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雨声浙沥、雷电交加的周末。
台大公馆附近的交通已陷入—片雾气腾腾、空前紊乱又拥挤恐怖的困境中。
麦德夫一身狼狈的杀出重围,拎著他那柄满目疮痍,几近寿寝边缘的破雨伞闪入骑楼下,发挥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精神,穿过层层结实如沙丁鱼罐头的人墙,拉开闲情茶艺馆的入门,在熟悉的服务生招呼指引卜,直搂迈上了二楼,
满身湿气的他,还来不及喘息,坐在墙角一隅恭候多时的余盛仁、汗碧薇和丘斐容即刻炮声隆隆的群起攻之。
“喂!『卖豆腐』,你的架子愈来愈大了,居然整整迟到了四十分钟,敢情你是沿路卖豆腐卖列阿拉斯加去了?”余盛仁臭著一张圆滚滚极具福相的睑,发出犀锐又不失趣意的揶揄与抗议。
“老实说,‘卖豆腐’,你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又跑到书店罚站,去挖掘你的黄余屋,颜如玉了?”丘斐容杏眼微睁的加入围剿。
麦德夫甫张嘴想解释,汪碧薇又不容分说的一阵抢白:“别告诉我们你是因为塞车,这种老掉牙的说辞已经不管用了,谁教你不懂得掌握提早出门的先机。”
“我已经是尽最大的能力赶来赴约了,诸位尖牙利嘴的好同学们,能不能请你们降降肝火,口下留情,看在我远从新竹赶来的份上,被再拿我这个落汤鸡当炮灰了。”麦德夫一边擦拭着雾气氤氲的眼镜,一边拱手告饶。
余盛仁斜睨着他,一副怨气难平的模样。“谁叫你要临阵倒戈,移情别恋,当初我们六人明明说好了,要继续留在台大深造,结果你和小季,一个跑去清华,一个跑去东海,只有我个阿奇、碧薇留在台大,斐容则进了政大,今天的聚会,我们琴棋书画艺文六君子能全部到齐才怪!”
一个清朗活泼又充满了生气的男性嗓音适时响起,“我这不是风尘仆仆地远从台中赶来了吗?”季慕飞穿着一袭帅气又洗得发白的牛仔套装,那张浓眉大眼的娃娃脸上挂着一抹生动的笑容。
“小季,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丘斐容双眼亮晶晶地瞅着他说,白皙秀氧的脸庞上闪过一丝温柔喜悦的光彩。
季慕飞潇洒的拉开椅子,大剌刺地坐了下来,“我怎么敢不来,我今天—大早起来,耳朵就开始发痒,上了火车不但痒而且还开始嗡嗡作响,到了台北就痒得更离谱了,果然,我赶到公馆,上了闲情,就听见咱们这位棋艺一流的“圣人”老哥正在玩大风吹点名批判的游戏。幸好,我有先见之明,不畏风雨交加,舟车劳顿之苦,特地赶来参加我们这每两个月举办一次的聚会,否则,我再耳呜下去,大慨就会成了第二个失聪的弹琴高手‘季多芬’了。”
余盛仁失笑的白了他一眼,“小季,算你聪明,不敢失约,否则,惹毛了我这位、圣人,你这个爱玩乐器的小白脸可就别想在东海混了。”
“是,我怎么敢招惹你这只台中出产的地头蛇呢?谁不知道东海大学的教务主任是你的姨丈呢? 季慕飞接过丘斐容送上的一杯清茶,兴味十足的调笑道、一这种捋虎须,活得不耐烦的蠢事,我季慕飞还没那个胆识去做,倒是——”他轻啜了—口香气四溢的热茶,懒洋洋地打趣着,“咱们哪位文采焕发的万人迷——雷悠奇雷大帅哥,今晚是怎么回事?到现在还没来?他可是住得最近,又最没有理由迟到的一位!”
“他最近忙着找房子搬家,他们房东突然过世,他的女儿想把房子脱手卖人奇急着到处找房子搬家。”余盛仁徐徐说道。
季慕飞点点头,然後他顽皮的朝汪碧薇眨眨眼,半真半假的笑道:“碧薇,这就你的不是了,你的心上人有这么刻不容缓又难以解决的‘房事’问题,你这个责无旁贷的红粉知己怎么可以袖子旁观,忘了发挥雪中送炭,推己及人的精神呢?”
