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小姐。”小凝无奈的看着发呆的喻希柔;自从练丝那日以后,她就一直处于这种状态。
姑爷也真行,小凝不禁在心里暗暗为抡语剑喝采。自从他出现了以后,不但改变仆人懒散的气息,更彻底改变了小姐。
不要说是一字表情不见了,就连小姐平日的无所谓作风也消失得无影无踪。现在的小姐好像跟姑爷比谁才是绣坊的真正主人似的,老是要他们这些下人做与姑爷命令相反的事;就像个闹别扭的小孩。
唉!为何小姐就不能看清楚,她已经碰上了个万中选一的好对象,放眼全洛阳,根本找不出比姑爷还要好的男人。
“小姐。”小凝再次呼唤。有点改变是很好,但若变得恍恍惚惚的,可也不是一件喜事。
“嘎?”喻希柔终于回过神,睁着一双迷茫的眼睛回望着小凝,“是你啊,小凝。”她还以为是……
“要不然小姐以为是谁?”小凝十分明白小姐心里正想着谁,不过她不至于笨到当场点明,以免小姐恼羞成怒。
“小姐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啊?”她放意用话套她,看她会不会一时失神说出来。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玄明出城这么久了,怎么还不回来。”喻希柔才不会傻得跳入陷井,这些个叛徒,胳臂全往外弯.就连小凝也不例外。
狡猾的小姐!小凝在心中哼道。不过最近小姐愈来愈像个正常女孩,真是可喜可贺。
“玄明少爷大概有事绊住,所以赶不回来吧。”她实在不好意思挑明,就算他赶得回来也没多大的用处,那人根本是懦夫一个,有事发生便避得远远的。
“他要是在的话就好了,我也不必麻烦抡语剑。现在真的是‘请神容易送神难’,赶也赶不走了。”真令人头痛啊。
小姐说这是什么话啊?小凝真为抡语剑打抱不平,亏他为了小姐做了这么多事,小姐竟然这样说。
“小姐,你说这话,我可要举双手反对。”小凝摇着头说。她向来看不起江玄明那孬种,他除了绣得一手好刺绣,跟小姐有相同兴趣外,就没别的优点。为何小姐总是特别包容他?大概是因为他们是青梅竹马,她又没有其他朋友之故吧。
“怎么说?”喻希柔不动气地问道.她知道小凝一向不喜欢玄明。
“自从姑爷来到绣坊之后,小姐没发现咱们绣坊整个都不一样了吗?”不知道要整洁多少倍。
小凝不说还好,说到这个喻希柔就有气。抡语剑凭什么资格发号施令,命令东又命令西的?这是她的绣坊也!她才是这里的女主人。
“是不一样了啊。”喻希柔语带讽刺道,这些个叛徒!“自从姓抡的来了以后,不但夺走了我的命令权,换掉我的厨子,还拐走我仆人的心!”她愈想愈呕,要不是她生性敦厚,真想教他们统统滚蛋算了。
哇,小姐在使性子呢!小凝从来没这么快乐过。这一切全是因为姑爷的出现,她才有机会可以看到这奇观。
不过,小姐现在这副咬牙切齿的样子,摆明了恨不得杀了姑爷,她得赶紧权充和事佬才行。
“小姐,其实你也别生气,姑爷这么做不过是想帮你而已。咱们不得不承认,他真的做得很好。你瞧,以前你因为太忙,所以忽略了绣坊里的整洁和仆人的秩序。咱们这绣坊说穿了只有门面好看,其他的地方根本就像猪——”在喻希柔杀人般的瞪视之下,她连忙修正用词,“像普通的家!”
“哼,才怪!”喻希柔冷哼道。打死她,她也不会承认小凝说得没错。
“小姐,承认事实吧。”她为喻希柔的固执感到心疼,多年来的重担迫使她不得不成为一个早熟的孩子。“姑爷真的是一个好男人。他明明可以强迫你立刻同他成亲,可是他没有,他唯一做的事是默默守在你的身旁,并尽力为你打理一切杂务,让你可以专心在刺绣上,就算你再怎么使性子不理他,他还是一笑置之。小姐,你自己说,像这样的男人要上哪儿找去?”
喻希柔闻言不禁为之语塞。她知道小凝说得没错,但她不需要男人,特别是像抡语剑那样的男人。他让她觉得……透明,似乎她的任何防卫都会在他的利眼下瓦解。
“我根本就不想找,我只想回复以往的生活,一个没有男人、没有抡语剑的生活!”该死,为什么事情会变得这么困难?
