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她住的地方比,那些……那些已是豪华大别墅!
待拆的眷村,屋顶倾斜。从破窗望进去,黄色灯泡下,两人坐在地板上。
中年妇人正望着数钞票的苏晓蓉。这妇人名叫苏瑷,是晓蓉的母亲。
晓蓉屏气凝神地数着。「一张、两张、三张……七张、八张、九张——」九张?!「啊——」她大叫,跟妈妈抱一起。
「够了、够了!够缴房租了!」
「太好了、太好了!」苏瑷吼。
晓蓉将钞票仔细叠好,万分珍重地放进牛皮纸袋里,然后——她望住母亲。
「妈~~」
「女儿~~」苏瑷眼泛泪光。
「感谢主!」两人低头祷告三秒。
这次一样很侥幸地够缴房租了。她们母女俩本来住在天母,因为爸爸外遇而跟妈妈离婚,她们便搬到内湖大厦;又后来因为妈妈帮朋友作保,结果朋友落跑房子被查封,她们背下债务搬到汐止;本以为可以在汐止安顿了,不过,因为台风淹水,她们只好又搬了,没想到经济不景气,妈妈被公司裁员,最后寄居在阿姨空下的眷村老屋。虽然月租很便宜,只有七千元,但是她们一个月要付给银行三万元的债务利息,馀下的钱常常不够缴房租。经济如此困厄,所以晓蓉大学没念完就出社会工作了。
这种对别人而言很坎坷的遭遇,对超乐观的苏氏母女而言,她们却觉得没什么。
「我们吃饭吧!」苏瑷抖抖围裙,站起来。
晓蓉问母亲。「今天吃什么?」
「说出来会吓死你——」苏瑷骄傲地说。「今天吃海陆大餐!」
「赞赞赞!」晓蓉拍拍手。在菜市场工作的妈妈,总是有办法A到免钱的菜。
苏瑷去准备了。半小时后,端来锅子,放在矮桌上。
晓蓉抱着肚子叫道:「终於好了,我饿死了。」
苏瑷掀开锅盖,晓蓉拿来碗筷。
「海陆大餐是……」晓蓉挟起一条海带。「这是?」
「海、就是海带!」苏瑷正色道。
登登!晓蓉满脸黑线条,虚弱地说:「好、好个海带。」随即又往锅里捞,捞半天除了白粥,啥都没有。又问:「妈,那『陆』咧?」
「稻米长哪?」
「地上。」
「是咩,海陆都来了,当然就是海、陆、大、餐喽!」
算你狠!晓蓉眼角抽搐。「妈,你越来越有创意。」
「多吃一点。」苏瑷心疼孩子工作辛苦。
吃完饭后苏瑷问女儿。「今天工作顺利吗?」
「不错啊!」晓蓉抓抓被蚊子咬的手臂。
「一个月卖不到一间房子,公司的人会不会念你啊?」
「唔——」晓蓉摇头。「他们对我很好,叫我慢慢来。」从包包里拿出房屋资料看。「总经理好好,又给我一间房子卖,地点很好喔,在市区ㄟ……」她做笔记,明天要带谭先生去看No.414的房子。
※ ※ ※
「这里?」谭隐之望着豪门大厦,显得不敢相信,他有股不祥的预感。
「是啊!」苏晓蓉比对着门牌,豪门……嗯。「对,就这里。」她也是第一次来。
「该不会是十三楼七号——」有名的猛鬼屋。
「咦?你怎么知道?」
唉,他叹息。大家都知道,只有她不知道。他开始怀疑业界所有烂屋全集中到她手上。
谭隐之随她进大楼,晓蓉按下电梯,电梯门打开,他们进去,他忽然问了一句:「你怕不怕鬼?」
