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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太软 第三章

  寇冰树在客厅的米黄沙发上做女红,很想专心,却坐立难安。  

  事实上,自从今天早晨在山坡上偶遇袁七英起,她紧绷的神经便处于脆弱状态,无一刻松弛,直到现在。  

  北上暂居后,常遭七壮士挟持至台湾各荒山野岭宿营、攀岩、找山猪,顺路检查这座岛屿水土保持的耐踩耐撞程度。偶尔觉得无聊,他们就拔拔野菜或是研究野菜如何混种,说是不想吃来吃去老是那几样,腻都腻死。  

  实在无聊到枯燥乏味,他们就帮山猪野兔挖挖巢、盖盖窝,顺便注意樱花钩吻鲑繁殖的情况,说要看看倒楣的国宝鱼儿,有没有被该死的拦沙坝阻住归乡去路。  

  若是鱼儿不幸卡住,闲到发愁又静不下的男人们,就义务帮助它们一路逆游回家,直到产卵为止。沿途不忘种种果树,以便下次再来此处不小心又闲到发慌时,可以边陪国宝鱼回家,边帮猴子采采水果,打发打发时间。  

  攻顶期间,若能遭遇盗伐林木的不肖山鼠,他们觉得,那肯定是上天赐与他们最最最上道的礼物!因为他们酷好山林之中大玩躲猫猫,酷爱崎岖山径中比脚力、比脚程带来的原始快感。  

  与七位先生群体行动,有惊无险了两年多,除了展力齐这位有地缘情谊的邻家大哥,寇冰树从未与其中的任何一位单独出游过。  

  所以,她对近来接触频繁的袁家人交集不多,认识其实并不深。  

  点水交情,毕竟不宜、也不足以过问人家的家务事;加上自己少根筋,天生反应钝,自认为缺乏如好友夏秀般慧黠的心思,无法应付任何突发状况。袁家就她认知有限的一大一小,她觉得都属于突发状况的制造高手。  

  遇上他们二位,她总是不由自主地惊慌失措、紧张异常。  

  袁家的家庭结构为何?共有几口人呢?袁氏一族究竟有何不可告人的秘辛,导致袁家的母子关系紧张,母子俩每次碰面都不甚和乐呢?  

  这几个最近稍微困扰人的问题,她以前不曾探究过,苦思一下午仍旧没答案。  

  莫怪小秀经常揶揄,说她反应何止慢半怕,她这个心肠太软的烂好人是安于状况外,傻得幸福。  

  是这样子吗?原来……小秀认为傻气也可以是优点吗?  

  好友半年前的一席话,寇冰树直到这一刻才顿悟,她傻傻一笑。  

  “小树儿,你……你觉得这张土耳其挂毯挂在这里,很牵强可笑吗?是角度不够完美吗?还是颜色或者花样配不起这面墙呢?”花半小时才调整好方位,寇冰树傻笑一出,袁家妈妈当场心碎。“你觉得很难看吗?难看得很可笑吗?可笑的话,请你务必在袁妈妈闹笑话前提醒我呀。很难看吗?不能见人吗?”  

  “不是的!”傻笑僵在嘴角,寇冰树跳起来澄清:“我没有笑袁妈妈的意思,请你千万别误会,真的不是!毯子挂在那里很好看,很好看,真的!”  

  “真的吗?”袁家妈妈退到寇冰树的身侧,眼眸微湿,乞怜地凝睇她。“你可不要同情袁妈妈,我不需要的。真的很完美吗?你真的觉得可以吗?”  

  “可以,真的可以!”  

  “你没有欺骗袁妈妈吧?”眸光从前方的文化石墙挑剔回来,老妇人哀怨的眸底汪洋一片,泪海浮浮荡荡,威胁着要泛滥出眶。“你可别怜悯我,我不需要的。”无助的声音微带哽咽。  

  寇冰树吓白了脸,以她唯一想得到的方式,举手发誓:“我没骗你,真的!”  

  “我就知道小树儿不可能欺骗我。”袁家妈妈破涕为笑,手势绝美地拈起绣帕擦拭泪花,欣慰道:“这个角度这么完美,毯子这么完美,挂起来喝下午茶,气氛最佳了。”浸水的美眸一眯,品管严格地挑剔挂在藻绿墙面的长毛挂毯。  

  唔……似乎,歪了那么一点点……简直无法忍受,败笔……  

  “袁妈妈,你需要我帮忙吗?”  

