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识我的人都叫我爱丽丝,其实这只是一个绰号,带点甜甜、宠爱的味道。我的真实姓名叫张丽丝,在俗不可耐的名字充斥的世界上,我爱这名字还算差强人意,这是我第一件幸运事,必须感谢我的父母.
还有就是我是一个敏感的女孩。举例说明,我常发觉人们的同情心滥用得很,简直到了可怕的地步,好像不如此一番就不成为一个人似的.就拿我上个月去一家牙医诊所代理家务的情形来说,当那位好心的女医师得知我四岁便成了孤儿,立刻额外加我一笔五百元的外快,告诉我可以不必向公司报帐。天哪,五百元呢,有钱人就是爱乱花钱,美其名为行善,其实天知道,我一点也不可怜。
父母死於车祸,这不是我的罪过,除非我有自虐狂,大可不必终其一生都在悲叹自己的身世。父母出车祸那日,心血来潮想重温没孩子烦人的可爱日子,毅然将我交给敏柔姨妈代劳,因此我逃过一劫,不又是一件幸运事?
克坚姨丈和敏柔姨妈顺理成章留我下来陪伴三个吵翻天的表兄弟,大概想藉我来调和家里太阳刚的气氛吧!总之我在蔡家过得十分愉快,如果不是伯父母在坟茔里抗议,早改口叫姨丈、姨妈为爸、妈了。
克坚姨丈曾对姨妈说过一句话:「爱丽丝很像你。」
这句话既褒且贬.
我看过我亲妈和姨妈合照的相片,两人长得好像,都是大大的眼睛、小小的鼻子和小小的嘴,差别的是我亲妈有天生的卷发。我没遗传妈的卷发,而是像姨妈一样的直发,都是长相秀气但称不上美艳动人的平凡女子.不幸,我也有教姨丈失望的事,那就是我不太会读书,勉强读完高职就升不上去了,以至於他对我的计划——先念二专,将来再插班大学一—施展不开。我虽然很感激他的好意,更宁愿顺应自己的天性,不去强求得不到的事。
姨妈说:「爱丽丝处理家务是一把能手,不像时下的女孩子都不大会做家事,所以不管我们的爱丽丝念不念大学,都不愁找不到好丈夫。」
天真的姨妈!她一直认为现在的男孩子还跟当年追她的姨丈一样,只求找个会顾家的贵妻良母就好了。
不了,时代真的在变,时下的男生对太太的要求是:「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自己去找草。」真正现实得很。
克坚姨丈对姨妈的话不置可否,私底下还不死心的劝我:「没有大学文凭,很难找到高尚的工作,我想你最好考虑一下、补习一年,明年再考。」
我答应考虑:其实答案早已摆在眼前」我以及格边缘的成绩毕了业,如果我补习一年便考得上,世上也不会有「重考生」这个名词。
如此一来,我只有一个选择:就业。
姨丈在台中一家颇大的银行当裒理,薪水不坏,所以姨妈於情於理都可以拒绝抛头露面去嫌一份也许将很微薄的薪水。但我不能保证自己也能遇上像姨丈这一类的「稀有人种」,所以必须理智点,为自己谋个一技之长。
好心的克坚姨丈曾想让我进银行当临时雇员,方便日後考试成为正式职员。毕竟这是一份高尚的工作,我没有理由拒绝,可是为了安心起见,姨丈替我举行一场小考试,结果他脸色发白的呻吟说道:「爱丽丝,你的会计糟透了,借贷方怎会不相等?」姨丈怕砸了自己招牌,这件事便不了了之。
由於深受敏柔姨妈的影响,我志在当贸妻良母。信介表哥曾笑我跟不上时代,但他也不得不承认,我实在有做家事的天才。每回他放假回家,看到房间不沾点尘,衬衫、西裤熨得笔挺,餐餐吃富於变化的菜肴,对我的感激是溢於言表的,总不忘给我带礼物,答谢我使他可以很称头的约会女朋友。信良表哥还是大学生,不太在平行头,却也说道:「爱丽丝,你让我们嘴吃刁了,将来你表嫂有得罪受了!」
一个擅於烹调的人最好的出路似乎是当一名厨师,只是我拒绝做这称工作,我才不想煮给一大堆我不认识的人吃,他们若吃得满意向诙道谢?我是很有点虚荣心的一我渴望得到赞美以增强我的信心.
