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遍了整个扬州城及花街柳巷,这位未来的文贤王依然杳影无踪,像是平白无故的从人间蒸发了。
据说,那个清晨,婢女们像往常那样端着洗脸水到他房里去,却发现床上空无一人,他爱穿的黑色大氅还挂在椅子上,被中仍有余温。
归海弦的失踪比那满树绢樱更加诡异,有人说,是园中的花妖把他吃了,更有人说,是尧国不想让他回去的人偷偷遣人此地,把他杀了。
众说纷纭中,季府的气氛变得愈加恐怖,天一黑,便没人敢再出自个房间半步。
“小姐,你在做什么?”
端着晚膳,才进门,翠环就发现季初樱正翻箱倒柜,东西铺了一地。
“收拾细软,准备逃跑。”
“逃……逃跑?”翠环错愕不已,“小姐,好好的,逃什么?你也觉得这府里有妖怪?”
“妖怪?”季初樱笑了出来,“不,我不怕妖怪,我是怕有人会赶我走,所以我得早早替自个打算,把该收拾的东西收拾好,免得到时候一无所有。”
“谁会赶你走?”翠环越发不解。
“还会有谁?”季初樱摇头,“我问你,当初老爷和夫人收养我,是为了什么?”
“嗯……因为老爷和夫人没有女儿,想找个人跟归海公子结亲。”翠环倒也不笨。
“对呀,如今归海公子失踪了,你想想,他们还会留我吗?”
翠环恍然大悟,“小姐真有先见之明!”
“还不快点过来帮我。”季初樱瞪着她,“说不定今儿个晚上,他们就会有动作,老爷、夫人最会打算盘,多留我一天,就多浪费一顿饭钱。”
“小姐,那您出了府,今后该怎么生活呀?”翠环开始啜泣起来。
“傻瓜,我本来就是无父无母之人,又不是那些弱不禁风的娇小姐,这两年待在季府也并非全无益处,不仅学会了琴、棋、书、画,还练就了一手刺绣的绝活,等出了府,我就把归海公子送的那些支金丝凤钗给当了,开一间小小的绣坊。”
“好好好!”翠环举手赞成,“小姐,我也要跟着您,翠环的绣功也是不差的!”
“我开绣坊,身边自然需要人手,不过你还有卖身契在老爷手里,先缓一缓,等我挣够了银子替你赎身,再来接你。”
“小姐……”说到此处,翠环已是眼泪汪汪。
两人正忙乱着,忽然窗外人影闪动,轻轻的扣门声响起,“女儿,睡了没有?我可以进来吗?”是季夫人的声音。
哈,她果真神机妙算,驱赶她的人终于来了!
季初樱连忙点了点嘴唇,示意翠环将她收拾好的细软藏到床褥下。
开了门,季初樱装出乖巧的模样,行礼道:“母亲大人,这么晚了还来探望女儿,风又大,才刚下了点小雨路又滑,真让女儿过意不去。I
“听说你最近胃口不太好,娘亲特地叫厨房炖了碗鸡汤来给你补补身子。”季夫人露出前所未有的和蔼笑容,手一挥,一个老佣人马上提进一个篮子。
鸡汤?季初樱呆了呆。
生性吝啬的季氏夫妇平时连一颗鸡蛋都不让她吃,怎么今儿个舍得煮整只鸡?瞧那篮子盖掀开,鲜热的香味逸出,回荡于空气之中,惹人馋涎欲滴。
难道,季氏夫妇怕赶不走她,决定斩草除根、永绝后患,在汤中下毒?
“女儿,快,趁热喝。”季夫人满脸殷勤,推着她的手催促。
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忽然“啪”的一声,碗被俐落的搁在桌上,季初樱下了决定,与其冒着生命危险喝下这碗诡异的鸡汤,不如破釜沉舟,一探究竟。
“你们都先下去。”她朝翠环使了个眼色。
翠环很明白地拉着老佣人离开,房门将紧紧地阖上。
“母亲大人,这碗鸡汤真让女儿受宠若惊。”季初樱直截了当地说,“也让女儿百思不得其解。”
“我家女儿真是聪明。”季夫人也不打算再与她打哑谜,直接说明来意,“实不相瞒,为娘我有一事相求。”
“是想劝我离开季府吧?”季初樱笑了笑,“母亲大人不用费心,明儿个一早我就走。”
“离开?”季夫人微愕后连连挥手,“不不不,女儿呀!为娘哪里是要你离开?为娘巴不得你留下呢!”