汪碧薇的脸立刻飞上两朵妩嵋娇涩的红晕,“小季,你少在那胡扯好不好,我跟阿奇——”她期期艾艾的不知如何措辞,脸耳根也跟着泛红滚烫了。
一直保持缄默,静静饮茶聆听,颇具古典书生气宇的麦德夫突然开口替汪碧薇解围,“小季,感情的事,外人是很难理解置喙的,我们还是别把自己的乐趣建立在别人的困窘和难堪上吧!”
季慕飞惊异的扬扬浓眉,“哇!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卖豆腐’,谁说你是个不解世故的大书呆,看样子,你这个整日埋在书堆里,专研究学问的人,的确有两把刷子,刷得我这个半瓶水响叮当的人好生惭愧,顿时见到自己的庸俗和肤浅!”
“简单,你要是真惭愧的华,你跟‘卖豆腐’买块豆腐撞壁自杀就可以了,这样一举数得,东海也少了一个‘花’字辈的祸害。”余圣仁不温不火的跟着搭腔,借机揶揄季慕飞的浪荡风流。
季慕飞不以为杵的掀起嘴角笑了,露出两排洁白健康的牙齿,“要上午就这么‘壮烈成仁’,呜呼哀哉的话,我敢保证,那些还等着我一亲芳泽的窈窕佳人,一定会肝肠寸断、泪流成河,引发另一场惊天地动鬼神的‘八七水灾’!!”
“八七水灾?”余盛仁嗤之以鼻的冒出一声冷哼,“我还唐山地震呢!小季,你的自恋狂还不是普通的严重,你还当你是唐璜再世,独秀天下吗?”
“小余,你别逮到机会就喜欢酸我、损我。你别真以为你是圣人的化身,没事就爱板着脸训我,你只不过是托你老爸的福,给你取了这么一个占尽优势的好名字。”他停顿了下,双眼亮炯炯的说:“幸好,他取的是余盛仁,要是改了最后的一个字。叫余盛魁,那你不是逢人就得告诉他,你老哥自出娘胎就有‘肾亏’的老毛病了吗?”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笑了,而余盛仁则气呼呼的瞪了他一眼,刚蠕动着嘴巴想还以颜色,季慕飞又一本正经的抢着先机。“‘卖豆腐’,对不起,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这个半瓶水响叮当的人,又不小心把自己的乐趣建立在别人的困窘和难堪上。”
“没关系,我会多送一块豆腐给你的!”麦德夫慢条斯理的打趣道。”
“别忘了,多扎几个铁钉在上头,免得全世界的乐趣都给他这个口若悬河的臭家伙占光了。”余盛仁忙不迭的在一旁咬着牙龈补充道。
汪碧薇嬉笑地连连摇头,“小季,你还是那么皮。不过,我们这伙人的聚会,要真是少了你,那可就索然乏味多了。”
季慕飞目光闪了闪,皮皮的扬了扬嘴角,“这么,你这会才发现我的优点啊!没关系,我这个人一向是宽宏大量,来者不拒的,如果你响悬崖勒马,我会给你一个重新爱我的机会的。”
汪碧薇张大了她那一双艳光逼人的明眸,还来不及大发娇缜,余盛仁已抢着鸣枪开火了。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没见过像你这么油嘴滑舌的人,连自己的老同学都敢名目张胆的吃豆腐!”
季慕飞不以为意的耸耸肩,剥了以粒花生米扔尽了嘴里,“小余!你别尽坐在一旁,像个法官似的老找我的碴,其实,我也只不过应验了孔孟两位老夫子的一句至理明言‘余岂好色哉,余不得已也。此乃食色性也’!”
一伙人又被他不伦不类、趣意十足的话给逗笑了。
“你呀!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比我们立法院的那些舌璨莲花的政客还高竿,你不应该去读企业管理,应该去学政治,把你的长才彻底发扬光大!”余盛仁没好气的笑骂道。
季慕飞翻了个白眼提出抗议了,“喂!我有那么‘面目可憎’吗?圣人,你说我风流花心,说我玩世不恭,说我油腔滑调我都可以忍受,但,请你把我和那些玩骗术的丑陋政客扯到一块!否则……”他咬紧牙根加重语气,“我真的回考虑你的建议,买块豆腐一头撞死!”