在家里考虑了二个月,最後我尝试当一名自由业者.我的好同学简凡凡的大姊在当「雅芳小姐」,推销美国名牌化妆品,她说我长得不赖,脸上没有青春痘,声音又甜,很是一块材料一劝我不妨试试.
克坚姨丈对我不再升学的事耿耿於使,骂他二个大儿子没有为我扛好基础,以至於我的成绩糟到这种地步。这实在冤枉二位表哥,而且说来也是多余的。克坚姨丈认清事实後便答应让我尝试一下,他说:「这是一份没有工作时间限制的自由事业,反正你还小,试一试也好,万一做不来便回来念书吧!」他居然还没有完全死心,真是了不起的固执。银行界人士都这样吗?
敏柔姨妈知道我从事的是女性化的工作,也没有异议。
信介表哥送我二套新衣加皮鞋,当作没资。
信良表哥带我去他女同学家学化妆,教我要以身作则才能够说服别人来买。另外他请他女同学帮我选一套化妆品,由他付帐。
在台中一中当高材生的信实表弟祝我顺利成功。
得到家人的支持,十八岁的我——张丽丝正式加入「雅芳小姐」,由简平平小姐带我去见台中地区的经理,刚好也姓张,叫张雅生。姨丈告诉我不可太依赖不熟识的男人,但一笔写不出两个「张」字,一开始即有好印象也不足为奇,当然,他亲切、热诚的好风度,也是理由啦!
张经理为我讲授雅芳公司的历史,销售的方法,联络消费者应有的态度,并告诉我:「以退为进,切不可批评别家化妆品的缺点,一退将使人反感,反而应该调美,爱丽丝——我也叫你爱丽丝可以吗?」
「可以。」
「这名字真可爱,跟你很相配。」他继续说:「比方你拜访廖太太,请她使用本公司的产品,可是她告诉你她习惯用蜜斯佛陀白玉双星系列、这是一个不小的软钉子,你年青脸皮嫩,也许就此退缩,这不太好,你可以说:你真有限光,太太,晓得选择好的产品,蜜斯沸陀是举世公认的优秀化妆品,使用它绝对不错;但是,雅芳探直销方式,间接节省了事物使用权费及人察资,反映到消费者身上,将可节省一成以上的金钱。下回你若想换个厂牌,请给我一个电话,我极愿意再来拜访你,将产品直接送到你府上,不必麻烦你跑一趟。这就是以退为进的方法、对吗?不批评别人,却点中我们的服务最周到。」
我点头。
张经理看出我的紧张和惶惑,对我微笑,解释得更明白点,说道:「简单的说,不管是太太、小姐,都不喜欢被推销,所以,一个好的推销员,必须能够使消费者感受到是他们自己要买,而不是被推销而买…」
我再点头。
张经理又说:「把每一位太太、小姐全当成朋友,而不是客人,这样你便能径自然地与她啊交谈。女人是重感觉的,你不时的拜访、关心,一定会打动她们的心。」
他很有说服力,我除了点头,也不知要讲什麽。在「大人」面前,我深感自己天真幼稚,真想逃回温暖的小窝,我从来不知道我要面对的全是陌生人。
平平小姐适时鼓励我:「凡凡跟我说过你很容易跟人交朋友,长得又讨人喜欢,所以我才认为你很适合。」
她真好,真温柔。
「第一次工作难免又兴奋又害怕,我以前也是,」她笑著又说,「可是到了今天,我不仅有了不错的收人,更交了许多好朋友,得到许多人生经验,这是整天坐办公室的人较不容易得到的。我真的很希望你勇敢的踏出第一步。」
我坦诚我还是不仅如何去拜访陌生人。
「你可以从朋友、亲戚开始。像你是应届毕业生,十八九岁的年龄正需要保养、化妆,同学里面一定有很多人还不明白保养皮肤的重要,你可以告诉她们、教她们。至於她们选择那一厂牌,当然不能勉强,可是总有几个会买你的产品,这完全靠口才啦!」
平平小姐的话听来很有道理,可是同学真的会买帐吗?我能力有限,决定先回家求教姨妈和表哥,他们懂女人。
提著「雅芳小姐」专有的提袋坐车回家,里面有产品目录、特价品目录,以及赵迷你的十二色小口红,送的。
在公车上,我想到我应该去考机车驾照。
那晚,姨妈、信介、倩良、我,在姨丈的书房开个小型会议。姨丈对这产品没兴趣,只说愿意买机车给我;信实要联考,正在拚呢!
