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恶魔怎么可能是她最喜欢的阿飞哥哥呢?!
此刻,古映岚正背着两个偌大的轮胎,在沙地上努力爬行着,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的暗骂,但她心中的怨气可没因此消减半分。
昨晚他们不还好好地一起看星空吗?
怎么才隔了几个小时,她的阿飞哥哥又不见了,徒留下那个冷血的恶魔教官。
她要抗议,把她的阿飞哥哥还来啦——
“四十二号,动作快一点,再继续拖下去,人都死了!”
好听的男中音,透过扩音器的放大,在空气中清楚回响着。
但那原本好听的声音,此刻却再也不显悦耳,所有人都暗暗祈祷,别让这个恶魔教官注意到自己,在祈祷的同时,所有人也下意识地加快速度。
禾翰飞知道自己在故意刁难,小岚的动作虽称不上快,但也绝不算慢,可他一想到昨夜的那个吻……
大掌不由自主地抚过左颊上那一小块肌肤,那一吻所留下的热度,仿佛还残留在他的皮肤上,让他的心微微动摇了。
古家算是相当洋化,又热情的家庭,从以前就可以见到,小岚和干爹、干妈交换早安吻、晚安吻
而禾翰飞自己,当然也不知被她亲过多少回了。
可他从没像现在这般慌乱。
是因为她的告白,使得他的心情也有了转变吗?
原本视若妹妹的她,对自己竟抱持着这般的感情,一直以来的亲情,突然被迫变质的现在,教禾翰飞有些难以消受。
所以他只能利用种种手段,在课程上不断地刁难她,试图让她知难而退,但很明显的,成效不彰。
“你们还在混什么混?!没办法在二十分钟内完成动作的,全都给我接受惩罚,一个也别想跑!”他吼道,把抑郁的心结宜泄而出。
闻言,即便背上的轮胎又大又重,而自己的四肢上,也各自加装了重达五公斤的沙袋,但每个人还是使出吃奶的力气,努力朝终点一点一点地爬去。
这里是训练中心的边际地带,黄沙滚滚是这一区的特色,而今天的训练,则是模拟由学生背负受伤者,以爬行的方式躲避头顶上的枪林弹雨。
当然,这只是模拟训练,不可能真搞出怆林弹雨,所以他们只是架起数架棒球发球机,如果爬行者的身体抬得太高,就可能会被时速一百公里的棒球击中。
十来架发球机不断射出棒球的同时,那些射出后落下的棒球,也变成了他们一路上的阻碍,身体也要保持一定以下的高度,若被那些球碍到路就麻烦了。
想闪过有球的地方简直是蠢人,因为没一会儿功夫,整个“战场”上已布满百来颗球,而且数量还在持续增加;而手上的沙袋更不是绑好看的,如果他们要把眼前每一颗挡路的球都拨开的话,恐怕他们现在还在起点上混。
最后十个到达终点的人要接受惩罚,从过去两个礼拜的经验来看,今天的惩罚也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如今教官又增加限制条件,这根本就是想要他们死嘛!
所有人都在心底惨叫,但没人胆敢反抗恶魔教官,说到底,他们本来就是自愿进来的,既然明知会被操得很惨,如今又有何抱怨可说?
“四十二号,你还在拖个什么鬼?!助教,再给她加一个沙袋!”
禾翰飞目光锐利地扫视全场,就见原本满地乱爬的“乌龟”们,在听到有人被加装沙袋后,动作一致地死命想加快自己的爬速。
开什么玩笑啊!就算不提那两个巨型轮胎有多重,光是手脚上的四个沙袋,就已经是了不得的重荷,再加一个下去,还动得了吗?!
更何况那个四十二号可是个女人耶!
这么一想,有几道同情的目光,纷纷往四十二号的所在位置投去。但这么一个回头的动作,就又让好些个人被飞掠而过的棒球击中。一时间,哀嚎声四起。
古映岚气喘吁吁地爬出“战场”范围,早在一旁等候的助教,立刻在她脚边绑上沙袋,——待助教绑缚妥当,古映岚立刻准备再度投入战场。
但她才刚踏出第一步,助教就在一旁状似关心地问道:
“要不要放弃算了?训练这么辛苦,害你一个女孩子家东一块瘀青、西一块擦伤,难道你都不心疼自己的身体,会变得丑吗?”