  “不必,你是客人。客人的本分是安心坐着,欣赏窗外的好风光。”一身吉普赛女郎装扮的袁家妈妈,楚腰蛇摆,款款朝愈看愈不满意的墙面踱了去。“再等我一会,袁妈妈动作很快,这里就剩厨房尚未摆饰。快了,你耐心等我哦!”  

  “你慢慢来,我不急的。”寇冰树不忍败兴,重拾绣线,乖巧地继续她第四个小时的枯候,等待袁家妈妈将这间房子按照她不疾不徐的步骤,改造完毕。  

  “袁妈妈,你脚下的空心砖好像不太稳哦,你要踩好一点,小心一点哦。”  

  “我知道了,袁妈妈会为了小树儿保重自己,你放心。”侧眸一笑,感慨生。“你这女孩子,心地真是善良。从上回,你没像其他六个没良心又调皮的猴孩子,一凌虐完袁妈妈举世无双的花园就肇事逃逸,你就这么留下来了……”不胜感激的眸子登时热泪盈眶。“你留下来帮袁妈妈重建我破碎的家庭,你挽救我们一家免于家破人亡的命运,你知道这对袁妈妈的意义多重大吗?”  

  啊?“有、有吗?”她当时只是……不忍心让七英先生一个人善后而已,那座花园好大,一个人整理太累了……  

  “你这孩子,好谦虚。袁妈妈知道你为善不欲人知,好了,我也不让你尴尬。总之呢,你那天为我家亲亲煮一顿甜蜜消夜,那当时,聪慧的袁妈妈已经瞧出端倪。”  

  “什么、什么端倪?”寇冰树心生纳闷,视线随着款摆美臀而去的郝思佳,转往屋后的大厨房,拈针的指头不慎一滑。  

  啊!糟糕,针掉到地毯上了……  

  “小树儿,你好害羞。今天一大早,明明不顾街坊议论,与我家亲亲宝贝儿当街浪漫拥吻,你还害什么臊呀!事情都到这地步,你就别小觑袁妈妈了,我可是无敌浪漫的郝思佳呀!”窝在厨房翻箱倒柜的妇人柔荑不依一摆,咯咯娇笑道:  

  “我呀,可是经过半世纪大风大浪的过来人,你休要与我装傻。你放心,袁妈妈不会干涉你们年轻人交往。我家亲亲的品味跟他美丽的妈妈一样好。他肯娶妻,我高兴都来不及,怎会坏人姻缘呢?他万中选一挑中你,我是很祝福的。袁妈妈对你是愈看愈中意,喜欢得紧、爱得很。你呢?你觉得袁妈妈如何?”  

  清晨之约因为早上一场甜得伤人的邂逅,使郝思佳心情久久不能平复,差点毁约。可是,只要一想起今日之约所需的物资已成套备妥、装运上车;比如鲜花彩带,比如有柔焦效果的复古台灯、粉红色皮毛床具组,以及营造午茶环境不可或缺的白纱布幔、彩红脱鞋等等……林林总总的大小配件加起来,一货车差点装不下,她就无法率性而为呀!  

  为了迎接今天这个重要日子的到来,她花了一个礼拜策划,设计动线,量身定做了一组特别薰香,预备搭配不同的氛围灵活运用。她不能功亏一篑的!  

  与小树儿的清早之约只能改时辰,断不能改日期,否则,瑞德老公清晨五点载她上竹子湖采的花就不新鲜了!那太杀风情,她无法原谅。  

  改成午茶约会后,白洋装自然不再适合缺少晨雾意境的午后。  

  为了随时维持她郝思佳高尚的美感,她火速但优雅地赶回新店家中一趟,换上波西米亚风味的行头,以呼应阳明山灰涩的天空、灰冷的风。  

  披肩左拉拉右扯扯,苦候不到寇冰树的回应。  

  屋外天寒地冻,冷风萧瑟,在在催发郝思佳天性中的多愁善感。愁眉不解地,她从厨房哀怨探出头,语气无比凄凉道:  

  “小树儿,你怎么都不答腔呢?是不是袁妈妈说错话了呢?”  