“是吗?别忘了,记我的帐,让我尽点棉薄之力,送你一程!”余盛仁扬着眉笑意吟吟地顺竿打蛇。
“我跟你对分,铁钉的钱我出。”汪碧薇也赶紧凑上一脚,报方才被戏弄的一箭之仇。
季慕飞瞪大了他那一双清亮出神的眼珠子。刚想说花发表最严正的抗议时,性情温文静默、与世无争的卖德夫却冷不防的冒出一句令人为之称绝的话来。
“小季,你安心去吧,我会尽我的全力,用我最拿手的行书,为你抄写一篇最精彩感人的祭友文的。”季慕飞在众人闹烘烘的笑声中,瞠目结舌的瞪著麦德夫,“祭你个头!卖豆腐,连你都敢落井下石欺侮我,亏我以前还跟你同居了四年,谁晓得你这个静静吃三豌公的人会这么绝情可恶!”
麦德夫斯斯文文的推推眼镜,“我哪有,我只不过附和你的提议,尽尽好朋友的—点心意而已,你不是常说士可杀不可辱吗?”
季慕飞皮笑肉不笑的发出一声冷哼,“谢啦!卖豆腐,有你这么”善解人意’的好朋友,我季慕飞即使忍辱偷生也得好好的活卜去,免得你在阳间活得太空虚乏味了。”
习惯在热闹喧嚣的人群中,扮演洗耳恭听的听众角色的丘斐容出面打圆场喊停了,“喂!我们几个人冒着风雨无阻的精神赶来参加这次的聚会,可不是特地跑来吵架抬杠的,能不能请你们稍微节制一点,不要玩得太过火,以免伤了和气。”她清晰婉转的提醒众人。
季慕飞即刻对丘斐容露出了一个赞赏有加的微笑,“还是咱们的‘丘培悔小姐’有内涵有深度,将来不知道哪个男人有这个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福分,能娶列你这样秀外慧中、手艺一流的清秀佳人,希望他不会介意,我们偶尔上你们家流流口水,打打牙祭!”
丘斐容间言,心裹翻涌著阵阵微妙而酸楚的浪花,她低眉敛眼望著手中的茶杯凝神,耳边却响起了余盛仁粗豪响亮的声音,“对,提起斐容那一双能化腐朽为神奇的巧手,我这个只要看见美食就毫无免疫能力的馋鬼,还真是怀念得连作梦都会流门水,乾脆我们下次聚会,就选在斐容家好了,一方面喝茶闲聊打屁,一方面可以一饱口福,太快朵颐,尝尝斐容的拿手好菜。”
“哼,你想得可真美,去年毕业典礼那天晚上,我们在斐容耶庆祝聚会,光是你—个人就包办了六十个牛肉水饺,害斐容忙得灰头七睑,一个晚上郎在擀饺子皮应付你这个狼吞虎咽,食量惊人的大馋鬼!”季慕飞抓著话题糗他。
“这千里马也需要有伯乐欣赏,才能发出它的光芒,像斐容这么精湛绝妙的厨艺,若没有我这种讲究美食的大胃王来衬托,岂非有负上苍赋予她的一双巧手?”余盛仁振振有辞的为自己辩驳。
“是吗?”季慕飞似笑非笑的撇撇唇,“那——你乾脆入赘到斐容家好了,这样——你一辈子部有流不完的口水了。”
麦德夫望着丘斐容那张酡红而盖恼交集的齐颜,不禁轻咳了一声,慢声提醒他们。
“喂!两位口无遮栏的鲁男子,能不能请你们稍稍节制—下,尊重在场的淑女们,不要开玩笑开过了头!”
季慕飞也发觉自己的失言,立刻正襟危坐的发出一声似假还真的叹息,“我今个儿八成是跟这里的磁场犯冲相克,所以,老是说错话得罪人。”
“没关系,我们已经久病成良医了。”汪碧薇娇俏的幽他一默。
余盛仁也急著转移话题,企图冲散尴尬而略呈僵滞低迷的气氛,“呃——我看——我们下次的聚会就改去登山健行好了,我们这几个台大登山礼的补员已经快一年,都没有一块活动筋竹了,当初,我们可是因为喜欢攀登山岭,跟大自然挑战的乐趣才加入登山社,进而结焉知交好友的。”
季慕飞这会儿可是合作的很,“我第一个附议,而且——我建议我们再去爬一次大霸尖。”
“那可要阿奇这个经验丰富的社长当领队才行!”麦德夫深谋远虑的提出建议。
“提起这家伙我就有气。”季慕飞望望腕表,怏然不快的蹙著眉峯,“都已经快七点了,他居然还不见踪影,待会非剥他一层皮不可!”
