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是要被你捉到,」她不介意的笑。「从早晨就开始想避开你,你难道不知道?」
「妈妈发脾气了,她说是我得罪了你。」他苦看脸。
「到我楼上坐着谈。」她潇洒的转身。
她和住在宋家时不同了,才离开半天,她就变了好多,在宋家她一直很小心,很含蓄。
或者,这才是真正的她?
坐在她的客厅,他立刻说:
「妈妈请你搬回去。」
「怎幺知道我搬出来?」
「整理房间的工人说你的行李全不见了。」他急切的。「到底为了什幺事?」
「你不觉得我这样很自由自在吗?」
「的确是。但——请别违背妈妈的话。我不知道在哪儿得罪了你。」他不安的。
「怎幺会呢?我们情如兄妹,」她只是笑。「帮我在安悌面前美言几句。」
「我一点办法都没有,除非你跟我回去。」
「那儿只是你的家,不是我的。」
「我知道。可是妈妈的脾气——」他皱眉。「昨天你完全没提起这件事。」
「早晨起来,阳光很好,心情开朗,于是有了突来的灵感。」她笑。
「你的个性是这样潇洒的。」他好靛慕。
「我只是自由惯了。」
「真的不肯跟我回去?」他望着她。
「我会常常去探你们,也会常去吃餐饭,陪陪安悌看电视,」她慢慢说:「我想自己住宿舍。」
「没有其它的原因?」
她想起宋怀中,立刻摇头,总不能说他!
「只能说心血来潮。」她做出很愉快的样子。其实她好想知道当怀中晓得她离开后的反应。
但是——为什幺在意他的反应呢?那卑劣的人。
「害苦了我。」他叹口气。「妈妈不会原谅我,一定又生很久的气。而我——以后谁陪我打网球?游水?」
「你总要找个伴的。」
「可是我挑剔。」
「训练梅花,她是极好的运动人材。」她提议。
「这——」
「这什幺?身份,地位悬殊?不配?」
「你知道我不是这样的人,只是——只是——」
「我陪你一起训练,」她明白他的心意。「以后我总还是陪你去别墅。」
「真的?」他眼中发出光芒。
他其实决不在意她搬不搬回去,她看得出来,他担心的只是再没机会,借口去别墅见梅花。
「我们君子协定。」她拍拍他。「回去吧!我这儿还需要整理,我会忙几天。」
「我该怎幺回答妈妈?」他问。
「随你怎幺说,把责任全推在我身上好了。」她笑。
「你说得轻松,回去受罪的却是我。」
「希望在前面,很快就是周末。」
「你——别在妈妈面前提这事,她会不高兴。」他脸红,变得忸怩。
「什幺事?梅花?一言为定!」她会心的笑。「但是梅花——有什幺见不得人?」
「不是这些,是——是——」他又说不出所以然。
「算了。快走吧!等会儿我还得找超级市场去买菜,买日用品呢!」
「这幺麻烦,还不如跟我回去。」他说。
「麻烦?」她愉快的。「这就是生活。在你家我觉得日子过得空虚,真话。」
「真羡慕你,想做什幺就做什幺。」他摇头。
「你可以考虑一下,爱母亲,但不必连个性都不要,这很不划算。」她说。
他想一想,挥挥手就走了。
半小时后,她还没把衣服全挂好,电话铃响了。
「姮宜,妈妈请你立刻回来一趟。」怀远说。
「我正在整理屋子——明天如何?」
「不行,妈妈已经在生气了。」怀远低声下气的。「表哥也不知道是怎幺回事,硬要明天走。」
宋花中要明天走?那表示什幺?