“呃?”这倒出乎她的意料,“母亲大人不是在说客气话?”
“为娘什么时候跟你客气过?而且现在也不是客气的时候,我直说好了,归海公子失踪的这些日子,单于军师跟咱们夫妻俩可是急白了头发,尧国那边一催再催,可人不见了,咱们到哪儿找个文贤王送到尧皇面前?所以军师想了个救急的法子,只等着女儿你帮忙。”
“我?”季初樱觉得莫名其妙,“人家的皇子失了踪,我哪帮得上忙?又不是我把他藏起来的,劝两老和军师到牡丹楼去找找,说不定那个叫姜兰的花魁知道他的下落。”
“女儿,别说气话了,我们也知道归海公子风流成性,这两年来委屈你了,现在为娘只想问你一句,倘若让你跟着单于军师到尧国走一趟,你可愿意?”
“我凭什么去尧国呀?”季初樱险些笑出声来,“未来的夫婿都没了,我一个外人凭什么?”
“倘若……”季夫人神秘的凑近她耳边,“倘若咱们给你另找个夫婿呢?”
“您是说……”电光石火,季初樱如梦初醒,“你们想找人冒充归海公子?”
“好女儿,又让你说中了!”季夫人抚掌大乐。
“就算你们想找人冒充,那也不关我的事,为何要我跟他们一起去尧国?”一时间难以接受,季初樱跌坐在床上。
“本来归海公子就打算年底与你成亲,上书尧皇的摺子,也禀报了此事,尧皇特地吩咐要你这位侄媳回去给他瞧一瞧,如果临时变卦,反而徒招他人怀疑。放心吧,归海公子离开尧国时,年纪尚小,这会儿怕没什么人认识他了。”
季夫人苦口婆心的想说服她。
“再说,你也知道,咱们季家这些年来虽是扬州首富,可见了官差,就算对方官位芝麻绿豆,咱们也不敢得罪。好不容易攀上尧国皇亲,总算扬眉吐气了一番,却忽然……唉,咱们不想失去一个好女婿,想必你也不愿失去一个好夫君吧?所以不管怎样,这场戏也要唱下去!”
季家的如意算盘打得真响,这皇亲国戚的位置看来是想一直坐下去了,中原帝王昏庸无能,与尧国连年战争,屡战屡败,于是乎,连一个小小的尧国流亡贵族也不敢得罪,此次归海弦回国若能恢复名号,季家就更能狐假虎威、得意扬扬了。
至于单于淳,平时虽一副忠心护主模样,但毕竟流亡的时间长了,思乡之情必定浓厚、归心似箭,想出这李代桃僵之计,可以理解。
左右搭台,她季初樱一个傀儡,岂能不乖乖唱戏?
“好!”季初樱把心一横,爽快答应,“我可以跟着他们到尧国去,不过,母亲大人得帮女儿办一副上好的嫁妆。I
“那是自然!”季夫人连连点头,“你只身在外,为娘的当然得为你多准备些金银珠宝,留着防身,单于军师也说了,等归海公子顺顺利利坐回文贤王的位置,就叫他上禀尧皇,让咱们季家的买卖延续到尧国去……”
原来季家不止想光耀门楣,还想在苏杭货物强烈竞争的今天,开拓新的市场,把买卖做到尧国去!呵,难怪连丰厚的嫁妆也愿替她置下──舍不得孩子,套不了狼。
不过,她季初樱也并非听话的小绵羊,等金银珠宝一到手,她就逃得远远的,开间绣坊,过她的清静日子,再把翠环偷偷接出来,绝不会跟他们继续这出危险的闹剧,当傻乎乎的牺牲品!
“母亲大人,说了半天,谁来扮演归海公子呀?”季初樱忽然想起。
“这个……单于军师自然会找个合适的人选,你就甭操心了,记住,明儿个到书房去,军师要教你尧国的皇族礼仪。”
“好的。”季初樱微笑点头。
至于她那个冒牌的未来夫婿,虽不关她的事,但心底总难免有一丝好奇,想知道对方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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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拜,尧国宫庭女子必习礼仪之一。拜时跪双膝,两手先着地,而后拱手,接着将头低下直到碰到手为止……”
商贾之家不设书房,练习皇族礼仪的地点便设在花厅。单于淳捋着清须,朗朗背诵条款,像个师塾老夫子。
季初樱照他的指示做各种动作,将头低下后,她心不在焉地朝身旁瞥了瞥,看那个同样跪着与她并肩学习礼仪的男子。
不,应该是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年,那单薄的身子、黝黑的皮肤,她记忆中颇有印象,几日前,抱着归海弦黑色大氅的,不就是他吗?
