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船已经靠岸了。」灵雀儿来到主子面前,简明报告著。
「雀儿,把货全部卸下後,就照我之前跟你交代的,差人把所有物品买齐,明白吗?」
被唤为少爷的乔楠风忙著把最後的黑纱斗帽戴上。
「少爷,你干么这副乞丐打扮?」灵雀儿一脸讶异地望著他的乞丐模样。
「为了避掉不必要的繁文缚节及各式交际,这次北上汴京,我没让任何人知道。虽然我很久没来京城了,还是很多人会认得我这张脸,所以我得易装一下,免得被人在路上认出。」乔楠风对自己的变装满意地点了点头。
「要是让老爷老夫人见到你这身打扮,铁定会被你吓坏。」灵雀儿失笑一声,不住地摇头道。
「老人家远在江南,是无缘见到了。」语毕,他拉下头上的草帽,穿著一身脏兮的衣物下船去。
船坞外,是汴京朝气蓬勃的热闹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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绫小路哼著小曲儿,轻轻松松地从墙上一跃而下,手里还不忘拎著那款沈甸的蓝色布包。
近两年来,为了逃离家中这个大鸟笼,她含著悲愤心情接受了十多次失败,受尽奴婢们取笑,终於,就在今夜,她以「五更迷魂散」将那几个讨厌的守卫一一迷昏後,一雪前耻,成功地溜出「王府」。
她,绫小路,十五岁,身分是——郡主。
没错,她的爹爹——成王是当今皇上的表亲,简言之,她是一个如假包换的堂堂郡主。除去她来得比常人特殊些的郡主身分,不要怀疑,她的平易近人、亲切态度绝对和平民老百姓没有两样。
「这次要下好好玩上一年半载,我绫小路的名字就随便你们倒过来念。」她得意地拍掉手中灰尘,大步往市集方向走去。
还好,这两年来虽然被关在府邸中,京城的街道她倒还是和以往一样熟悉。
从成王府邸直直往前走,左弯右拐後,再一次左弯右拐,就可以回到她从小生长的地方。
「大娘,小路回来看你了,大娘……」绫小路推开久违的房门,直闯入一间又破又小的民宅。
进门喊了几声,空荡的屋内却无人回应。
「时间还这么早,大娘应该还在家啊。」她望著窗棂外的未明天色,纳闷不已地打量著黑暗的室内。
待视线适应那全然黑暗的空间,她这才看清楚屋内的一切。
两年没回来,家中的摆设倒是改变许多,不但厅堂旧有的木桌木椅全被撤换掉,就连先祖神案也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组粗糙的陌生家具。
「奇怪,大娘不会随便扔掉东西的,难不成我走错人家了?」绫小路正感到纳闷时,忽地,原本黑暗的空问瞬间燃起一道光点。
一枝红色蜡烛飘浮在半空中,一下子飘东,一下子飘西。
「鬼啊……」绫小路被这突如其来的光亮和人影吓得半死,想後退的双脚变得软趴趴的,完全使不出力来。
她天不怕地不怕,唯一怕的就是冬天和鬼啊!
「你来晚了,东西呢?」微弱火烛中,一位身著黑色夜行服的人影缓缓现身。
要不是对方故意露脸,一身黑的家伙果真不易让人发觉,就连他持著蜡烛的右手,都刻意穿戴上了黑手套。
「我来晚了?」绫小路显然被这位不速之客吓坏了,小脑袋瓜呈现短暂空白的现象。
她不记得她昭告过任何人,今晚会顺利地偷溜回来大娘家。
「没错,东西呢?庄主急著要。」黑衣人瞅著锐利的视线来回打量绫小路。
「什么东西?」她的目光和他相触後,更是吓软了脚。
天啊,活生生地见鬼了。
「哼,我没有闲工夫和你这小子瞎耗,包袱拿来!」蒙面黑衣人一手抢过她手上的布包。
难不成大娘已经被这土匪杀害?现在他杀完了人,接著又要抢劫?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原本发软的腿更加无力。
还好她女扮男装骗过这家伙的利眼,不然除了杀人抢劫,说不定还会被劫色。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多亏她平时做尽善事,老天爷还愿意留她清白之身。就在她喃喃自语,胡思乱想的同时,蒙面黑衣人早已消失无踪。
「人呢?」她终於从惊吓过度的恍惚中清醒。
放眼望去,厅内又陷入一片黑暗中。
「完了,我所有的财产都在那个包袱内,这下可好了。」绫小路懊恼地望著家徒四壁的屋子,第一个面对的就是食衣住行的问题。
那个蒙面人真坏心,抢她财物也就罢了,好歹也留下些许吃饭钱,不然要是大娘没找著,她这几天要怎么过活呢?