「嗄?」她看他一眼,按下楼层钮。「世上哪有鬼啊……」电梯上升,她瞪着灯号发表高论。「根本没鬼,都是无知的人才会疑心生暗鬼。」
「哦?」他打量灯下那张绯红的脸。「是这样吗?」这间鬼屋可不是闹着玩的,同业很多人都见识过它的威力。
「我有朋友在电视台上班,制作什么鬼追追追的,拍到的灵异照片都是捏造的。为了帮她,我还去演过鬼咧,他们找人乔装探险的观众,我就在破屋等他们来,然后飘出来吓他们,就像这样——」晓蓉把头发拢到脸孔前,转身,伸直双手,朝他吹气。「呼~~呼~~呼~~」
「呃——」他蹙眉。「我知道,别演了。」
她仰头哈哈大笑,他帮她将披面的发拢回耳后,无意间触到她的脸庞,比想像中更柔软的触感,令他胸腔微热。他暗了眸色,顺了顺呼吸,强迫自己摒除欲念。
晓蓉得意地眨眨眼睛。「我扮得很像吧?」
啪啪啪——忽然日灯急闪,他抬眸望住灯。「这个灯……」
「像这种状况,有人就以为闹鬼了。」她指着灯说。「其实,这是变电器故障。」
「哦。」他不置可否。喀!电梯陡地剧晃。
晓蓉一时失去平衡,幸好他即时抓住她。她站稳了,笑着说:「像这也没什么,是皮带太久没上油,跟鬼没关系,要是无知胆小的人,就会紧张害怕——」
「哦。」说得有理,但一连串诡异情形,不由得令人毛骨悚然。
他们要到十三楼,但是,电梯在十一楼停住了。喀,门打开,冷风吹进来。外面空荡荡的,只有一条阴暗走道,没人……那是谁按住电梯?
「奇怪……」晓蓉按住电梯门探头张望,嘀咕着缩回电梯,按钮关门,电梯继续上升。
「那这种情形?」他问。
她手一挥,还是有合理解释。「放心,不是鬼啦!可能电梯太旧,控制的电子仪器不灵光。嗯,等等要跟管理员反应……」掏出笔,她记在左手掌心里。
默默看她低头在掌心写字,他怀疑就算电梯爆炸,她可能也只是面不改色地说一句——「是命中注定要死啦,没什么」!
谭隐之不由得开始佩服,并打量起眼前穿T恤、牛仔裤的年轻女孩。人说初生之犊不畏虎,嘿,眼前可遇着一只小老虎。要换别的女孩,早教一连串诡异情形给吓得腿软了。别说女孩,就连他一个大男人,都不禁感到一阵寒,可她一副寻常样,冲淡四周诡异气氛。
就在闪烁不定的日灯下,十三楼到了,电梯门打开。晓蓉拎着钥匙,一边挥舞着一边往里走。
她洋洋得意走在前面,以一副老学究的口气说:「所以说,什么鬼啊魔啊,都是幻觉,聪明人要有判断力,不要随便吓自己。瞧,这不是到了。」
谭隐之不信怪力乱神,不过,他还是注意着周遭动静。
「这里。」她停在门前,钥匙插入锁孔,喀!门一拉开,忽地一股浊气袭面而来!
一张青脸,扑向他们,还嘶牙吼道:「我恨~~」
砰!苏晓蓉晕倒,躺平。
倒了一个还有一位。
女鬼左闪右晃,牛眼盯死谭隐之,厉叫:「我恨~~我恨~~恨啊~~」咦?没反应?他还不逃?!女鬼逼近一步,朝他的脸喷气。「我恨!」
女鬼叫了半天,谭隐之还是面无表情,两人就这么对峙着。而女鬼除了嚷,倒也没有更进一步伤害他的举动。
「……」呃!女鬼浮现一抹尴尬的表情,纳闷这男人怎么不怕她?!
谭隐之掏出手机,拨一组号码。
啊?!女鬼惊愕。这男人竟然打起电话?在厉鬼前打电话?找法师吗?
