不客气的数落着,压根儿忘了自己根本是来拜托人的。
“只是出去走走而已。”杜鹃扯了鸢尾一下,出面解释。
“你们家大姊,最近——”听杜鹃如此一说,William顾不得面子,关心地问起他其实挂在心上的人儿。
“不好,若是好,还来找你干么?”佟鸢尾没好气地说。“帮不帮,一句话!”她讨厌哕哕唆唆、拖泥带水。
William的目光在眼前人儿的身上逡巡着,思量着到底该如何解决这场争端。
回到家还没休息多久,佟家几个女人就闯进“爱莲物语”,叽哩呱啦、威胁利诱的扯着他要他帮忙施行她们的秘密计划。原来是她们对于芙蕖的未婚夫早巳颇有微词,再加上这次的爽约,让她们实在看不下去,想替芙蕖争口气,甚至连什么“另谋出路”、“良禽择木而栖”等毫不相关的成语都派上用场了,为的就是要他答应和芙蕖交往,气死那个她们想一掌打死的芙蕖的神秘未婚夫。
不可否认,佟家姊妹的提议十分诱人,有她们在后头帮衬着,他要攻陷佟芙渠的心就易如反掌。只是,他一个堂堂一八五公分高的大丈夫,追女人还得靠这几个小女子?说出去多丢人哪!
这种局面,教他接了,丢脸;不接,又扼腕。
“怎样,就一句话,帮不帮?”鸢尾流氓样的要胁着。
水仙瞧了瞧William-脸上复杂的表情,似乎了解他的心结所在,于是她挑叩着说:“放心,我们会找上你,代表你是不同的!”
William盯着水仙猛瞧,诧异她竟读出了他的顾虑。
“去散散步也是好的。”杜鹃又说。
“要抓住机会!我们佟家人可不拜托人第二次。”水仙再次催促着。
William的眼光由水仙绕到鸢尾,再从鸢尾转到杜鹃身上,转来转去,想来想去,几张轮廓相似的脸上带着期待、盼望、威胁、挑衅等情绪,竟让他彻彻底底的怀念起芙蕖那张不带表情的脸,还有她晶莹的双眸。
他知道,他想她。
William深深吸了一口气。“好,我帮,帮你们,也帮我自己。”
佟家女人个个对他露出赞赏又感激的笑容,而他,也回敬她们一个笃定的微笑。
他清楚地知道,他势在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