「真是出师不利啊……」她抚著开始抗议的肚子,穿梭在人去楼空的屋子中觅食。
不过才离开成王府片刻,绫小路就已经开始面对残酷的现实问题。
然而一想到,府邸中那些父母兄长奴婢们的取笑嘴脸,她便狠下心来,硬是缠紧圆领窄袖袍上的腰带。
「又不是第一次在民间挣活,这种小问题难不倒我。」想到可以拿这次的成功脱逃来挫挫府中那些人的锐气,她遇抢的心情就舒坦许多。
肚子饿算什么,到街头拐角的包子爷爷那儿偷几个馒头来垫垫胃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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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鬼东西?」鬼怒天冷冶地将青色布包丢到盟添海脸上。
盟添海就是那位蒙面黑衣人,而一脸刀疤的鬼怒天是他的主子。
「少爷,这是稍早对方依约交给属下的包袱。」盟添海不解地望向寒著一张脸的主子。
「我要的信物不在里头。」鬼怒天低吼一声。
盟添海慌著心打开布包,双目触及包中物後,一颗心陡地下沈。
「可恶,他们竟敢耍我们!」他怒火中烧,咒骂一声。
布包中哪里有什么鬼信物?倒像是姑娘扮家家酒似的,布包中只有一条绣帕、一件大氅、一个布娃娃,以及一袋满满装著梨条、焦枣、桃圈、乳糖、山渣、核桃的精致锦袋。
「不是耍诈,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鬼怒天冷进一声。「这东西是谁交给你的?」刚硬的脸部线条没有一丝表情。
「是一个年轻小子……」
「对方不会把那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一个小孩子,你一定是弄错对象了。」鬼怒天责备之意相当明显。
「不可能的,少爷,小的办事一向机警细心,绝不可能搞错对象。」他极力辩解著。
「我不管你到底有没有弄错人,总之,这里头没有我要的东西。你自己好好想办法补救!天黑之前东西要是找不回来,拿你的人头来见我。」鬼怒天冷睨他一眼,毫不留情地下令。
「是……」盟添海轻应一声,愤恨地低望那散乱一地的物品。早知道,拿到东西时应该先检视一下的。万一因他的这次失误而误了大事,别说是一个人头,就算是拿十个人头来赔罪也是不够的。
他已决定,要是东西真的拿不回来,除了他自己的人头,那小子的人头也得一并计算在内。
他相信,这件大事绝对和那小子脱离不了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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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蒙面黑衣人所留下的蜡烛即将燃尽的同时,屋外的天色也渐渐亮了。
在屋内遍寻不著食物和大娘的身影後,绫小路决定趁天刚亮时立刻动身离开。成王府的人现在八成已经气得胡子冒烟,开始差人找上门了。若她不赶快趁早闪人,岂有在此等著被拎回府中的道理?
回到府内後,虽然可以好好地向父母兄长、守卫奴婢们炫耀她的成功,却得有一辈子坐软牢的心理准备,既然如此,她当然得玩够本之後,再乖乖回去服刑。再说,要是她在外头混得不错,乾脆就别回去那座鸟笼了。
「肚子饿死了,好饿好饿喔……」她抚著扁肚,心不甘情不愿地准备离开。
大娘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就算是搬家好歹也告知一声。要是她人在就好了,她怀念死奶娘亲手做的百味羹、炙腰子、假元鱼……想著想著,口水差点没流出来。
唉,成王府的厨子手艺再好,也抵不过大娘那充满爱心的好手艺。
绫小路唉声叹气的准备离去,就在跨过灶房门槛的同时,冷不防地,一个异物忽然绊住她的脚跟,著实害她跌了个狗吃屎!.
