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未婚妻何慧象赶到,气焰高涨,像殖民地庄园的奴隶主。
苏坤活忽然发觉自己根本不认识这名女子。
他彷徨失措,只听得一把声音在他耳畔说:再不行动就来不及了,快快悔婚吧。
就这样,他做了逃婚男子。
而慧象,她也有同感吧,此刻在巴黎或蒙地卡罗的她一定也暗暗松一口气。
慧象一向不喜欢猴子,第三世界人类对她来说全像猿猴,而他一年中有许多时间都留在贫国。
他轻轻推醒子翔,「起来,喝杯水,到处走走,活动四肢。」
子翔惺忪可爱地睁开双眼,一时像是不知身在何处,看到苏坤活的浓眉大眼,才缓缓想起,她微笑,叫一杯橘子汁喝,站起到走廊活动。
半晌返来,问同伴:「到旧金山何事?」
「协助华裔督察调查非法童工失踪事件。」
子翔一怔,「等一等,我有无听错,旧金山有非法童工?」
「是,就在西方繁华都市的后院。」
子翔问:「有资料吗?」
资料图文会令你不安。」
他把手提电脑交到她手上。
子翔开始阅读。
「啊。」她忍不住叫一声。
苏坤活说:「渔船在码头附近发现十四岁男童浮尸,无身份证明文件,颈、腕、足踝均有伤痕,左额角中枪致命。」
照片清晰,男童有一双棕色大眼,睁得极大,像是想竭力看清这个世界。
「翌日负责妇孺受虐案的向勇督察接到一通匿名告密电话,说男童名叫文汇,是波多黎各走私人口,受雇一间制衣工场。」
「走私人口。」子翔喃喃说。
「将儿童像牲畜般偷运入境作非法劳工,为地下工场牟利。」
「向督察可有突击检查该处工场?」
「他怕打草惊蛇,想从我处得到更多数据。」
「你心中有数?」
「对于童工线路来龙去脉,我们略知一二,我这就去与向督察会合。」
「为甚么杀害这名少年?」
「也许,他想到逃跑,或是投诉。」
「十四岁,应当正为班上漂亮女生及脸上痘疮烦恼。」
「各人命运不一样。」
飞机抵埗。
向督察原来是一名女警,英姿飒飒,一见苏坤活,笑容满面迎上来,随即发觉他身边还有个女生,脸色马上一沉。
这一切,都看在子翔眼中,她自动退后一步,轻轻对苏坤活说:「有事找我。」
她自己叫车返回公寓。
打开门,丢下行李,第一件事便是喝瓶冰冻啤酒,泡在浴缸里洗刷。
然后,她里着浴袍做鸡肉三文治大快朵颐。
这时门钤响了。
有人在门外喊:「子翔,是琪姐,想煞我了,快开门。」
子翔连忙丢下食物去应门。
「琪姐怎知我回来?」
「我与伟杰正好在子翊家度假。」
子翔一边套上T恤牛仔裤一边把旅途上惊险事件向李岳琪报告。
岳琪小心聆听,不时问及细节。
子翔将何慧象小姐把她当猴子的事转告岳琪。
岳琪看着她,「你不至于那么黄瘦,又无长毛,这富家女欺人太甚。」
「算了。」
「他们已经分手,这次事件可能是导火线。」
「不关我事。」子翔举起双手。
「没人投诉你。」
子翔问:「我妈妈好吗?」
「她趁空档去陪你父亲,此刻在上海探亲。」
子翔点头,「她根本是上海人,大姐大哥都在内地。」
「那你也是沪籍。」
「我拿加国护照,跑天下。」
李岳琪问:「看到喜欢的人没有?」
子翔不出声。
子翊的电话来了,找她俩吃午餐。
特地叮嘱:「子翔有男朋友的话可以一起带来。」
子翔喃喃自语:「我也希望。」
子翔没有合适裙子,临时到百货公司选购一件丝绒,加上粗布外套,自有风韵。
子翊的在那种需一个月前订座的法国餐厅,情调九十分,食物七十分。
子翔看见大哥很是高兴,上前拥抱。子翊端详她,「又黑又瘦,像只猴子。」
张伟杰随后赶到,他胖了,像个生意人,气色非常好。