  咦?刚刚袁妈妈说了什么……吗?好不容易从沙发底下找出滑落的绣针,寇冰树愣愣地跪蹲沙发旁,手上拿着针,一脸空白。  

  “我说错话了吗?你们的事仍是禁忌,不能说吗?是不是这样呢?”郝思佳不能忍受自己的可能失误,掏出绣帕,半掩泪容。“我多嘴了吗?请你告诉我,我能承受的。”  

  那悲痛欲绝的哭诉,吓坏了缺乏泪弹防御能力的寇冰树。  

  “不是这样的!我没有禁忌,可以说的,你想说什么尽量说没关系!”她不知所云地胡应一通,“袁妈妈,请你不要难过!”她看了好难过!  

  “不是禁忌就好,我好怕万一破坏亲亲的秘密,他会更加不谅解他的好妈妈。你坐啊,坐,坐没关系,别拘束,就当自己家中。”郝思佳挥开笑泪,喜孜孜地踅回厨房,回头随口轻问:“晚上你没事吧?小树儿。”  

  “没事,你慢慢来没关系。”  

  “真好,袁妈妈知道了,你可要加油啊。袁妈妈未来能不能更幸福,全靠你了。你要加油哦,别拖下去了。这间三十年的老房子去年才重建,你别担心地震问题,这里有将近五十坪大,你们小俩口住绰绰有余。我自个儿有店,还有瑞德老公养,我这个人很好相处的,你大可安心。我不看乡土剧,没有虐待媳妇的手段与变态心结,我没有怪癖,也没有前科,不会给我心爱的亲亲增添困扰。所以,你一定要站在我这边哦!我等亲亲叫妈妈好多年了。我对你很好,你要帮我说话哦!”  

  咦?手势熟稔地打好结,正要咬掉绣线,寇冰树闻言呆住。  

  “以后你别见外,别再把袁妈妈当外人瞒着,别再暗地里偷偷往来了。我看了好心酸,心酸虽然是一种美丽迷人的浪漫,但也不能常常这么酸的。”感性之泪,酸酸楚楚地冒出来,“我恋爱过,我能将心比心,我知道你们联手瞒着我,一定有自己的苦衷,我不会难过……”声音猛地梗住,出不来了。  

  咬掉线头后,听得很迷离的寇冰树犹不及问明白,抑抑续续的啜泣已自厨房方向飘了过来。  

  “袁妈妈,你……你没事吧?”她担心地站起来。  

  “年轻人有年轻人的世界,袁妈妈可以体谅……”儿大不中留,他甚至还没开口叫她一声妈妈,就要属于其他女人了吗?“小树儿呀,袁妈妈现在心情好乱好乱,我深信天底下的好妈妈遇到这种事,都会伤感。我不会伤心太久,你先忙……你的,不用理我,呜呜呜呜呜……”悲伤老脸埋入帕中,嘤嘤抽泣。  

  袁妈妈……不要紧吧?  

  寇冰树忧心仲仲又不敢惊扰对方,只好继续在客厅沙发坐立难安。  

  一空闲下来,她又难掩惶然,忍不住想再动手绣第四朵,期盼以最消极的方式逃避心中一股盘旋不去的焦虑。  

  藉由落地窗外的夕阳余晖,将上礼拜惨遭车轮重创的抱枕拿高,细细审量。经由她巧手修补下,原本面目全非的订情抱枕,迅速恢复了华丽的旧观,甚至因为新绣上的三朵艳红山樱,繁复之中更添几许妩媚。  

  三朵樱花,是她枯候某位坚持品味独具的女士一下午精刺慢绣的结果。  

  听见后方踩出一串轻悠的步伐,寇冰树赶紧抬头关心。  

  郝思佳姿态娇美地抱着一束山樱花,行经寇冰树跟前,不忘对她侧丢过来一朵甜甜的笑靥,状甚欢愉,片刻前激动得无以复加的低劣情绪已获得完美控制。  

  “不用不用!你坐,不必起来。”摆手谢绝寇冰树的好意帮忙,粉臀一扭一扭地踩向阳台,做今天的最后修饰。  

  从头到尾被晾在一角,帮不上忙,寇冰树一下午除了手足无措,就是心怀愧疚了。她由衷钦佩袁家妈妈为了改造屋子所付出的全副心力与精神,可是……  

  如临大敌地回眸一瞥,钢制大门深锁如故,门把并无转动迹象。  

  夕阳西下后,墨绿色雕花大门自灿烂光线下,隐退于阴影间,开阔的玄关圈出一片悚人暗影。寒风飕飕,卷着入夜后飘起的寒雾,分别自敞开的窗户与落地窗吹了进来。  

  近十坪大的客厅尚未开灯,摆饰不多显得宽敞得近乎空洞,此时阴气逼人。  

  毕生奉公守法,堪称一等良民,这是寇冰树生平第一次——她暗暗发誓,也将是她最后一次,擅闯民宅。  

  从进门就后悔到现在,良心就谴责到现在,让寇冰树以后再也不敢了。  

  “大功告成!”郝思佳兴奋地合掌一拍,“小树儿,我们可以开始喝下午茶了!”  