突然间,她心意就转变了。
「好。半小时后我赶到,只是我一个人来。」她说。
「当然一个人,你还想带很多人吗?」
「我的意思是不带回行李。」她笑。
「人先出现就行了,否则我今夜伯不能睡觉。」
「没那幺严重吧!」
放下电话,拍拍裙子,也不化妆就出门。
宋家那条路是走惯走熟的,今天仿佛特别短,一下子就到了。
她被怀远带到书房——啊!她很好奇的书房。
「进去吧!妈妈在等你。」
「你呢?」
「她只见你一个人。」他退开。
敲敲门,她就迈了进去。
正如怀远说的,这只是一般的书房,只是比较精致些,讲究些,伴着数量极多的书籍及古董。
宋夫人坐在一张软椅里,她身边坐着怀中。
「安悌,你要见我?」她不看怀中。
「你这孩子,怎幺一声不响的搬走呢?」宋夫人面有悻色。「是安悌对你不好?」
姮宜感觉到怀中的视线在她身上,她漠然不以为意。
「我心血来潮,真的,」她微笑。「突然就想到宿舍住一阵,但我会常常回来陪您。」
「在外面会吃苦,最简单的,谁照顾你三餐?谁替你洗熨衣服?」
「我自己会做。以前在美国时也自己做,」她笑。「那时还得替爸爸做。」
「在香港不许你这样,有我在。」宋夫人认真的。
「我知道你的好意,安悌。可是宠坏了我,我以后就变成什幺也不会做的废人了!」
「有人是动手的,有人只动脑,」宋夫人不以为然。「象你,怀远,怀中就该是后者。」
「我不同他们,我是女孩子。」她还是笑。面对宋夫人,她一样大方愉快的侃侃而谈。
「在宋家,男女有什幺不同?」宋夫人说。
「可是——我并不姓宋啊!」姮宜叫。
不只宋夫人有些变脸,还有怀中。那不该讲的话,姮宜却讲了出来。
「你这孩子——」宋夫人居然没有发脾气,只是难堪。「你——在外面总是不行,我不放心。」
怀中仿佛很意外,好象从来没听过宋夫人说这句话。也没有什幺特别啊!她说:「我不放心!」只是这幺四个字,普通的关怀话而己!
「我很能照顾自己,请相信我,」姮宜立刻说:「宿舍近学校,我方便很多。」
「怀远去接你就不方便了!」夫人固执得象孩子。「我希望你们多些时间在一起。」
「我们在学校天天见面。」她笑。「而且我会常常来,也陪怀远去别墅打网球。」
「你真不肯搬回来?」宋夫人盯着她。「在完全没有原因的情形下?」
姮宜要费了好大的努力才制止自己不望怀中,但——她强烈的感觉到,他似乎又在不屑的冷笑。
她心中有气,语气自然变得硬了。
「是。让我在外面住一阵,好不好?」
「你已经决定了,何必再问我?」宋夫人真的不高兴了。
「请你原谅。」她吸—口气。
「你并不介意我原谅与否,是不是?」宋夫人问。
「我自然介意,你是父亲最好的朋友。」她答得很好。「在此地,你就可以代表父亲。」
「那幺——我说,每一分钟都希望你搬回来。」
「我考虑。」她只能这幺说。
怀中在旁边一直不出声,又不走,令人窘迫。
「其实——姮宜,我并不真了解你,是不是?」宋夫人颇感叹。「在我面前,并不是真正的你。」
「我并不是故意隐藏自己,而是你有强大的力量,让我在你面前必须循你的轨道,依你的意思做,真是这样,安悌。」
「我明白了。」宋夫人终了展开笑脸。「很多人都跟我说过类似的话,我不信,因为我并不强迫任何人。你说,我知道是真的,你没有理由骗我。」
「你真的有令众人臣服的威严,真的。」她强调。
「一个女人如此,是好或是不好?」宋夫人说得有些感叹。「难道我还能当皇帝?」
当皇帝?姮宜怔怔的望着她,她是这幺说的吗?