一坐下便把一份报告放在桌上,岳琪急不及待拆阅。
读完之后,岳琪松口气。
张伟杰说:「一切正常,医生说:至要紧轻松,以平常心待之,一定会有怀孕机会。」
原来如此。
子翔微笑,「做你们的子女必然幸福,你俩明白事理,这比富有或溺爱更加重要。」
岳琪握住子翔的手,「可是,已经盼望多年……」
「你俩工作不定时,聚少离多,也许,琪姐应当放一年大假。」
岳琪叹口气,「到头来,总是女性牺牲,没法子,那副机器在我们身上,而且生产性能有个期限,一近四十,大势已去。」
说到这里,子翊的女友来了,这次,换了一个人,他叫她白朗雪。
因有外人,对话内容立刻客气起来。
子翔一向觉得吃饭应酬最浪费时间,一坐一两个小时,天天如此,不知怎样办正经事,最终沦为吃饭专家。
不知苏坤活此刻在甚么地方。
子翔抬头用目光游览这间白色玻璃顶的餐厅,忽然看见一对穿鲜红套装的母女走进来。
那中年太太颈上戴看硕大圆润的黑珍珠,她的女儿——慢着,子翔一眼把她认出来,她正是与子翔有过一面之缘的何慧象。
只见她精心打扮过,亮丽得叫众男客忍不住看过去。
果然,容子翔咦地一声,「这是何慧象,难道他们也约在这里?」
子翊像是等看好戏的样子。
不出所料,苏坤活跟着进来,走到何家那一桌坐下。
餐厅忽然变成一个舞台,那边是主角,这里是观众,不过,子翔随时可以参加演出,但是,她实在不想做配角。
做观众吧,观众最高贵。
岳琪轻轻问:「你对那年轻人特别留神。」
子翔抬起头来笑,「子翊又换了女友,自由身,多选择,明日又约会另一个。」
「不过,终有一日他会累。」
子翊笑问:「是说我吗?」
只见那边何慧象紧绷着脸,一言不发,何太太耐心与苏坤活细声商量,像是盼望有所挽回。
但是苏坤活像是下了决心,他站起来,向何太太微微一鞠躬,便转身离去。
他没有留下吃饭。
子翔看得出神。
苏坤活从另一边玻璃门离去。
子翊轻轻说:「他心事重重,没看见我们。」
他一走,何慧象也推开椅子离去,只剩下何太太一个人尴尬独坐。
稍后她也放下小费走了。
可是那张空桌很快又有人坐下,四个穿西装的行政人员把小圆抬挤得满满。
又轮别人登场了。
只听得子翊喃喃说:「阿苏不知他损失多少:何家三十一亿美元财产只得三个女儿分享,何慧象且是长公主。」
子翔轻轻揶揄:「不如你去试一试,大哥你也一表人才。」
子翊伸手扯小妹头发。
子翔掩住秃疤雪雪呼痛。
饭后回到小公寓,管理员走过来,「容小姐,有人等你。」
子翔一抬头,看到苏坤活站在她面前。
他轻轻问:「在你家借宿方便吗?」
子翔连忙答:「欢迎之至。」
对刚才餐厅一幕一字不提。
算一算,苏坤活已经两日一夜没休息过了。
进了屋子,子翔给他一瓶冰冻啤酒,他喝一大口,说声「可救贱命」,倒在沙发上。
子翔转过头去,他已经熟睡。
子翔替他盖一张毛毯。
她到附近市场买些肉类菜蔬水果回家,在厨房做了罗宋汤及蒜茸面包。
这时苏坤活已起来淋浴。
他把她家当作营地,洗刷完毕坐下来吃饭。
「案子进展如何?」
「向督察要找的是凶手,国际刑警要找的是贩卖人口主脑,我只负责提供线索。」
「有发现吗?」
「主脑是我们熟悉人物:他们讹称儿童被带到金山可以半工读,又能赚钱寄返家中救济家庭,等到一上岸,面色就变,少年男女被禁锢做黑市工场,不见天日。」
「杀害文汇的凶手找到没有?」
「呼之欲出,向督察已去搜查一间工厂,并且设法寻找人证。」
电话来了。
阿苏转头,「子翔,你会西语,一起来。」
子翔披上外套跟他出去。
苏坤活驾车往工厂区驶去。
近旧码头有多幢破烂工厂大厦,像是月球另一边,警员走近与他们会合。
