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清零捂著作呕的唇,一被扔下车就急撑住前方一堵花岗石墙,庆幸自己又熬过灾劫,却头昏眼花地不知今夕是何夕、身处河方。
耳畔流过一波波熟悉的柔语轻笑,令她颈背的寒毛一一耸立起。
从山径上来回穿梭的车流、车门不断开开合合后跨下一堆堆华衣美服的名流名媛,以及这堵一望无际的巍峨石墙里面那些耳熟能详的轻语笑谈,和四下亮得过头的灿烂灯火,综合诸多疑点……脸色由白转青的杜清零绝对能凭受害者身分确定一事,这是一座占地辽阔的豪华山庄,里面--
正在为某种可怕的社交名目举办大型晚宴!妈呀!外公快来救她脱离苦海呀!
入夜的山风时强时弱,冰冷刺骨,却刺不醒杜清零延续两天的梦魇。
逃离日本后,她曾发誓生日当天绝不参加各种杂七杂八的无聊宴会,以免触景伤身不慎吐出来。谁知自从结识看不懂“拒绝”二字的恶魔老板展力齐后,她自以为从此快乐幸福的日子更加水深火热,不仅不断重回恶梦现场,光四年来被迫参加的大小宴会,已超过她在日本的总合。
半点不由人的宿命实在太可怕……她好想吐……
幸好她并未打破誓言,她的生日是很惨的昨天……啊!她不想再参加任何愚不可及的蠢宴会了!笑笑笑,从头呆笑到尾,啊!就算加班费双倍计算,她也不稀罕啊!
腹泻两天,病体犹虚,杜清零一想到自己必须在旧病未愈的情况下强颜卖笑,忽又一阵头晕目眩,更想吐了……
“女士,小心。”后方一只友善的手伸来,轻扶了把似乎身体不适的小姐。
杜清零其实比较向往直接昏倒,不过她知道某只不达目的誓不罢手的恶魔会想法子弄醒她,没事还是别乱搞小动作,免得自找罪受……
“谢谢你,我没事。”她绽放冰川式教养良好的微笑,大家闺秀的气质独具,让秀净的年轻男子双眼一亮。
“女士会说日文?”对方讶异。
“还算能沟通。”直到这一刻,杜清零才惊觉自己被日本的生活渗透得多么严重,她使用日文已如同呼吸般自然。
“女士客气了,你的日文发音很漂亮,语法流畅……”彷若他乡遇故知,正在等人的日本男子兴奋地打开话匣子。
杜清零维持应酬式呆笑,真希望对方能体贴一点自动走开,让她多吸几口新鲜空气好平复造反的肠胃;却又希望能多听一点……久违的关东腔……果然呀,他说他是东京人……
阴凉的夜风阵阵袭来,香肩半裸的杜清零打了个寒颤。
她将暖呼呼的披肩抖高一些,下意识想顺一顺冰川式死气直长发,却忘了昨天某只恶魔假生日之名,不顾病患生死地将她挟持到东区改头换面。她长及腰的乌溜秀发被那个笑声非常诡异的设计师一刀下剪,恶搞两小时,成了现下这副不到耳垂的蓬松卷发德性。
证明她在那边生活过的象征又少去一项,一时间她好惆怅,好像真的一刀两断了……臭力齐哥、臭七壮士、臭发型设计师!她才不要什么甜甜感觉的发型来衬托她什么很清甜的鬼笑容,她……她只想留住一点过往啊……
“女士是日本人吗?”这位气韵不俗的淑女粉粉嫩嫩、玲珑有致的纤躯不高亦不矮矣,长得不顶美但笑起来好甜,小虎牙挺可爱。她像团可口的棉花糖。
对方合宜不下作的眼神兼以谦和不逾矩的口吻,让杜清零不自觉点了头,而后骇然僵住--
“零儿,你楞在哪里干啥?过来!”