沉默了几分钟,各人都在想自己的事。
「那幺你呢?怀中,为什幺一定要明天走?」宋夫人把脸转向他。
「病好了,我不想浪费时间。」怀中语气肯定。
「我知道这几天没有大事。」宋夫人轻描淡写。
「我认为工作比较重要。」
「多住几天,算是——陪陪我。」她有些不耐烦了。
一连两个人都违反她的意思,她的耐性就快受不了。
「我愿意陪你,只是——」他停了一停。「我责任重大,不能有所闪失。」
「没有人会怪你。」
「我会怪自己。」他沉下眼帘。
宋夫人思索半晌,终于点头,颇为落寞。
「你们俩都不肯跟着我,只有怀远一个听话,」她叹口气:「我大概真正老了。」
他们下意识的望一下,忽然又想起互相间的矛盾,立刻又避开。
「阿姨让侄儿做任何事,侄儿万死不辞。」他说。
「我不要你万死不辞,一个老太婆还有什幺大作为呢?我只想个个孩子听话。」
「我会听阿姨话。」他又说。
窗外的天色慢慢暗下去,书房里没开灯,也没有要开的意思。三个人又都沉默着,气氛非常特别。仿佛格格不入,又仿佛十分融洽。
姮宜心中对怀中的敌意渐渐淡了,淡了——
「我们出去吧!就吃晚饭了。」宋夫人站起来。
姮宜的视线掠过怀中,他仿佛视若无睹,大步而行。淡了的敌意又加浓,加深。
他们俩始终不能成为朋友。
「姮宜,你可知道你来后解了我多少寂寞。」宋夫人转头。
姮宜呆住了,她真解了宋夫人寂寞?
晚餐桌上,没有再见到宋怀中。
宋夫人不再提姮宜搬出去的事,一如往常,神色仿佛更慈祥些。
姮宜不知道为什幺一直在挂念怀中,或者——两个人曾经针锋相对过吧?就算是敌人,也需要一个强劲些的对手才好。
当然,她也不便问。
「你没听过我弹古筝吧?」宋夫人微笑。「等会儿我弹一阵你听听。」
「那太好了。」姮宜的开心是直接的。「我喜欢听听《渔歌唱晚》还有——哎《高山流水》。」
「我弹一首古曲《广陵散》,我喜欢古曲。」宋夫人说。
「这——我就不懂了。」姮宜失笑。「有一次在美国听见一位台湾去的留学生弹过那两曲,很喜欢,我请人替我买了盒录音带,我很孤陋寡闻。」
「从小在美国生长,你已经很不错了,」怀远说:「以前有个从美国来的中国讲师,她只说英文吃汉堡包,她喜欢的是乐与怒和滑水。」
「那也是应该的,从小她生长在那种环境,」姮宜说:「爸爸却坚持我们要中国化,吃中菜,讲中文,读汉书,我们用的家具都是红木的。」
「很大,很齐全的一套雕花的,是不是?」宋夫人说:「书房里那张书台的雕花踏脚板可以拆下来,雕的是细致的兰花纹,对不对?」
「安悌见过那套家具?」姮宜很惊喜。「爸爸说是当年上海最出名的一位师父雕的,有一百年历史了。」
「谁说不是?」宋夫人淡淡的笑。眼中一霎那的神采已闪过,复归平静。
「其实美国并不适合用红木或酸枝木家具,天气太干燥了,容易裂。爸爸很小心的保养,他令室内湿度保持一定的标准。」
「哦——怎幺做?」怀远感兴趣。
「有自动喷雾设备。」姮宜笑。
「其实红木家具太硬了,并不舒服。」怀远说。
「但是它代表中国。」姮宜立刻说:「我们的人已远离,至少,保持中国读书人的风格。」
「难怪你一点也不洋化。」
「要洋化还不容易?要保持中国才难。」姮宜舒服的靠在那儿。「小时候吃了不少苦头。」
「怎幺回事?」怀远问。
「不许我跟外国小朋友一起玩,不许学她们的生活方式,所以我一直很独立。」
「难道不寂寞?」
「寂寞的时候看书,中文书、古书、诗、词、歌赋,」她笑。「可是我太笨,并没有把中文学好。」
「已经很够了,我相信你的程度比一般香港人中文好。」怀远说。
姮宜但笑不语。
一直很感兴趣听着的宋夫人却笑了。
「那你也太把姮宜看低了,我相信她至少可以教中文。」她很了解的。
「啊!对不起,」怀远红起脸来。「我自己的中国文学学不好,所以把你也想低了。」
「你是真的不行,姮宜怎幺同呢?她书香门第,父亲更是出名的汉学家。」
「对不起,对不起,」怀远孩子气的直赔不是。「有时我往往把你想成兄妹,觉得我们应该是一样的——」
「你们怎幺会是兄妹?」宋夫人皱起眉头。「怀远这孩子就是口无遮拦,胸无城府。」
「所以我只能当教授,不能做生意。」怀远说笑。他是顺着母亲的口气说。
宋夫人却没有接腔,仿佛不高兴。
气氛就莫名其妙的静下来,连姮宜都找不出该说句什幺话。
就在这时候,宋怀中出现了。
他穿著黑西装黑裤,雪白的衫衬,黑帽黑鞋,脸色依然冷漠苍白。他望望在座的每一个人。
「我走了。」他说。
宋夫人只「嗯」了一声,什幺话也不再说。她还在为刚才无缘无故的不高兴?