(8)
走进工厂,只见大批工人坐在缝纫机前忙碌操作,一眼看去,都是成年人,并无童工。
厂主是一对中年男女,正接受向督察盘问。
向勇见到苏坤活自然高兴,发现了容子翔又眉头一皱。
子翔心想,这女子分明也是一个办事的人,为何七情上面,这样肤浅。
一定是对苏坤活有太大的好感,造成致命伤。
只见苏坤活上前说:「罗滋格先生太太,我们又见面了,记得吗,我已调查过你们一次,不过,三年之前,你们的工厂在罗省。」
工厂东主变色。
子翔籍故到洗手间去。
在走廊听见两个女子低声说话。
——「希望文汇沉冤得雪。」
「我的弟弟与他同年,唉。」
「有脚步声,嘘。」
隔着迭得人那样高的纸盒,子翔忽然轻轻用西语说:「文汇双眼睛瞪得很大,他颈、手、足,均有伤痕,曾遭毒打,是谁朝他太阳穴开枪?他父母还在家乡等他。」
纸盒后边没有声响。
子翔叹口气,「知情的人应在这个时候举报。」
仍然没有回音。
子翔刚想转头走开,有人出声了。
「打电话给警方的是我。」
子翔静静问:「你愿意站出来吗?」
那同伴说:「马利亚,当心。」
「不,我已不能再沉默下去,我胸膛会炸开。」
子翔推开纸盒,想面对面与马利亚说话,但是纸箱另一边空无一人。
马利亚已被怕事的同伴拉走。
子翔十分失望。
她立刻出去问苏坤活取职员名单,工人中一共有五个马利亚,两个放假,还有三个,她逐一走到她们工作岗位,不难发觉,她要找的马利亚是清洁女工,子翔不出声。
向勇督察带了罗滋格夫妇回警署问话,他们两人大喊:「通知律师,叫他立刻到派出所。」
子翔静静到后门等候,苏坤活讶异,尾随在后。
两个人站在破旧的砖楼后巷,感觉像置身战壕。
这时,有一杯热可可就好了。
终于,后门推开,一个女子走出来倒垃圾,子翔把握机会,一个箭步上去,拉住女子手臂,「马利亚,替文汇申冤,帮助我们破案。」
那个马利亚也有一对同样明亮的褐色大眼,她只得廿多岁,不过脸上愁容像是经历了半世纪的沧桑。
马利亚先是混身战栗,终于抬起头来,「我知道他们把孩子禁锢在甚么地方,我去过该处清理污物血渍,我也知道杀人手枪藏在厕所水箱。」
苏坤活一听,立刻电召向督察。
马利亚被警方带走之后,他们两人坐在石阶上无言相对。
就在文明社会的后院,发生这样的惨剧。
「走吧。」
苏坤活伸手拉起子翔。
两人回到市区,买了咖啡与热狗裹腹。
苏坤活的电话响了,他说了两句:「到你家吃饺子?不用客气,我们已经在享用热狗,我们是谁?我与容子翔,叫她也一起来?待我问她。」
子翔点点头。
「好,」苏坤活对向督察说,「我们七时见。」
子翔说:「师兄,她对你有意思。」
苏坤活笑笑,「我并无特别优点,你别多心,谁会看上我。」
子翔也笑,「你一表人才,为人正直,好处多多。」
「哪有你说得那么好。」
子翔说:「让我们去买点水果。」
两人循着地址找上门去,发觉向勇住在唐人街附近小公寓内,环境中下。
她出来应门,面泛油光,身穿围裙,一手面粉,正在厨房忙做饺子,她说:「欢迎欢迎。」
狭小公寓布置得井井有条。
子翔说:「我来帮你。」
「不用,你坐下喝杯茶。」
向勇拿出盛着酱油瓜子的玻璃碗招呼客人。
外国长大的子翔从来没吃过瓜子,偶然见到,母亲也叮嘱不可以嗑坏牙齿,今日见到,十分稀罕,取几颗放入嘴中,尝试着咬开,却不成功。
那边向勇刮辣松脆地用门牙打开瓜子壳,用舌尖轻轻黏出瓜子仁咀嚼,熟能生巧,叫子翔佩服。
当下向勇似笑非笑,看看子翔说:「你是坤活的女友呢,还是他的小妹?」
好一个容子翔,不徐不疾地答:「我是苏师兄的手足。」
