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学得如何?”他最近公务繁忙,几乎所有的心思都花在公务上,难得见到乔宝,有时他回迎宾馆已三更半夜,她早安歇了。
他们甚至有连着一句没见着面的纪录。
他快回皇城了,一些事情不快快处理是不成的。
“乔宝小姐十分聪颖,教……教过她的人都这么称许她。”许山有所保留的说。
裴雪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既是如此,何以两个月内换了一群夫子?”他永远也忘不了,那群当地名师以苦主的姿态出现在他眼前的样子。
第一个走人的,是教乔宝琴艺的刘善才,他请辞时,手上抱着一把无弦的琴和数只成串的小鸟。
看他手上的“辉煌战绩”,他隐约猜到那和乔宝有关。
果不其然!刘善才激动得身子颤抖不已诉说着乔宝的劣行。他说,当他教乔宝看琴谱和指法时,一群麻雀在树上吱喳不休,于是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拆了他的琴弦制弓射鸟,然后再把射下来的鸟一只只的系在琴弦上串成一串。
继刘善才前来诉苦的是彩云坊的张大娘,她是负责教导乔宝官家礼仪的。她来见他的时候,脸颊上各给画上了一只牛和马,眉宇间也被画了个乱七八糟的符,上面还写了“牛头马面”四个字。
“这怎么回事?”裴雪其实心知肚明,能把人整成这样,除了乔宝之外,普天之下找不到第二人。
“我不教了!”张大娘哭花了脸。“大人呐,我看那孩子没救啦!我教她‘点金妆’,并描好图案要她照描一次,我在一旁歇歇,她竟然……竟然趁我睡着时,把我的脸画成这样!
“当我醒来时发现脸给画成这样便斥责她,没想到她竟然理直气壮的说,我的脸大,描上点金妆太小远处看不到,要画得大些才能配合我的大脸!”她一面吐苦水一面指着脸上的动物。
看着她脸上的牛马,裴雪忍住笑,喃喃的说了句,“说的也是。”
张大娘一怔,气得发抖,“你说什么?!”
“呃,我是说这孩子真顽劣!得好好的说一说她不可。”他也真是!怎么在无意间说出了心里话?“这样的孩子我教不来,你另请高明吧!”
张大娘走后又陆陆续续气走了不少夫子,惟一没被气走的,是教她下棋对弈的夫子,夫子还直夸她是难得一见的奇才!
总之,乔宝的改造计划到目前为止宣告失败,而自己也因忙于公务没时间找她好好谈谈,只是,乔宝的顽劣他都知道,何以许山要帮她隐瞒?
听了裴雪质问的话,许山十分惶恐。“也许……也许是那些夫子不适合乔宝小姐吧。”他哪敢把实话说出来?
“你倒和她挺同心的。”许山原是他的侍从,是安南王府的忠仆。由于他做事仔细认真,他才会在忙于公事,无暇顾及乔宝时,将她交给他。
听出他话中的嘲讽,许山匆忙跪倒,“王爷,我……我……”
“乔宝威胁你,若你来向我告状就有得你受的,是不是?”他的人会为她说话,除了这个,他实在想不出其他理由。
“王爷你知道?”许山讶异的应话后是一阵惊恐,“我、我什么都没说!”
裴雪手一挥要他起来。“比起我来,你似乎更怕她。”摇了摇头,那个丐帮小霸王。
老实说,他现在有些后悔把她留在身边,那丫头是个完全的麻烦!
算了,他钦差的任务也快告一段落,待他回京城后再好好整顿她。
再次整好仪容后,他出了迎宾馆。昨天他收到请柬,邀请者是威恩将军刘清,也是当今宫中三公主的义父。
刘清原是一介武夫,当年政变时由于保护公主出宫,且在五年后护送其回宫有功,圣上感念其恩德,因此特封他为威恩将军,封他为爵且又命公主认她为义父。
此事原是美事一桩,怎奈刘清恃功而骄,这些年在封地胡作非为、横行乡里,连圣上也颇有耳闻。此回他南下巡狩,圣上特地要他走一趟威恩府一探虚实,他送去了数张拜帖却如石沉大海,倒是透过一些方法搜罗了不少他鱼肉乡民的罪证。
刘清既是三公主的义父,此事兹关皇室威仪,他也不便妄自处理,还是回皇城再奏请圣上定夺。
而昨日送至请柬一事,让他感觉十分好奇,不解他何以不在自家府第宴请,而是在“邀月楼”那样的花楼?