姨妈最得意她保有弹性的年轻肌肤,所以对这事很有兴致,研究了特价品目录,忙说划算,要拿去介绍她朋友。
阿弥陀佛,生意有望了。
信介表哥不愧是建筑公司的电脑工程师,凡事从打好基础开始,他先问我:「你毕业至今,跟同学有没有一直保持联络?」
「我当然有啊,大哥。」
「那就好。你跟她们一直有联络,那你现在突然去找她们,人家不至於在背後说你唯利是图。」
「哦,我就怕这个。」
「不用怕,因为你己经为自己打好基础了。」
毕业之後,原本天天见面的朋友突然分开,日子一久便生疏了起来,有时候我一想到便打电话给老朋友问问近况,偶尔约会一下见见面也不错,没想到这事在表哥口中成了事业的基础。
信良表哥说:「要爱丽丝一个一个的教她们保养,不是太累了吗?」
「我在学校就教过很多次了。」
「教谁?全班吗?」信良问。
「没有,谁问我,我就把姨妈教我的说一说。」
姨妈听了颇为得意。这贤妻良母也有虚荣的一面。
信介表哥说:「我有个建议。」他对著我说:「你不妨写信给同学,告诉她你现在的近况,然後附一张影印的保养肌肤步骤表,隔个四、五天再打电话过去,先议她心里有个底比较容易说服。」
信良表哥说,「这方法可行,爱丽丝,你脸皮要厚一点。我先给你来个心理建设,就是别把它当作推销,把它想成,教学』,你会自在一点,是不是?」
我点头。表哥真了解我。
「用惯某一种品牌的人要她突然换牌子,说服起来较难,倒不如推销给从来不用的人,那种人对名牌的感觉是差不多,比较没有偏见,不会一开始就认定谁好谁不好。」信介看看手婊,转向信良说道:「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大学里的女孩子,很多二十几岁了还不知保养,那些女孩子才需要教育.」
信良哥大笑。「老哥,看不出你会注意这些。」
信介哥再看手表;「我得走了,要来不及啦!」
大哥要坐夜车回桃园,二哥开车送他去车站,小型会议更加缩小,剩下我和姨妈。信介哥临走时拍拍我肩膀,「加油啊,爱丽丝,不要半途而废哦!」
「我知道,哥,路上小心啊!」
「这话去对信良说,开车的是他。」
大夥儿笑。家庭生活如此温暖,所以当贤妻良母是我的第一志愿。
敏柔姨妈对皮肤保养经验老道,帮我拟定一份护肤表,我拿去复印三十份,接下来就是给同学写信,估计得花几日工夫。不料,第二天凡凡就打电话来说要作我的第一号客人,我又惊又喜,对著话筒说:
「你,吃里扒外,你姊不生气?」
「我老姊嫌不到我一毛钱,常常还要贴钱。这赔本生意她做怕了。」
「所以她乐意将恶客转让人」我笑。
「对啦!」凡凡哇啦哇啦的大笑。
「你说我什麽时候,拜访』你较方便?」我即学即卖。
「我刚领薪水,请你吃铁板烧。」凡凡说话又急又快像机关枪扫射,说好时间、地点,便啪的褂了电话。
也难怪,现在正是上班时间,她一定「假公济私」用公司的电话,连「拜拜」也来不及说。没关系,等晚上见面,我可以好好问她工作的情形,讨教一下工作经验。
有了第一笔生意,我信写得更起劲了。
数日後,还有一件更教我惊喜的事发生。
那天是星期日,上午信实陪我去考机车驾照,他说他是来见习的,因为明年换他考了。顺利拿到驾照,我提议去吃鸡香堡,信实却说:
「二哥要带朋友回来吃午饭,说是介绍给你的。」