“抱歉,我的男伴在找我了,先失陪。”她怎会承认自己是日本人?别逗了……
杜清零撩起晚礼服自胸下叉开成扇形的曳地长摆,中邪般朝突出于人海之中的壮硕猛男落荒奔去。浓淡有致的樱红裙摆在她身后翻飞如浪,风情万种地,煞是撩人。
“松本,我不是让你先进去了?”京极御人一脚跨下车,一袭剪裁新颖、线条简洁的银灰色西装搭以冷蓝立领衬衫,将他俊雅迫人的身形勾勒得更华贵出众,也更阴郁冷酷了。
视觉上的强烈落差害松本助理一时适应不来,不由自主侧首望著正踏上会场台阶的清甜侧影。
京极御人伸手入车内,将一位美得令与会宾客无法顺畅呼吸的绝色女子扶出。
“大小姐。”松本助理退立车旁。
今天是首席在台湾的最后一天,也是亚洲经理人年会的最后一天,大小姐奉社长之命早上飞抵台湾陪首席出席这场经理人云集的重要商宴。
“走吧,松本。”京极御人淡漠地挽起冰川菊,走向小提琴轻扬的山庄。
松本助理得体地保持三步的距离,看著前方出色而登对、一出现就掳掠众人目光的抢眼男女。
冰川集团上下都有默契,首席娶大小姐只是时间问题,大家早已习惯将他俩视为一体。律己甚严的京极首席不仅仪表堂堂,私生活更是无可挑剔,难得他位高权重、年纪又轻,定力却出人意料的好,从未被不断送上门的美色诱惑冲昏头。
人品、能力俱一流的首席绝对是足以匹配大小姐的乘龙佳婿。
若不是对大小姐情有独钟、心有所属,哪个男人权力熏心后能够不花心?
虽然他不敢断言首席与大小姐彬彬有礼的相处之道算不算爱情的一种,但追随首席三年来,他仔细观察过,发现首席对每个人都一视同仁,客气有礼到稍嫌疏离冷漠。他即使发怒也是和气有礼,鲜少高声说话。
也许首席天生性冷,表达感情的方式便也独树一帜吧……他常会怀疑首席真的才二十三岁吗?!怎么老成得彷若三十二岁……
世界何其大、人性何其杂,有人天生热情,便有人冷若寒霜,有人少年老成,也就有永远长不大的彼得潘,他何必少见多怪……
松本助理自我解嘲时发现冰川菊忽在晚宴入口处顿步不前,绝俗的娇容无端发白。
“大小姐,有事吗?”
冰川菊面白如雪,慌张失措地扯了扯身畔的冷颜男子。“京、京极大哥,我……我看到一个叛徒了。”
京极御人随著她颤抖的暗示,向左侧那道边门淡然投去一瞥,优雅身躯蓦地一震!他寒瞳倏沉,与那双睽违四年的眸子在灯火通明处阴冷地久别重逢,两人各据会场一端,曾经触手可及的距离一下子变得遥不可及。
叛徒明显著了慌先撇开眼,匆匆逃入会场,手上拉著……一名似笑非笑的魁壮男子。
她连多看他一眼都无法忍受了吗?惨遭背叛的强烈感受油然而生,再次击中没预期到这个的京极御人。
他曾经发誓和她势不两立,也自信地以为再见到她时,已经准备好的他绝不会再有同样的暴烈情绪……京极御人冷笑。情绪是不同了……
因为他现在比四年前更愤怒!
☆ ☆ ☆
惨了,他们往这边来了!
一瞄见某对天成佳偶被五六位绅士打大老远簇拥而来,今晚神经特别纤细的杜清零放下香槟,掉头逃入宽阔清幽的中庭花园里。
芒刺在背,原来是这滋味……这明明叫生不如死嘛,呜,谁来给她一刀痛快呀……
一整晚像朵高级交际花在宾客之间蹁跹周旋,杜清零嘴角笑僵、耳鸣头疼、肠胃翻绞……这些都不打紧,最可怕的是她必须设法在不惊动老板的情况下,避免与某对今晚出尽风头的绝色情侣同处于一区。
菊和小总管的贵族丰采依旧,登对得像从杂志封面活生生走出来。
离开快一千五百天了,从与小总管在会场门口不期而遇后,她整个晚上神经兮兮,躲他们都赚来不及,哪有时间近距离、长时间观察他俩的外貌有无变化……
反正从宾客们骚动的程度和赞叹的次数,男的一定更俊、女的更美,何必看。
杜清零低眸一瞄自己的真丝混雪纺晚礼服。托七壮士暴力鸿福,她今晚的装扮跟过去截然不同了……
百感交集的杜清零背著手,有一下、没一下踢著园圃里的小石头。
小总管和菊一个二十三、一个二十二了,他们何不快点结婚,省得她……看了心烦……她干嘛像猫捉老鼠一样躲来躲去嘛……
好巧呀,她在四年前的生日隔天离开那里,又在四年后的生日隔天与小总管重逢……一切都是命吗?