「警局吗?我要报案,地址是——」
「不——」女鬼扑来抱住谭隐之大腿。
谭隐之只是冷着脸,低头看着女鬼。
女鬼仰着脸可怜兮兮地哀求。「不要报警……」女鬼哭了。
※ ※ ※
离开豪门大厦,苏晓蓉一直哭,谭隐之面露不耐。
「好可怜……」她边走边用手巾拭泪。在听过「女鬼」的遭遇后,她就一直哭不停。
「请法务人员来驱逐她。」谭隐之说道,扮鬼吓走看房子的人,卑鄙。
哧——晓蓉用力擤鼻涕,又揉揉鼻子。
「你没听见吗?她老公生意失败自杀,房子又被银行拍卖,她没钱搬家,又没地方住,才会扮鬼吓人的,她也是逼不得已……」
「所以?」隐之停步,望住她。阳光下,她的鼻子因为哭泣,显得红通通的。
「所以不要报警!」晓蓉急急地道。
「所以就让她白住?继续扮鬼?继续骚扰看房子的人?」他为她愚蠢的想法生气。
她低头,想了想。「唉~~暂时这样吧。」嗯,明天去问社福单位,看有没有地方安置这个可怜的女人。
蠢!他目光变得严厉。「房子透过银行已经被拍卖了,这个女人还装神弄鬼害房子卖不出去,你的对策呢?就是哭?就是同情她?你忘了你客户的利益吗?你的立场呢?」
「哇?!」晓蓉惊愕地倒退一步,打量他。「你……你在教训我?」
Shit!谭隐之意识到自己把她当员工训斥了,缓了缓口气说:「我想你搞不清楚状况,所以才——」
「谢谢。」她拍拍他手臂,感激他的关心,可是没打算采纳他的意见。
「法务部我有认识的人——」他从外套里掏出PDA,摊开,念了一组号码。「你记下来,找一位陈先生,他负责处理这类纠纷。必要的话,他会出面跟警局合作,驱逐房客。」他对法律程序很熟。
她听完,面色一凛,他那冷血的态度,令她的胃像在燃烧。
第一眼见到这位仪表出众,西装笔挺的男人时,他的谈吐和驾驶的车子,以及自身流露出来沈稳内敛的气质,让她直觉到他肯定是在某个专业上有成就的男人,她甚至为着有这样出色的客户上门而感到光荣。毕竟她仲介的房屋多是老旧或地处偏僻的房子,通常和她交涉的多是挣钱不多的中产阶级,或是刚结婚没什么资金的新婚夫妇,绝少有开着宾士车、穿名贵西服的人找上来。
打昨天起,她就在猜想这位谭先生的职业和身分,她也有虚荣心,老实说,能和这样英俊迷人的客户打交道,令她工作起来很愉快。
但是现在——苏晓蓉对他升起一股厌恶感。当他提议可以请警察驱逐那可怜的女人时,她立刻反感至极。哼!她当然知道可以请警察帮忙,想当初她们家被法院拍卖,她跟母亲就是被警察和法务人员「请出」房子的,每件家具都贴上封条。要不是没钱请搬家公司,她们也不会赖着不走啊~~
正因为有这段往事,所以方才听那女人诉苦,她才会激动落泪,感同身受。因为这段往事,他的提议让她感到可恶。太冷血了,没想到他是这种人!
晓蓉低头沈思。她望着谭先生擦得乾净黝亮的名贵皮鞋,她想,他是不会了解被钱逼迫的痛苦,所以才会这样无情吧?!就因为有这种不通人情只讲利益的人,社会才会这样冷漠。
她发什么呆?谭隐之蹙眉,催促说:「你快记下电话——」他大可不必帮她的,身为一个售屋员,这种法律程序是基本知识,可是他还是忍不住想提点她一下。不过他万万没想到接下来的发展,竟让他气得想勒死她!