「我送你出去。」怀远是热心人。
「不必。」怀中转身就走。走得又挺又直又孤傲。
姮宜心头浮上一种感觉,那是:苍凉。
「他不是明天才走吗?」怀远坐下来。「每次来去匆匆,连话也不能多说一句。」
「我留过他,他执意要走。」宋夫人淡淡的。
「表哥的脾气是不是越来越怪?」怀远说:「他好象把自己与大家故意隔开。」
「小时候他就是孤独的孩子。」宋夫人又说。
她的眼光还是落在窗外的黑暗中,不知她在想什幺?或不舍得怀中就此走了。
但是她对怀中如此冷淡。
「以前他见到我还有很多话说。」怀远说。
「以前的世界和现在的也不同了。」宋夫人颇感叹。
「妈——」怀远似乎想制止她讲下去。
「啊——来吧!」她突然站起来,拖住姮宜的手。「来书房听我弹古筝。」
姮宜原本想告辞,现在也说不出口。
书房里,工人已烧好一炉檀香,袅袅烟雾中,宋夫人端坐在古筝前,是一个古董古筝,古朴的雕花,钢弦,深得发亮的木和竹。
宋夫人喜欢古旧的,历史长远的东西。她——可曾怀念以往的日子?
宋夫人的古筝造诣果然不凡,音韵象行云流水般泻出,不是她说的《广陵散》,而是《渔歌晚唱》,姮宜最喜欢的。
可是——可是很奇怪的,从筝声中,姮宜竟觉得宋夫人心境并不平静,正上下起伏着。
以她的年纪,她的环境,她的身份,她的经历,她还有什幺事不能平静?
姮宜希望自己只是敏感,希望是自己不懂音韵。
她看看怀远,他正聚精会神的听着,很投入,很沉醉的模样。她看得出,他对母亲除了尊敬之外,还非常的钦佩。宋夫人是极出色的。
一曲结束,两个人都用力鼓掌,宋夫人童心突至,站起来谢幕似的向大家致意,惹得三个人都大笑起来。
气氛又变得愉快、和谐。
「我很羡慕安悌弹得这幺好,能否教我?」姮宜问。
「随便教教是可以的,教得好就得看缘份了。」她说得很特别。
「教古筝也要缘份?我们教书,岂不是和许多学生有缘份了?」怀远说。
「各人缘份的多少和深浅有很大的分别。」宋夫人慢慢说:「人能相聚已是缘份。有的人一阵短时间,有的人时间长些,有的人一辈子,不同就在此处。」
「那幺最有缘份的该是两夫妻了?」姮宜笑。
「也未必,」宋夫人淡淡的笑。但姮宜觉得她神色有丝特别,只是感觉,没有什幺道理的。「夫妻也未必能相聚一辈子,对不对?」
「相爱的人总行了吧?」姮宜的孩子气冒出来。
「相爱的人——」宋夫人把视线移到窗外。「这个时代爱情加入了条件,相爱的人也未必常相厮守。」
「也不一定。只要相爱的两人意志坚定,不受外来压力的影响不就成了?」怀远表现兴奋。
「没有人想加压力给相爱的人,但——施压力的人恐怕也有无可奈何的理由。」宋夫人淡淡的。
怀远和姮宜对望了一眼。他们怎幺讲到这幺古怪的问题上了?而且——讲成这幺灰。
「妈,好久没去别墅,你要不要去散散心?」他说。故意把题目扯得好远,好远。
「不想。那幢老房子,我一点也不喜欢。」她说。
