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和他在一起一个月了。”
龚允中踩下油门,让仪表板上甚少超过七十的时速飞飙至一百。
“我根本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你对我好、对其他女人也同样的好。我需要感受到我是特别的,我这样想有错吗?”
“你没有错,错的是我!”龚允中狂喊出声。
方向盘向右一转,白色车子以高速超越过一辆卡车,开车的人完全无视于路边的限速字眼,而车厢内的歌剧女高音在此时听来竟像是夜晚墓地中的鬼魅呜鸣。
在车子呼啸地穿飞过山路时,龚允中放弃了唇边永远完美扬起的弧度。在双唇拉平成傲慢的一直线后,他忽而发出一连串狂放的笑声。
可悲啊!龚允中,你竟然连痛苦的时候都无法做出痛苦的表情。
高速转弯过一个险升坡,他完全投在意车身在转弯时的震动不稳。
为了伊棱的移情别恋而痛不欲生?
不!他该死的不在乎他的未婚妻是否和美国总统上过床!
他就是太该死的不在乎了!所以他的内疚比他的痛苦来得高深。
“祝福你们!”他在车内喊着。这是一个小时前他对伊棱所说的话。
龚允中俊杰的眼,此时酝酿了火戾的风暴。燃烧的眼和面部平静的表情相映之下,只让人觉得诡谲。
他忘不了伊棱明亮的大眼在听见他的回答时,所流出的那两颗泪珠。
伊棱哭什么?
因为对他仍有期待?因为希望他撕掉所有的微笑面具,对她剖出真心,告诉她他其实在乎她?
言情小说的桥段不适用所有男人,起码像他这种情感低能的男人做不来那些情绪化的举动。
“啊?!”
让狂乱的叫声压过他所有思绪,龚允中直踩下油门。在煞车板备受煎熬的尖锐声中,白色车身险险擦过山路上几株凸出路旁的小树。
他厌恶这样的自己。
世故有礼的面具已经黏附在他的脸上太久,久得让他不明白他活着的目的是什么!久得让他不知道什么叫自我!久得让他甚且失去了七情六欲!
伊棱的移情别恋只是条导火线。
真正燃起他胸口怒焰的,是长久蛰伏在心底对自己的不满。
他想杀死这个龚允中!
杀死这个自小温文有礼的模范生龚允中、杀死这个被当成正义化身的律师龚允中、杀死这个朋友眼中的新好男人龚允中、杀死这个做事圆融到失去真实自我的龚允中!
引擎的轰隆声响,代表了油门被加压到了极限。
龚允中没有踩下煞车,也全然无视于下坡路段“请减速慢行”的警告。
如果他有足够的勇气,他想逃出龚允中的躯体。或者干脆把自己的个性换成另一个人。大哥的严肃刻薄也好,小弟的潇洒不羁也罢。
他们起码扮演的是他们自己。
山坡两旁的景物,从绿荫石壁转成水泥瓦墙,龚允中嘴边的笑,则从可悲、讽刺终至面无表情的冷淡、厌世。
活在别人的眼光下太沉重。
就在恍惚中,车道前方乍然出现了一个红色小身影。龚允中无暇多想,直觉地踩下煞车,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方向盘打向右方。
跑到车道上捡球的红衣小女孩,在看见车子直冲而下时,只能惊吓的停在原地动弹不得。
吱!轮胎在高速煞车中发出刺耳的响声。
就在车子依然止不住地向前冲时,龚允中依然奋力地扯着方向盘扳向右方。
就在车子偏离车道、远离小女孩的一刹那间,奇异地,它的脑中拂过父亲要求完美的面孔、母亲慈爱期待的双眼、大哥关怀的皱眉、小弟爽飒的拍肩、伊棱失望的脸庞——
为什么他要做龚允中?
他不要当龚允中!
车子砰地撞入民宅的一睹围墙。白色的安全气囊在瞬间弹起,却依然无法阻止车窗的破裂,也无法挡住那些玻璃碎片飞刺过龚允中的脸庞,划出一道道怵目的血色……
时间彷若走了一世,但却可能只有几十秒钟。
龚允中趴在驾驶座上,在车子撞上墙的那一刹那,却不留感受到任何害怕的情绪。
死有何惧?
他被鲜血覆盖的眼睑微微地掀动了下,唇瓣竟抿出一道邪魅的笑意。
死又何惧!他反正并不想做龚允中。
紧紧握住方向盘的手,松软地重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