杜清零心生烦躁,一脚将拇指大的鹅卵石踢飞,抛落向三点钟方向靠音乐厅的偏远落地窗。被凉风打飞的水绿色帘幔后斜出一只长脚,踩住那颗弹跳了过去的小石子。
“谁在那里?”以为这一角只有自己的杜清零吓了一跳,直觉以日文脱口轻问:“小……小总管,是你吗?”
“零儿啊!你又在哪里了?你今天晚上搞什么鬼嘛!”
“我、我在这边!”不知被哪一个吓著,心跳停止的杜清零应完声回头,隐身右前方纱幔后方那似曾相识的身影已不在,她紧张的掌心也盗了一堆汗。
那位先生应该不是小总管,行事光明磊落的他喜欢正面冲突,如果是他,他一定会冷唇讥讽,不会偷偷摸摸窝在那里不吭声……
“什么嘛……”她干嘛那么了解小总管……
“什么什么?”展力齐霍然在杜清零背后出现,将香槟塞给吓了一跳的她。
“哟哟哟哟,狭路相逢,咱们攀岩奇花又被力齐陷害来参加宴会啦?”另一名体型壮硕不输给红毛猩猩的壮汉,笑嘻嘻现身在展力齐的左肩处,惊美地赞呼:“卷发的零儿有精神也美多了,之前那一头清纯日本妹造型太死,不符合攀岩精髓。”
完蛋了!是攀岩七壮士其中一壮小玄哥,此公不讲理的症状较之力齐哥有过之无不及,也是野蛮狠角色……天要亡她也……
差点忘了七壮士都是有点家底的人,不仅暴力取向的极限运动界,政商界更是活跃。在宴会场合经常偶遇他们几个,是她台湾生活另一类恐怖恶梦,甩都甩不掉。
自暴自弃一口乾光香槟,杜清零不甘心任人宰割,做困兽之斗地想从两座壮观的喜马拉雅山中间寻缝闯关。
两名肌肉猛男相视贼笑,各伸一只猿臂,轻松抵住不自量力的小鬼头。
“力齐,你告诉她没?”不怀好意的下巴朝挣脱不开的杜清零一努,心生警觉的她又生腹泻的冲动了。
“什么?”天啊,看看他们瞬间光芒万丈的脸,千万别告诉她……
“竖尖耳朵听仔细喽,当当当当!我们又找到一处全新刺激、保证没人知道的秘密新岩场了!”一提及天大地大、举世欢腾的惊世发现,兴奋无比的两猛男马上将待宰羔羊围堵到角落,表情既神秘又神圣地偷偷宣布:“那边有一条没人污染过的山溪,我们七个总共会勘了五次,次次满意,所以--”
恶梦成真……
“我不去!”受够的杜清零想都不想,悍然回绝。她不要再挂急诊打点滴,双腿抖得无法走路、全身骨头酸得像随时要碳化……总归一句话:“我拒绝参与和攀岩有关的任何活动!这次你们说什么都没用,我--不--去!”外公救她!
“哇--靠!我们天大的秘密只给你那个荣幸分享,你这日本妞态度好差啊……”史前人类禁不起半次拒绝,原始蛮性一古脑爆发。“出言不驯、忘恩负义,还有什么……帮忙想啊!”侧问浓眉笑扬的展力齐。“哦,态度傲慢……口气猖狂、行为嚣张、暴力集团--”
“我才没有!”杜清零忍俊不住爆笑出来,使出他们动不动就逼她练习的钩拳,直击小玄硬若磐石的腹肌一拳。“那明明是你们上次和不良少年飙车进警局时,警察骂你们的话!”