单于淳说,他的名字叫萧扬。
今天,他跟从前有所不同,没有再用那明亮的目光瞧她,或许因为周围站满了人,他的放肆便有所收敛,只见他一直低着头,闷声跟着单于淳的指点练习,老实的模样倒让季初樱觉得无趣。
他换了件不太合身的乾净衫子,头发也较平常整齐,不知府里哪个仆人奉命替他随意“打扮”了一番。或许他长这么大,头一回如此像人样,但就算前所未有的像样,跟风度翩翩的归海弦相比,仍然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天壤之别。
他,真能冒充王子?
老实说,当季初樱听到单于淳找来的替身就是他时,她抑制了半晌才不至于让自个儿昏倒。凭什么?就因为他有一双跟归海弦同样的蓝眼睛?或者单于淳的身边再无可用的人才?
倘若这个唤作萧扬的能蒙混过关,那天地间只剩一种解释──尧国的皇族都是瞎子!
还有五天,他们便得启程赶往尧国,因为尧皇的大寿之日就在下个月,别说背熟各式礼仪,萧扬若能在期间内学会站直、行稳,季初樱都觉得可以大放鞭炮、感谢神灵的保佑了。
“大小姐,肃,即手着地的意思……为何你肃拜之时,总不到位?”
光顾着偷窥,听漏了教习,单于淳一声不耐烦的怒喝,季初樱才反应过来。
“军师,这礼仪好复杂哦!什么肃拜、吉拜、凶拜、奇拜、褒拜的,细节也太繁多了!”季初樱从不承认是自个儿的错,嘻嘻一笑抵赖,“您又说得太快,叫我怎么记得住?”
“三叩九拜乃宫庭基本礼仪,这都记不住,往后还有更多更繁复的规矩,大小姐如何适应?”单于淳吹胡子瞪眼,“我看不是记不住吧?大小姐如此冰雪聪明,诗词歌赋都能背得一字不差,您只是不肯用心而已!”
“可是阿扬也没记住呀!”季初樱挪至萧扬身后,拿他当挡箭牌,“他可一直都很用功呢!”
萧扬在她向他步近时,身形微微一僵,似凝住了呼吸。
“大小姐如何会以为阿扬没记住?”单于淳不服。
“刚刚他行空首礼时,军师您说‘俯头到手,与心平而不着地’,可是,他‘扑通’一声,脑袋碰到了地板!”季初樱模仿萧扬的错误动作,既滑稽又夸张,引得一旁围观的仆人嘿嘿低笑。
她的确没注意自己的练习,因为她刚才全在偷瞧萧扬的一举一动。
“阿扬是我的手下,他习不好,我会罚他,”好半晌,单于淳咽下怒气,徐徐转身,“季老爷、季夫人,您家大小姐我可管不了,求两位劝劝她。”
“她不用功,也该罚!”季夫人连连赔着不是,接着转身教训季初樱,“女儿呀,你就专心一点,把刚刚教的礼仪记熟了吧!不记熟,不许用晚膳。”
“如此才公平。”单于淳终于点头,“就让阿扬在这儿陪着大小姐练习,什么时候他俩把稽首礼、顿首礼、空首礼……都记清了,不弄混,才让佣人们送晚膳来。”
“如此最好。”季夫人笑咪咪的说,“咱们也别在这儿瞧着,让他俩不好意思分了心,都走、都走,留两个佣人在花厅外看着就成了。”
他们在桌上摆下一卷“皇族礼仪必阅”后,把花厅的门一锁,两路人马扬长而去,只剩季初樱与萧扬,仍可怜地跪在硬邦邦的地板上。
灭绝人寰的暴行!季初樱在心中大骂。
倘若她和萧扬是正牌的王子和王妃,他们还敢如此?她很想跳起来踢门,却由于跪得太久,脚有点发麻,一个不支,瘫坐在地上。
“喂!木头人──”她睨向无动于衷,仍跪得直挺挺的萧扬,不满地嚷嚷,“快想个法子,让咱们吃晚膳呀!”
“背熟了,他们自然会放我们出去,出去了就有饭吃了。”萧扬不疾不徐仙答。
“奴才!奴性不改!”季初樱气愤的大吼,“怪不得一辈子被欺负!”