“小姐,我明白你的想法。但你忽略了一点,咱们是女人,处在大唐这片以男人为天的社稷中,根本没有咱们说话的份。过去你能当家作主,那是因为老爷子乐得消遥,自私得彻底,否则哪有你开口的机会?你自己也明白这一点的,不是吗?”她家小姐比谁都聪明,但也比谁都固执,真令人头痛啊。
“就算是这样,我也不需要他!”喻希柔仍一味地固执,拒绝去承认小凝话中的真实性。“过去他没出现以前,我的日子还不是照过,生意还不是照做,哪里不方便了?”有没有他根本无所谓。
“那是因为过去有老爷子在,外头那些男人就算想怎么样,多少也有些顾虑。”小凝毫不客气的说,“小姐,过去你在外头和人争蚕茧、买染料、讲价钱,哪一次不是由老爷子陪着?虽然大伙都明白真正掌管绣坊的人才是你,可是他们全冲着老爷的面子与你做生意,这你心里也明白的,不是吗?”
小凝一点也没说错,整个社会的确就是这样对待女人,把女人当成男人的附属品,但她就是不服。
她,聪明伶俐、精明干练,但偏偏生为女儿身。真可悲啊,为何娘不把她生为男的?为何老天给她十六年的独立生活之后却又残忍的让她与抡语剑有瓜葛,让他剥夺她的独立?为什么?
“所以说,小姐还是需要一个男人帮你撑腰,这个男人当然就是姑爷。”小凝立刻做出结论,随即又像想到什么似的大叫道:“哎呀!瞧我胡涂的!东拉西扯说了一大堆,却把正事给忘了。”
“什么事?”喻希柔闷声问道。
“是姑爷啦!姑爷吩咐我请你过去大厅,他在那里等你一起上街,说是要陪你去买染料。”小凝还真佩服抡语剑,他似乎什么都懂。
陪她买染料?喻希柔愣了一下,她何时“请求”过他,“麻烦”他陪她一起去买染料?
太过分了!擅自整理她的房子、赶走她的厨子、拐跑全部仆人的心不说,现在竟还想插手管她的生意——她最骄傲的领域——她绝不允许!
“他还说…”
小凝再一次发现自己又对着空气说话,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小姐再一次化为狂风暴雨去找姑爷算帐。
她突然露出一抹微笑,反正姑爷不是普通的角色,见招拆招的功夫一流。
个性懦弱的夫人生前没做过什么对的事,她放任自己的丈夫四处风流快活,又将一切重担丢给年幼的女儿,只因为她在刺绣上天赋异禀。
但至少她做对了一件事——与抡语剑指腹为婚。
老天爷,你若同情小姐的不幸,就请让她早一点开窍吧。小凝在心中默默祈祷着。
毕竟她已经坚强得过了头,该是还给她一个正常生活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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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陪我去买染料?”
怒气冲冲的声音再配上狰狞的表情,看来这次希柔是真的被惹毛了。
抡语剑神情不变,语气淡然道:“是啊。”她的脸再扭曲下去,”很快就要长出皱纹了。
“我求你了吗?”冷静、冷静!喻希柔告诉自己,要比面无表情,她相信自己绝对不会比他差。
“没有。”他很欣赏她的努力,可惜火候差了点。
“既然没有,你凭什么说要陪我一起买染料?”还一副施恩的模样,哼!
闻言,抡语剑不禁勾起一个淡淡的笑容,颊边的梨窝也跟着浅浅浮现,他早就料到她会有这种情绪反应。对她来说,染纺是她的圣域,神圣而不可侵犯,他这种行为在她眼里与强盗无异。
坏人、强盗,没想到在京城里被称为“超好男人”的他,来到洛阳竟会落得如此称谓,也算是意料之外。抡语剑好笑的想。
“据我所知,过去你购买染料时,喻老爷都会跟在你身边是吧?”
咦,他是怎么知道的?哼!不用说,定是全面倒戈的仆人多的嘴。
“那又如何?”就算没有她爹,她照样能做买卖;即使她爹仍在世时,生意也都是她谈的。“我看不出来这有何差别?”她的表情愈趋倔强。
当真是冥顽不灵哪,抡语剑不禁苦笑。为何她明明知道这个社会对女人的诸多限制,却宁可死守着“不需要男人帮忙”这个蠢念头,拒绝他的好意?