「喂,没事不要睡在人家灶房门口……」她的话在触及眼前倒躺在地的男人後戛然停住。「这位大叔,天这么冷,你睡在这儿会被冻死的……」
这话出口後她立刻後悔,就算她真饿得头昏眼花,也没必要跟一个已经断了气的家伙对话。
「不要告诉我,你从昨天晚上就已经死在这里了。」望著地上这具尸首脸部发黑得可怕模样,她只能睁著一眼,勉强自己透过遮掩的手缝瞧个大概。
要是这大叔昨晚就断气了,不就表示她整个晚上和一具无名尸相处在同一屋檐……
「我的妈啊,你也太会挑选地方了……」一想到这里,她全身泛起鸡皮疙瘩,心寒到脚底。
就在她捏著鼻子,捂著眼睛准备离去,她的眼角余光忽然被男人手中的一款包袱吸引住。
在强烈的好奇心下,她从男人手中取出包袱,并擅自打开——布包中只有两样东西,一本看似诗集的册子,以及一只空著的精致印笼。
「大叔,看你人都死了还死守著财物,这样如何能安心投胎转世呢?不如,我帮你把布包中的这些册子烧了,好让你能够安心地走,至於这个印笼,反正你也用不著了,就当作是酬谢我的报答好了。」她边说边取出包袱内的纸册,就著手边将熄掉的烛火烧掉。
反正他人都死了,身边的财物也带不走。她岂有不好好替他物尽其用的道理?安慰自己的同时,她来回审视著这个不属於自己的印笼。
印笼里头虽是空的,其外的手工却是豪华极了。盒子不但镶玉烙金,结绳底端还有一块质纯透明的玉佩。她虽然不懂赏玉,却分辨得出手中的玉佩是一块罕有的好玉。
「真是天助我也!等一下拿到当铺去典当,一定可换来不少银两。」此时此刻,绫小路满脑子只想著要如何填饱肚子及筹足盘缠。
对她而言,大娘的下落及躲避成王府的追捕,才是目前最要紧的两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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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白从那具无名大叔的尸首上得到印笼及玉佩後,绫小路立刻直奔当铺门口。无奈,一太早商家还未开门作生意。
「都日上三竿了,老板怎么还不开门?」来到大门紧闭的当铺门口前,她狠狠踢了门板一腿,继而又饿又无力地在门口坐下。
大娘以前说过,死人的东西不可以随便乱碰,所以她当然得赶快把这块玉佩脱手,不然等到晚上,说不定会有怪怪的东西从玉佩里冒出来。
无聊等待的同时,她低望手中的美玉,开始胡思乱想。
忽地,一阵扑鼻的肉包香将她的注意力转移到身边的乞丐身上。
来到当铺门口已好一会儿了,直到现在她却才注意到身边的这个乞丐,要不是那股包子香,说不定她还会直接从乞丐身上踏过还浑然未知。
她吞了吞口水,凝望那全身脏兮兮的乞丐大口吃肉包的讨厌模样。
「乞丐兄,你也等当铺开门啊?」绫小路决定耍计将他仅剩的两个肉包骗到自己的肚子里。
眼前这个乞丐蓬头垢面,又脏又臭,纵使戴著一顶斗笠在顶上,依然可以闻到他头发上的恶心味道。
天,这位坐在门口的乞丐老兄到底几天没有洗澡了?
她涎著笑脸藉机搭讪,乞丐兄却毫无反应。哼,没想到这个臭乞丐还挺大牌的。
「乞丐兄,小女……小弟在下我已经饿得三天三夜没有东西下肚,求求你行行好,赏我一个包子吧。」反正又没人认识她,就算她表现得再下流、再没品也无所谓了。
「你想吃这个热腾腾、肉香味美的肉包子?」臭乞丐总算有了反应。
还好他不是聋子,不然她真不知该如何和他沟通。
「嗯。」她盯著晃在眼前的肉包,吞了吞口水。
这臭乞丐有必要特别强调「肉香味美」这四个字吗?分明就是故意诱拐她的口水,讨厌死了!