她撑起身子,一拐一拐地逐一察看窗子,希望能溜出去填饱肚子。
“呆子。”季初樱回头呼唤难友,“过来帮帮我呀!这窗子太高了,你替我把那张红木桌搬过来垫脚。”
“东边的门,有人看着,西边的窗子对着季老爷的屋;北边的窗子朝着人来人往的长廊;南边是一个池塘,大小姐要小的把桌子搬到哪儿?”萧扬拾起书,细细翻阅,懒得理她。
“你……”季初樱插腰瞪他,却被他有条有理的话驳得无言以对,她不服气地移步坐到椅子上,微微讥讽,“哟,你也识字?”
“不认识多少,但看这本书足够了。”萧扬仍不苟言笑。
“为什么我俩年纪看起来差不多,你却比我高?”她转而逗他。
“我比你大。”他言简意骇地答。
“木头!”季初樱心里很郁闷,被关在这无聊的花厅里也就罢了,还要跟这无趣的人待在一起,简直是比挨饿还要更折磨人!
“喂,”不服输的性子迫使她继续开口,企图让对方也开口说话,“你这么呆,又不识宫庭礼仪,单于军师为什么挑你冒充归海弦?”
“这个问题应该去问军师,我非他,怎知他的想法?”萧扬手中的书又翻了一页,“你不是也不识宫庭礼仪吗?他们照样挑了你充当准王妃!”
“狗奴才,谁让你这样跟主子说话的!”季初樱不由得怒火中烧,扬起手,“啪”的一声,响亮的巴掌甩在萧扬脸上。
淡淡的指印微红地浮上俊颜,刹那间,双方都愣住了。
季初樱愧疚地偷瞄了一下自己的手,不,刚才她并非真的想打他,只不过像是形成了习惯,一旦有人说了不中听的话,她强悍的姿态就会本能地显露出来,护卫自己。
如同小猫被踩了尾巴,很自然地会抓对方一爪子,没有恶意,纯粹示威而已。
从前,父母还在的时候,她不是这样的。自从入了季府,身处这胆战心惊、小小翼翼的环境里,心眼变小了,脾气也变大了。
萧扬没有跟她计较,也不愿再理她,垂下眉,继续沉迷于书中。季初樱亦不敢再说话,独自走到窗边,盯着南塘尚未从冬眠中苏醒的荷。
黄昏时,天边飘来一片乌云,日光全不见了,只听滴滴答答的声音打入池中。没有人来给他们点灯,也没人来替他们送晚膳,偌大的花厅传来阵阵冷意。
“咕噜──”
除了雨声,季初樱忽然听到了另一个声音,她好奇地寻找来源,发现原来是自己的肚子在叫。
这会儿糗大了!名门淑女竟然发出这种粗鲁的声音,被那小子听到,还不笑死?
季初樱按着肚子,偷偷回望萧扬,却惊奇地发现他从地板上站了起来,而是从容的坐至椅子上,从怀里掏出一个大馒头,一口一口地嚼起来。
难怪他被关、被罚也面不改色,原来是有备而来,本以为他与自己同为难友,但此刻季初樱才发现自己孤立无助,心中的忿恨再次窜起,先前的愧疚已荡然无存。
花厅说大也不算大,封闭的空间内,嚼馒头的声音和肚子饿的声音,一唱一合,相映成趣,彼此都听得真切。
更可恨的是,那小子吃完白馒头还不甘休,再度变戏法一般,从怀里变出一颗果子,大口一啃,那清脆的声音听得季初樱耳朵发痒。
扔掉果核,萧扬抬起头与她目光相触,看见她表情气冲冲的,嘴角扬起一抹浅笑,“接着!”他丢过一包东西,不偏不倚,正好砸至她怀里。
“咦?”季初樱瞪大眼,这小子,真乃神仙下凡?扔给她的,居然是一大包牛肉乾!
“我吃饱了,这些给你。”他淡淡的说。
“真的?”季初樱闻了闻,没有馊味,让她放了心,但随即一丝疑惑又起,“你怎么知道我们今天会被罚?”