“随便你吧,既然你坚持独自前去购买,那我还有什么话好说?”不给她一点教训不行,必须让她真正认清社会的现实面才行,一个女子根本无法独立行事而不受人议论。
他意外的好打发,教喻希柔愣了一下。就这样?她不可思议的瞪着他远去的背影,惊讶于他的好说话。
她随即耸了耸眉,也许是自己把他想得太坏,他不过是纯粹好心想帮忙而已。
不过,等她和染料店老板讨价还价了一个时辰之后,她确定,她根本是被耍了。
天下乌鸦一般黑!她再次咒骂男人。为何身边一失去了个依靠,人的嘴脸也跟着不同?过去染料店的老板可说是有求必应,价钱好商量得很,现在却看她一个女子,独自一人好欺负,硬是无理的抬高价钱。
一钱金粉要八两,他怎么不干脆去抢?!喻希柔愈想愈呕,要不是她爹临终前留给她这么个大麻烦,她才懒得理会像染料店老板这种恶人。
怎么办?皇室祭祖大典在即,而其中所需要用到的原料丝线又特别麻烦,不但品质要精挑细选,就连丝线的色科也不得马虎。
当然她是可以唤着牙买下来,先渡过眼前的难关再说,但她就是不甘心,她就不信她非任那些臭男人剥削不可。
看样子她也只能求抡语剑帮忙了,反正横竖都得求人,求他至少可以省点银两。
喻希柔一回到绣坊后便发现,他已经等在大厅里头,手中还捧着一杯热茶,空气里飘散着淡淡的茶香。
“回来啦,染料买到了没啊?”跷着二郎腿,优闲地嚷着茶的论语剑连头都没拾起来便开口问道。他故意刺激她,深知以她不甘损失的性子,根本不可能放任对方狮子大开口。
这混帐!
喻希柔在心底忿忿地开骂,从他那微扬的嘴角就不难看出,她的挫败早已在他的意料之中。
她敢发誓抡语剑绝对是老天爷派来整垮她的,要不然怎么每一次对阵她都输得惨兮兮的?
“没买到。”这三个字讲得是咬牙切齿。
“真的?”抡语剑故意不问原因,径自低首喝茶。一个人若需要别人帮忙,最好懂得“卑躬屈膝”这四个字。
这人根本是故意的!竟然不问她买不到染料的理由,摆明了不给她台阶下。
但一想到白花花的银两,喻希柔只好暂时将自尊抛到脑后,反正低声下气又不会少一块肉。
“呃……”可是这还真难开口。“你能不能……能不能……”在他打趣的目光之下,她深吸了一口气说:“你能不能陪我去买染料?”
好了,她终于说出口了,现在就等他的反应。不用说他定是会讥讽她一番。
果然他的反应没有教她失望,如同意料中狠狠的削她。
“你不是说,有没有我陪都没什么差别,怎么这会儿又回过头来找我帮忙了?”他的语气满是嘲讽。
“呃……”她不知该如何反驳他,因为这是事实。
“是不是发现店老板突然狮子大开口,非把你咬出血来才甘心,所以你才回头来找我,因为你不甘损失?”
这人真是个讨厌鬼,非得把话挑得这么明不可吗?
“你——”喻希柔,忍一时可以永保平安,不要太过冲动。她拚命在心里告诫自己。“你说对了。”
“我就说嘛,”抡语剑故意笑得很得意,仿佛她的困窘不于他的事一样。“这年头的商人最贪利,也最懂得利用人的弱点。”
你还不是一样!她差点气得跺脚。千不该万不该,她不该忘了他也是名商人,而且还是个极度狡猾的商人,这回她算是认栽了。
“你能不能陪我去?”她硬着头皮再次请求。先前她花了不少时间在她爹的后事上,现在离交出绣品给皇室的时间已经愈来愈近,近到令她心焦,她不能再有任何的拖延。
“可以。”抡语剑二话不说的答应。其实他并不是故意要刁难她,他只是想让她明了,这世上有很多事都出于无奈,并不是想怎样就能怎样,尤其对女性来说更是如此。
她需要人保护,或许她自己并不知道,但时间和现实环境将教会她这一点,他并不急着催促她。
对付一个自以为成熟的小女孩需要的只是耐心,而他别的没有,就是有耐心。
从他决定要履行婚约的那一刻起,他就有相当的心理认知,可能必须背负这个一生都甩不掉的包袱。只不过他没想到这个包袱跟他一样,对于这桩婚事心不甘情不愿的,甚至想利用他做挡箭牌。
“真的?”喻希柔不敢相信她的耳朵,他竟这么轻易的答应,没有冷言冷语一番?
