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激不尽,李小姐。」疼痛使伊顿的五官纠成一团,但他在倒回枕头上时,努力挤出一个感激的笑容。「我的书桌抽屉里有些治伤药,我在失去知觉前擦了一些。」
「幸好你有治伤药可用。」玫琳在床尾说。
「我在书房里贮存了各种应急用品,」伊顿说。「弹药、食物和饮水这类的东西。我早就知道有朝一日,可能得躲到迷宫里避难。『陌生客』迟早会采取行动的。」
潘老头或许疯狂,但有足够的智谋和勇气,所以才能逃过一路追杀他进迷宫的歹徒,亚待心想。
他瞥向玫琳。谈到智谋和勇气,她在迷宫和隧道里的表现,令也不得不感到钦佩和骄傲。
回到家后,她已经洗过澡和换上一件浅灰色的衣裳。她的头发再度整齐地中分,并在头部两侧夹出优雅的波浪,几绺鬈发飘逸地垂在耳前。要不是脸上的忧虑表情,任何人都会以为她下午没有做比拜访老友更累的事。
她今天的处变不惊,说明了她过去一年来的遭遇。
地板里的秘密出口通往一条充满霉味的古老石造隧道,最后从一座废弃的仓库里出来。沾满烂泥又带着受伤的伊顿,他们费了不少工夫才拦到愿意载他们回家的出租马车。
在匆促又不完整的解释中,伊顿被交到蓓妮手上。在她的照顾下,他终于清醒和意识到周遭的环境。他立刻认出她来。
「能不能告诉我们出了什么事?」亚特问。
「我的身手恐怕不如往日敏捷了。」伊顿说。「我遭到『陌生客』的偷袭。以前绝不会发生这种事。」
玫琳悄悄叹了口气。亚特不怪她。盘问伊顿会很困难,他心想。伊顿似乎把一切都归咎于他幻想出的「陌生客」。
「你知不知道射伤你的『陌生客』是谁?」玫琳问伊顿。
「不知道。他用领巾蒙着脸,帽檐又拉低到眉毛上。」
「能不能告诉我们任何跟他有关的事,好让我们能留意他?」玫琳追问。
伊顿皱起眉头。「行动像正值壮年的男子,肯定没有风湿病或僵硬的关节。拿着一根金柄手杖。」
亚特看到玫琳的手紧握住床柱。
「手杖?」她缓缓重复。
「没错。记得当时我就感到奇怪,梵萨人在那种情况下,不会携带那种东西。」伊顿说。「但话说回来,他必须从街道接近屋子,无疑是想伪装一番以免启人疑窦。我猜手杖和他的穿著很相配。但我还是觉得颇不寻常。」
玫琳和亚特交换一个眼神,然后她又转向伊顿。「还有什么可以告诉我们?」
「大概没有了。任何人的声音,我只要听过就不会忘记,但我不认得他的声音。就像我说过的,他是『陌生客』。」
亚特靠近床一步。「他有没有跟你说话?说了什么?」
亚特严厉的语气使伊顿警觉地睁大眼睛。玫琳皱眉瞪亚特一眼,微微摇一下头,然后面带安抚笑容地转向伊顿。「韩先生很想知道这个『陌生客』的身分。如果他成功地用香迷昏
我们,天知道他会对我们大家做出什么事来。再微小的线索也有助于我们找到他。」
伊顿严肃地点点头。「我不记得他确切的用字,只记得他说什么『带领他找到我的秘密,要我交出钥匙这类的鬼话。我当然立刻知道他要的是什么。」
「什么?」亚特问。
「当然是我的笔记。」伊顿疑心地瞥向房门,好像要确定没有人在走廊上偷听。「研究了好多年。他们知道我就快要解开秘密了。」
「秘密?」亚特瞥向玫琳。「你说的会不会正好是梵萨嘉拉岛的秘籍?谣传去年被人从园圃寺偷走的那本古书?」
「不是,不是。」伊顿不屑地说。「秘籍只不过汇集了炼丹术的古老秘方,完全是无稽之谈。我的研究深入梵萨核心。我找寻的是在古人发现后,失传了几世纪的科学大秘密。」
亚特差点大声呻吟。盘问伊顿简直比登天还难。
伊顿望向玫琳。「为妳的婚姻感到遗憾,亲爱的。不得不承认听说迪伦伟葬身火窟令我如释重负。极其不幸的问题的最佳解决之道。」