「上来吧!」我发动车子。「二哥的意思是要我回去露一手,喂喂离家求学的馋鬼。」
「我猜他要给你作媒。」
「作媒?大学生拿什麽养老婆?」我笑他驴。
实际上我和信实都猜错了。
二哥的朋友叫吴恩齐,是高中同学,如今同在台中中兴大学念大三,不同的是倍良哥攻食品科学系,吴思齐是未来的兽医。他可不是馋鬼,非常斯文,这样的人要当兽医真奇怪,二哥将他介绍给我,并非像信实说的要替我作媒,而是请他为我设计名片,听说吴恩齐对设计版面很有一套。
二哥说用粉红色的较适合我。
我又不是名人,见人就递名片多尴尬。
斯文的吴恩齐说道:「其实使用名片可算是一种礼貌,让人家初步认识你,自己也省得自吹擂。」
我不惯争什麽,印名片的事便由信良表哥和吴恩齐搞定了。当一盒漂亮的粉红色名片送到我桌上时,我谢谢二哥,并夸奖他的朋友真有设计天分。我真的眼睛一亮。
二哥突然说:
「阿齐很喜欢你哦!」
「真的?」
「上次来的吴思齐,他说你是现在少见的女孩子。」
「他怎麽说?」我很虚荣的倾身前问.
「他认为你很可爱,没有高唱女权主义。」
我失望「男孩子说你可爱,表示他当你是「妹妹」。我真不明白,为什麽表哥的同学、朋友总是说我「可爱」?我的娃娃脸是我最大的不幸!往後的二年.说好不好,说坏不坏。我的外型固然占了便宜,无奈一瓶面霜可用数月,消费有限.开发新的客户并不简单,这时我才领悟姨丈说的话:「这工作适合家庭主妇。」因为它比较适合当副业来做。
不过家里的人都不认为我应该兼职,我亦自知不能与精力旺盛的凡凡相提并论,便不再另打主意,直到简平平小姐登门拜访,正式的故事即将上场。
平平小姐和另外三位资深的「雅芳小姐」打算开创自己的事业,她们手中各握有一份客户资料表,这是本钱,她说:
「我平均每天拜访三位到四位的客人,有年轻的小姐、太太,也有中老年的妇人,我发现家庭幸福的固然不少,也有很多有困难的人,他们各有大大小小的问题等待解决,很普遍的一个情形就是…突然感觉家里少一个人。」
平平小姐说到一半停下来,大概在等我的反应。
我轻笑。我发誓当时我完全不了解她说那些话的意思。
「我从来不觉得家里人数多寡会造成问题。」
她瞪了我几秒钟。
「爱丽丝,」她缦续往下说。「那是你和你姨妈都待在家中,不像一般家庭夫妻俩出去上班,小孩去上学,留不来的问题谁解决?比如我普遇上的几位太太都曾发生一样困扰,晚上夫妇出门或想看电影,小孩谁照顾?还有一些时髦的太太或单身小姐,想乘假日休息或出去疯狂一下,可是积下来的一堆衣裳、打扫家里的事不能不做,不是扫兴得很?这时候如果有代理家务的人出面帮忙,不就两全其美吗?」
她端起茶杯解渴,眼睛却盯著我。
我有点明白她和另外三位小姐想开什麽样的公司,可是我不以为这是好主意,还觉得她有点荒谬.想想看,天底下哪有道麽懒的女人,每天不做家事不洗衣服,堆积到礼拜天才烦恼是要洗衣服还是出去玩,有这样的懒人吗?出门赴宴会可以请亲戚或邻居照顾一下小孩,那是问题呢?真是的,这位平平小姐的脑袋里似乎缺少逻辑细胞。
我礼貌的问:「你们确定会有生意?」
「当然,」她一派自信的口吻。「事实上,我们已试探过客人的反应,发现需要临时代理家务的家庭不少呢。」
我还是怀疑。
「哦,你们决定开一家代理家务公司?」