“谢谢你的好意,我还撑得下去。”咬牙切齿地丢下这句话,古映岚头也不回地伏下身子,爬回战场,继续朝仿佛遥不可及的终点前进。
学生们并不知道,助教的柔性劝说,其实也是训练的一环。
在如此刻苦的训练下,多数人的心灵,往往也会变得特别脆弱,而为了锻炼学生们的意志力,就由教官一手揽下黑脸的工作、而助教则扮白脸,以柔性的劝说,劝退受训中的学生。
若有人问禾翰飞,怕不怕因此训练不出保镖,他的回答只会是“不”。因为若被劝说几句,就放弃训练的人,迅雷保全也不需要他们。
一颗棒球险险地从古映岚颊间掠过,再往左偏个半公分,她肯定会被砸得头昏眼花,古映岚连忙压低了头,心无旁骛地朝终点爬行前进。
她已经管不了那个恶魔似的男人,究竟是不是她的阿飞哥哥了,可他越是这么找她的麻烦,古映岚的自尊心就越不容许自己失败。
没有无法到达的终点,只要她肯爬,就一定可以到达的!
多出的重量,明显拖累了古映岚的动作,但她怎么也不愿放弃。她咬着牙根,低头苦爬,她已经搞不清离终点还有多远,可她还是手脚并用地爬着、爬着。
周遭的声音渐渐消失,吵杂的人声、教官严厉的喊骂声、不时响起的中弹哀嚷声……声音一点一滴地被抽掉,终于再也听不到任何声响。
咚咚……咚咚……咚咚……
全世界好似只剩下她的心跳声,就连原本尘土飞扬的沙地似乎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纯白的空间。
古映岚无心注意这是怎么一回事,她只知道自己要一直爬、一直爬。
慢慢地,身上的重量不再困扰着她,而原先沉重不已的手脚,也开始轻松了起来,她的动作跟着利落了许多,不再龟似的爬行着。
她越爬越快、越爬越快,直到突然有一股压力定住了她的行动,古映岚下意识地想动,但那踩在她肩上的压力,却怎么也不松懈。
“……醒……清醒过来……起来……”
断断续续的字句,滚入古映岚耳中,她无意识地抬头,被沙土污了一脸的她,只勉强能辨识出那双圆亮的大眼。
“清醒点!你已经到达终点了!”禾翰飞这时也已蹲下身,大掌捉住她细窄的肩,猛力摇晃着,因为她望向自己的眸底,没有一丝光采,无神得骇人。
禾翰飞看过不少回这种眼神,简单来说,她已经爬到进入忘我的境界了,才会如此地不顾一切、只想奋力往前爬。
想来,她的体力也该耗尽,现在之所以还没有昏厥,全是靠着精神力来支撑,而从另一方面来思考,这倒不失为好事一桩,因为她等于突破了自己的极限。
过了这一关卡,往后的训练应该能够突飞猛进。
“阿……阿飞哥哥?”倏地回过神的古映岚,根本搞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为什么阿飞哥哥会抓着她?
“你终于醒了。”见她恢复神志,禾翰飞也毫不心软地放开她。
但他的手才放开,古映岚便软绵绵地倒了下去,她吃惊地看着自己,不敢相信身体居然使不出半点力。
“不要勉强,你已经到达终点,现在就好好休息吧!”见她已经无碍,禾翰飞便扔下她,奔向另一个刚爬到终点前的黄土人儿。
显而易见的,那人光是爬到终点就已耗尽力气,禾翰飞拖着那人到一旁,花个几秒钟的时间,确认那人的状况无恙,这才拿起扩音器,对着“战场”中还有大半人数的龟群们吼道:
“还混?!你们只剩下一分钟的时间,如果想接受惩罚的话,就给我继续在半路上慢慢爬!你们尽量慢没关系,因为你们越慢,惩罚就越重!”
古映岚勉强支起身子,想看看现在的情况究竟是如何,但连连试了几回,她仍是不断软倒在地,最后,还是靠着那两个巨型轮胎,才撑起她的身子。
让轮胎靠着腰际,古映岚总算能看清眼前的情况了,就见一大群人还在黄沙漫天的沙地上苦苦奋斗着,即使吃了一嘴的沙子,可他们仍是努力往前爬。
再往旁边一瞧,古映岚身边或躺或卧地,散坐了十来个已经过关的学生,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全是一片空茫,因为大家的体力都被榨得差不多了,而且,他们到现在都还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过关了。
这里如果有十个人的话……那还有十几个人在沙地里耶?!
