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弄晴,你这几天是怎么搞的?老是心不在焉,今天是期中考,你还是这么神思恍惚,我甚至不只一次看见你咬着笔杆怔忡发愣,你以前不是这样的,要是被死当,看你回去怎么向你二哥交代!" 弄晴只是淡淡地扬起秀眉,然后幽幽地道:"静不下心看书,我有什么办法呢?二哥不会怪我的。" "是哦!你大小姐家财万贯、富可敌国,大学想读个十年八年都不成问题。"方蓉没好气地应道,对她轻描淡写的反应显然不怎么满意。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弄晴无奈轻叹。
方蓉是她的知心好友,又怎么会不明白。
"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你有心事。"方蓉止住脚步,专注地凝望她,"弄晴,我们是好朋友,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你到底在想什么,成天失魂落魄,十足的闺中怨妇样,该不是失恋了吧?"
弄晴愣了一下,心虚的红晕淡淡浮起,不自然地移开视线,率先走在前头。
"喂,弄晴、弄晴!"方蓉赶忙追上前去,"瞧你的模样,该不会真让我瞎蒙正着吧?"
本以为嬉戏口吻会换来弄晴的白眼,没想到弄晴转头回望她,以着专注无比的神态问道:"如果是真的呢?"
方蓉呆了一下,"哇!大新闻,大爆冷门的超级头条!咱们政大校花恋爱了耶,是哪个幸运儿啊?"她想了想,成天绕在弄晴身边死缠烂打的男孩太多了,一时也记不了这么多,她只列出几个印象较深的出众人选,"是郭汉钦?唔,不对,他太呆了,你不可能看上他。还是柯庆和?也不对,他更拙!或者江立帆?也不可能,他只有啃香蕉皮的份……哎呀,到底是谁嘛!"
"别再说下去了,不是他们。"
"我就说嘛!你要是有可能看上他们也不会等到现在。你是要自己从实招来,还是想等我严刑逼供?"
"你不认识的,说了也没用。"她幽然轻叹。
"什么时候认识的?"
"一个半月前的雨天。"
哇!多惟美浪漫啊!好多缠绵动人的爱情故事都是在雨中展开的耶!
方蓉一脸向往,"然后呢?"
"见两次面,他总是偶然地出现,不道再见地离去,在他眼里,我只是个半大不小的黄毛丫头,他从来不曾正眼瞧过我,而我却……脑海时常莫名其妙地浮起他的身影,想抹也抹不去,就好像已经深深镂刻在心版上一样……"她有些哀怨地自嘲道:"你一定会笑我投骨气,是吧?"
"怎么会呢?能让你心动的人,一定有他特别的地方、感情的事很难说,没什么道理可言,如果能讲'骨气'、如果能讲'理论'、如果不盲目,那就不是爱情了,不是吗?例如一群年龄与你相近、爱你爱得死心塌地的学长们成天缠到你几乎叫救命,也不见你丝毫心动;而一个你才见他两次面,还对你态度冷淡的男人,你却念念不忘、魂萦梦牵,这能用正常逻辑去解释吗?只能怪丘比特这个该狠狠打屁股的捣蛋小鬼!"
"我——爱上他了吗?"弄晴被方蓉的话吓了一大跳。
"谁晓得!算了,别想这些心烦的事,"方蓉随眼一瞥,突然说道:"弄晴,你等我一下。"未等弄晴回应,她踩着轻快的步伐到不远处的流动摊贩买了两杯特大号可乐回来,将其中一杯递给弄晴。
"哇,你想灌'杜伯仔'是不是?"
"杜伯仔?"方蓉不解而拗口地重复。
噢!她忘了方蓉的方言造诣十分可悲。"方言啦,普通话翻译为蟋蟀,古人称之为蛐蛐儿。"
"哎呀!管他蟋蟀还是蛐蛐儿,来,我以可乐代酒,祝你幸运快乐,早日结束单恋的病相思生涯,感情拨云见日。"
"谢谢你,方蓉。"她握住手中冰冰凉凉的纸杯,由衷感激着。
"少见外了,其实啊!是我自己快渴死了,这回期中考的题目根本有心刁难嘛,偏偏我又没有你大小姐的洒脱,写得两眼发昏的,紧张到口干舌燥、冷汗直冒,再不补充一点水分,我准会虚脱而死。"
弄晴被她的夸大其词逗得展颜一笑,愁绪尽扫。"你少掰了,看你喜上眉梢的模样,谁不晓得你考得得心应手,还想拐我!"