「有这个计画,不过,先得招募人手才能开始。」
她说著又盯著我看。
我心虚的问:「你要拉我人夥?」
.「你是最好的人选人爱丽丝。」她诚恳的说。
「为什麽找我?」
「凡凡告诉我,你对做家事有天分,不必特地去做,随手收拾一下,家里就乾乾净净。你在这方面非常的能干。」
我害怕「能干」这二个字,会压死人的。
「我没兴趣,你去找别人好吗?凡凡也可以啊,要不然我介绍几个朋友给你,她们都充满活力,可能适合些。」
平平小姐移动位子,坐到我身还,一副打算奋战下去的表情!在凡凡脸上也常可发现。
「我需要一些有活力的男女助手,但煮得出一手好菜的人并不多,你知道现在的女孩子未嫁前是很少做家事的,说一句实在话,我需要有真本事的人。」
「我不要。」
「你不必立刻拒绝,你考虑一下。
「我真的――」
她按住我的手。「爱丽丝,你有没有想过有些家庭需要你的帮助,不是长期的,只是一天二天,最长不超过一星期,对方因你的帮忙而解除困境,你也可赚些钱,互蒙其利,何乐而不为?」
她的笑容温暖、有力,真使我为难。
记得克坚姨丈说过:诚实,是最好的护身符。
「我对金钱没有很大的欲望,够用就好。」
「你的钱够用,不必向长辈伸手?」
「不必。」我说老实话.
「爱丽丝,年轻人应该充满干劲才对,怎可每天醉生梦死,躲在象牙塔里。」
这话说得过分了。
「简小姐,人各有志,我姨丈以前就说过,小小的世界,只容得下一小撮有野心的人,这样世界会进步,如果有野心的人太多,将造成混乱不安。而我,刚好是胸无大志的平凡人,我对赚钱有我的一套道理。」
「这是一项服务业,帮助需要帮助的人,跟野心扯不上关系的。」她三言两语便否定我的话。
「你有创业的雄心,我没有。」
「我只是想聘请你成为我们公司旗下的一员。」
「为什麽不找凡凡呢丫.」
「凡凡她换工作了,你知道吗?」
「我听她提过,好像跟一位服装设计师,叫什麽的,她打算在服饰业界闻出名号吗?」
「嗯,我看她有这个打算,怎麽跟她说也说不通,现在的台湾做她那一行很难出头,不过,她才二十岁,试试看也好。」她平稳的说,「凡凡有她的理想,爱丽丝,你的理想是什麽,可以告诉我吗?」
我没说,我怕她笑我没出息,」虽然我不认为我的理想是可笑的,但能避免受嘲笑还是避免吧!
平平小姐乘虚而人。
「既然没有特定的理由,为什麽不多做尝试?就算你帮我好了,做了以後不满意可以随时不做啊!」
我口拙,只好推出最後一张王牌。
「我必须和家人商量一下,才能答复你。」
她暂时让步。
「好吧,你考虑一下再打电话告诉我答案。」平平小姐准备告辞,又说:「不管你愿不愿意做,我们都还是朋友?」
「当然。」
「谢谢,爱丽丝,你很适合做朋友,因为你不会唯利是图,你使我安心。」
我没想到这些,只好笑笑。
她又说:「以後叫我平平就好了。」
我点头。
等她走後,我坐回沙发,深深的想:也许做贤妻良母真的落伍了,我自己不也知道,如今的男人娶太T太,女方赚钱多少也是条件之一。对,就因为我每天在家的时间太多,给人不上进的印象,难怪没男生约我。
我考虑:我应该改变对生活的态度?
老实说,有时候我也很羡慕凡凡的冲劲和俐落。
那天敏柔姨妈买菜回来,我将平平的提议告诉她,暗想如果家人都支持我该尝试一下,我就去做做看吧!