就他调查,一个在威恩府待了四五年的嬷嬷透露,刘清十分不喜欢朋友到府上拜访,原因是因为家中有个半痴半狂的夫人,至于其发疯的原因身为下人的她并不清楚。
裴雪坐在轿中想着事情。就他这段期间对刘清的认识,他是个善使手段的人,城府深沉、行事诡谲,对于更进一步了解他,他很有兴趣。
不久轿子停了下来,轿夫替他掀开了轿帷。
看着在门口招客的花娘及冠盖云集的盛况,这邀月楼被称为南方第一名楼可真名不虚传。下了轿子,一名年约四旬,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朝着他走了过来。
“是钦差裴大人吗?”
“正是本府。”徐娘半老、风韵犹存,裴雪淡淡的看了她一眼。
林嬷嬷手上的红巾往他身上一拍。“哎哟,果真如传闻中所说的一般,是个玉树临风的俊俏郎。”她有些讶异他眼中的犀利。心想,这公子年纪轻轻就已是钦差,可见非寻常人。“威恩将军可是等候您多时哩!裴大人,里头讲。”
林嬷嬷在前头带路。这邀月楼虽是花楼,可后院的庭园造景不输富贵人家的后花园,花园中小桥流水、花影扶疏,清雅之处令人浑然未觉自己置身花楼。当然啦,平常人只能在前边的斗室销魂,入得来这后花园的自是非当即贵。
在一处松柏造景的转角处,一人影忽地从暗处闪了出来,快速的扑向林嬷嬷,亲密的搂抱着她的腰。
林嬷嬷尖叫一声,待定眼瞧了瞧在她身上毛手毛脚的老色鬼,才低喊,“死鬼,你想吓死我是不是?”她顺手拉拧住他的耳朵。
裴雪看了看那穿着一身补丁衣裤五旬开外的男人。听嬷嬷和他的对话,显然两人是旧识,于是他便袖手旁观的站在一旁。
这人是出身丐帮吧?丐帮人会上窑子?那倒有趣。
“玉卿呐,瞧瞧我今晚为你带来了什么好东西。”来人拿出一个小锦盒正打算现宝时,林嬷嬷不领情的推开他的手。
“我现在正忙呢,有好东西待会儿再看。”似乎想起了什么事,她道:“对了,宝丫头似乎心情不好,方才跟我要了酒打算借酒浇愁呢!”
“乔宝?她现在在哪里?”
一听到乔宝两个字,裴雪讶异的抬起头来。他瞅着那男子瞧,忽然想起乔宝的师父之一“色师父”——神偷吴英亮。
眼前这个人不会就是他吧?
“我方才看到她和秋香在一块呢。”林嬷嬷正要往下说,忽然察觉裴雪还站在一旁,于是匆匆的说:“我还有客人,你先去看看她吧。”
“这丫头也真是的,不过小小年纪学人家什么借酒浇愁啊。”嘴巴这么说,可吴英亮是脚步不停急忙的找人去。
林嬷嬷领着裴雪来到一处雅致的亭阁后,便先行离开。看着一桌的山珍海味,他却注意到一只用过的杯子。
“刘大人尚未到吗?”他问着站在一旁服侍的花娘。
一名穿着鹅黄色衣衫的姑娘说:“大人只说要出去一下,但不知道他去哪儿。”
“只怕是去追乔宝啦!”另”名红衣姑娘有些顽皮的开着玩笑。
“别胡说,刘大人不是那种有着奇怪癖好的人吧?”听说有些男人对成熟妩媚的女人没兴趣,却喜欢未发育前的小娃娃呢!刘大人看起来挺正常的,可……不正常的男人脸上也不会写着自己不正常啊!
“谁胡说来着?你自己也看到啦!方才刘大人看到乔宝时那脸惊奇的表情,哎哟,他也不稍稍掩饰一下,一双眼都看直啦!”
裴雪直觉不对劲的站了起来,匆匆的往外走。
花娘们一怔,唤道:“裴大人,您去哪儿呀?”
“今天两个大人怎么都那么奇怪?来匆匆、去匆匆的,那这一桌山珍海味到底还吃不吃呀?”
裴雪四处找着乔宝。由于满心不安,即使在二月天的情况下,他仍是一身汗涔涔的。
来到一处假山后,正准备拉开嗓门找人之际,忽地听到假山后有人交谈的声音。
“你……你别过来、别过来……”
是乔宝的声音!