方蓉俏皮地吐吐舌,"又让你看穿了。"
"好了啦!别再闹了,你家快到了。"
"噢,对,我先走一步,你自己小心啰!拜!"
"嗯。"弄晴含笑与她挥别,看着她转身进了小巷,才继续往前走。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时间还早,她实在不想太早回家。
该再去那间咖啡屋吗?她脑海浮起这个念头。
算了,反正他也不太可能出现在那里。试问有谁会无聊到成天往咖啡店里跑?只除了天真傻气的她。 她有一搭没-搭地踢着路上的碎石子,一手抱书,一手拿着可乐杯,她没有喝,只是无意识地咬着上头的吸管,漫步在幽静无人的街巷中。 不经意的一瞥,一道熟悉的身影跃上眼帘,令她再也移不开目光! 看清楚,并接收消化了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后,她如遭电殛,一股针戳般的痛楚直捣心扉,滚烫的泪雾使眼前狂热煽情的画面渐渐模糊、再模糊……
涌上心头的莫名炙痛,使她没有多余的能力思考,迅速反身狂奔!
正与女人缠吻得激狂火热、情欲如火焰狂烧的易子扬,在弄晴转身的同时止住所有的动作,不带留恋地推开女伴,对于女郎的娇嗔置若罔闻,目光由散落一地的书本移向远去的哀怨身影,深幽的眸子闪过难解的复杂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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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跑了多远,直到用尽全身的力气、再也跑不动。
踩着步伐,她无知觉地走进公园,在其中一架秋千中坐了下来,才发现自己脸庞上已布满了斑斑泪痕。
那女人会是他的女朋友吗?易子扬,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遇见他三次,除了第二次他身边是个温文儒雅的男子外,其余两次他身边的女人全然不同,他到底将女人当成了什么?又将男女间最亲昵、甜蜜的付出当成了什么?
天哪!为什么她的心会这么苦、这么难受?莫非真如方蓉所说,她已为他动了情?若她真爱上他了,那她该怎么办才好?她能忘得掉他吗?
轻咬着下唇,她闭上眼,任凄楚哀怜的泪珠无声落下,飘散风中,一如她短暂而悲哀的苦涩初恋。
"你该不会要告诉我,你爱上我了吧?"
淡漠的嗓音在空气中响起,弄晴一怔,震惊地抬首望去,犹带泪雨的苍白脸庞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诧。
易子扬颀长挺拔的身躯轻倚在秋千架旁,抱胸的手赫然拿着弄晴遗落的几本书,夜般深沉的眸子读不出任何情绪。
"我——"她大惊失色,"你少胡说八道,我才不喜欢你!"
闪着晶灿泪光的明眸射向他冰冷的心墙,心头难解地揪了一下,一闪而逝,却真真实实地存在过。
"那你干吗在这里哭得肝肠寸断?活像被主人遗弃的小猫似的。"
"你管我!"她叫道,胡乱抹去泪,好似这样便能掩饰心虚,"我是因为考试考差了,心里难过不行吗?"
他微扯嘴角,轻嘲道:"如果你有把书当垃圾随手扔的习惯,那就难怪了。我怀疑你有多少书可以让你丢。" "不关你的事。"她微愠道。他居然还嘲笑她,要不是因为他,她考试会一团糟吗?要不是因为他,她会悲楚心伤、失了魂般连书也遗落了?
"是这样吗?当我自以为是好了。"他耸耸肩,"书还你。"
弄晴悄悄抬首望他,待她迟疑地接过书本后,他很潇洒地转身。
他又要走了吗?他仍是一句"再见"也不说?因为他每一回离去,都从没打算再见她,所以觉得"再见"'这个字眼很多余又可笑,是吗?
没来由地,她感到心慌,突然揪紧的心,让她喘不过气来,好痛、好苦!
下一回,上天还会如此厚待她,让她再见到这张令她既牵念又深深依恋的脸孔吗?她完全没有把握!
不,她不愿他就此走出她的生命!
"子扬!"她未加思索,冲口而出,在迎上他眼中的愕然时,她发现自己竟一丁点后悔的情绪也没有。
"留下来。"她用力关上脑海漫天作响的警铃,任性地让心间的强烈情感泛滥成灾。
易子扬微挑起眉,站在原地没有任何表示。
弄晴深吸了一口气,不愿思考对错,此刻,她全然接受感情的支配,只想回应心灵深处长久以来最真实的呐喊与渴望,冲动地奔向他怀中,在他震愕的注目下紧紧抱住他,楚楚堪怜的小脸深深地埋进了他温暖坚实的胸臆间——
再也不愿放手。
"你——"他低首凝望怀抱中我见犹怜的柔美容颜,努力想平复当她投向他时那一瞬间的撼动,然而在撼动过后,又为何会强烈地想拥抱她?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他很快掌控住自己的情绪,努力使声调平板无波,然后,强迫自己推开她。
她用力咬着唇,忍住被拒的心伤,然而,不管她多努力,豆大的泪珠依然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你——"为什么呢?向来冷硬的心竟因她的泪水而纷乱无绪,无法思考?