她深吸口气,抬头笑说:「不用,谢谢你。」她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就让她多住几天,我先推销别的房子——」
「你说什么?」他显得不敢置信。
「呃……」他冰冷的声音,令她莫名紧张起来,她轻声重复道:「我是说……我可以先推销别的房子。」
啪!谭隐之关上PDA,收回外套里。「随便你。」他迈向停放路旁的车子。
她追逐着那抹疾步的身影。「喂?生气了?」
谭隐之拉开车门,回望住她。见她一脸困惑,仿佛不明白自己说的话有多蠢。
「我要买刚才那间房子。」
「嗄?」她慌道:「可是……那个女人……她、她没地方——」
「苏小姐,你是售屋员吧?」他按住车门,表情莫测高深。「我要买那间房子。」他把话又说了一遍。
「可是……」晓蓉一脸为难。
他轻蔑的眼神冷得像冰。「你要劝我别买?苏小姐,我不得不说,身为房屋经纪人,你太失败了。」他坐入车内,砰!车门关上,他发动引擎倒出车子,疾驰而去。
晓蓉呆望着汽车消失的方向,表情恍惚,被他抛出的话震住。他那轻蔑的口气,重创她的自信。
※ ※ ※
「好家在」公司制度一向很自在,老总秉持「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精神,生意过得去就好,对员工要求很松。下午,他喜欢坐在办公厅一隅,边抠鼻子边看连续剧。
吴克难本来低头打瞌睡,有一只苍蝇嗡嗡扰眠,於是拿起苍蝇拍追打苍蝇。
梅谷锲对着电话,正舌粲莲花地对某位不肯委托他们售屋的客户进行洗脑任务。在凌乱的桌子旁,张蒂蒂伸懒腰,膝上摊着言情小说。
大门推开,众人望过去,晓蓉垂头丧气地走进来,她手中的大包包已经拖地了,她还浑然未觉。
人缘最好、最得人疼的苏晓蓉来了,老总弹掉鼻屎,挥手。「晓蓉,午餐吃了没?」他拔了桌上的香蕉走来。「要不要吃水果?我早上买的喔……」完全忘了他的手刚刚做过什么。
「喔。」晓蓉走回座位。
「晓蓉,带客户去看房子啊?」梅谷锲挂了电话过来关心。「喂!No.414去看过没?」好奇哩!
「嗯。」晓蓉托住下巴,望着窗外绿林。
大家面面相觑。怪了,青春活泼的苏晓蓉,怎么忽然变得这么文静?
「晓蓉,你身体不舒服吗?」总经理问。
「怎么没精神的样子?」吴克难关心。
「是不是遇到『傲客』啊?」梅谷锲颇有经验。
「是不是那个来了?」张蒂蒂也很有经验。
晓蓉转过脸,望住大家,问:「我是不是很差的售屋员?」
「嗄?」老总倒退三步,香蕉掉了。
「ㄟ~~」吴克难错愕,这问题很犀利,她业绩烂是因为大家把烂屋全推给她。他尴尬地说:「不……不会啦……」
顿时,这些关心苏晓蓉的,全变得气虚、心虚。
「怎么忽然这样问?」梅谷锲精明地打量苏晓蓉。嗯,她忽然这样说是在试探他们吗?莫非她发现大家把烂屋都丢给她吗?
「唉哟~~」蒂蒂推晓蓉。「卖不出去很正常啦,现在景气差,和你能力好不好没关系啦!像我,以前一个月至少卖十栋,现在都嘛只有五栋——」
「我以前一个月成交十八栋。」梅谷锲臭屁地说。
他们表面是安慰她,可怎么听都像在炫耀。
「唉……」晓蓉趴到桌上,情绪恶劣。那个谭先生讲话真刻薄,但是,她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道理。奇怪,他是做什么行业的?法拍屋的程序比她还清楚。
不过,不管他是做什么的,她永远不会知道了,从方才他那不屑的表情看来,他不会再找她了,他不是说了,她是个失败的售屋员,呜……挫败,他讲话还真直!