结果姨妈哈哈大笑。
「从来也没听说过代理家务这一行,她不是异想天开就是在骗你。爱丽丝,所谓家事就是自己家里的琐事,谁也代替不了,就算真有那种公司,我也不要你去做那种类似女佣的工作,教我怎麽对得起你妈。」
姨妈突然提起妈妈,今我感到唐突,但不赞成之意是很明显了,一时之间,我不知该喜该愁,也许我天生是住象牙塔的料。
克坚姨丈的反应更绝。
「代理家务公司在国外不新鲜,但国内很少听过,」你那位朋友很有创业精神,是个厉害的女人,你最好别跟那种女人走太近,免得丧失可爱的本性!」
我莞尔。
家里和家外,似乎是两个不一样的世界。家人认为我可爱,是好女孩;外人则看我没出息,上不得抬盘。
那时候家里除了姨丈、姨妈,也没人好商量。
信实前一年如愿考上政大,这一年暑假上成功岭报到去了;信良表哥毕了业,正在当兵;信介表哥还在桃园工作,打算九月才调回台中的分公司服务。
平平对於我的拒绝似乎并不意外,只说:「很遗憾,爱丽丝,我认为你是个人才,不过家人反对也没办法。」停了一下,又说:「什麽时候改变主意,随时欢迎你加入。爱丽丝,我等你哟?」
「好。」我佩服能坚持到底的人。
此事到此该打上句点,至少我是这麽认为,如果凡凡没有来电话。
「爱丽丝,我老姊去找过你吧!」凡凡劈头就问。
「都是你啦,干嘛跟她说我会做家事。」
「你怕什麽?这是光荣的事,像我就笨手笨脚做不好。喂,你拒绝我老姊了是不是?」凡凡在电话那头起疑问。
「我姨丈不肯啦!」
「你算了吧你,」凡凡嗤之以鼻。「老同学了,我会不知道?每次你不想做什麽事,就拿姨丈、姨妈、表哥来作藉口,如果你坚持要做,他们阻止得了吗?」
我默然,因为想到当初坚持不去补习重考。
「爱丽丝,你在听吗?」
「有啊,」
「我打电话是要告诉你,我大姊是我们四姊妹中最强的一个,她既然看上你,我敢说她不会放弃。不过,那也是明年的事了,如今正在储备阶段,大概过了阴历年才开始接受电话预约,到时候她就是女经理了。」
「你姊真不得了呢!」
「我也很了不得啊!」哈!姊妹俩一样的自信.
「我知道,未来的设计家。」
凡凡在电话里畅谈自己的抱负,使我既羡慕又惭愧,为什麽我不能像她一样呢?
最後她说:「小心我大姊的电话攻势。」
挂了电话,我准备出门拜访陈太太,并没把凡凡的危言耸听放在心上。
事实证明简平平小姐不是省油的灯。
大约每隔十天,我就接到一通她的电话。她不再邀我人夥,只是跟我闲聊,最後一定提到公司的储备已到怎样的地步。偶尔凡凡和我相约去玩,她也一定硬跟了来,慷慨的请我们吃饭。唉,她好像非让我觉得欠她一份情不可。
我迷惑,难道除了我,她找不到另一个会做家事的人?