亚特眉头一皱。「你认识迪伦伟?」
「素未谋面,但在他死前不久,我开始听到一些谣言。」伊顿点了两下头。「我几乎可以肯定他是『陌生客』。要知道,他们非常善于伪装。」
亚特努力按捺住性子。「你听到什么谣言?」
伊顿瞥向玫琳。「在令尊去世前不久,他写信给几个旧识警告我们,如果迪伦伟来问梵萨古书的问题,我们千万不要被他女婿貌似天使的魅力给欺骗了。我立刻知道维敦把女儿嫁给了一个『陌生客』。」
亚特犹豫片刻后,决定冒险一试。「林斯磊认为迪伦伟的鬼魂前几天去他的书房看他。」
伊顿「哼」了一声说:「啐,林斯磊开口闭口都是鬼,那家伙疯疯癫癫的,大家都知道。」
亚特心想,只有疯子最看得出谁是疯子。「你认为可不可能是迪伦伟没有被大火烧死,回来替『陌生客』找寻梵萨的古老秘密?」
「我怀疑。」伊顿咕哝。「玫琳是她父亲的女儿,她不是傻瓜。」
「意思是?」亚特问。
伊顿慈祥地对玫琳微笑。「我相信她会聪明地在大火吞噬屋子前,确定迪伦伟确确实实是死了,对不对,亲爱的?」
玫琳眼中出现惊恐。「真是的,潘先生,你太令我惊讶了。没想到你竟然会去注意,关于我谋杀亲夫的流言。」
蓓妮非难地啧啧作声。「天啊!伊顿,你怎么会去听信那种闲言闲语?」
「没错,全都是恶意中伤之词。」伊顿公然朝亚特挤眉弄眼。「我是不会去注意那种蜚短流长的。韩先生,你呢?」
亚特发现玫琳满脸焦虑地看着他。他想到飒奇的耳目每天早晨送到他桌上的谣言传闻和小道消息。「我觉得寻常的流言极其无聊。」他说。
他看到玫琳脸上闪过如释重负的表情。他说的是实话,他只对非比寻常的流言感兴趣。
XXXXX
雷亨利合起笔记本准备离开。「听来你们两个有段非比寻常的经历。」
「确实可以那样形容。」亚特说。
「潘伊顿很幸运。即使逃过闯入者的追杀,他原本还是很有可能伤重不治。」
「他很强壮。」
「没错,但真的是侥幸。要不是她……」亨利停顿一下。「呃,有句话我非说不可,她是个身材窈窕的女人。」
亚特倒了另一杯咖啡带到窗前,他望着窗外的花园,脑海里轻易地浮现玫琳的倩影。「没错。」他说。「曲线玲珑。」
「而且聪慧过人。」
「的确。」
「还很有主见。事实上,我发现她的谈话振奋人心。」
「是的,她有时非常……令人振奋。」
「今天跟她聊了很久。我必须承认,那样的女人不容易遇到。」
「对极了。」
亨利走向房门。「我要告辞了。很遗憾还是查不到迪伦伟的进一步资料,但我会继续打听。下午我会去几家制作特殊手杖的店问问,也许有人知道那支金柄手杖的事。」
「谢谢你,亨利。如果查到任何消息,立刻通知我。」
「没问题。」亨利打开房门。
亚特微微转身。「亨利?」
「什么事?」
「很高兴你开始对狄夫人有较正面的看法,我知道那些谣言使你对她心存疑虑。」
亨利茫然地看了他几秒,然后表情豁然开朗。「我说的不是狄夫人,我指的是她的姑姑李小姐。」
他走出书房,带上房门。
XXXXX
一个小时后,蓓妮进入书房时,亚特还在工作。他礼貌地起身招呼时,注意到她坚决的眼神。
「李小姐,我能为妳效劳吗?.。」
「是的,有件棘手的事要跟你谈。」
亚特压抑住呻吟。「请坐。」
蓓妮在书桌对面坐下,一脸坚决地看着他。「我相信你一定知道是什么事,韩先生。」
他本能地设法逃避极可能是令人不快的谈话,他瞥向房门。「玫琳呢?」
「在楼上陪潘先生。她可能正在跟他讨论不久前,维敦的一个老同事从西班牙寄来的一本奇怪的小簿子。」
看来他是不用奢望玫琳会来替他解围了。
「原来如此。」亚特坐下来。「谈到潘伊顿,我不得不说妳的医术令人钦佩,李小姐。玫琳说的没错,妳对药草非常内行。」