「圣诞节呢?有没有打算?」他继续问。并转头对一边的姮宜说:「圣诞节是妈妈心中最重要的日子。」
「没有。现在还有什幺打算呢?我都老了,」她微笑。「最后一件心事是看你成家立室。」
「那——还早呢!」怀远的脸突然就红了。「我连对象都没有找到。」
「你的眼光必然有毛病,」宋夫人看姮宜一眼。「感情是要培养的。」
这倒令姮宜不好意思了,又指向她。可是——她跟怀远互相间没有感觉,这是真的。
「会不会太晚了?我想回去。」她说。
「还提回去,」宋大人有点不高兴。「今夜就住这儿,明天一早我叫下人去给你搬回行李。」
「这——安悌,我想——」
「顺我一次,好不好?」宋夫人慈祥的微笑。「算你来陪陪我,而且你走了,我怎幺向哲之交待?」
姮宜十分为难。晚餐前她以为宋夫人已不再勉强她,宋夫人只是微笑,只叹寂寞,谁知她内心却是固执,她根本打定主意要姮宜回来。
以姮宜的个性,她会不顾—切的离开,但——但她不忍心再次拒绝宋夫人,她觉得那样太冷酷。
「那——我今夜就住这儿。」她勉强说。
「什幺今夜?你今后都住这儿!」宋夫人肯定的说。
她只是温柔的肯定,但任何人怕都没有办法反对吧?她有天生的气势。
姮宜望怀远,他只偷偷的摊开双手。
「要个要我陪你上楼休息。」她问。
「你们先去,我想在书房坐坐,」宋夫人回到古筝前坐下。「今夜兴致很好。」
「明天见,安悌。」姮宜随怀远退出。
关门前古筝声已起,门一关上。再不闻丝毫声音。
「书房的隔音设备这幺好。」姮宜笑。
「何止书房?每间房都如此。」怀远笑。「妈妈爱静。」
「有好有不好,万一有贼人进来岂不是听不到?」
「哪有贼人能进来,他们不怕——」他自知失言,立刻闭口不说。
「不怕什幺?」她追问。
「不怕飞机大炮吗?」他勉强笑。笑完又觉得这玩笑开得更离谱。只好傻笑。
她摇摇头,不再追问。她看到他脸上明显的尴尬。
「明天我第二堂有课,你呢?」她温和的。
「第三堂,不过可以一起走。」他很感激。「下午—起回来,或者——去城外兜兜风?」
「去别墅?」
「也——不一定。」他又面红。「姮宜,你真搬回来?」
「心里不顾意,可是不能反对安悌的意思。」她说真话。
「我们都有同样遭遇。」他苦笑。
她呆怔一下,怀远是儿子可以委屈——下,可是她呢?
虽然搬回宋家巨厦,可是姮宜心中颇不平衡,她十分后悔,搬出去了又回来做什幺?耸夫人是用半强迫的方式,可是由她决定啊!
她很恼,又讲不出所以然,直到怀中再次出现。
也是深夜,她没有睡意。这阵子总有几天失眠,不知道怎幺回事,以前完全没有这种习惯。
靠在阳台上看黑夜,把耳朵附在大地的脉搏上静听,传来的是一片宁静,为什幺她心不宁?
突然想起怀远说「哪有贼能进来?他们不怕——」他们怕什幺?难道此地有什幺陷阱机关?
很多好奇心涌上,她决定到花园里—探。
披着纯白睡袍,她慢慢下楼,轻悄的走进花园。一个人也没有,真是无拘无束。回望巨厦,其实也没有在管什幺,约束什幺,为什幺总觉压力?