“小心隔墙有耳,别让我们学校那群‘阿奇迷’听见,否则,你大概没办法安全回到东海当你的‘挑琴圣手’了。」余盛仁好整以暇的提出忠告。
季慕飞却搞怪的把脸俯近了汪碧薇,“碧薇,我把阿奇那个不守时又不解风情的家伙剥下一层皮,送给你带回家做纪念如何!”
“恶心!”汪碧薇红著脸轻啐道。
季慕飞恶作剧十足的挑高了眉毛,“恶心?这话可是你说的,待会阿奇来了,你可别怪我大嘴巴向他传达消息,说——”
“说什么?”一个低沉温文而富有磁性的男性嗓旨倏地响起。
众人望着迟到了快两个钟头的雷修奇,别有默契的齐声嚷了出来,“你该罚!”
一身湿透了的雷修奇马上牵动嘴角笑了,笑得漂亮迷人而神采奕奕。“NOPROBLEM!”
他爽快的一口允诺,并直接从口袋裹掏出两张干元大钞,“各位,今天我请客,你们尽管剥削揩油吧!”
季慕飞煞有其事的伸长脖子望了窗外一眼,“天空没下红雨啊!太阳也没从东边落下去啊!怎么会有这么‘好康’的‘代志’?一个平日勒紧裤袋都嫌来不及的人会突然大方请客?莫非——”他忧心仲仲的看了雷修奇一眼,“这是回光反照的前兆?”
对於他的促挟逗弄,雷修奇只是神闲气定地轻拂了—下湿淋淋的发绺,悠扬自得的淡笑道:“我找到了合适义免费的住处,心情愉快想请客作东不可以吗?”
“请问你仕在哪裹?”季慕飞戏谑的取笑道,“木栅动物园?还是阳明山国家公墓?”
雷修奇熠熠生辉的眸光中闪耀著一层璀璨动人的光芒,“小季,我实在很欣赏你的急智诙谐,不过,容我提醒你,上述那两个地方都是要花钱才能住的,而——我的运气好像还没落魄列那种地步!”
“该不会是有问题的房子吧?”汪碧蔽担心的说。
余盛仁不耐烦和大夥儿一块兜圈子、打哑谜,他直截了当的闲口问道:
“阿奇,到底是谁那么好心?愿意把房子免费借你住?”
雷修奇眼睛闪烁了一下,“是——璩如风璩教授。”
“什么——是他?”季慕飞冒出一声震愕的惊呼,声音骤然高了八度。“有没有搞错?
他这个人——可是有名的怪杰哩,我大三选修了他的一门财税学,差点没詖他给死当,他可是出了名的严谨难缠,我躲他都来不及,你还敢深入虎穴,自投罗网?”
“其实,教授他很爱护学生,私底下做人也很风趣幽默,他上课严谨也是用心良苦,为了我们好,你当初就是因为太爱玩,才会被他列为‘刮目相看’的对象”雷修奇徐徐笑道。
“是啊!人家阿奇现在可是咱们璩教授的得意门生,这名师照顾高徒也是天经地义的事,你这个已经逃到东海混水摸鱼的人就不必过於杞人忧天了。”余盛仁笑嘻嘻的补上一脚。“反正——有『代志』,死道友,又不是死你这个享乐第一的贫道。”
“话是没错,可是住在一个道貌岸然的教授家多没趣,就好像住在监狱的囚牢里,一举一动部得小心翼翼,规规矩矩的,想起来就教人感到兴味索然,阿奇,你还是重新考虑一下吧!要不然——”他顽皮的努努嘴,意昧深远的看了汪碧薇一眼,“你以後跟碧薇约会多麻烦又不方便啊?”