因疲累过度,而转动缓慢的脑子,直到过了好一会儿后,才运算出这个简单的减法算式,古映岚张大了嘴,头一回发现,他们的训练方式真的很恐怖。
漫天尘沙之中,古映岚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锁住一抹手持扩音器的身影。
透过扩音器的效果,男中音清楚地传人她耳中,即使是在受训两个礼拜后的现在,古映岚仍无法习惯听到,那熟悉的男中音用暴吼的方式说话。
她的阿飞哥哥……陔是以温和的声调说话、以带着微笑的面孔出现、以守护神的姿态对待她,可眼前的男子,却是她所不认识的——一个以铁血手腕治事,以挑战人类极限为乐的恶魔教官。
如果是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是否会觉得自己多年的爱恋幻灭?
但不知为何,古映岚竟一点幻灭的感觉也没有,反而觉得自己直到这时候,才真正认识了这个男子。
她以往所认识的禾翰飞,是个以疼宠她为惟一目的的邻家大哥,她从不知道他在学校时,是个什么样的学生?她也不知道,在他当兵时,究竟有没有吃过苦?在来受训之前,她甚至从没听过他那恶魔的称号。
古映岚发现自己适应得很好,完全不会因他在工作中的态度如此骇人,就不再喜欢他了。
她安心地发现,自己能够接纳全部的地、能够理解人必然会有其不同的一面,而非肤浅地只喜欢他对自己好的那一面。
在发现到这一点之前,不论古映岚口头上说得多么信誓旦旦,但她其实好怕自己无法通过他的试验、好怕自己真如他所说的,只是在耍孩子脾气。
可现在,她终于能全心全意地往前冲,即使他继续百般刁难也无妨,因为她已了解到,自己绝非误把亲情当做爱情,她对这男子的感情,唯有爱情二字可书。
轰隆隆……
随着数辆小卡车的抵达,也卷起一阵滚滚黄沙,助教下了车,走到终点旁累垮的学生们身边。
“各位过关的同学,上车吧!我现在要送你们回寝室了。医生们已经在寝室里等着帮你们上药了。”助教咧着大大的笑容说道。
他甚至好心情地吹起口哨,这回的新生素质很不错嘛!按往年的惯例,能过这关的人一向不到新生人数的十分之一。
通常这关过后,就会有大批的新生离开,因为能力不够的人,大概都会知道再撑下去,也只是白费力气罢了,毕竟这关只是每月一关的第一关卡。
往后的十一个月,还会有更多更困难的关卡等着他们。如果连这关都过不了,那还是早早放弃比较好。
几个还有体力的新生,勉强拖着疲累的身体,径自坐上卡车,而那些体力严重透支的人,则由那些开车过来的司机,帮着把人拖上车。
惟有过关者才有享受交通工具的权力,没过关的人则有惩罚等着他们。
这是想在训练中心待到毕业的惟一办法。也就是以适者生存、不适者淘汰的模式,把一群即使没有任何训练的普通人,变成保镖的最快方式。
想要成为保镖吗?
请先做好心理准备,因为你可能会认为自己曾在地狱走过一遭。
“同学,别在这里睡觉,等会回寝室后,你高兴怎么睡都好。”
助教见有人已经唾成一滩泥,便走过来试图唤醒她。
“四十二号?起床了。”助教发现睡死的人儿,是编号四十二的古映岚,在叫人的同时,对她倒也挺感兴趣。
这编号其实就是他们入学时的成绩排名,一般来说,号码越前面的,最后过关的机率自然也更高,像这回过关的人当中,除了古映岚这个四十二号外,没有一个号码是三十号之后的。
就不知这个四十二号还能撑多久?
助教见她确定是爬不起来了,干脆好人做到底,拦腰把她抱起,正准备把人扔到小卡车上头,让司机送这些过关者回寝室时,助教原本已打算把人扔出去的手,硬生生地收住去势。
她……在笑?