※ ※ ※
有一束光,在黑色桌面摇晃。有一个人,在他的心坎捣乱,幽幽心湖泛起一张明媚笑脸。
桌前男人,沈思的目光移向窗外。窗外蔚蓝,浮云游荡。
那天,离开豪门大厦,他心情坏透,苏晓蓉说的蠢话着实激怒他。他一向最不能忍受光有妇人之仁的笨蛋,这世界,正因为有这种无能的傻瓜,才是非不分,道理模糊。
哼!谭隐之冷笑,他笑自己的荒谬,之前是发什么神经,竟想挖这种人到自己公司来?
他更恼自己,白耗两天。
可怜的苏晓蓉,她永远不知道自己错过什么!
谭隐之将好家在的资料扔进字纸篓,他觉得这是苏晓蓉的损失。
不知为什么,这几日他老觉得心闷,闷得像被团浆糊糊住,滞腻黏稠的感觉。
现在,望着窗外蓝天,又有那种窒闷感,四面大墙压迫得他就快窒息,心神不宁……
他长叹口气,不肯细究这几日异样的感受。
很快地,他忘记苏晓蓉这个笨蛋。
他继续售屋事业,继续在钱堆里打滚,继续和股东开会,和银行开会,和律师群、投顾专家、税务专家开会。
半个月后——
谭隐之,在五星级饭店豪华套房享用午餐,喝咖啡吃三明治,等秘书来开会。
等待中他摊开报纸,一则新闻吸引住他的目光——
本报讯,豪门大厦传出尸臭味,警方偕同管理员进屋,发现一具女尸,估计死亡至少三天,初步判定为自杀……业主委托的房屋经纪告诉警方,死者是前任屋主……
於是,戴ROADSTER精钢腕表,穿名牌西装,随身配备PDA的信毅总裁谭隐之,忽又想起,那个大热天午后,戴皮卡丘安全帽,穿T恤、牛仔裤,背军用包包的女孩。她有甜甜的笑容,圆亮含笑的眼睛,她……
谭隐之扔下报纸,推开餐盘,胃口尽失。
※ ※ ※
她果然在!
走廊幽暗,空气窒闷,谭隐之伫立在微敞开的门外;门内,那跪在地板,用力抹地的女孩,让他心情激动。
如果他说,他好像看见了天使,会不会太滥情?但他的确有种这感觉,这刹的苏晓蓉,耀眼得似夜里的一颗明星。
早先看见报导,就猜到她很可能在这里,此际的她头发散乱,穿T恤、牛仔裤,光着脚在擦地板。她穿着随兴,可是他却觉得,她比那些讲究名牌、费心打扮的女人还要美丽。
他看她把脏了的抹布抛进水桶搓洗,捞起来使劲拧乾,他心弦也悄悄地拧紧。
谭隐之默默观察她,好困惑。他真不明白,这里连连死去两人,眼看是卖不出去了,她为什么还要费心打扫?要是换作别的仲介员,恐怕躲都来不及了。
他跟报社朋友打听,知道死者连丧葬费都没有。朋友说:「幸好,热心的房屋经纪找了相熟的殡葬业,料理后事。」
他立刻想到苏晓蓉,他见识过她泛滥的同情心,他还为此发了顿脾气,打消请她来信毅的念头,甚至,心里忍不住轻蔑,唾弃她的妇人之仁。可是,谭隐之不得不承认,他不是无动於衷的。这段时日,失眠的夜,他躺在床上,总是会想起她耀眼的笑容。
忽然,谭隐之看她扔了抹布,颓丧地坐着,双肩颤动。
她哭了?!