"没事,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她故作坚强,深吸了一口气,仰首望他,勉强绽出一抹微笑,然而串串泪珠却完全脱离掌控,不听使唤地往下掉。
易子扬蹙起眉,这小东西的说谎技巧非常糟糕。
"我对爱哭鬼没兴趣,尤其是个睁眼说瞎话的爱哭鬼!"
"我知道——"她幽幽怨怨,"流萤与皓月是不能相提并论的,较之你那些风华倾城、艳如桃李的红粉知已,我自惭形秽,自知根本进不了你的眼……"
不!另一个声音同时在他心底响起:如果她们艳如桃李,那么你便亮如晨星,你的美、你的灵动飘逸,是任何人都望尘莫及的,
这也是他无法随心所欲的原因。
对弄晴的感觉是前所未有的,但,她不属于他能游戏的范围。
"这不是原因,我想,我有必要声明,你恐怕不太了解情况。"他退了一步,慢条斯理地开口:"第一,别想在我身上找爱情这玩意,我没有,天仙美人下凡都一样,第二,当我的女人,就必须先接受在我心中可有可无的事实,因为我永远不会有对谁认真的一天,第三,不接受你,是因为你玩不起我的游戏规则,它会让你粉身碎骨。"
虽然心里多少有数,但听他说得如此明白,她仍不免心痛悲戚,"何以见得?"她昂起下巴,勇敢直视他。
易子扬知道她指的是第三项。
"我敢打赌,你百分之百绝对是处女。"他直言不讳。
她脸儿一红,"那又如何?"
"我不碰良家妇女。"这是他的原则,"与我交往的女人,动机从来就不单纯,双方皆是各取所需。"很冷酷,却是不争的事实。
"我很清楚你要的是什么,坦白地告诉你,我没有你要的东西,因此,我们不会有任何牵扯。"
"你又何以得知我要的是什么?"
"因为我不是白痴。"他淡讽道,"像你这样的女孩,干净得让我碰不起。"
她闭了闭眼。没错,所以她与他将会是两条永不交集的平行线。
"如果不呢?"她突出此言,连自己都感到讶异。
"什么?"
"我说,如果你猜错了呢?"
"你不是处女?"她是说这个吗?去骗鬼吧!
"我不是说这个,"她很难不使羞涩的红晕浮起,"我是指,如果你猜错了我的动机。"
她不清楚自己为何还不死心,为何还冀望事情会有转机。也许,是不甘生平初次且刻骨铭心的爱恋就此画上悲愁的句号吧!
呆愕后过,他撇唇冷笑,"你不是会为名利出卖灵魂的人。"
"世事没有绝对。"
"那么,就看你有没有勇气接受情妇这个挑战性十足的陌生角色。"他说得冷酷,不带丝毫感情。
老天!他怎能说得这么残忍、这么绝情!
她强压下尖锐的痛楚所带给她的晕眩感,"我——让我想想。"
"别逞强,我不想伤害任何一个人。"他转身欲走,却在弄晴凄楚哀伤的眸光下,举不起绝然的步伐。
若在从前,他会毫不犹豫地拂袖而去,而如今,明知极可能陷入他最忌讳的感情纠葛,何以他洒脱不了?
他变得连他都快不认识自己了!
在大脑还来不及思考运作之前,双手已自作主张地抽出自己的名片递到她手中,在意识到自己的愚蠢行为时,已成了定局。
噢,天!他在干什么啊!嫌情况还不够乱、心还不够乱吗?这一切都该死的紊乱透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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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坐床头,弄晴望着手中的名片恍惚失神。
这张烫金、字体精致的名片她已呆看了一晚,愁思缠绕的心绪依旧无法可解。
今晚用餐时,她曾小心翼翼地向楼少钧提出关于扬宇企业的疑问,她想,楼少钧身涉商场,多少也该知道一些她所不知道的事。
"扬宇企业?你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他可没忘记弄晴向来对商场的尔虞我诈最为反感。
"呃,只是无意间听同学聊起,好奇罢了。"她神色不定,心虚地漫应着。
楼少钧并未察觉她的不对劲,随口答道:"扬宇企业的名气,在商场上的人难免都有所耳闻,它的势力,若有心与我们楼氏企业相抗衡,我们还未必占得了上风,它的负责人是个很杰出的商界人才。"
"这么说,你对易子扬这个人也不陌生哕?"她难掩急切地问。
"嗯,有过几次合作机会,我们见过面。"他顿了一下,"怎么啦?"