  这……寇冰树一愣,茫然无助地望向电视上的皮卡丘电子钟。  

  它正一眼闪着六,一眼闪着二十七。  

  5YYQT5YYQT5YYQT  

  客厅传来气象女主播第N次紧急发布的低温特报,声声催促外出民众务必做好防寒准备,严防冻伤。那十万火急的语气,活像台湾正面临史无前例的暴风雪侵袭,外头积雪已达三公尺,冰封十万里。  

  “听到没有?超低温特报!超低温就是温度超级低,你们这把年纪的老骨头一冻之后,三天内无法解冻的超寒冷天气,懂没?”难怪他差点爬不上来,差点冷死在楼梯间。  

  “你送的蚕丝被,我们拿出来用了,很暖和,没问题。”  

  “什么没问题!暖气内部都烂成粉末状,还没问题!”袁七英嗤之以鼻,不屑的眼睛突然瞠大,“等一下、等一下!陈老头,我有没有听错?你意思是说我不知几百年前买给你们的被子,你们两个老家伙囤积到今天才拿出来用?”  

  “这些年多亏了你照料我们两位老人家的日常起居,老是给你添麻烦。这回暖气机的钱,你可不要又不收了。”陈老先生答非所问地大打太极,态度从容不迫地低头,从口袋里小心掏出一叠钱,塞给火气渐大的小伙子。“阿英,这些……”  

  “钱给我拿一边去,省得我被你们这对活宝气死!”总算安装好新暖气机,袁七英逐一测试功能,奋力按遥控器泄恨。  

  就知道他们两个除了骗他,别无像样好本领。幸好他神机妙算,太了解两只老家伙,今天提早休息扛了台暖气回来。要是他像平常十一、二点才搞完那堆破车,回到家可能直接收尸了!  

  真是!活到这把岁数,还不懂得爱惜自己,老要他操烦!  

  “阿英啊,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上医院缝合伤口?”看到小伙子对着遥控器念念有词,他安装暖气时不慎撞伤的血口又滴出血来,陈老先生拿着面纸盒跟前跟后,温言相劝:“如何?还是去一趟吧。”  

  “你遮住电灯了,过去一点啦!”袁七英将他扫到边边。“下次不要再骗我,被你们这两个老的气死!这笔帐我会记下,下次再骗我被我知道,你们就惨了……好了!哇咧,十点半了,好冷!冷毙了!我要赶快回去泡个热水澡!”  

  “你额头上的伤口不去处理吗?你考虑一下,伤口感染了可就不好。”陈老先生叮咛着,不放心地尾随冷得蹦蹦跳跳的大男生,缓步转出主卧室。  

  “这点伤热水冲冲就没事,我哪像你跟老太婆。我年轻体壮,自愈能力强得很。”蹲在玄关套短靴,袁七英皱了皱挂彩的眉头,回头一瞥主卧室,没好气道:  

  “你家贼老太婆鼾声雷动,搞不懂你这辈子怎么熬过来……想当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也不用这么委屈啊……钱给我拿回去,别以为我没看到就不知道你把钱偷塞进工具箱。好啦,闪人了,门记得上锁,瓦斯要关,早点睡!”  

  三步并作一步,冷得不断摩拳擦掌,袁七英一口气从二楼陈老先生家,冲上五楼住处。抖着手打开大门,边脱鞋,边单脚蹦跳进门。  

  嗅到屋子里弥漫的饭菜香,他纳闷抬起头,一望,整个人呆掉——  

  “你回来了,我在厨房。”炒菜炒昏头的女生,听到开门声,直觉地招呼着。  

  袁七英很确定,这不是他家。  

  他家空旷得很舒服,没有这么多可怕的花花草草。再说,他是独居的单身汉,虽然空气中的饭菜香让他食指大动,可惜他没有跟女人同居的习惯。  

  不过还好,这间梦幻到让他很想一死了之的屋子,不是他家。  

  “抱歉,我走错间了。打扰,再见!”袁七英迅速转身走人。  

  “再见,请慢走……”掉入时光隧道,点点滴滴回忆着与姐妹淘同居的美好往昔,寇冰树神游太虚的注意力被粗鲁的关门声惊回。  

  咦?刚刚那位好像不是小秀,他是……七英先生!  