不痛不养的大个头兄弟勾肩搭臂,”同笑睥向天借胆竟敢挥拳相向的小人儿。
“你看看,她抢白的德性像不像话,就是我们疼你入骨的惨痛代价呀?力齐,你罩的妞由你领回家管教管教。”
“逆女不可教、逆女不可教……”两只猿掌对一头蓬松绵软的卷发爱不释手,猛搓又猛揉。
这叫疼她入骨?杜清零明智地弃械投降了,小头颅被揉得不住向前点动。
……亏他们大言不惭说得出口……她不玩了,可不可以呀!
“我不是博美狗,别再玩我的头发了,你们两个!”气、气死她了啦!遇到攀岩七汉是她今生的恶梦,这堆人自有一套迥异于常人的暴力处世哲学,蛮性发作时根本是天兵,有理说不清的。气死她了,她要回日本!
杜清零被自己的想法吓住。她刚刚想了什么……别开玩笑,就算是开玩笑也不行,外婆没认她以前她不走的……不走?!走到哪里……
“零儿,唷喝,魂兮归来喽!”使劲拍了下呆怔的脸蛋,杜清零吃痛低呼。抚著微红的脸颊,她横眉瞪著无辜猛眨眼的罪魁。“喂,我已经尽量不放力,你们这些女娃儿怎么回事,个个细皮嫩肉,禁不起一碰……”
展力齐心有戚戚焉地点头附和。“完全不能碰,昨天我和我马子在厨房做起那档子事,一时激动,不小心用力过猛……”
“小玄哥、力齐哥!”杜清零竭力不脸红。他、他们一票臭男生,老忘了她是女孩子,完全把她当成哥儿们了,她、她就那么男性化吗?
荤腥不忌的两个男士一齐望著气咻咻的别扭娃儿,笑绽一大口有心悔过的白牙。
“抱歉,哥哥们又忘了你是女生那国。OK,不谈腥膻色。听说你今年会顺利毕业,下礼拜开始到小玄哥公司实习兼交接。”摸著性格的凹陷下巴,像检查冠军种马一样围著杜清零团团打转,小玄边走边沉吟:“我美美的秘书下个月要移民瑞士做人瑞,你日文佳、工作能力不错,仪表落落大方又见过大场面,应对得宜、谈吐不俗,带得出场,配我刚刚好……好了,我恭维你一堆,你若拒绝我就太难看了。”
什么出场?她又不是以钟点计费的酒店小姐!
“难看算什么?老子现在就让你灰头土脸!”展力齐火爆的三拳K向目中无他的狂妄拜把。“小玄子,我听说你厌世很久了,没想到你轻生的执念如此深。你他妈的当著她老板我的面挖角啊!现在是怎样?是我太久没扁你,还是你太久没被我扁,皮痒难耐……吃我一记逆虾形固定!”
“喝啊!看我如何甩脱虾尾!”
杜清零无力抚额,简直不敢相信这两位先生都二十八岁了,不仅无视通身名品西装,居然把人家修剪得漂漂亮亮的草坪拿来当擂台,要狠耍蛮的就地模仿日本女子摔角来。
“我……可不可以回家休息了……”她耻于与未进化完全的史前人猿为伍,她快被今晚这些人这些事逼疯了,天啊,一辈子也没一晚累……
“姬先生,您在外面吗?”