迎上楼少钧投来的疑问目光,她慌忙掩饰,"没有,只是听说他是个很特别的人。"
嗅,什么"听说",她根本已深切地领教过了!
"没错,这个人的私生活不怎么受到好评,讲难听一点,他根本就声名狼藉,不但身边的女人一个换一个、不曾间断过,还从来没有过重复的情形,这样的人,早被各家有心找个乘龙快婿的豪门世家贴上了黑色标签,他的用情不专、放浪形骸早就是众所皆知的事了,有哪个清白规矩的女孩敢和他在一起啊!最让我想不透的是,偏偏就有一个又一个的女人迫不及待地往他床上跳,真搞不懂这群女人在想什么,情欲当头,羞耻皆可抛,作践自己也用不着这样。"
说着无意,听者有心,弄晴浑身一颤,为曾经有过的念头而羞愧难当。
这就是二哥的看法——一个作践自己的无耻女孩?
没来由的寒意自心底窜起,她忽然觉得好冷、好悲凉,又好无助。
"也许……他并没有你们想的这么不堪。"她无力而荏弱地轻声代易子扬辩驳。
"或许吧!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都与我们无关,想那么多做什么。"楼少钧随意一耸肩,并未将弄晴的话放在心上。
一餐下来,她如坐针毡,片刻难安,也许短时间的反常可以勉强瞒过楼少钧,但是她明显的心神不宁却难逃与她相处了二十年、极度了解她的楼少钧的法眼。在发现他频频投来的关切目光时,伪装对她而言已是难如登天!
于是草草填饱肚子,她仓皇地想往房里逃,在上楼前,楼少钧出人意表地唤住她,语重心长地对她说了一句话。
"弄晴,也许你真的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思考空间、自己的隐密心事,以及自己的烦恼,不再能像个小孩子一样,有事只要到我身边撒撒娇就行了,但是弄晴,我要你记住,你累了、倦了、迷惘无助时,二哥的臂弯永远会抚慰着你,任何事都改变不了,懂吗?"
眼眶浮起温热的感觉,弄晴知道自己一定又泪盈满眶,再不走,她一定会立刻泪洒当场!
匆匆躲进房里后,她陷入了空前的天人交战,在取舍的锥心煎熬中,她才猛然发觉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对易子扬投下的感情是如何的刻骨铭心,每每她狠下心肠揉掉手中的名片丢人垃圾筒,心头便如泣血般的绞痛着,然后再度不由自主地捡拾起它。
她很优柔寡断,她没骨气、没原则!这些话她不下千次在心底责骂过自己,然而她就是不能潇洒地斩断这段不该发生的盲恋。
一是盲恋吗?她很清楚,自己是真真实实地爱上易子扬,这是一份已融入骨血,再也抹不去的深刻记忆,随着她的每一道呼吸、每一个脉搏跳动共同存在着,密不可分,她又如何能逃脱?
可是——楼少钧的话清晰地在脑海响起,扎得她更加痛彻心扉。
她不能让楼少钧对她失望,他是这么的疼她、爱她,若真这么做,她可以想象他会是如何的暴怒痛心,他绝对不可能谅解她,他会瞧不起她、会鄙视她、会……
她痛苦地闭上眼,流不尽的泪又潸然而落。
以楼少钧在商场上的名气而言,她若不顾一切地选择迁就自己的爱情,那么面对自己的妹妹屈身情妇的事实,楼少钧将情何以堪?他又如何面对商场中人对他投以的异样眼光、如何承受众人的议论纷纷……
就算她不在乎自己身败名裂,可是,她不能毁了楼少钧。她如何能为了一段使她时时刻刻活在煎熬中的锥心苦恋,舍弃掉千金难换的亲情?但割舍对易子扬的感情却又——痛彻心扉啊!
天啊,为什么爱一个人非得做出这么揪心刺骨的两难抉择!
弄晴知道,为了二哥,为了她二十年来所拥有的可贵亲情,更为了使自己免于沦人万劫不复的惨痛地步,她必须忘掉易子扬,她没得选择!
紧握在手的小巧纸张轻如飞絮地无声飘落,楚楚容颜只有一道又一道未残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