裴雪立即往假山的后方走去。他看到高大身形的背影,那人不是刘清又是谁?而他匿在身后的手上,此时正握着一把匕首……
“刘大人,我找了你许久,原来你在这儿。”以他的距离想挺身救乔宝已是不可能,只得出声说。对于裴雪,刘清毕竟是有所忌惮的。无论如何他总是个钦差,在他面前杀人,那不摆明了不把他放在眼里、轻蔑圣上了吗?
刘清匆匆的把匕首藏好,打了个酒嗝,步履不稳的走向裴雪,他一脸醉相的看着他,“你……你是谁啊?”
“我是裴雪。”刘清常到皇城,他们早见过面了,嗯,酒味不浓,这人并非真醉。
“裴雪?”他侧着脸想了想,“裴雪是谁啊?”
“刘大人,你可醉得更厉害。”刘清想作戏,他就顺了他的心。
正巧这时候林嬷嬷等人也带人找了过来。
“乔宝,原来你在这儿呀!”该早些告诉吴英亮那死鬼,乔宝不见,那人可是急得连酒都喝不下去
“找个人送刘大人回去吧!他醉成这样,只怕靠自己是回不了家。”
“是。”
待刘清走后,裴雪走向乔宝。“乔宝。”他唤着她的名字,见她不应他又唤了一次,伸手触及她的身子才发觉她抖得厉害。“乔宝,没事了,乔宝……”
她抬起头怔了征,一看到是他,她全身紧绷的神经才放松,“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他……他要杀我!”那个人武功好高!且他每一招都是欲置她于死地,当下她真的吓得连喊救命都喊不出来。“他真的要杀我……”
林嬷嬷见乔宝抱着裴雪哭得甚是凄惨,想他两人必是熟识,也没多问什么,倒是先开口替刘清辩解。“宝丫头,刘大人是喝醉了,才会做出惊人之举,你别放在心上。”民与官斗怎么也赢不了,刘大人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人物,今晚的事还是自认倒霉,免得届时又惹祸上身。
“他……”乔宝想说些什么,裴雪拍了拍她的背,给她一个眼神。
“刘大人是醉了,你别放在心上。”他摸摸她的头。“累了吧?咱们回去了,嗯?”
她有许多话要说,可裴雪阻止她,她想其中必有什么细故,于是她强忍着泪水,直到回到迎宾馆。
“他没有醉!”她方才惊吓过度,可如今回想起来却十分生气。“他意识十分清醒!”
裴雪看着她,才发现她身上有不少伤痕。“乔宝你受伤了?!”是一些擦伤,显然是在闪躲之际不小心弄伤的,方才在暗处他竟然没发觉到。
幸好她闪得快,否则不只是这样而已。“小伤,我没事。”她现在在意的不是这个,而是要他相信她说的话。“裴大哥,刚才那个疯子没醉,他一面对我出掌,一面还说我该死,你不相信我的话?”
裴雪帮着她的手伤上药。“我知道他没醉,也知道他想要你的命。”一个喝醉的人顶多丑态百露的胡闹,不太可能取匕首要人命。
刘清欲杀乔宝的背后动机是什么?他十分好奇。
“那你方才为什么不许我揭发他?”裴大哥是钦差,可动手逮他归案。
“他都说他醉了,逮了他他若矢口否认,且辩说饮酒无度的发酒疯,你也拿他莫可奈何,顶多求个口头上的道歉而已。”
“这件事难道就这么算了?”乔宝十分不高兴,原以为他会替她出口气。
“不,不会就此算了,只是他为什么要你的命呢?”一个御封将军会要一个小女娃的命?为什么?正在思考之际,许山匆匆忙忙的走了进来。“王爷,京城来了李将军传口讯呢!”
裴雪一怔,“有请。”
不久一位风尘仆仆的中年武将走了进来。“李玉南见过王爷。”
“免礼。”看他一脸匆忙的模样,裴雪隐约猜到必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有急事?”
“西疆数小国联合进犯,东进我疆界。边疆守将兵败投降,圣上大怒之下,除运诛其九族外,又遗兵前去。日前,路元帅修书求援,因此圣上已拟派出二路元帅救援,此二路元帅的人选,满朝文武皆荐举王爷您,圣旨已下至安南王府由老夫人接旨,旨意乃是暂且要您卸下钦差一职,速速领军西征。”
“有这等事……”沉吟了半晌。“何时起程?”