“别把男人全想成强盗、土匪。”虽然到目前为止她所遇见的男人都很像。“我向你保证我并不像你想像中嗜血。”
他这句又似嘲讽又似劝告的宣言成功地让她的脸颊爬满了红晕。
她真的表现得这么明显吗?没办法,多年来的独立让她的脑海中只存在一个意念——防范!
她必须不断的和一些觊觎她美貌、家产的男人打交道,对他们而言,她的刺绣天赋让她就像是摇钱树,她不想沦入被人控制的命运,因此只有选择防范。
但或许她错了呢?或许眼前的男人真的不一样?
“走吧。”抡语剑轻声说道。能够让她开始思考已经够了,不能逼得太紧。
他起身踱至大厅门口停下,用混和着温柔与了解的眼神凝望着她,缓缓的伸出右手。
这是某种宣示吗?喻希柔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将手放进他的大手中,在那看似握有全天下的巨掌里,仿佛包含了无限的力量,那带给她一股奇异的安全感。
抡语剑不发一言,只是看着她。他知道她的内心正在挣扎,不知道该不该将自己的未来交由他掌握;她会吗?
她迟疑了一下,看在他眼里仿佛有千年之久。直到她的小手落入他的掌中,他才发现原来自己是那么渴望握住她,让她的小手从此不再孤单。
“我们所掌握住的是彼此,你掌握了我,我也掌握了你。”他温热的掌心传达出同样温热的讯息,“这并不是一场竞赛,而是相互依赖。你能了解吗?希柔。”
依赖……听起来多么温暖的字眼啊。过去她一直扮演着被依赖的角色,而今她却必须从新认识这个字,放任自己去依赖眼前这个男人。
她真的做得到吗?
“未来的路还很漫长,我们要学习的地方也还很多;学习如何相处,学习如何尊重彼此。但最重要的是,你必须让自己去体会这些过程,不要再封锁你的心,希柔。把自己的感觉释放出来,把原来的你自心墙里解救出来,我想看见真实的你。”那必定是教人心醉神迷的时刻。
听着他温柔的话语看着他诚挚的表情,喻希柔几乎要因心中的感动而落泪了。
只是封锁了不久的心扉一时间难以打开,她不知道该不该将钥匙交给他。封藏的感情一经开启,她怕连自己也阻止不了它的狂沙。
“别着急。”看见她的不安,他也跟着心疼。“让一切自然发生,你将会慢慢发掘,不要勉强自己。”
“若是我不能呢?”她没把握自己做得到。“若是我在努力了之后发现,我还是无法接受你,无法接受这桩婚约,到时候又该怎么办?”
虽然抡语剑有这份自信能得到她的心,虽然她所提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他还是作出决定。
“那么,我就同意解除婚的,还你自由。”
她是在作梦吗?只是为何这梦境没有她想像中甜美,反倒是充满苦涩?
“试试看吧。”连自己都觉得意外,喻希柔发觉她是真心想试试看信赖人的感觉。
托染料店老板之福,原本还处于战争状态的两人竟莫名其妙的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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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喻希柔和她爹一起上市集时,总是自顾自地闪躲人群,因为她爹的眼睛从没一刻放在她身上,老是像采花贼般的东瞄西瞟。要不因为碍于现实,她才懒得同她爹一道出门,简直丢脸透了。就因为有这种老爹,她只好学习独立。放眼全天下,还真找不出几个像她爹那种男人,成天只会伸手要钱,其余一概不管,甚至连他的独生女也被他拿来当作生财器具,一个劲的帮她找生意,让她一天到晚忙个不停。
喻希柔由经验中得知,男人其实是很自私的,有血缘关系的,就会尽情利用这条血脉,榨到你筋疲力尽为止;没有关系的,也会想尽办法将你据为己有,目的仍然相同——就是压榨。
她恨自己生为女人,她更恨自己的特殊才能,因为刺绣,使得她成为一棵人人觊觎的摇钱树。
她真的好累,尤其必须为一粒蚕茧、一钱染料、一根绢丝而斤斤计较,经营一座绣坊并不如外人想像中容易,但又有谁能体会她的苦呢?