我问凡凡、她说:
「我想她没有恶意,大概是想多一个人有备无患吧!」
「荒谬!」
「爱丽丝,不是会做家事的人就可从事代理家务,还须有和悦的天性,讨人喜欢的外表,三者合一,不好找啊!」
我再听到「代理家务」这四个字就头痛,转口说道:
「我大哥调回台中了,现在都住在家里」我好开心,找个时间约他一起去玩怎麽样?」
「算了,你大哥不会把我们这种小姑娘放在眼里:」
凡凡一副以事业为重的样子,让我感到陌生。
信介表哥回家住的第一个星期日请全家上馆子吃湘菜,席间我提到代理家务公司在北部是否开始流行的问题,大哥说,
「到台北出公差时见过一块招牌写著,××包办家事服务公司」,就在搬家公司斜对面,大概就是代理家务,前些日子报上不也刊载英国的周末管家吗?我觉理家是很好的点子,提供不爱做家事或没人可做家事的家庭一个解决的方法,由他们付出佣金,两方各取所需,是好生意。」
「我同学的姊姊打算在台中开一家。」
大哥笑。「那位小姐很有先见之明哦!」
「你以为在台中开这种公司会有顾客上门吗?」
「当然有,将来我太太若想偷懒一下,我不介意她请人代工,空下来的时间,夫妻可以好好聚一聚嘛!」
姨妈摇头。「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一样,连做家事部可以叫人代做。」
「妈,现代人夫妻都一道出去工作,晚上也许各有应酬,聚在一起沟通的时间就少了,正需要有个人帮忙,一星期一次或两次,好把时间留给丈夫啊!」
哦!如果时下年轻人的想法均与信介哥差不多,那麽平平的公司将大有可为。看样子是我大落伍了!」
直到一年後,「四丽家务代理公司」开张半周年,平平约我参加茶会,也是四丽——方、运、简、单的庆生会。在小小的办事处里,平平介绍我认识其他三丽——高跳的方捷、端庄大方的还瑞穗,和娇小的单玲紫。
参加那次茶会,使我确信一件事!一—我情愿做一个没出息的弱女子,也不当强人所难的女强人。
我的意志力不够坚强,强者不断的说服,很容易使我动摇,何况强者不只一个。唉,同样做过销售小姐,我想我再磨炼三年也练不成她们的好口才。
她们使我答应去帮一位即将有女待嫁的主妇看两天家,因为家人全出去了,一屋子的嫁妆需要有人守著。我可是骗姨妈说去陪朋友选嫁妆,那敢实话实说。
有了第一次,第二次再拒绝更形困难。我有一种感觉,「四丽」己将我视为她们的「候补」人员,人手不够应用的时候,就想起我来,一方面似乎也是想让我明白当初我的拒绝是多可惜的一件事。这一点乃出於我敏锐的直觉,是对是错,也没胆去求证。
我喜欢家庭生活,也乐意拥有一份不占太多时间的工作,互相调剂,却不乐意吸汲追求名利,也许观念改不过来,我总认为追求名利是男人的事。凡凡曾为此和我大吵一架!一—她自己在吵,骂我窝囊、没出息,丢女性的脸。
我不知道我的人生态度跟「女性的面子」有哈关系,却知道凡凡不肯帮我跟她老姊说一声「爱丽丝不做」。她确定我需要改造,而「四丽公司」正是最佳所在,由公司派出去可以接触不同的人与事,恰是我张丽丝的转折点。
好吧,我只好去找信介表哥商量了。
他缓缓啜著即溶咖啡,一面若有所思的横过堆满图表的桌面盯著我。他这副沈思的模样儿可真吸引人。
「小妹,」他终於发出男中音。「你来找我以前,自己心里是不是已有了答案?」
「我不知道。」
「嗯!」他呷了口咖啡。「你实在很好。我是说,你对家庭有向心力,对长辈尊敬,对平辈和气,可以跟任何人都相处得很好,大夥全喜欢你。你也努力为自己寻一份前程。可是,有时候,你有点,呃,优柔寡断。」
我沈默的点头。
「不是只有你,每个人遇到抉择的时候,都不容易保持平常心,害怕做出错误的决定,难免三心二意。像我,请调回台中之前,心里也委决不下,苦恼了好多天。现在你也遇到一个难题,不知道该不该加入四丽公司?是不是?」
我发现他误会了,连忙转下椅子、努力倾向大哥。
「不是啦,我不喜欢为陌生人做家事,所以我不喜欢那种工作,可是她们好会说话,我不知该如何去拒绝。」
「你己做下决定了?」他抱撼的说。「既然如此,一口拒绝也就好了。你态度不坚定,她们以为你只是推辞一下,说说而已。」