「谢谢。几年前维敦带回来一些关于梵萨嘉拉岛土生植物与药草的书,我花了不少心血研究。但我今天想要跟你谈的不是那个。」
「我正担心是那样。」他拿起书桌上的表炼图章,心不在焉地把玩着。「这件事与玫琳有关,对不对?」
「对。」
他端详着图章的雕刻,几秒钟后把头抬起来。「妳对我的意图感到忧虑。」
蓓妮耸起眉毛。「你直接谈到问题的核心,韩先生。」
「这个问题我也想了很久。」
蓓妮的蓝眸里闪烁着怒火。「但愿如此。毕竟当一位绅士勾引一位淑女时──」
他僵住了。「她告诉妳,我勾引她?」
蓓妮挥挥手带过这个问题。「没有那个必要。早餐时我一看到你们在一起的模样,就知道有事情发生了。我很清楚有些绅士视寡妇为好目标,但我承认我万万没想到,你会那样利用我的侄女。你一定知道她虽然是寡妇,但对男人几乎是毫无经验。」
「我知道。」他咬牙切齿道。
她尖锐地看他一眼。「毫无疑问。」
「等一下,李小姐。」亚特扔开图章,坐直身子,把双手迭放在桌面上。「妳要逼迫的人不该是我,是妳的侄女不肯认真看待现在的这个状况。下午进潘家前,我尝试跟她讨论这件事,但她说什么也不愿意。」
「如果你的意图是一片诚心,那你就有责任领头。」
「我的意图?」他恼怒地瞪着她。「是她口口声声说一切并没有因我们之间发生的事而改变。她煞费苦心地指出那一点。」
「胡说,一切都变了。你们两个在谈恋爱。」
「她坚称没有变。她觉得今天的她在世人眼中仍然是黑寡妇,就像昨天的她一样。」
「是啊,是啊,她也是那样跟我胡说八道的。我们家的人不在乎世人的眼光,只在意事实。」蓓妮严厉地看他一眼。「这里明摆的事实是,我的侄女昨天还保有童贞,拜你之赐,她今天不再是完璧了。」
「我建议妳去跟她说,李小姐。她根本听不进我的话。」他瞇起眼睛。「事实上,这件事开始看来像是她在利用我达到她的目的。」
蓓妮杏眼圆睁。「利用你?」
「正是。利用我找到纠缠她的那个鬼魂。她对我像对雇员,而不是像情人。」
「啊,我懂你的意思。」蓓妮噘起嘴。「没错,中间是卡着伦伟鬼魂的事,对不对?」
他等了一会儿,但蓓妮并没有尝试推翻他的结论。他起身走到窗前。「我想她不会承认对我有任何热烈的感情。」
「你问过她吗?」
「不需要直截了当地问。」他悄声道。「妳的侄女明白表示,她对任何与梵萨有关的绅士都充满戒心。我是梵萨人却是不争的事实。」
室内一片不自然的寂静。片刻后,他转身望向蓓妮。他很讶异她正若有所思地端详着他。她开始用一只手指轻敲椅子扶手。
他暗中咬牙切齿。
「我想你对情况并不是完全了解。」蓓妮终于说。
「是吗?我不了解什么?」
「使玫琳苦恼的不是梵萨绅士。」
「恰恰相反,她一有机会就指出梵萨人的种种缺点。在她看来,『梵萨学会』的会员在最好的情况下,是林斯磊和潘伊顿那样的疯癫怪人,在最坏的情况下是危险的歹徒。」
「听我把话说完,韩先生。玫琳责怪自己被迪伦伟骗得那么彻底,她认为如果她没有上当嫁给他,她的父亲至今仍会活着。」
亚特僵住了。
「她觉得无法信任的不是梵萨绅士,而是自身的女性直觉和感情。」
XXXXX
欧查理步履不稳地和他的新同伴走出烟雾弥漫的赌窟,他努力把焦点对准在路边等候的出租马车。不知何故,他听得到马蹄和马具声,却无法把马车看清楚。他集中精神,但马车的轮廓老是在轻微晃动。他今晚喝了不少,但不会比平常多。无论如何,他以前在酩酊大醉时,也不曾有过这种视力问题。也许是薄雾使景物模糊。
他企图使头脑清醒地摇一下头,伸手轻拍新相识的肩膀。那个金发男子自称是「诗人」。他确实有诗人的慵懒优雅和英俊脸孔。
「诗人」也很时髦,他的领结打得既独特又复杂,深色外套典雅大方。他的手杖更是非比寻常,金柄雕刻成凶猛的鸟头。