向勇不出声,盛出一大盆饺子来,加上小碟子醋、酱油、麻油,还有极辣的指天椒。
子翔不能吃辣,也觉得香。
饺子皮薄馅厚、汁液鲜美,子翔一口气吃了廿多只,连说话的工夫都没有了。
吃饱后,苏坤活自告奋勇去厨房洗碗。
向勇捧着热茶着看容子翔似笑非笑说,「今日破案,多得你细心。」
子翔欠欠身,「多得工人马利亚申张正义。」
向勇沉默一会儿,忽然说:「这么好的男人,甚么地方去找。」
子翔微笑,「你指苏师兄?他的确正直高尚,可是,也不至于是凤毛麟角。」
向勇语气突变,「你是香港人吧,港女的口气就是这样嚣张跋扈,不知怎地,大家都是华人,港女自视高人一等,衣食住行全是一流,男人呢,抓一把来吹掉一层才拣择,目无下尘,招人妒忌。」
子翔一怔,「是吗?」她们是这样的人吗?
「你们不自觉?」
「太多事要做,太少时间,没有专注研究这种题目,我若读人文系,必写论文『试探索各地华女对异性态度异同之处』。」
向勇气馁。
子翔提高声音:「师兄,做妥厨房没有?」
苏坤活应声出来,捧着三杯咖啡。
他坐下与向勇讨论案件内容。
不久已到九点。
苏坤活先站起来告辞。
向勇与他握手道别,「多谢你俩帮忙。」
子翔说:「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向勇看看她,「我一点也不喜欢你,你根本不是华人,你讲中文口角像洋人,可是,我佩服你办事能力,同时,又欣赏你出了力也不居功。」
子翔一时不知这是褒是贬,不过,向勇那样梗直,也算是一条好汉。
子翔伸手拍她的背脊,「后会有期。」
向勇揶揄她,「你的中文,都是看武侠小说学来的吧。」
容子翔理直气壮,「开卷有益。」
他们离开向督察的家。
苏坤活说:「向勇很能干,十年前移民美国,在大学读罪犯学,毕业后加入警队,短短几年,升到督察,枪林弹雨,出生入死,获上司赞赏。」
子翔微微笑。
「子翔你有点鬼祟。」
「她那样喜欢你,你却毫无表示。」
「我有暗示。」
「是甚么?」子翔好奇。
「我带着女伴造访她家,已清楚表态。」
「我是你女伴?」
苏坤活佯装吃惊,「你不是男人吧。」
「呵,把我当挡箭牌,怪不得向勇句句带刺,我背脊插满冷箭。」
苏坤活只是陪笑。
「你为甚么婉拒向勇?」
「没有那种牵挂纠缠的感觉。」
答得真好,子翔不由得再三回味。
回到半山,两人分别在卧室及客厅休息。
第二天一早,李岳琪来敲门。
她一探头,「呵,你有客人。」
「是苏师兄。」
岳琪一看就知道他们二人之间并无暧昧,她不禁略为失望。
她摊开报纸,「这件案子由你俩侦破?」
「不,不关我事,是苏师兄能干,不过——」她诉说详情。
李岳琪仔细聆听。
稍后她问:「下一站你又往何处?」
「妈妈有无催我回家?」
「伯母一向被动,但在逆境下她又懂得庄敬自强,把生活处理得很好,她当然想子女长伴身旁可是你们另有志向,她亦接受。」
子翔低下头。
不久之前,她在书店看到一本书,名叫「我一生从未做过任何我真正想做的事」,这就是说她母亲了。
子翔说:「今晚我要详细与她讲几句。」
「她在沪找到了亲戚,逐家走动送礼,十分起劲。」
「送甚么礼?现在他们眼角也很高了。」
「你问她呀。」
子翔点头。
她们尽管压低声音,苏坤活还是醒了。
他大方地与岳琪打一个招呼,自顾自梳洗。
隔一会他问:「子翔可有空帮我理发?」
他手中拿着一只剃平头的电剪,十分容易操作。