助教惊讶地看着她,虽然古映岚那张清丽的小脸,已被沙土污得几乎看不清相貌,但她唇角上扬的弧度,却又是如此无法错认。
“助教,你抱个人在做什么?”见助教没事抱个人发呆,禾翰飞终于走过来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况。
“她……在笑耶。”助教的口气充满了不可置信,为什么地能笑得如此幸福?刚刚的考验可是很严苛的耶!还是她做了什么好梦吗?
“谁在笑?”禾翰飞走近一瞧,终于认出被助教抱在怀里的小人儿,竟是古映岚。看到她被助教抱得死紧死紧,莫名地,禾翰飞心里有些不爽。
“你是太无聊了吗?管人家笑不笑?!去给我监视那些没过关的人,有没有乖乖把棒球捡回来。”禾翰飞把人从助教手里抢回,刚好旁边有一辆空车经过,他招招手,抱着人便坐上小卡车,
这种小卡车是没有后车厢的,光秃秃的后车板连个坐椅也没有,但这类的车子却是最适合在训练后,搭载那些累垮的学生。
这么一搬一动,古映岚仍没醒过来,禾翰飞让她平躺在车板上头,安置好她之后,禾翰飞本来已经准备要下车,但看到她倦极的睡颠后,他终究还是没有动作。
既然做出决定,禾翰飞也就干脆盘腿坐下。
“助教,你怎么还在这里?我不是叫你去看着其他人吗?快去、快去。”见助教久久没有动作,禾翰飞不耐地挥手把人赶跑。
直到那辆小卡车就这么扬长而去,助教这下真愣住了。
教官在训练中一向是全程参与到底,就连惩罚时,也会在一旁默默看着。
因为这不仅是监视学生们有没有确实执行,更要把他们接受惩罚时的反应,列入成绩计算当中,千万不要以为没过关的人就没机会当上保镖,这工作可没绝对,成绩好并不能代表一切,最重要的是“适不适任”。
可现在……教官居然跑了?!
“喂!老大,捡完棒球后还有什么惩罚你没说耶?!”助教一脸苦笑地看着小卡车往寝室方向开去,不知该说什么才对。
那个四十二号……到底是什么人?居然能让教官特别看顾她?
见车子都已经走远,助教这才哀怨地转身,走向那群累得惨兮兮的失败者。
※ ※ ※
小卡车行驶在沙地上状况并不算平稳,一颠一颠地,古映岚很快就被迫从睡眠中苏醒过来。
“阿……阿飞哥哥?”她很是怀疑地看着身旁的人,但下一秒钟,她就注意到头顶上的蓝天白云迅速地往后退去,而身下绵密不断的震动,也显示自己正躺在某种运输工具上,看来,自己是顺利过关了。
“教官。”
“啥?”古映岚一愣。
“在这里,你应该要称呼我为‘教官’。”禾翰飞板着脸说道。
“是……教官。”既然阿飞哥哥这么说了,那她也只好照办。
有好一会儿的时间,禾翰飞都没再开口,直到古映岚以为他打算一辈子沉默下去时,他忽然开口说道:
“你就这么不愿意放弃?”
古映岚一呆,旋即爬起身,想跟他说个清楚,但她才刚撑起上半身,就发现自己根本施不出半点力气。
“不要逞强了,躺下来休息。”禾翰飞告诉自己,不该在这时对她太过温柔,以免给了她不当的希望,但长年的习惯又如何能说改就改?!
但这句话听在古映岚耳中,却成了另一种用意。
“我一定会成为保镖给你看的!我绝不会就此放弃!”她说。坚定的模样,是她志在必得的决心。
“你这又是何苦?我一直把你当成妹妹,不可能会接受你的感情。”他摇头,暂时解下教官的面具说道。
闻言,古映岚的心一阵紧拧,虽然她觉得想哭,却仍忍住了泪水道:
“至少……至少你要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证明我的真心真意。请你不要什么都不看、什么都不听,就一口咬定我的爱是错觉。”
他叹了口气,从来,自己就是拿她没辄。
“你是我最疼爱的妹妹,我不想让你受到伤害,更不希望伤害你的人,居然就是我。”在这么说的同时,禾翰飞的心底却隐隐浮动着不安。
古映岚没再开口,直到好一会儿过去,一句话才悠悠地传来。
“可你有没有想过,我并不想当你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