欧查理看得出来自命清高、厌恶世俗的「诗人」,不会把时间浪费在那些令他乏味的人身上。「诗人」对他感兴趣,代表「诗人」视他为品味最奇异、欢愉的社会菁英之一。
「今晚玩牌玩够了,我要去蔷薇街的窑子逛逛。要不要一起来?」他露骨地眨眼示意。「听说老鸨从乡下运来一批新货,要在今晚拍卖。」
「诗人」瞥他一眼,眼神中是道不尽的乏味。「我猜是一群脸色苍白的挤乳女工。」
欧查理耸耸肩。「无疑还有一、两个挤乳男孩。」他自以为幽默地呵呵轻笑。「柏太太以货色齐全自豪。」
「诗人」在人行道上停下,轻蔑地耸起一道金色的眉毛。「没想到像你这样的老经验,竟然如此轻易感到满足。跟被灌了鸦片酊而神智不清的愚蠢农家女上床,有何乐趣可言?」
「这个嘛……」
「至于男孩,我知道他们都是柏太太从风化区弄来的小扒手。」
「诗人」那种屈尊俯就的态度令人厌恶,但大家都知道「诗人」都较敏感。欧查理努力为自己的特殊癖好辩护。「问题是,我喜欢幼齿的,而柏太太的货通常都是最嫩的。」
「就个人而言,我宁愿我的货神智清醒、训练有素。」
欧查理再度眨眼想使视线清晰。「训练有素?」
「诗人」步下台阶。「我向你保证,受过房术调教的女孩,和运菜车运来的挤乳女工,有惊人的不同。」
欧查理看着他的金发同伴走向等候的马车。「调教?」
「没错。我通常选学过中国房术的女孩,但偶尔也换换口味选学过埃及房术的女孩。」
欧查理急忙步下台阶。「你说的这些女孩,年纪不会太大吧?」
「那还用说。」「诗人」打开马车门,露出请进的笑容。「只要出得起高价,你可以买到活泼可爱,不但精通房术,而且保证是完璧的姑娘。根据我的经验,没有什么比得上训练有素的处女。」
深感兴趣的欧查理一手放在车门边缘。「他们教授处女这些异国房术?」
「诗人」的眼睛在马车油灯的琥珀色灯光中闪闪发亮。「你该不至于连『爱神殿』的乐趣都没品尝过吧?」
「不能说有。」
「欢迎你今晚加入我。」「诗人」敏捷地钻进马车,坐在深蓝色的椅垫上。「我很乐意把你介绍给『爱神殿』的殿主。没有老顾客的推荐,她是不收新客户的。」
「多谢了。」欧查理笨手笨脚地爬进马车。他坐下得太猛,一时之间头昏眼花。
「诗人」在对面的座椅上观察他。「你不舒服吗?」
「没有,没有。」欧查理揉揉额头。「一定是比平常多喝了点,只要呼吸点新鲜空气就没事了。」
「太好了。我可不希望你错过,我今晚打算带你去看的特别节目,懂得欣赏稀奇事物的人寥寥无几。」
「我向来喜爱稀奇。」
「真的吗?」「诗人」听来有点怀疑。
欧查理把头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来减少头晕目眩的不适。他努力回想自己有过哪些可以令「诗人」佩服的奇遇,但精神就是难以集中。夜还不深,但不知何故,他非常疲倦。「几年前我和几个朋友,创设了一个专门体验奇特性爱乐趣的社团。」
「我听说过这种社团的传闻。除了你以外,成员还有葛南索和费克文,对不对?你们自称『三骑师』。」
一丝恐惧使欧查理暂时清醒,他勉强睁开眼睛。「你怎么会听说过『三骑师』?」他听到自己口齿不清地说。
「总是会不经意地听到这些蜚短流长。」「诗人」微笑道。「你们的社团为什么解散?」
另一阵不安窜过欧查理的背脊,他已经后悔提起那个该死的社团了。在五年前的那一夜之后,他们都郑重发誓绝口不提它。那个小女伶的死可把他们吓坏了。
他以为自己已经摆脱了那个女人发誓她的爱人,有朝一日会回来替她报仇的回忆。出事后的那一年里,他经常在三更半夜被吓出一身冷汗来。但随着时间过去,他紧张的神经终于慢慢放松下来。