电话响了,岳琪说:「子翔你去忙,我来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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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子翔一拿起电话,就听见有人问:「他在你那边?」
子翔讶异,「是向督察吧,你可是找苏师兄?他正在理发,十分钟后回你电话可好?」
向勇酸溜溜,「他可以留在我家过宿,我哪点比不上你。」
子翔不出声,索性把电话交给苏坤活。
岳琪熄了剪发机。
只听见阿苏说:「不用客气,真的不必劳驾,谢谢。」忙不迭挂断电话。
岳琪看子翔一眼,「大清早谁这样殷勤?」
苏坤活有点尴尬。
子翔代答:「师兄的仰慕者。」
岳琪诧异,「现世代还有这样急进的女性?」
子翔笑,「所以师兄有点害怕。」
苏坤活抗议:「喂喂喂。」
平头已经削短,子翔赞剪得好。
苏坤活取出吸尘机把碎发收拾干净。
岳琪怪羡慕,「换了是张伟杰,这堆头发十年后仍在原处,可作呈堂证供。」
子翔轻轻说:「可是你爱他。」
李岳琪无奈地微笑,可不是,老张又何必做得更好。
子翔说:「师兄怕仰慕者缠住他不放。」
「那是怎样一个女性?」
「精明能干,完全知道要的是其么,不惜一切向前。」
「甚么样的社会栽培其么样的人,你在北美生活,人人崇尚自由,盛行个人主义,追求理想,所以不做建筑师做义工。」
「我们真的很幸福。」
岳琪笑问:「不是自讨苦吃吗?」
苏坤活过来坐下,短发的他精神奕奕。
苏坤活答:「我另外介绍师兄姐给你。」
「明白。」
苏坤活跟着说:「做一季义工体验生活是好事。」
子翔问:「只一季?」
岳琪接上去:「一季足够了。」
子翔微笑不出声。
岳琪说:「我只听说有无国界医生,却未听说过无国界建筑师。」
西装笔挺的容子翊来接苏坤活出去办事,他做他司机,两个性格外型完全不同的人不知怎样成为好友。
他带来中文报章杂志。
容子翊对苏坤活说:「他们找不到你的照片。」
原来是何氏单方面向外界宣布取消婚礼。
苏坤活沉默一会,然后取过帆布袋,「走吧。」他说。
两个男生出门去。
岳琪翻阅新闻。
子翔说:「何慧象真漂亮。」
岳琪抬起头,「是吗,一个人的时间用在哪里是看得见的:一三五健身室做运动,二四六美容理发按摩全身,睡到日上三竿,盘算戴其么首饰穿哪款时装,又不必担心生活细节,毋需操劳,给我过那种日子,我也一般漂亮。」
「可是也有金钱买不到的东西。」
岳琪微笑,「真可惜,那是苏坤活的志气,我很佩服这个男人。」
子翔的声音转为温柔,「他是有点怪。」
讲完之后,侧着头,咪咪笑。
这一切,岳琪都看在眼里。
傍晚,李岳琪向容伯母报告:「子翔很明显对她的苏师兄有极大好感。」
容太太沉吟,「人品虽然不错,但是像只猴子似满山走,总不大好。」
「联合国内有文职,也许,将来他会考虑教书。」
「嗳,做老师最好。」母亲们都喜欢子女教书。
岳琪笑,「要不教小学,家长见到班主任家拜神主牌,辛苦也值得,否则,教大学,师生如朋友。」
「是,是。」
岳琪感慨,「子翔最幸福,根本不必计较入息多寡,不比我们,为看八十一百就要考虑跳槽。」
「子翔只在电话留言,很少与我说话。咦,岳琪,她打进来了。」
岳琪笑说:「别泄露我是奸细。」
客太太听见子翔清脆的声音喊妈妈,一如七八岁时音容,忽然鼻酸。
小时,她拥着小子翔说:「来,趁子翔未长大成人再紧紧抱住妈妈。」
子翔也会说:「趁妈妈在生也多多拥抱子翔。」
母女都明白生老病死是怎么一回事,异常珍惜对方。