  寇冰树抓着铲子,从厨房追了出来,才追到客厅,袁七英已撞开大门,气急败坏地冲进来。  

  一进一出的男女匆忙间打照面,同时停步,俱都一愣!  

  “喂!这里是我家耶!”袁七英率先反应过来,“我家耶!”  

  今天的遭遇太复杂,不是脑筋钝钝如自己三言两语就可以解释清楚,寇冰树很有自知之明。有苦说不出,她只能紧握菜铲,怯怯道:  

  “欢……欢迎你回来。”  

  “废话!”袁七英不可思议地爆出大吼,“你想半天,只有这句话对我说啊!这是我家,我家耶!”被入目的花海与重重白纱逼到精神崩溃,他头晕目眩,不知今夕是何夕,“你是海蟑螂想窃占我的房子吗?我辛苦建立的家,不能回来啊?”  

  “可、可以……”  

  “可以你干嘛欢迎我回来啊!这句话是我的权利,我是屋主耶!”甩下工具箱,他杀气腾腾地冲进客厅,一看,头更晕了。“这……这些恶心的花边,这……这种乱上加乱的乱来手法,八成是老女人干的好事!树儿……你……你跟我有仇吗?你干嘛跟老女人狼狈为奸啊!”带伤的鼻头一皱!“那又什么鬼味道啊?”  

  “啊!”被轰得七荤八素,寇冰树记起炉火未关,一跳,赶紧跑回厨房。  

  “喂!喂喂!我还没发火完,这是我家耶!你要到处乱跑之前,先知会我一声 嘛!你这女人家怎么这样……”袁七英不甘不愿地追了过去,“你在干嘛啦!”  

  “我在煮消夜。”将和水的太白粉倒入锅里,轻轻勾芡,寇冰树被身后的怒眼瞪得寒毛直竖。  

  “七英先生,你要不要吃完消夜再……再说呢?”  

  “你有没有搞错?我在火大耶!而且这里是我家,我家耶!应该是我招呼你才对!”厨房的温暖、扑鼻而来的食物香味,都让饥寒交迫的傻大个,火气去得比来时更快。“你下回反客为主,要先跟我打声招呼嘛,你这样我这屋主很难堪耶。”他抱怨连连。  

  “对不起……那你要不要先吃消夜呢?”  

  “那你煮什么……我今天不要吃酱油饭哦。”凑到她身侧,探头探脑。  

  “不是酱油饭,是海鲜烩面。”见他心情大好,寇冰树也轻松起来,“听说都是七英先生喜欢的海鲜。”  

  “你听谁说的?”他眼神不善地斜瞪她。  

  “咦?”  

  “唬你的啦!拜托,你还真被我唬住。”他露齿而笑,伸出双手挤压她暖呼呼的腮帮子,狠力搓揉,顺手取暖。“好了,快点快点!我肚子饿,我们快点来吃!”  

  扔开被他揉红的两片颊,袁七英转身,快乐地拿出他专属的大碗公。  

  侧眸,上下瞄看一眼寇冰树苗条的侧影,兴高采烈地,他又拿出另一只精美的水晶小碗公,与相配的刀叉组。  

  煞有其事将餐具组摆上桌之后,袁七英赶快就定位坐好。  

  “可以吃了,七英先生。”寇冰树被他孩子气的笑容感染了好心情,开心笑着将烩面端上桌,回头整理厨房。  

  五分钟过去,整理完毕的她擦干手,准备离开。  

  “厚,你动作好慢,我饿死了!”将烩面盛满大小碗公之后,袁七英皱着脸,不耐地拿刀子敲盘子,苦候贵客出来。一看到寇冰树,他就高兴地拉住她。“快点过来吃,面都凉了,海鲜凉了味道很腥的。”  

  “不用了,我不饿的,你吃就好。”  

  “什么不饿!”袁七英将她硬拖过来,推她落坐,“哪可能不饿!天气这么冷,我都好饿了,你没有脂肪可以自体燃烧,哪可能不饿!快吃,别跟我客气了,不够我会想法子。这是我的屋子,我这里有很多战备存粮,你不用想太多,吃!”  