我心慌。
「我是拒绝不了啊,她们不给我拒绝的机会。」
「慢著,」信介哥举起一只厚实的巴掌。「你拒绝不了是什麽意思?以前你不是很实在的拒绝考二专吗?」
「那一次是我白知补习一年也考不上。我念书一向很差,勉强读毕业的,你也知道,没兴趣的事是做不来的。」
「这就对了。」大哥指著我说,「你知道你做不好的事,所以很坚定的拒绝了,由於这种态度,老爸劝了你几次也明白要知难而退。可是这一次,你对自己的能力还有些信心,你的拒绝是不愿做而不是做不来,所以就不好意恩用太强硬的态度,而,四丽的女老板都是资深的推销员,自然听出你的心态代表什麽,因此才会不断来说服你。」
我屏息。大哥果然是见过世面的人。
「可是,除了我,就找不到其他人可做吗?」
信介哥眨著眼。「这次她们托你的工作是什麽?」
我坐回位子,两手一摊。
「很大的一件,瞒不了爸、妈。」我有时在表哥面前也直呼家中二老「爸、妈」,大都是在有困难的时候。
「你先说说看。」
「第一,工作时间六天,从早上九时到下午九时;第二,工作包括煮六位牙医师要吃午、晚二餐,消毒医疗用具,和一些清洁打扫的工作。」
「那一家牙医院?」
「长青牙科诊所。」
「有六位牙医驻诊,还叫做诊所?」
「我不知道。反正都一样。」
「四丽有没有说为什麽那问牙科没有请人做杂事?」
「好像其中一位女医师是还小姐的顾客,常买她的保养品,所以她知道女医师的母亲每天去帮女儿、女婿的忙,可是最近要和老人会的人结伴度假一星期,才想找个人代理。这件工作是边小姐主动争取的。」
「嗯,嗯。」大哥一副沈思状。
我屏息以待, 一
「你说的那间牙科是不是位於伯爵金星大厦的第一搂,大雅路那座红色大厦?」
「大雅路?」我回想,「平平说是伯爵金星大厦没措。」
「离我们家不远啊!」
「对啊!」我迟钝的应著。
「爱丽丝,」信介表哥终於说出结论。「你可以试一试看嘛,不实际做一下怎知道喜欢或讨厌?」
「啊?」
「你听我说完,」信介哥阻止我发言。「爱丽丝,你只有去做一次,如果真的非常讨厌那份工作,到时候你拒绝四丽将很坚定、有力量,我想她们会知难而退的。」
我怀疑。简平平根本不是泛泛之辈。
「听老哥的准没措。你试了以後,确定不喜欢,到时候我去替你拒绝总可以吧!」
这条件好。
「可是,我怎麽跟姨妈说?」
「这个我来说好了。」
「大哥,你真好。」
「不好,我逼你去工作。」
「「大哥,你会不会觉得我很不积极?」
「你已经很好了,顺其自然吧!」
事情就这样决定了。
我去长青牙科代工还发生了一件很有趣的事,女医生田习如得知我是孤儿後,决定加我五百元不必报帐的外快,我拒绝了:我跟她说我过得很幸福。
「看得出来,」女医生打量我说,「你总是面带笑容,我很喜欢你的态度,我会向四丽反应,叫她们重用你。」
天啊!怎麽会产生反效果?
大哥听了之後可笑死了。
「哈,我就知道你人缘好,谁都应忖得来。」
我不理他。
「爱丽丝,这可是你最大的本钱哦!」
就这麽回事,「四丽公司」己默认我是她们最佳的「候补」人员。
不到一个月,平平又来电话「求助」。
「爱丽丝,你在伯爵金星大厦工作愉快吧!」平平自从当上女经理,说话愈来愈像凡凡,又急又快,背後有「时间魔鬼」在催她似的。
「平平,你还好吗?」
「好极了,爱丽丝,公司的生意已上轨道了,很欢迎你正式加人我们,不过,做临时的也行。爱丽丝,现在就帮我一个忙吧!」
上次在牙科诊所过得不错,不比上上次替人看守嫁妆那般无趣,印象有点转变。
「什麽忙?」
平平得一寸进一尺,话声如洪水倾下,不给人反抗的机会。「这一次的地点也在伯爵金星大厦,事主是三楼的奇章徵信社,你找一位叫陆星座的经理,他会告诉你该做什麽,总之不外乎家务代理。时间是八月十日星期三上午九时半在经理室见。爱丽丝,你一定要去哦,那里你很熟了嘛,离你家又近。」
「好吧,我可以顺便去看看凡凡过得如何了。」
「哈,她得意得很。谢谢你,爱丽丝,再见!」
挂下电话,我在想,平平和凡凡这对姊妹有多久没见面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