真是庆幸。
当下子翔问:「妈妈,爸爸可好?」
「状况叫人侧目,他打算穿唐装上班。」
「长衫马挂,还是短打,抑或中山装?」
「这要问他了。」
「妈妈子翊又换女朋友。」
「这算是新闻?你呢,你几时来看妈妈?」
「咦,妈妈,电讯有阻碍,忽然霹雳啪啦,明天我再同你说话。」
子翔乘机挂断电话。
她不是不愿多说,而是实在不知说甚么才好。
下午,容子翔的新宗任务来了。
苏坤活问她:「子翔你拿加国护照可是?」
「正确。」
「你谙普通话?」
「可以交通。」
「那么,你起程到杭州去一趟,有五名加国公民在当地孤儿院领养婴儿后不获出境,到领使馆投诉,使馆联络我们处理。」
子翔蠢蠢欲动,「我立刻动身。」
「详情会电邮给你。」
「你呢,你与我同行?」
「我得前往刚果,哥玛市那伊拉冈哥大山爆发,五十万人流离失所,全世界着急,宣明会将与我们会合要求全球协助。」
「五十万人!」子翔这才明白甚么叫做哀鸿遍野。
「子翔,我也希望你可以一起前来,刚果人说法语,看情形我真得操练一下法文。」
子翔笑。
「祝你去杭州马到功成。」
子翔闭上眼睛,彷佛看到苏坤活奋不顾身投入工作的样子。
他的粗布衬衫已经洗得发白,天气热,浑身是汗,湿印直透布衫,背脊出现一个
丫字,腋下、胸前,都有汗迹,晒干了,有一片淡淡白色盐末。
这才是子翔心目中的男子汉,智勇双全。
他是那种一部吉甫车卡在阿玛逊河泥泞里也不觉惊怕的人,一手挥走大毒蛛,一边还能笑嘻嘻告诉同伴牠是莎剧麦克白斯中那三个女巫炼药的必需品种。
谁还会耐烦同光说不练的白面书生约会,他们动辄还要看不起女性。
子翊把他介绍给妹妹是做对了。
但是,苏坤活一开头就说明他不是一个追求者。
子翔急促出发,到了飞机场才有时候逐一通知亲友。
岳琪意外,「哦,杭州,可以见到妈妈了。」
子翔也有三分喜悦。
「子翊可在?我与他说几句。」
「子翊往新加坡微系统研究中心开会,小小岛国如斯先进,叫人钦佩,临走前他放尽伊龙股票,幸保不失。」
「近十年八年人人都通世界跑。」
「子翔,记得探访伯父母。」
「我想给他们一个惊喜。」
「子翔,不要给任何人惊喜,免生意外错摸,凡事说清楚。」
「明白。」
子翔留言给母亲,说明班机号码抵达时间。
然后,她打开手提电脑查看杭州第一孤儿院数据。
领养孤儿的详细手续清楚列明,还有照片可以参考,从新生儿到三五岁都有,九成是女童,她们都有小小圆扁脸,大眼,十分可爱,全是弃婴。
子翔心底起了异样感觉。
她闭目养神。
这一程不算太远,但是子翔一闭上眼睛就看到苏坤活的影子。
她有点无奈,初中时第一次与班上篮球健将约会也有这种感觉,子翔一向喜欢高大宽肩膀厚胸膛的异性,跳舞时他的下巴可以轻轻搁在她的头顶。
子翔没想到母亲会来接飞机。
容太太穿着一袭宝蓝色夹旗袍,十分华丽,一见女儿便用力招手。
「妈妈。」
有母亲真好,子翔把整张脸埋在妈妈肩膀上。
小时候她最喜欢躲在母亲腋下,那真是天下最安全的地方。
容太太仔细看她,「子翔,皮肤又粗又黑,哟,手指甲脏脏,还有,头发枯黄,你像自非洲回来。」
子翔微笑,可不就是非洲。
「快跟我回去酒店好好修饰。」
「妈妈,我这次有任务在身。」
「甚么事,你不是在休假吗?」
「说来话长。」
容太太一把将子翔推进酒店汽车,押着她走。
子翔吩咐司机:「去火车站,请替我买一张双程票往杭州。」
容太太一怔,「你去杭州做甚么?」
「探访朋友。」
容太太嗯地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