雷修奇不置可否的微微一笑,而汪碧薇却再度窘迫的红透了双顿。
“笨蛋,他们不会出去外面约会啊?”余盛仁瞪著他笑駡道。
“你才笨蛋,你知不知道现在谈恋爱的成本有多高?还不如精打细算,直接在家里约会比较经济省事,也可以——”季慕飞沉吟地思索着适富的说词。
“也可以怎样?”余盛仁挤出一丝假笑,“不花一毛钱就让无限的春意留在家里对不对?”
季慕飞老神在在的耸耸肩,“你要这么说,我也不反对,毕竟,这是我的经验谈!”他直言不讳的说。
“你啊!还真是——”余盛仁义摆出“圣人”的嘴脸了。
雷修奇挥挥手,不让余盛仁再说下去,“小季、圣人,你们要讲有颜色的笑话我是不反对,但,请适可而止,别把碧薇和斐容弄得浑身部不自在!”
“我有同感。”麦德夫也跟著点点头说。
季慕飞轻吁了一口气,”好吧!那——我们来谈什么?无聊的天气?还是无奈的国家大事?”
话甫落,他立刻为自己赢来了五双又凶猛又凌厉的大白眼。
⊙ ⊙ ⊙
尽管时序已经进入了浪漫微爽的秋季,但,偶尔的艳阳高照和温室效应,还是能产生一盼令人汗流浃背而难以消受的热气。
璩采晴轻摇著小竹扇,坐在屋前小庭园内的摇椅内K书。清汤挂面下的一张小脸被秋阳晒得红扑扑的,让她那张漂亮而纯净灵秀的容颜多了一层健康清新的美丽与光采。
她穿著—件淡黄色的T恤及牛仔短裤,露出了一双白皙均匀的腿。
打着赤脚的她像个山林中蕴孕的小精灵般闲适而清纯,一边光著脚丫子摇晃著摇椅,一边朗朗念著文天祥的正气歌: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一个低沉悦耳而富有磁性的男性嗓音倏地接口,把璩采晴吓了一大跳。
她惊惶诧异的回过神,瞪著那名高大漂亮而自以为是的冒失鬼。
“你是谁?”她不友善的提出质问,那双晶莹剔透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升起了—股戒备之色,只因为她的家是位於清幽雅僻的山坡上,而她的父母此时正巧出门都不在家。
那名神采非凡而俊秀儒稚的年轻男子轻轻咧嘴—笑,笑得潇洒不羁而有几分促侠。“我?找是一名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你知道你打扰我读书了吗?”璩采晴绷著一张俏颜冷声说道。
“读书?小女孩,你多大了?看你的样子——”那名剑眉朗日、浑身上下充满书卷味的不速之客故意眯起眼,细细端详著她好一阵子,“应该还是国中生吧!”
璩采晴的脸泛红了,她不服气的鼓着粉嫩嫩的腮帮子,不胜羞恼的说:
“什么国巾生?我已经十八岁了,明年暑假就要参加大学联考了。”
“不速之客”一双眼亮熠熠的,薄薄的唇角挂著一抹性感而微妙生动的笑意。“十八岁?在我眼里还是个孔臭未干的小丫头!”
璩采晴挑起一道秀眉,昂起尖尖的小下巴,挑衅的说:
“那你呢?你又有多大?我就不相信你比我大多少!”
“哈!你这是激将法,你想激我告诉你我的年龄,对不对?”
璩采晴脸红得像满天醉人的彩霞,她忸怩不安的别过头轻哼了一声,“胡说!我才没有!”她强辩著,但,心脏却打鼓一般不由自主的咚咚作响又扑扑乱跳。
那名搅得璩采晴浑身燥热、心跳如雷的不速之客却走了过来,低头凝视着她,炯炯有神的眼眸中闪烁著—抹奇异的光采。“我真的有胡说吗?”
璩采晴被他那双深造迷人的眸子瞅得全身虚软,双颊烧红又无所遁形,只好赶快惊惶无助的垂下眼眸,把所有娇羞难安的思绪隐藏在两排浓密的长睫毛后。
「怎么不说话了呢?」不速之客语音沙哑的低问著。
「我——我不知道——要说什么,我——又不认识你!”璩采晴嗫嚅的说,仍是不敢抬头和他正面相对。
“好久没看见像你这么清纯脱俗又容易脸红的女孩子了,现在的女孩子,思想前卫、作风新潮而大胆,为了追求个人主义的抬头和解放,反而把最重要的淑女风范都给遗落了。”
璩采晴只是错愕的望着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唉!跟你说这些干什么?你是璩采晴对不对?”望着璩采晴写满惊讶、怀疑的神情,不速之客神清气朗的笑道:“嗨!眼睛别瞪得像铜铃一样大,我不吊你胃口了,我是雷修奇,是你父亲璩如风的学生,现在就读于台大经研所一年级,也同时是经济系的助教,不知道这样的介绍你是否还满意清楚?”