“大军已由副元帅铁英将军带颌起程,圣上要您快马加鞭,在十天后到西关与大军会合。”
“十天?”此去西关少说也要十多天的行程,如此一想就知道边关告急的程度了。“我知道了。”收下李玉南奉上的兵符和元帅玉印。裴雪对许山道:“领李将军下去歇歇,千里跋涉,想必他也累了。”
花厅内顿时只剩乔宝和裴雪,彼此间的沉默令她发急。
“裴大哥……要出征?”
裴雪此时只想独自静一静。“今天你也累了,去休息吧。”
似乎感觉到他的沉肃,乔宝决定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她今天最好不要打扰他,于是慢慢的走出书房,轻轻的带上了门。
裴雪静静的看着玉印和兵符……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更夫手上的锣敲了两下。
二更天了,乔宝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无法入眠,又一阵辗转反侧后,她索性坐了起来。
“裴大哥出征去,那我呢?我该怎么办?”穿了鞋走下床。
不知道他睡了没有?很多事若等明天才问,那她今晚铁定甭睡了,她一向就是个急性子的人。想着、想着她换上了衣服走出去。
往书房的方向探了探,发现里头仍有光线透出来。
“大哥还没睡呢!”她快步的朝着亮处而去,到了门口轻轻的叩了叩门。“大哥,是我乔宝。”
裴雪开了门。“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他走出来,外头的寒风令他的精神抖擞了些。
“睡不着,很多事在脑袋里转了半天,不问个明白是怎么也无法入睡。”
“你想问什么?”他淡淡的看了她一眼。
“裴大哥出征……我可不可以也跟你去?”听人家说战争很可怕,可究竟是怎么个可怕法她也不知道,不过无论如何,她就是不想和他分开嘛!
“荒唐!”
“可是你去就会去很久,我不想和你分开嘛!”
“我不在的这段时日,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呢。”他看着月亮。“你忘了我们的约定吗?我打算在这段日子把你安顿在安南王府,你就在那里好好的进行改造计划吧。”把她安警在王府里,一来她可以有最好的学习环境,二来一向喜欢女孩的母亲也有人作伴。
“什么淑女嘛!我……我根本不行。”这段期间的成果,岂只是一个“惨”字了得?“你瞧瞧,这段期间多少夫子被我气走。”
“你在向我表示悔意吗?”
“是告诉你,我无药可救。”
裴雪连头都没回过去看她,语气平淡,“既是如此,你又何必跟我到西疆呢?”
“我不想和你分开和当个淑女有什么关系?”
“无法成为我所期待的姑娘,咱们的缘分无法长久。”她真的该好好学习礼仪。他只把她当妹妹看待,期望将来她能成为举止合宜的大家闺秀。
他今日的重话一方面是因为乔宝和他有缘,因此他对她多了一份兄妹情谊,再则也是为了皇上在他南下前的交代注意——十三四岁长得和太子神似的姑娘。
皇上的话究竟藏了什么样的难言之隐他并不了解,只是好好的待她也许是皇上真正想说的也未必,至于她是不是皇上要找的人,好像也不那么重要了。
“除了这样,没有其他法子吗?”乔宝扁了扁嘴。她真是恨透了学习那些有的没有的。
裴雪懒得和她讨价还价。“我想我的话在之前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真是一些些商量的余地也没有,这个人真不会做人!“好……好嘛!我答应你会好好努力的成为淑女,可是你要保证快快回来喔!”听说有很多人上了战场就再也没回来了。
裴雪失笑,“放心吧!为了看你成为窈窕淑女的样子,我一定会回来的。”
“食言的人会成为胖子!”一想到往后有好长的日子都看不到他,她的心开始往下沉,眼眶也红了起来。“裴大哥,我……我会想你的。”
他深深舒了口气,看着片片雪花缓缓的由天而降。“下雪了……想我的时候就想想我们一起度过的日子吧。”他和乔宝之间认识虽短,还真发生不少事。
“我会想裴大哥对我的冷漠、凶恶和严厉。”她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你最可恶了,老给我脸色看,还曾动手打我!”
“看来我还真是个最失败的大哥。”他苦笑着。“没有比较好的回忆吗?”
乔宝沉闷了半天不回答,裴雪转过头看她,这才发现她正无声无息的掉着泪。“怎么哭了?”“裴大哥好讨厌!”她拭着泪道:“我本来努力去想你可恶的地方,想忍住不哭,我不要大哥在远地还为我牵挂,可是……可是……呜……”
裴雪抚着她柔顺的秀发,仰首看着月色。
明天他就要起程前往西关会师了,他和乔宝这一别,再见又是何年何月何日呢?
届时,也许她已是亭亭玉立的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