“哇咧,真扫兴耶!美美的秘书在找,这场记下!”小玄训练有素,跳起身火速拉整仪容,边对彷佛在闹头痛的杜清零飞了个举手礼。“零儿,给你一个月时间养壮身子兼考虑,不管吝啬力齐出价多少,我都加三成。下个月见,肠胃药自备。”神采飞扬大步跳入屋。
“零儿,你不忍心背叛千古难求的好老板吧?”展力齐面色不善地搔弄她柔软的发丝,带她回转热闹滚滚的会场。
“你手放下来,我就不忍心。”杜清零行经落地窗时,迅速撩整被两个粗鲁男揉得乱乱的蓬松卷发。
“小鬼,你不过去打声招呼可以吗?”唯一知道她过往的展力齐恶意一笑,扳著她一起转望会场中央那对醒目璧人,两人周遭依然围绕著一堆政商名流。
“我不要。”她试过,但她真的缺乏勇气……是她先抛弃那边的,而且她一直记得菊和小总管在离开那天的反常表现,那让她……觉得亏欠而无法面对他们,只能猫捉老鼠地逃……
“没出息……”硕大一拳将愈压愈低的圆润下巴捶高。“初音当初可不是这么介绍你,是不是路灯不够亮,那丫头看错救命恩人啦?你可别欺骗哥哥纯真的感情,害我白疼你太多年。”
杜清零好气又好笑,才要反驳,眸子瞪圆地骇见不远处逛来一名玉树临风的中年男子。
“臭小子,老子千呼万唤,你舍得死出来见人啦。”沿途向旧识打招呼,中年绅士笑容可掬却字字淬毒。
“糟老头,你欲求不满啊,怎么老处在不爽状态?”展力齐文质彬彬地回给对角两位世伯灿烂微笑,边暗示慌了手脚的女伴一旁避难去。
杜清零兔脱不到两步,行止有风的展父技巧拐个弯,迎面逮住她。
“好巧,清零也来啦。”极具学者风范的展父笑若春风,亲切挽起胃又开始抽筋的杜清零一同转向。“你展伯母正在隔壁闷得慌,你在最好,过去陪她联络联络感情,她好喜欢跟你这小同乡聊天。”
微臣道旨……“展伯伯,我过去陪展伯母了,你们慢聊。”
恨不能插翅飞离现场,杜清零才背过身即听到父子俩千篇一律的开场白--
“不带种的死小子,你几时够胆娶清零回家呀?”从服务人员托盘中端下一杯马丁尼给儿子,自己拿了杯白兰地。
“死老头承认吧,你真的老年痴呆了,这几年只会废话连篇,当然是她够胆让我娶的时候。”父子俩和乐融融,微笑干杯。
与一开始每听必打跌的惨痛情况相比,杜清零很庆幸几年下来自己总算有点小长进,她只不过撞到一对老夫妻又差一点点一头撞上转角的墙而已。
天,她很怕笑里藏刀的展伯伯,更怕他和力齐哥在一起的场面……父子俩过招绝对闻不到一丝火药味,因为全是杀人于无形的生化毒气。可能是出身商贾世家之故,两人擅长以最少成本求取最大的利润,连唇枪舌剑也仔细算计过,生化毒气不仅物廉价美、破坏力又强,他们何乐而不为?有恐怖分子潜质的恐怖父子档……
幸好她很喜欢温柔的展伯母,因为她也是月见初音的亲阿姨。当初若没有初音大力相助,她绝对无法顺利地落脚台湾。
力齐哥是个很重义气的人,他很疼很疼小表妹初音,也就爱屋及乌地疼著初音的闺中密友兼她常挂在嘴巴的救命恩人,她。
当年若不是力齐哥和他那班兄弟倾全力张罗她的起居、包办她的食衣住行,连工作娱乐也不放过,否则她重游旧地彷佛初来乍到,焉能过得这般惬意。他们的助力使她在极短时间内适应了台湾,结交了一挂癖好有点不寻常的大哥哥,得回一个疼她如心肝的好好外公,今年也将顺利完成大学学业了。
回台湾这几年,即使和外婆斗气也斗得心旷神怡,她真的很快乐,却……觉得缺少什么……彷佛遗失了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