“你就是雷修奇?”璩采晴既惊又喜,那双乌黑漂亮的眼睛瞪得又圆又大,雷修奇可是她父亲任教二十多年来最钟爱的得意弟子,更是口中赞叹不绝的一名奇才。
雷修奇双眼亮晶晶地瞅著她,“怎么?我的名字真的这么响亮吗?还是我已经恶名昭彰,臭名满天下了?”
璩采晴抿抿小嘴笑了,露出了一对可爱的小梨涡。“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已经臭名满天下了,不过,你在我们家是真的满有名的。”
雷修奇兴味盎然的挑起一道浓挺有型的剑眉,“哦?怎么个有名法?”
“有名到我妈跟我耳朵都快长茧了,而我爸还是照样唠唠叨叨的,无视于我们母女的‘健康’,每天都要提起你的‘名讳’歌功颂德一番!”璩采晴俏皮的皱皱鼻于,一睑慧黠的说。
雷修奇被她的用字遣词逗笑了,“对不起,我完全没想到璩教授会这么抬爱我,其实,我——不过是—名平平凡凡、差强人意的研究生而已。”他谦冲自抑的说。
璩采晴眨眨一对灵璨出神的眼珠子,巧笑倩兮的说:
“如果连你这种成绩优异、每学期都领奖学金的人,都算是乏善可陈的凡夫俗子,那我这个每天都被联考的梦魇整得七荤八素的人,岂不成了前途黯淡的庸才了吗?”
雷修奇惊愕的睁大眼,一抹难以掩饰的激赏和震动闪过心头,“果真是虎父无犬女,你的伶牙利齿还真是教我又敬又畏。看样子,我以后若住在这里,得小心翼翼地避着你才行,免得一不小心就詖你的刺芒伤列了。”他半真半假的调笑道。
璩采晴的心没由来的狂跳厂一下,“你——要住这里?”
雷修奇点点顷,潇然自若的说:
“是啊!璩教授同情我这个被房东扫地出门的穷学生,所以就慷慨的邀请我搬来跟他同住,美其名是帮他整理学术资料,实际上,是收容我这个找不到便宜房租的无壳蜗牛。”
璩釆晴轻咬着下唇没说话,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会有一股舒软晕眩的惊喜感。
雷修奇困惑不解的凝注著她,“怎么?你不欢迎我这个害你耳朵长茧的不速之客吗?”
璩采晴心头一震,双颊莫名其妙的滚热了,“我——当然欢迎。”她的声音别别扭扭得连她自己都不认识了,偏偏,她的心湖里却翻扬着一丝丝如糖浆般四溢的喜悦,—份难以解释又来得有几许朦胧模糊的愉悦和羞涩。
雷修奇眼中闪过一丝温柔而动人的光采,他像个大哥哥似的伸手轻拍著璩采晴的肩头,“谢谢你,采晴。对我这没有兄弟姊妹的侨生来说,能够有你这样清灵可人的小师妹来宠爱,实在是上苍的另—种恩赐,我想,我们会相处得很好,就像亲兄妹—样的,不是吗?”他真挚的含笑道。
“我很愿意接受你的关爱,但,我——没有兴趣和你烧香歃血义结金兰。”璩采晴不加思索的脱口而出,说完之后,她的睑已经红得像烤熟的蕃薯一般。
雷修奇倏地冒出一阵朗声大笑,他情难自抑的伸手揉揉璩采晴的一头短发,“采晴,你真是我所见过最可爱又最慧黠冰心的女孩子!”
“什么事这么好笑啊?”和妻子一块到超级市场购物的璩如风霍地出现在庭园的台阶前,手上拎著大大小小蔚为可观的购物袋。
雷修奇连忙欠身和璩如风夫妇打招呼。
“璩老师,璩师母。”
望见妻子眼中闪过的欣赏和惊奇,璩如风如同献宝似的拉著雷修奇的手腕,笑嘻嘻的介绍道:
“咏梅,这就是我常跟你提起的得意门生雷修奇,怎么样?你老公教出来的学生就是不一样吧!”