“小心!”一句满含着温柔的叮咛自抡语剑嘴里逸出,伴随着他细心关怀下的是力道适中的轻拥。
喻希柔赫然发现自己正被他搂在怀里,闪过迎面而来几乎擦撞到她的人潮。
“在想什么?”他伸出左手食指轻点她的脑袋,教她双颊泛起红潮。
“没什么。”她避开他那能洞悉人心的眼睛,“我只是在想今天该买的染料种类。”她随意找个理由搪塞。
“喔?”抡语剑笑了笑,心中十分明了根本不是那么回事。“那么,你打算买些什么染料?”
一提起她所熟悉的领域,喻希柔就一脸的兴奋,“我想买金粉、银粉、金箔和蓝草,也许再加上茜草和槐花。”她一古脑儿地讲完,随即想起他懂吗?一般人根本搞不清楚上述物品是要做什么用的。
“这么多?”看不出来这小妮子还满贪心的嘛。“你提得回去吗?”若是她要的东西全买齐了,恐怕需要一辆车才载得动。
经他这么一提倒将她的兴奋全赶跑了。对喔,没有人帮忙,她根本无法提回去。
“你说得对,我是提不回去。”她拽气的说。
“傻瓜!”抡语剑不禁失笑道,独立太久的希柔显然忘了男人的用途。“我会帮你啊。否则,你带我来干嘛?摆着好看?”
他猜过去她爹从未帮过她,一思及此,他不禁怒火中烧,什么样的父亲会放任自己女儿辛苦而坐视不管?比起希柔,才刚出嫁的语兰真是太幸福了。
他的回答教她愣了一下,久久无法言语。她从未想过依靠男人,因为对她来说,男人都是自私自利、只会剥削女人而已,但他不一样。他的眼神、他的举止都与她印象中的男人不一样。
“谢谢你。”她尴尬的低下头,再一次逃避他诚恳的眼神。
这已经够了,抡语剑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封锁已久的心扉正逐渐敞开,现在虽只是一条细缝,但他相信假以时日,必能全面开启,他不急。
“不客气。”他弯腰在她耳边吹气。低沉的嗓音听得喻希柔照例又是一阵脸红。
“终朝采蓝,不盈一担。蓝草不便宜吧?”抡语剑突然引用(诗经)里的两句话,吓了喻希柔一跳。
她点了点头,“蓝草的确满贵的,不过现在便宜多了,官府命人种了不少,在数量上已有增加。”
“那倒是。”抡语剑同意道,最近蓝草的价格确实跌了不少。“不过我建议作最好多买些槐花。听说最近原产地的天气有些异常,恐怕会有欠收之虞,价格也会跟着大幅上扬,你不妨多买些摆着,也好避过损失。”这可是内幕消息,没有门路的人根本探听不到。
“真的?”
她再次被他的博学广闻吓了一跳,原以为他只是个单纯的商人,没想到他懂得这么多,竟连《诗经》里对蓝草的描述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听我的话准没错。”他淡淡的保证。因为他正是背后操纵槐花价格的人。
喻希柔听话的点点头。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他的话深信不疑,以前她根本不把男人的保证当一回事,只有傻瓜才会相信男人说的话。
或许是他坚定的表情吧。抡语剑惯有的神情教人不得不服从,并信任他的决定。
“是这家染料铺吗?”
他们在“徐记染料铺”门口停下来,里头正热闹着。
“就是这家。”喻希柔点点头,“喻氏绣坊一直以来都是和徐记交易,他们所供应的染料无论在品质或价格上也还算合理。我实在无法理解为何现在突然间抬高价钱,八成是知道我爹去世所以乘机哄抬价钱。”
“没错。”他同意道,准备好好教训店老板一番。做生意适当使用些手段并没什么不好,但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却令人不齿。染料销老板看见他们进来,却连招呼都懒得打,径自招呼其他客人。
怎么办?喻希柔心焦不已,一天又快过去了,再过一刻钟就要敲锣散市,她实在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供浪费,她今天非把染料买到手不可。
站在她身旁一言不发的抡语剑突然握拳重重击在柜台上,这狠狠的一击,差点击垮了柜台。
这下子店老板不想理他们都不行了,他连忙走过来,准备和轮语剑大声理论,却在看到他的面孔后不由得噪声。
这男人的气势真强,虽不开口,又面无表倩,但锐利的眼神令人生畏,他是瞎了眼才会把他误认为长工。
“喻……喻姑娘。”他赶紧陪上笑脸,就怕她身旁的男子拆了店铺。“抱歉怠慢了。你想买些什么?”