“恭喜你,在这里适应良好,并不寂寞。”一个尖锐的质问,冷不防从杜清零左侧凌厉杀来。
该来的躲不掉……杜清零无奈喟叹,面露微笑旋身向多年未见的姊姊。
裹在白绸礼服下的冰川菊姿态曼妙、出尘脱俗,依然美若天上谪仙下凡尘。
杜清零既庆幸她挽了一整晚的男伴没随行护花,又说不上掠过心怀的感受是释然,抑或失落……
“冰川小姐漂亮如昔。”杜清零试著保持笑颜的甜度与自然,刻意拉出两方的距离。她疏离的态度却大大惹恼了决心不先发怒的冰川菊。
“杜小姐,我没记错您的姓吧?”冰川菊美眸喷火,怒气得宜地包装在训练有素的冰川式大家闺秀笑颜下。
“没有,您的记性好得惊人。”杜清零被她一激,旧时的叛逆性情全数回笼,紧张的心绪反而愉快多了。
“为什么呢?冰川姓氏配不上你庸俗的格调?和两名粗俗男子公然打情骂俏是你坚持离开的原因?”冰川菊压低咄咄逼人的清美嗓音,笑颜仍然倾国倾城。
菊的社交拟态愈来愈像回事了,她以后会不会变成怪物级的社交动物呀……
“冰川家尊贵高尚的大小姐,你几时养成偷窥的癖好了?”杜清零撇嘴糗她,帮忙拍掉她肩头一根毛屑,没瞧见冰川菊表情一愣。“两位男士事业有成,出身高尚不下于你,而且是我重要的朋友,人家可没偷窥的不良嗜好。”
“朋友?”冰川菊抽尖怒嗓,掩饰惆怅的心情。“那算什么样的朋友?对你毛手毛脚!因为这些低三下四的男人,所以你不回日本了?”
“菊,你攻击我,我可以不当回事,因为咱们姊妹一场,否则你早不知被我扁过几万次了。”笑唇微抿,杜清零满眼警告地眯著恼红了脸却更为美艳的冰川菊。“但请你记住一件事,别恶意攻击我的朋友,我对这种事缺乏容忍度,清楚了吗?”
清零和那个人的感情好像很好,看他们相视而笑或谈话时的感觉……
“你要嫁给那只银背猩猩?”冰川菊怒不可遏,气颤著手直指向屋子另一头的展力齐。如果她嫁给台湾人就永远不会回日本了……不要!她一直在等她回来!她不要她留在台湾!不要不要不要!
杜清零一愣,在众宾客侧目议论前,技巧抓下冰川菊失态的抖臂。
两人款步绕过音乐厅,状似闲谈著踱进空无一人的平台,她差点捧腹狂笑。银背猩猩?哈哈哈哈哈哈……
活该!谁让力齐哥不听劝,耍帅地硬在刘海中间挑染一撮银发……菊的形容传神极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太好笑了……
“不……不准你再笑了!”冰川菊气得甩开憋不住笑声的差劲妹妹。
“啊?你听见啦,我忍不住嘛……对不起……”哈哈哈哈……
看她笑得那么快乐,一心找碴的冰川菊再也僵持不住怒颜,菱唇泛了抹轻笑。
呀,好舒服,这种没有隔阂没有距离的自在感,只有与清零一起时才会有。这就是她率性得很恼人的异母妹妹,总会适时帮她掩护她不得体举止的异母妹妹,对她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清零在这里好像真的很快乐,少了刺,笑容和善且开朗甚多……
笑意在冰川菊唇角急遽凝结,她晶莹的美眸爆喷出两道怒焰,更加火大了。
她不会让清零称心如意,一样是冰川家的女儿,凭什么她可以逍遥于台湾,她却得时常奉父命陪京极大哥出席各种宴会,安心当他称职的花瓶女伴?即使她悠游于其中,也绝不让妹妹逃掉该她的责任!她勉为其难让清零放长假,但绝不允许她就此脱身,一辈子不尽义务!她休想!