  “可是我真的吃不下呀!”袁妈妈的午茶喝到十点才结束,她肚子还好撑。  

  “别动不动就哭哭啼啼啦,这有什么好觉得委屈,你这副德行,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我在逼良为娼咧。”口气凶霸霸,蛮横的面容却和缓下来。他偏着头,估量她微湿的可怜双眸。“真的吃不下?”  

  “嗯,真的。”寇冰树连点三个头,深恐他疑神疑鬼,赶紧说明:“因为下午袁妈妈做了很多小点心,我们很晚才用餐,我真的吃不下,不骗你。”  

  “厚!你们这两个目中无人的女人,早上叫你们不可以来,你们真的约在我家喝下午茶,把我这里当露天咖啡座,还布置成最恶心没格调的一种。”袁七英扣住她暖呼呼的小手煨暖,开始津津有味地吃起烩面。“都是楼下的老贼婆,自从她借钥匙给老女人以后,我这个地方就变成公共场所,没有隐私可言。那对恶心的女人臭味相投,互通有无很多年了。你知道吗?树儿。”  

  寇冰树良心一阵抽筋,摇了摇头。“我……我不清楚。”  

  “我知道你不清楚,所以我现在告诉你嘛。”他抱怨。  

  “我以后不会这么做了……”不请自来她始终过意不去,现在屋主一责备也好,罪恶感减轻,晚上就比较好眠了。“七英先生,真的很对不起。”  

  “好啦,不怪你,知错就好。”袁七英大方地拍拍她脸颊,手掌顺势贴着取暖一下。“你想过来泡茶或泡咖啡,自己来啦,这里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军事重地。要不我打把钥匙给你,这样你就不用看贼婆或老女人的脸色行事了。”  

  “不用了!”寇冰树死命摇头。他们交情不到那里,她应该不会再来了。“如果七英先生没别的事,我明天还要上班,我……我先离开了。”  

  “哦,你等我五分钟,我把这些尽快解决掉。”袁七英拉她坐回原位。  

  她就怕他这么说……知道挣扎只会换来更恐怖的对待,寇冰树开始悔不当初。  

  她不该见不得袁妈妈的哭求,答应留下来帮七英先生煮消夜,她应该勇敢拒绝的……可是,袁妈妈明明说,七英先生开的修车厂营业到很晚,最早最早也要到十一点半才会回家,她才一口答应……  

  为什么七英先生今天提早回来?为什么……她以为时间还很充裕呀……  

  “干嘛愁云惨雾啊,坐我的车有那么惊世骇俗吗?”袁七英言出必行,不到五分钟,一大锅面已探底。“不用了,洗碗是小意思,你去客厅把那些花花草草和那些恶心的玩意儿给我打包好,带回你家。我一看到软趴趴的东西,火气就上来!”  

  “我马上收!”寇冰树一骇,慌手慌脚地跑到客厅收拾花束。“七英先生,你卧室的玫瑰花和香水百合也要统统收走吗?”  

  “什——么!我房间也有这堆鬼玩意!还玫瑰!香水百合!都是味道最恶心的花种!妈的!”袁七英边洗碗公,边大声诅咒。“逼得我忍无可忍,明天看我会不会把锁头换了,不换我袁七英誓不为人……”  

  他的意思是赶快收走吧?寇冰树才冲入主卧室,电话就铃铃响起。  

  “树儿,电话你接一下!”  

  “好。”寇冰树抱着收起的一大把红玫瑰,跑到床头。“喂?”  

  “小树儿,我是袁妈妈哟,你果然还在呀!我就知道你们形影不离。”甜得沁蜜的阵阵娇笑从电话彼端渗了过来。“十一点多了,你今晚要留宿亲亲那里吗?亲亲是不是被我布置的罗曼蒂克气氛感动,强留你下来呢?好甜蜜哦!”  

  “不是的,等一下七英先生要载我回家。袁妈妈,你要找七英先生吗?”  