苏咏梅娟秀清雅的脸上挂著一抹控制不住的笑颜,“是不错,至少不像——你这个当老师的睑皮那么厚!”
璩如风不以为忤的扬眉笑了,“我脸皮不厚能追得上你吗?”
苏咏梅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自吹自擂,也不怕你的女儿和学生见笑!”
“有什么关系,一个是我的宝贝女儿,一个是我的得意门生,都是自己人,那么虚伪给谁看啊!”璩如风理直气壮的说。
苏咏梅失笑地摇著头,正准备开口数落她那个脾气如顽童一般率直狂野的老公时,璩如风已经眼明手快的把所有的购物袋塞进地手裹,“喏!我已经尽完陪老婆买菜逛街的义务了,剩下的就是你这个‘内政部长’的事了,我的得意高徒来了,我们师徒有更重要的‘经济大事’要谈,不跟你们这些女人罗唆虚伪了。”说著,他毫不理睬苏咏梅和璩采晴的瞠日抗议,迳自拉著雷修奇的胳臂,迈过小庭园,走进那间清朗宽敞的日式平房。
苏咏梅又好气又好笑的斜睨著璩采晴一眼,“你看过这么‘番’,又这么‘癫’的男人没有?亏他还是堂堂的大学教授?!”
璩采晴淘气的抿抿嘴嫣然笑道:
“妈,爸如果不是这么‘番’,又这么‘癫’,又这么‘臭’的话,您会十九岁就被他拐走了吗?”
苏咏悔轻睨了地一眼骂道:“你这个小丫头,居然敢嘲笑自己的妈,书都念到哪里去了?”
璩采晴爱娇的搂住苏咏悔的手臂,替她接过一部分的购物袋。“都念到应付大学联考去了。”她笑容可掬的打趣道。
苏咏梅啼笑皆非又不胜爱怜的轻拧了她的面颊一下,“你这孩子跟你爸一样就爱胡说八道,跟我要嘴皮子!”
“这点——你这个当妈妈的可要好好检讨了,谁教你当初没睁大眼睛,不好好选个木讷又正经八百的老公,怀孕之后又不懂得注重胎教,所以——我这个力有不逮又何其无辜的女儿实在爱莫能助!”璩采晴顽皮的眨眨眼,笑盈盈的回嘴道。
“你喔!还真是被你爸爸给宠坏了,愈来愈放肆又没规矩,希望那位器宇轩昂的雷修奇没被你老爸的疯疯癫癫给感染了,否则,那可真是误人子弟!”
璩采晴心湖里掀起了一丝奇异而微妙的涟漪,那张素雅脱俗的小脸轻轻拢上了—份似喜还忧的迷思。
“怎么了?”苏咏梅困惑的注视著地,“跟我这个唠叨的妈妈呕气了?”
璩采晴甩甩头,勉强挤出一朵明媚灿烂的微笑,“没有,我只是有点担心我的数学而已。”她轻描淡写的岔开话题。
“哦!”苏咏梅怜疼的拍拍她的脸颊,“没关系,等雷修奇搬来之後,有空可以请他教你,听说他数学很好,联考的时候还拿到丁组的最高分呢!”
璩采晴不自然的拉开门扉,生硬的提出拒绝,“我才不要,我不喜欢求人,尤其是他!”
苏咏悔茫然不解的蹙起秀眉,“为什么?”也跟著推门进屋。
璩采晴轻咬莒唇,心慌意乱的随口应道:
“因为我讨厌跟陌生人相处,更讨厌在陌生人面前自暴其短!”
没想到,雷修奇正跨出如风的书房,乍闻此言,他不禁尴尬底呆在原地,而客厅的空气立刻陷于一片沉重凝滞的胶着中。
璩采晴的睑—阵白一阵青的,她仓皇无助的看了雷修奇一眼,立即像个闯了祸又受到惊
吓的小白兔般迅速的闪进了自己的房间。
不胜懊恨又窘迫无措的她,慌忙把耳朵贴在房门上,偷偷聆听著父母和雷修奇的对话。
当她听到雷修奇温文的推辞和坚持时,她恨不能咬断自己那出言无状的舌头。
当她听见雷修奇拉开厅门准备告辞的声响时,她屏息凝神了一秒钟,然後,抱著负荆请罪的勇气从窗枱爬了出去,在颠簸的小石阶前拦住他的去路。
“等一等,雷——雷大哥!”