他开口喊她。「苏小姐——」
晓蓉怔住,转过脸来。「谭先生?!」
见他走进来,晓蓉忙撇开脸,抹去泪,觉得好糗。
她氤氲的眸子令他心悸。「哭什么?」他停在她身旁,巨大暗影笼罩她。
她仰望他,见他一脸莫测高深的表情。「怎么来了?有事吗?」原以为他们不会再见面,他对她很不满呢!再见到他,那英俊的脸庞,又害她心跳加速了。
他沈默着,定定俯望她良久,然后他蹲下来,直视她湿濡的眼睛,他的拇指轻拭去她眼角的泪。
晓蓉讶然无语,脸上泛起红晕,为他突来的温柔心悸。
「为什么哭?」
他声音里的温柔害她又红了眼眶。她低下头,哽咽道:「我已经找到可以安置她的单位,我要是早点告诉她,也许她就不会想不开……要是多来关心她,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她深深自责。
他冷酷道:「不关你的事,是她自己要死的,这么没用,根本不值得同情。」
她怒瞪他。「谭先生,你有时真让人讨厌!」
他眸光闪动,嗓音低沈。「而你……你到底有什么毛病?吃太撑了,净管这些闲事?」
她怔住,随即指着他的鼻子叫嚣。「我不觉得这是闲事!像你这种人,又懂得什么?穿名牌西服开一流汽车,就以为高人一等?哼,骨子里只是个自私自利的家伙!就是因为有你这种人,才会一直发生这种悲剧!」
因为愤怒,她面颊胀得嫣红,背脊挺得笔直,几乎像要折断了。而她激动的语气令他挑起一眉,鲜少有人敢这样说他,他应该愤怒,他应该反击,可是他竟说出一句事后他再想起,都会狠狠嘲笑自己的话——
「也许……她想死在这里,不想离开。就像你之前说的,她跟这屋子缘分太深,拥有太多回忆……所以才做出这种决定,是不是?」真没想到啊,从自己冷酷的嘴竟能说出如此滥情的话。
真没想到啊,她愤怒的指控非但没激怒他,还教他心悸地说出违心话。话一出口,他着实后悔,可是她微笑了,知道她喜欢这个说法——他忽然又没那么后悔了。
「是啊,也许是这样呢!」她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刚刚还瞠目骂他,这会儿笑开来还赞美他。「你说得真好呢!」
她微笑的模样,该死的令他心动,他目光暗沈了。「天快黑了,你还不走?」
「就快擦好了。」
「一个人不怕?」
「有什么好怕的——」
「上次是谁吓得晕过去?」他笑她。
瞬间她窘得脸红。「上次不算,那种情形谁都会吓晕啦!」
「我可没有。」他的声音饱含笑意。
她凛容,瞠目。「你是专程来笑我喽?」
他低笑咳嗽,心情愉快。真是,他竟然在跟一个丫头打情骂俏?!谭隐之起身走向阳台,眺望着昏黄的天空。
晓蓉傻望着他,夕阳的馀晖落在他身上,宽阔的肩膀,颀长的身躯,晓蓉瞧得失神,他真是个迷人的家伙。
他回头,瞥她一眼,笑问:「不是快擦好了?」
「嗄?喔……」她低头继续擦地,忽觉奇怪又抬头望他,见他立在阳台,右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难道他是特地留下来陪她的?他是怕她害怕吗?这一想,心底一阵暖。
她舍不得移开视线,偷偷打量他——他好高,应该有一八○吧?!穿西服的谭先生,连背影都显得英气勃发,好吸引人啊!他壮阔挺拔的背,透着一股野性美,她恍惚地想,好像那西服一脱,就会有头豹奔出劲驰……晓蓉顿时脸颊发烫。
真是!她在胡想什么啊?!她摇头甩掉乱七八糟的想法,拾起抹布继续擦地,又分心审视自己,卡通T恤,洗到褪色的牛仔裤,她感到困窘,瞬间脸红耳热。
她忽然好希望今天穿得更美一点,忽然很想有把梳子,将乱翘的发梳整齐……
忽来的这些想法,令晓蓉猛然意识到——这英俊的男人已经把她迷住了!
於是她心跳狂热,於是她再无法专心擦地。偌大空房,忽然变得很拥挤,害她有点呼吸困难,有点喘不过气……而且,直觉得体内有什么在骚动,扰得她心烦意乱,无法专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