“我想买些金粉,大概需要二两。”
“行!”店老板点了点头,只是桩不大不小的生意,勉强凑和点做吧。“一钱金粉八两银子。”他边说边露出虚伪的笑容,似乎在等着喻希柔说不要。
这太离谱了吧?价格突然上涨近三倍。
“可是以前你卖的价格不是这么贵的啊,我记得是一钱金粉三两银子,跟你现在提的价格差太多了吧?”
的确是差很多,店老板暗忖。谁教她失去了靠山,而且又得罪了杨氏绣庄?杨氏绣庄的人早已贿赂好整个洛阳城的染料商,说好不得供应染料给喻氏绣坊,意欲通死喻希柔。
杨氏绣庄的人个个残暴,他还想多活几年,只好对不起喻希柔了。
“没办法,现在人工这么贵,金子的价格又上涨,所以金粉的价格自然也就跟着上扬了。”他摆出一副“你爱买不买”的白样,“更何况金子需要人工慢慢磨成粉,总要耗些时日,贵也是当然。”
“是吗?”抡语剑突然开口,语气冰冷的说:“据我所知,目前澄州那里的金子大量开采,金价正大幅滑落,哪来的上扬?”
他的几句话吓得店老板脸色苍白,他是怎么知道的?
“至于人工……”抡语剑笑了,但笑得阴森,看得店老板更觉恐怖。“我可以免费效劳。”
他的眼神倏地移至柜架上展示的小金块,店老板随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不妙!
店老板万万没想到眼前看似温文的男子有着如此深厚的内力,在一阵掌风扫过之后,他心爱的小金块就这么化成更小的碎片,连带打坏了柜架,也打跑了所有客人。
“这样够不够小?”抡语剑云淡风清的丢下这一句,教店老板头皮一阵发麻。
“再小一点如何?最好是磨成粉。”说完,又是一阵掌风,所扫过之处的东西几乎全化成碎片。
这人惹不得呀!
店老板这时才如梦初醒般的大喊:“住手、住手啊!壮士!你再打下去,小店就要化为碎片啦。”
抡语剑闻言住了手,“现在卖不卖?”
“卖卖卖!”店老板连声道,再不卖恐怕小命会不保。
“一钱多少两?”他用眼神警告店老板最好别耍诈。
“三两”
“嗯?”
“二两……”呜……这不赔死了。店老板不禁在心里哀号。
“还不去包?”抡语剑喝道。让他受点教训就罢了,用不着欺人太甚。
“还有,”他拿过喻希柔手上的小纸片,上头记载着其他所需染料的数量及价格交给店老板。“剩下的全照这纸上所写的去秤,不得有误。”
“是是是。”遇上这么恶霸的客人,就算杨氏绣庄要怪罪他,他也只有认了。
喻希柔只能一瞬不瞬地瞪着抡语剑瞧,她跟他真是差太多了。以前她一直以为人们是因为她的一字表情而对她服气,一点也不曾发觉自己的弱势,直到父亲骤逝为止。
直到现在她才明白,在这个社会上一个女人所能做的实在有限。虽不甘心,但她不得不承认,有一个好男人让她依靠的感觉实在不错。
“你真厉害。”这是她由衷的赞美,但抡语剑的回答却更让她感到意外。
“我一点都不厉害,厉害的是你。”一想到她要和这些奸商打交道,又没人可以帮她的忙,抡语剑就心疼不已。
“希柔,你一个女孩子家要处理这么多事,谈这么多生意,真是难为你了。”
喻希柔发现自己的心门又打开了些,或许他真是她生命中注定的那个人——懂得爱她、珍惜她并且尊重她的人。
“回家了。”抡语剑微笑地再次伸出石手,这次她没有丝毫犹豫就将小手交给他。
在夕阳余晖中,喻希柔如愿以偿的将她所需要的染料带回绣坊。只不过这回她再也用不着自己提了,因为她身旁已经多了一个可以信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