雷修奇诧异的望著她那张因焦急和奔跑而变得红艳艳的双烦,还有她那一双忘了穿鞋的纤纤小脚。“有什么事吗?采晴。”他微微一笑,很有风度的柔声间道。
璩采晴羞涩不安的抿了嘴巴—下,“你——你不住我们家了?”她支支吾吾的说。
雷修奇轻轻点头。
“为什么?”璩采晴明知故问。
雷修奇不解的凝视着她,不知道她为何多此一问?不过,他还是坦白的回答这个“多余”的问题,“因为——我不想做个惹人嫌的不速之客!”
璩采晴的睑蓦地升起了两朵红晕,“谁嫌弃你了?”她扬著眉反问他。
雷修奇错愕而不敢置信的望着她,一时无言以对。
“既然没有人嫌弃你,那你为什么要走?”璩采晴先声夺人的逼进一步,表情像个义正辞严的小法官,虽然,她的睑已经红得像熟透的草莓。
雷修奇还居然被她唬得无以招架,“我——我以为——”他蹙著眉心仔细斟酌字眼,这个美丽灵秀又慧黠可人的小丫头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你怎样?”璩采晴昂起下巴,一鼓作气的说:“你以为我刚刚说的陌生人指的是你吗?”她发觉自己真的有扭转乾坤、颠倒是非的本领,也许明年她应该考虑以政大新闻或政大外文系做为第一志愿。
“难道不是吗?”雷修奇炯炯有神的眸子裹已涌现了丝丝笑意。
璩采晴发现自己的耳根都开始燃烧发烫了,尽管如此,她还是挺起肩膀,在睑已红气已喘的情况下拿出圆谎的看家本事。“请问,我们是陌生入吗?在我们吟诗作对,谈笑风生,你又发愿要宠爱我这个小师昧的上述过程之後,你认为我们还停留在陌生入的阶段吗?”
雷修奇哑然失笑了,“这么说——是我心胸狭小,反应过度了?”
“当然是!”璩采晴已经把心虚两字用力的践踏在地上了,虽然地察觉她的脚趾头好像也感染了灼热症。
雷修奇眼中盈满了促浃又揉合了激赏的笑意。“谢谢你的补充和纠正,但——我还是决定要在外面租房子住。”
璩采晴悄悄藏住心巾的失意和落寞,“为什么?你嫌弃我们家?”
“不是。”
“那——你是嫌弃我爸爸这个对你有提携相知遇之恩的老师罗?!”她抽丝剥茧的节节逼近。
雷修奇无奈又好笑的摇摇头,“当然不是。”
璩采晴转转眼珠子,“那——你是嫌弃我妈这个亲切和蔼的师母罗?!”
雷修奇努力控制住睑上耸动的肌肉,藏住飞扬四溢的笑意。“我怎么敢嫌弃师母呢?”
璩采晴黯然地点点头,“我懂了,你—定是嫌弃我这个数学奇菜又顾人怨的小师妹,所以——你才要找藉口托辞,不惜伤我爸妈的心,伤我的心——”她说得哀怨凄切,轻轻松松的就把所有的过失尽往雷修奇的身上推。
雷修奇在敬佩咋舌之余,只有五体投地又甘拜下风了。
“好吧!你赢了,我厚著脸皮住你家就是了,不过——”他戏谑的朝绽放著满脸光华的璩采晴眨眨眼,“请神容易,送神难,要是以后我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你可要多包涵担待一点喔!”
“哼,我不担待包涵行吗?”璩釆晴娇俏地皱皱鼻产轻哼道,“在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不惜撒谎耍赖把你留下来之后,”她不加思索的不打自招着,等她意会到时,她的睑再度在雷修奇犀利明亮义盛潇笑意的眸光凝注下,布满了滚热而无所遁藏的红晕!
不胜娇怯的她立刻转身就跑,像只美丽轻灵而腼覥可爱的粉蝶,沿着颠簸不平的小石阶,闪进了她那青涩羞赧的羽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