  “谁啊?”袁七英拿布擦手,踱了进来。  

  “袁妈妈,你稍等一下。”寇冰树叫住一听到对方名讳,反身就往浴室走去的变脸男子,“七英先生,你……你要跟袁妈妈说话吗?”  

  “不想!”碰地一声,浴室门被甩得震天价响。  

  寇冰树一脸尴尬和无助,“袁妈妈,七英先生他现在……”  

  “小树儿,你不必替他说话,我都听见了……”心碎地啜泣。“他是不是觉得,他屋子里的花开得不够娇艳,所以对我这个苦命的妈妈有诸多怨言呢?是不是这样呢?小树儿,你坦白告诉袁妈妈,我能承受的……”  

  “不是的!七英先生他很……喜欢。”寇冰树回头,心虚地瞟着浴室。  

  “真的吗?亲亲终于能接受我高贵的品味了吗?噢,小树儿不会骗我的。那你们的婚礼要让我办哦!绝对不能给别人,不然袁妈妈死不瞑目。”  

  “婚、婚礼?”  

  “你……你这种强烈质疑的口吻,是不满意我下午的布置吗?小树儿……”抖颤的哭音溢满泪水。“我花了好一番工夫,就是想让你品鉴袁妈妈的办事能力,你刚才不也说很好?怎么,过不到一个小时,你就反悔……噢!我无依无靠,该怎么办?唯一儿子的婚礼,我这世上最浪漫的郝思佳居然拿不到,我会死……我会伤心死……我不甘心……我无法甘心,不能甘心呀!”  

  电话那头顾影自怜的哭声,一举溃垮寇冰树。  

  “袁妈妈!请你不要伤心,你拿得到的!真的!”她手忙脚乱地乱应一通。  

  “真的吗?我宝贝亲亲真的跟你求婚了吗?好浪漫好浪漫……我最不能抗拒这种特殊时刻的浪漫了。小树儿,你能不能说一次给袁妈妈听?宝贝亲亲脸皮薄,爱面子,肯定不会透露给我这个天底下最美丽的妈妈听,你说也一样,你说。”  

  “说什么?”寇冰树感受到背后一股沉重的压力迫来。她转头,果然看见袁七英脸色重重拉下,不耐地拔除主卧室多长出来的花草,侧眸看她一眼。  

  “你好了没有?时候不早了。”  

  “袁妈妈,那我改天再打电话给……”  

  电话那头独守空闺、备感凄凉意的感性老妇立刻传来痛泣:  

  “我只是想听听宝贝儿子怎么求婚,为什么没人肯成全我卑微的心愿?我只有一个亲亲,我想听啊!我要听啊!为什么不让我郝思佳听啊?是不是要逼我寻短见啊,我命舛……”  

  “袁妈妈!你要听什么我都说给你听!请你节哀啊……”  

  “真的吗?不会让你为难吗?我没有为难你吧?小树儿。”  

  “没有,你想听什么呢?”只要她别哭就好。  

  “我要听的只有一句话,我想听你替我的亲亲说:请你嫁给我好吗?这句话好浪漫的!”  

  “好,这个没问题。”寇冰树如释重负地闭上眼睛。“请你嫁给我好吗?”  

  “什么?你说什么?!”除花除到寇冰树怀中的那一束,袁七英才要伸手拔除,就被她突如其来的求婚吓住。  

  “七英先生!”寇冰树急忙将眼帘一掀,看见袁七英满脸错愕,拿她当神经病看着。“不是,你误会了,那不是……”她语无伦次想解释,却被电话那头连连爆出的欢呼声打断。  

  “这位欧巴桑!你吵死人了!没事不会早点去睡哦!”袁七英抢过话筒雷吼完,火大地挂断,怒瞪寇冰树。“什么误会!你给我解释清楚!”  

  “那是一时……口误。”寇冰树嗫嚅。  

  什么口误啊!可恶!他最恨人家拿他当白痴耍了!“你没听过做人不能言而无信啊?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到底娶不娶我?”  

  “咦?”  

  “我袁七英不像你们这些婆妈,做事不干不脆,我是有原则的男子汉,一诺千金。”袁七英脸不红气不喘地自夸完,肩一耸。“我说过,只要你树儿出口要求,我一定照办。好吧!我接受。”  

  “接、接受什么?”为何她的眼皮一直跳……  

  “你的求婚啊,还会是什么。好了,回家了!”  

  不是这样的……她没有那个意思,七英先生误会了!他真的误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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