他向自己保证他安全了。但三个月前他收到一封信,信里附着一枚太过眼熟的表炼图章。恐惧又开始在深夜袭击他。几个星期来,他动不动就回头察看身后。
但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因此他推断信和图章是费克文或葛南索的恶作剧。常识告诉他,不可能是那个神秘爱人前来报仇。她毕竟只是个身分卑微又没有家人的女演员。她所说的那个爱人如果真的存在,他一定是个玩世不恭的浪荡子,可能早就忘了她的名字。没有绅士会多费心思在一个死于非命的小荡妇身上。
「『三骑师社』变得令人厌烦透顶。」欧查理企图摆出个不屑一顾的手势,但手指好像不听使唤。「我转而从事比较有趣的活动。你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诗人」微笑道。「像我们这种极其敏感的人就有这个苦恼,必须不断寻求新鲜的刺激。」
「没……我是说,没错。」欧查理发现他的心思越来越难集中,马车的摇晃似乎对他起
了催眠作用,使他只想倒头大睡。他隔着沉重的眼皮注视「诗人」。「你说我们咬……要去哪里。」
「诗人」似乎觉得那个问题非常好笑,他的笑声在夜色中回荡。马车的灯光使他的头发看来像黄金。「哦,当然是另一个魔窟。」他说。
XXXXX
观众屏气凝神地看着舞台上,那个高高瘦瘦的银发男子,对坐在椅子上的年轻女子说话。
「璐晴,妳什么时候会醒来?」他威严地问。
「铃响的时候。」璐晴以毫无抑扬顿挫的语调回答。
斜靠在房间后面的墙上,飒奇倾身靠近佩琪对她耳语。「接下来是最精彩的部分,注意看。」
台上的表演令佩琪着迷,但她转头朝飒奇露出娇羞的笑容。
台上的催眠师在表情木然的璐晴面前摇摇手。「妳会不会记得妳被催眠时引述『哈姆雷特」里的演说?」
「不会。」
催眠师拿起一个小铃铛轻轻摇了摇,璐晴吓了一跳,睁开眼睛。她茫然地左瞧右看。
「我怎么会在这台上?」她问。发现自己面对着不久前自己还身在其间的观众席,似乎真的很令她惊讶。
观众大声惊叹鼓掌。
璐晴红了脸,无助地望向催眠师。
催眠师以笑容安慰她。「告诉我们,璐晴,妳常看莎士比亚的作品吗?」
「没有,学校毕业后就没看过。我现在比较喜欢拜伦的诗。」
观众欣赏地大笑。正合他心意的女孩,飒奇心想。韩先生给他的那本「海盗」,他看到一半。他喜欢的正是那样的作品,充满精彩的动作和大胆的冒险。
「璐晴,妳有没有背过『哈姆雷特』里的演说?」催眠师问。
「我的家庭教师逼我背过其中几段,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我现在一点也不记得了。」
观众席里响起窃窃私语和惊叫。
「这可就有趣了,因为妳刚刚背了那出戏第二幕第一场里的一段。」催眠师宣布。
璐晴瞪大双眼。「不可能。我连一个字也不记得,我发誓。」
观众热烈地鼓掌叫好,催眠师深深一鞠躬。
「太令人吃惊了。」佩琪对飒奇耳语。
他咧嘴一笑,对她的反应感到满意。「如果妳喜欢那个,那么我有更惊人的东西要给妳看。」他握住她的手臂把她带离银阁。
夜已深,天已凉,整晚挤满游乐园的人潮开始向大门移动,打烊时间快到了。
「你一定要陪我走回家,」佩琪说。「今晚的夜色真美。」
「离开前要不要看看鬼屋?」
佩琪从帽檐下观他。「我还以为你说那里还没有对外开放。」
飒奇轻声低笑。「我在这里有人脉,我可以安排我们进去。」他故意停顿一下。「但我最好事先警告妳,等一下妳可能会看到一些非常奇怪和吓人的景象。」
佩琪瞪大双眼。「那栋屋子真的闹鬼吗?」
「别怕,」飒奇向她拍胸脯保证。「我会照顾妳。」