慢慢的在前院子逛了一圈,没有异样,那儿来的机关陷阱?她对宋家的好奇和幻想太深了。
她预备回去,就在这时,她听见大铁门打开的声音,一辆黑得神秘的汽车驶进来,就停在门房处。
汽车里走出来的宋怀中。
啊!他又来了。这次——差不多一个月他才回来,什幺事情阻住了他?
迎着他慢慢走近,她甚至忘了移动。
他还是那样子,黑衣黑帽黑鞋,雪白的衬衫,一脸孔的冷漠。
近了,他看见了她,眼中闪过意外,嘴角却展开一抹似真似幻的冷笑,仿佛嘲弄。
「很意外又见到你。」他冷淡的不知道为什幺,她听出一丝挑战的问。
「是啊!我贪图享受,喜欢荣华富贵。」她也笑。她痛恨他尖酸刻薄。
「祝你成功。」他又冷冷一笑,大步往前走。
「做别人家的奴才,还改名换姓的是为什幺?目的难道不是荣华富贵?我也祝你成功!」
怀中霍然转身,睁大精光闪闪的眼睛,里面盛满了愤怒,直直的瞪着姮宜。她并不畏惧,根本是故意激怒他的,她昂着头,迎着他的视线。
足足有两分钟这幺久,他似乎才平静下来,脸上又变回永远的冷漠,转身急步而去。
直到他走进巨厦,整个身影消失了,她才能转回一口气来。
真的,她完全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幺事,又为什幺会如此?她把自己吓倒了。
她的个性平和,决不尖酸刻薄,严格的家教更不容她出口伤人,但——但她竟全做了,是不是?
她伤了宋怀中!
一步步走上楼,一步一个后海,她怎能那样伤人?怀中跟她又不熟,更没有仇恨,她怎能——
她是后悔极了,以致回到房里整夜失眠,眼光光的看着天亮。
好在是星期六,她不必无精打采的上课。
她却再也无法应付怀远去别墅的邀约。
「我有点不舒服,好累。」她的脸色也不好看。「你一个人去,或者明天陪你?」
「那我也不去了。」怀远三十岁的人也孩子气重。「一个人去有什幺意思?」
「不高兴了?」她微笑。「我不是骗你,你该看得出我真的不舒服。」
他凝望她一阵,笑了。
「我不勉强你,或者——表哥可以陪我。」他说。
宋怀中还没有走?他不是每次来去匆匆吗?心中有着疑问,却不敢开口。
「其实去别墅你哪儿需要伴?每次你都独坐沉思,又不和我们一起玩。」她说。
「我看你们玩,很有意思。」他说。
「是因为梅花吧!」她促狭的。
「别乱说,妈妈听见会不高兴。」他立刻紧张起来。
「她高不高兴是一回事,你喜欢才重要。」
「梅花——还是孩子。」他终于说。
「今天的孩子成熟极快,说不定一星期之后她已长大。」她说。
「坐火箭吗?」他眉开眼笑。「我去找表哥。」
「他在楼上?」她不动声色。
「就住在你对面的白室。」他快乐上楼。
怀远也许不知道,但旁观者清,姮宜已是一清二楚。他大概爱上了梅花。
她拿份报纸看,想看完报纸就上楼睡觉。但是——怀中来了。真是冤家路窄,他坐在她对面。
她有个感觉,他故意来的。
故意来折辱她。
她不出声,却提高了警戒。
怀中一眼也不看她,靠在那儿休息,他的视线只在天花板上。
天花板上有什幺好看?好几次她都忍不住也望上去,可是被自己强烈的压抑了。
她不要上他当。
她绝对相信他是充满敌意的。
过了好久,好久,姮宜觉得自己的姿势都变硬了,腰也坐硬了,怀远才回来。
「咦?找了你一大圈,你却在这儿。」他对着怀中嚷。
「我往有人的地方跑。」怀中淡淡的。
她的冷澳也渐渐淡了。
「你终于也觉得寂寞难耐了?」怀远笑。
「不。寂寞是享受。」
「不跟你讲道理,看样子你今天不走?」
「有什幺提议?」
「去别墅打网球?」怀远兴奋。
仿佛怀中已答应了他。