「想吃就拿去吃吧!」臭乞丐很好心地将包子丢给她。
结果,反应稍慢的她根本来不及接住。於是,就这么眼睁睁地看著还冒著热烟的肉包滚到地上,落在脚边。
「你……」绫小路的脸色当下变绿。
古人说过,「不食嗟来食」,她都已经委屈自己向这位臭乞丐讨食,而这个家伙却故意考验她充当乞丐的本领和耐性。
就在她盯著脚底的肉包犹豫愤恨的同时,忽地,一个真正乞丐以极快的速度将地上的肉包子拾了去,没三两下工夫,又香又热的肉包子就尸骨无存了。
「臭乞丐,你怎么可以抢走我今天的早餐,吐出来,我要你把刚刚吃下去的包子还给我……」绫小路咬牙切齿的扑向那名抢食的乞丐,死命勒住他的脖子。
「大爷放手啊……」无辜至极的真乞丐,就这么被她死掐住不放。
「古人说,不食嗟来食。怎么,为了一个热肉包,你这个不是乞丐的小子也想抢真乞丐的饭碗?」被误认为是乞丐的乔楠风,冷眼旁观那有如野兽的暴力画面,同时拍拍屁股站了起来。
「我就是不食『接来』食,所以你丢过来的包子我才没伸手去接。」她含恨地反瞪他一眼,将手中那名快被掐死的真乞丐甩到地上。
哼,这家伙尽会帮自己人说风凉话。该死的是,还窃用她同时想到的一句古人名言。希望这不是所谓的「心有戚戚焉」。她的胃忽然疼了起来。
「我看你是因为功夫差,接不到包子,才会被这位乞兄有机可乘。」透过斗笠下的黑纱罩,他取笑似的望她一眼。「乞丐可不是好当的,千万别瞧不起人啊!」若有所指地说完後,乔楠风带著笑意准备离去。
「等等,臭乞丐!」绫小路追上前去。
「还有事吗?暴力姑娘。」他被她娇小的身子硬挡了下来。
「你……叫我什么?!」她的脑袋瞬间冻掉。
「暴力姑娘。」乔楠风不介意重复一次。
「你这臭乞丐,谁告诉你我是位姑娘来著……」
绫小路未完的话在他的双手突袭她的前胸後夭折。她无法相信,光天化日之下,这臭乞丐竟然轻薄她的身子!
「你在干什么?」她花容失色,四肢僵硬。
「如果你不是姑娘,那么胸前这两团柔柔软软、沈甸突起的小丘,到底是什么呢?」仿佛被她的问题考倒似的,他一脸纳闷地更进一步,双手在她胸前「挤压揉捏」。
「你……下流、无耻、肮脏、龌龊、不要脸……」那个「脸」字出口之时,她的右拳也同时勾起。
狠狠地、重重地、气极败坏地赏他一记拳。
没错,她知道自己长得不怎么样,身子矮、脸蛋丑,既不是美女,离才女之称也犹如长江源头那般遥远,除了那空有一身的大力气外,她一无可取;就算真是这样,她到底是个女孩子,更是堂堂郡主,该有的娇羞矜持她还是有的,更遑论被一个臭乞丐在她胸上动手动脚、轻薄取笑。
「喂,姑娘,不过是轻轻捏一下,没必要下手这么重吧……」乔楠风被她一揍,右颊瞬间肿得像肉包子一样大,顶上的黑纱斗笠也被打掉。
「我的包子……」绫小路无视於他的抗议,整个人扑向他的身子,伸手去「摘」他颊上的肉肿包。
「姑娘,你饿疯了,我脸上没有你要的包子……」乔楠风被她怪异的行为搞疯,正准备动手将她自身上抓下来的时候,她整个人忽然安静下来。
「姑娘……」
「大娘,小路想回家,小路不要当郡主了……」她整个人趴在他胸前,下意识地喃喃自语。
「姑……」他推她离开自己的胸口,轻轻拍打她的粉颊。
「我肚子饿,我要包子……」绫小路显然是因故昏迷了。
从来没见过有人会饿昏的!
「我俩平生素不相识,要怎么送你回家呢?」乔楠风低头望著她女扮男装的俏模样,伤脑筋地拍额叹气。
就因为一个肉包子,结识了这一个怪姑娘。真是不值啊!他再次为自己的倒楣唉叹一声。
早知道他刚刚就不逗弄她,直接把肉包丢给她就是了,省得现在惹来自己一身腥。唉第三次叹!
後悔唉叹之余,乔楠风心不甘、情不愿抱著她离开当铺门口。
同时,第四次唉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