她格格娇笑。飒奇略微使劲地握住她的手臂。他喜欢她格格娇笑的模样,他知道她喜欢他。这是她第三次爽快地答应跟他到「梦幻阁乐园」约会。他的工作福利之一,就是可以让他的朋友免费入园游玩。
他今晚很乐观。精心策划再加上一点运气,他希望能出其不意地使佩琪吻他。他的计谋能否得逞,就得看下午布置的鬼是否有效了。如果一切顺利,佩琪会尖叫着扑进他怀里。
「我很喜欢催眠术的表演。」佩琪看着他打开通往园区未开放部分的门。「你会不会自告奋勇让他催眠你?」
「任何催眠术都无法催眠我,」飒奇放开她的手臂,以便关门和点亮一盏灯笼。「我的意志太强。」
「太强?真的吗?」
「真的。」他举高灯笼照亮幽暗的小径。「我在研习一种增强念力的神秘哲学,以及各种可以保护妳我不受强盗和歹徒欺负的武功招式。」
「神秘哲学,武功招式,真了不起。我相信你无法被催眠。但你不得不承认今晚的表演很精彩。想想看,背诵出一整段演说,事后却一点也不记得。」
「的确令人惊叹。」飒奇附和道。依他之见,催眠师很可能给了璐晴一大笔钱要她那样做。但他绝不会去质疑催眠的真假。没有人比他更欣赏高明的计谋,而且他知道韩先生很满意催眠表演替游乐园带来人潮。
他带佩琪转个弯后停下。他高举灯笼好让她能完全感受鬼屋,在雾中若隐若现的效果。
兴奋与害怕使她瞪大双眼。「天啊!真吓人的地方。看来就像俞蔼梅新书里的古堡。」
「『废墟』吗?」
「对。很棒的故事。你看过吗?」
「我比较喜欢拜伦。」
他带她步上台阶,停下来打开沉重的门。铰炼恰如其分地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嘎吱声,缓缓开启的门带来更多的恐怖效果。
佩琪在门口踌躇不前,瞇眼望向一片漆黑的屋内。「进去真的安全吗?」
「没什么好担心的,我就在妳身旁。」
「谢天谢地。」她踏进屋内。
飒奇做好准备,等她尖叫。当她看到鬼时,他会在她背后接住她。
佩琪戛然止步,嘴巴吃惊地张开着。但她不是秀气地尖叫,而是没命似地叫喊。尖锐刺耳的惊恐叫声响彻整栋屋子。飒奇放下灯笼,摀住耳朵。
「怎么啦?」他皱眉蹙眼地说。「那不是真正的鬼。」
佩琪听不进去,她猛然转过身来。在幽暗中,他看到她眼中赤裸裸的恐惧。她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扑进他怀里,而是用力推开他,然后朝门口扑过去。他抓住她的手臂拦住她。
「佩琪,等一下!那只不过是条旧床单。」
「闪开!」
「它伤不了妳。」他努力压制张牙舞爪的她。
「太可怕了!你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让我出去!」她拚命挣扎。「让我出去!」
飒奇不知所措地放开她。「佩琪,看在老天的分上,犯不着这样大惊小怪。我发誓,那真的只是床单。」
但是佩琪已经夺门而出,冲下通往小径的台阶。她转个弯,消失在通往园区主要部分的黑暗步道上。
他那高明的计谋原来不过如此,飒奇郁卒地心想。不知道恋爱这种事值不值得去找韩先生商量。他极需建议,三年来他渐渐习惯了一遇到重要的事,就征询韩先生的意见。
他转身察看他的鬼为什么没有发挥预期的效果,这时他终于看到佩琪一分钟前看到的东西。
他吊在椽木上的鬼在门口的穿堂风里飘动得相当令人毛骨悚然,但在楼梯凹处视而不见地瞪着他的,不是在旧床单上剪出的两个空眼窝。鲜血极具恐怖效果。但他确实没有想到要把他的假鬼浸在那玩意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