「我害怕了长途行车。」
「比起你每次飞来飞去,这不过是小儿科,才一小时车程。」怀远暗示姮宜帮口,可是她不语。
「家里可以打网球。」怀中说。
「别墅场子新修过,比这儿好。」
怀中考虑一阵,突然转向姮宜。
「姮宜去的话我就答应。」
「你们联合起来为难我。」怀远笑。「姮宜正说没兴趣。」
姮宜却把视线从报纸里移到怀中脸上,她要看清楚他的神情。
怀中脸上淡漠如恒。
「去不去?」怀远抱最后一丝希望。
「为什幺不?」她扬一扬头,她并不怕怀中挑战。
她认定从昨夜开始,她和怀中已「开战」。
在车上,姮宜独自坐在后面。她闭着眼睛休息,一方面想听听他们兄弟俩说些什幺。
「其实我好想到欧洲跟你工作,也陪你。」怀远心胸坦朗宽大。「妈妈不同意。」
「你适合教书。」
「没有这样的事,什幺工作都要学习,我相信自己也能做生意。」
「你可以向阿姨提出。」怀中永远冷淡。对任何人,对任何事。
「怎幺讲也没有用,」怀远轻叹。「好象姮宜,她已搬出去,还不是硬给搬回来?妈妈脾气硬如高速钢。她说什幺就是什幺。」
怀中这次没搭腔。
「在欧洲,除了工作你还做什幺?」
「只有工作。」怀中微微摇头。「我的脑子再也容纳不下其它东西。」
「表哥,这幺多年了——」
「请勿提这件事。」怀中立刻制止。
对未婚要早逝,他是永恒的遗憾吧!
「一个人的生活你真过得惯?」
「你在此地,也不过多阿姨和——和姮宜,还不是过了那幺多年。」怀中话中第一次有无奈。
「我觉得自己是支飞不出的箭。」
「飞出去又有什幺用?」怀中说。短短的一句立刻住口,仿佛知道说错了话。
果然,怀远十分惊愕的望着他。
「表哥,你——」
「没什幺,生命生活就是这个样子,没有人可以随心所欲。」
这一刻,姮宜懂了。怀中的意思是飞出去也受到牵制,一样的没有用。他的命运和怀远没有分别。
「宋家的人难道都必须这样?」怀远说。
突然间,姮宜发觉,她不是宋家的人,现在不是也等于受到牵制吗?
心中忽然涌上反感。
宋夫人是否太过份?然而——她是那样有教养,有修养,有学识的人,又经历了那幺多,会不会她也有理由?
「不过——一切的事都是为了家族。」怀远说:「这大概是妈妈的苦衷。」
怀中又没出声。当然,他并不姓宋,他只不过是过继给宋夫人的。
但——一切为了家族而漠视和限制了下一代的发展,这岂不是很可怕的事?
「我们的生意——的确做得很大?」怀远显然并不清楚生意上的事。
「是。」怀中简短回答。
「大到什幺程度?」怀远再问。
「阿姨从未对你说过?」
「妈妈只叫我教书。」
怀中考虑一下,淡淡的说:
「我可以牵制欧洲的金融市场。」
「什——幺?」怀远显然吓了一跳。「这幺大?」
「如果你想详细知道,我可以告诉你。」
「算了——」怀远觉得额头冒汗。他知道宋家富有,但万万想不到会如此地步。「我知道这些够了,怀中,我只是好奇。」
「我能问一句话吗?」姮宜突然出声。「我是外人,但听了好奇。宋家做什幺生意?」
「分两种,」怀中毫不犹豫的就说:「第一种是我们的飞机制造厂,造船厂,化学工厂,飞弹工厂——」
「我们也造飞弹?」怀远叫起来。
「替任何出得起钱的国家造。」怀中冷冷的。
「还有呢?」只有局外人如姮宜才能保持冷静吧?
「有金矿和钻石矿在南非,欧洲最大金融公司最大的股东,还有石油——」
「那就是说,富可敌国?」姮宜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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