“我哪里会知道。”他无辜地摊开手。
“可是你预先准备了食物。”她嚷嚷道。
萧扬淡淡地看向窗外,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这是习惯……从小到大,我都是有一顿没一顿的,为了不挨饿,遇到食物充足的时候,我就会藏起一些备用,馒头和牛肉乾是午膳时留下的,果子是昨儿在树上摘的,都还很新鲜,大小姐可以放心地吃。”
原来如此,季初樱在这一刹那,心中涌起酸酸疼疼的感觉。
“我刚才打了你……你也不计较?”她低下头,小声的问,彷佛在忏悔。
“小的是怕大小姐挨了饿会更没记心。”他竟也是个嘴硬之人,“吃饱了,早些背熟礼仪,小的也可以早些离开这儿。”
“放心!”季初樱不觉又动了气,“等我吃两口,有了力气,就去背书,不会再连累你受罚。”
她鼓起腮帮,一边奋力往嘴里塞牛肉乾,一边大力拍着胸口帮助下咽,吃得太急,好几次险些呛到。
萧扬忍住笑,想递果子给她,却被她堵气地推开。果子像球一样落至地面,弹跳弓两下,碰出一片蜜汁。
不一会儿,她开口说:“吃饱了!来吧,你翻书,我背诵。”
萧扬无可奈何的摇摇头,暗叹着打开书卷。
“行稽首礼时,拜者必须屈膝跪地,左手按右手,支撑于地面,然后缓缓叩首,头着地后,稽留多时,手在膝前,头在手后。此乃‘九拜’中最重的礼节,一般用于臣子参见君王或祭祖先祖。”
她朗朗背诵,一边念着,一边不顾才吃饱的肚子,躬下身去,逐一演练。
“顿首礼,与稽首礼大同,异者处,在于拜时必须急叩头,其额触地,此举一般用于下对上之敬礼……”
或许是因为吃饱后习惯打盹,又或许是因为生气太过消耗体力,也或许是因为练习礼仪太过疲劳,她说话的声音渐渐的弱下去,做了最后一个磕首的动作,身子便趴在地上,再无动静。
萧扬焦急地连忙上前搀扶,翻过那垂着的小脑袋,不由得笑了,她竟然睡着了。
顺手一揽,她的头便搁在他的肩上,散落的青丝拂过他的面庞,萧扬的胸膛微微的起伏。
雨停了,月亮穿过重云,幽蓝朦胧的月光映着季初樱小巧的樱唇,萧扬瞧见了,顿时全身血液逆流,浑身发热。
脑海中随即浮现出冶艳的画面,萧扬晃晃脑子,不让自己乱想,他一窜而起,掀下一张装饰粉墙的斑斓虎皮,铺至地面,将季初樱抱到上边。
她躺得舒服,他也松了一口气。
她大概不记得了,可他却永远无法忘记初见她的情景。
那一天樱花烂漫,他在粉瓣纷飞里,看见一个穿淡红衫子的女孩履舞仙仙般于林中旋转,笑颜、花颜交相辉映,是他从未见过的美丽,他的心不自觉的打下了烙印。
从别人口中得知,那就是归海弦的未过门的妻子。
呵,好遥远的距离,他永远都不可能接近她,只得站在角落里默默观望。有时候他会略施小计,把归海弦从牡丹楼带回她身边,只为了一让她伤心空等;有时候,他会在暗地里送她一份小礼物,搏她寂寞时的倾城一笑。
比如那满树的绢樱。
没错,那偷白绢的贼就是他,至今,他的怀中仍揣着残留的绢花,那是他贴心的秘密。
甘愿为她做一个赴汤蹈火的人,并非单纯迷恋她的美貌,是因为他欠了她一份情。
某一个寒冬的早晨,发热的他以为自己快要去见阎王,然而到马厩欣赏白骏的她,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去请大夫!”他听见她对仆人这么说。
“小姐,他没事的,您甭操心。”
她转身就给了那个顶嘴的仆人一鞭子。
“倘若人死了,你出棺材钱?”喝斥的声音扬起。
仆人不敢再多话,连忙找来大夫,并把快晕厥的他移至温暖的厢房。
事后她得到一个恶女的名声,不少仆人都私下议论著,“正主子还不至于这样欺负咱们呢!她以为自个儿是谁?”
萧扬始终觉得自己欠她一条命,一条她用自己名声换回的命,虽然对她而言只是举手之劳,做过就忘的小事。
所以当单于淳找他扮演归海弦时,他一口答应了,即使这样做,是欺君犯上,会掉脑袋,他也答应了,因为这让他有机会接近她。
厚而软的虎皮将她的小脸儿焐得通红,他想抚一抚她的凝滑玉肌,但手抬到半空中,还是硬生生的止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