“你何时回日本,我不介意你和京极大哥的事了。”
笑累了靠坐在平台石栏,杜清零一怔,莫可奈何一喟:“拜托你饶了我,别再试探了,我们真的没什么--”
“没什么?”冰川菊娇笑著打断她。“我可不是三岁小孩子。孤男寡女在一起一夜,不会没什么。算了,我心胸宽大不计较。”何况他们不是普通的孤男寡女。
“那是拜谁之赐啊!”她得寸进尺的张狂态势,让不想没品没格掀旧帐的杜清零上火了。“你很烦耶,喜欢小总管不会快点嫁给他”
“时候到了,我自然会嫁。”冰川菊傲慢如女王,推杜清零移坐过去,落坐在她坐干净的位置。“我真的很喜欢京极大哥,可以说太欣赏他。你知道的,我一向欣赏与我同类型的人,因为这种人世间罕见。”也因此,她不知如何、亦不敢亲近她神祉般的偶像。那是不敬的亵渎行为,她完全无法想像。
“请问哪一类人?自傲自负过头衍生的自恋型人格障碍类?”杜清零没好气翻了翻白眼,瞄见展力齐晃进这一区探头探脑地四处找人。他扫见她后,下巴暗示地朝会场外一点,杜清零颔首表示意会,双手并比划了个T。
冰川菊旁观得一头雾水,见银背猩猩旋脚离去时又不耐地回比了个手势。
“你们在干什么?!”她克制不住怒声尖叫。
“大意是说我们只剩五分钟,长话短说,力齐哥可不是有耐性的人。”
他们两人绝佳的默契吓坏了冰川菊。她一直害怕这个,她一直害怕清零会嫁给台湾人,永远离开冰川家,所以无所不用其极拿京极大哥刺激清零,希望逆叛的她为了同她竞争京极大哥而留下来,不诚实的清零却一概推说他们没什么……
没什么?别人可以这么说,他们绝不可能没什么!他们明明是互属的,为何分离多年清零还执迷不悟?不可饶恕!不可原谅!
“菊,容我提醒你,你只剩四分钟可以瞪人了。”
诸法遍试于妹妹皆罔效,冰川菊实在被逼急,不惜下猛菜摊牌了。
“好吧,我承认,我以前皆只是试探你。我和京极大哥都很优秀,不,应该说他比我聪明太多。我一向尊敬能力才智在我之上的人,如父亲、京极大哥,可是我绝不能忍受我丈夫也如此,那使我落居下风。我受不了一辈子看人脸色,猜不透丈夫的心思。”
“感情又不是竞赛,时常想这些,你不累,你丈夫也累啊--”杜清零的嘀咕被冰川菊猛射过来的厉光瞪掉。
“你晓得什么!我曾经傻……傻得一试,但真的猜不透京极大哥的心思,他对我很客气,对每个人都客客气气。我打不破这道藩篱,我们就不能更进一步,我不要他待我像客人或大小姐,即使妹妹……即使像妹妹也好!他对我们像外人,不像对你!”她扭头怒瞪一脸呆愕的杜清零。“他对你特别好!”
这些资优人种犯贱啊!一把猛火从脚底烧上来,杜清零被子虚乌有的控诉激得火冒三丈。
“他对你客气,你嫌太好是吗?他对我很凶很坏很严很没耐性,你羡慕我们看不对盘就干架啊?好啊,有本事你拿木剑和他对打一场,当他毫不留情的木剑落在你的道服上时,我看你还会不会觉得那叫特别好!”
“他是为了你才拒绝我!”冰川菊苦涩地旋开身。十七岁那年当面被拒绝的万般苦涩虽不复在,要心高气傲的她向人坦承初恋的挫败,仍然相当困难。
她冰川菊的难堪心事可不随便透露给人听,对方得付出对等代价才行!
“菊……”杜清零的冲天怒焰顿消,轻叹著想搂一搂她骄傲的姊姊,转念一想又作罢。“小总管若拒绝你,一定是因为他配不上你或你配不上他--干嘛啦,你斜眼瞪人的样子丑死了……是你自己说的,你们是同一类人嘛,眼睛都长在头顶上,目中无人,汪定是孤独宿命嘛……”
冰川菊从窗户玻璃清楚看见身后的人迟疑伸出手又收回,美眸一红,她猛转身死命抱住妹妹,表情转狠地在她耳朵撂下话,很快又放开她。
猝不及防的杜清零错愕好半晌,回神,不负责释疑的白色娇影已翩然闪人。
什么……什么叫只要她冰川菊一息尚存,她冰川清零今生休想嫁给银背猩猩啊?!什么又叫她绝不容许她抛弃她的京极大哥和冰川家?!
菊四年前吃错药打错针,到现在药效还没退啊!
她现在是杜清零,不是冰川清零!她也没有……抛弃小总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