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的中国,正处于极度混乱的内战局势中。
南方的国民革命军展开的北伐行动正如火如荼的进行着,所到之处势如破竹,看情势,在江浙一带的孙传芳是撑不了多久了,上海商业界莫不寻求观望态势,减缓投资,以免政局骤变,造成损失。
“我看,革命军攻进上海恐怕指日可待了。”郁孟霆坐在商行的专属办公桌前,若有所思的说。一整天心里七上八下的,好像有大事即将发生似的。
“最近战况吃紧,近日内可能就会攻进上海了。”龙翔正色说道,一反平日的嬉皮笑脸。“而且,大哥回来了。”
“龙威?”孟霆惊讶的问。“是前来打探日本方面的行动吗?”乘着中国内乱时刻,日本官方似有蠢蠢欲动的迹象,他想龙威该因此而回上海吧!
“不完全是,听说是要清理帮内的“家务”。”龙翔稍作停顿,继续说道;“还有……他主动问起了玫瑰的事。”
“喔!”郁孟霆警觉的问。“你告诉他了吗?”
“我只告诉他在哪儿可找到她,其余的没说。”
郁孟霆一直相信龙威心中仍有着强烈的挂念,只是他知不知道玫瑰……
“我们还是先和龙威会合再说吧!”郁孟霆起身取下披风外套和帽子。
当他们走出商行正准备搭车时,突然街角一阵骚动,人声鼎沸,远处隐约听见轰隆的一声巨响。
“怎么回事?”郁孟霆随手拉住从他身旁仓皇跑过的年经人。
“又开打了!这回国民革命军恐怕真要攻进城来了,双方人马正在城外交战着,先生还是不要出门比较安全。”说完就急忙躲避去了,一刻也不多留。
“怎么这么快?比我们预计的还早,我们动作必须快点。”郁孟霆和龙翔坐进车内,直住和龙威的会合处驶去。
途中郁孟霆突然想起在城郊圣母堂教书的梅,便嘱咐司机先驶往城郊。
“龙翔,你先去会龙威,我去一趟圣母堂,我担心梅……”郁孟霆已在心里许下千万种假设──只求她千万别在街上闲逛。
“太危险了,孟霆!梅也许在家里,而且圣母堂靠近公共租界,不会被波及的,你这样贸然跑去,反而危险……”龙翔在郁孟霆眼中看见了坚决──这是一个男人对挚爱的女人所付出的决定,他知道自己是无法阻止的。“好吧!你自己要小心一点。”
“我会的。”郁孟霆轻应了一声。
郁孟霆直冲入圣母堂的课堂室,这个地方他太熟悉了。但此时却没见到半个人影。
他紧张得几乎可以听见自己鼓动的心跳声,那种害怕失去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转身走出教堂,正巧碰上郁牧师。
“孟霆?”郁牧师有些惊讶。
“郁牧师,人呢?所有的人都到哪儿去了?”
“先前接到革命军攻城的消息,已经让他们先回去了……孟霆!”
不等牧师话说完,郁孟霆已转身冲出圣母堂,只留下匆匆一句话。“你自己保重,我先去找梅了!”
早有预感她会在街上。他压低帽檐快步穿梭在上海街头,炮击声越来越接近。
突然,一颗飞弹在郁孟霆附近五十公尺处爆开。顿时尘土飞扬,耳膜轰轰作响。
他疾步走向附近的郁纺布庄,敲了门,就被一阵昏眩攫获。
“少爷!”布庄掌柜见郁孟霆倚在门边,连忙将他扶进屋内的地下室。
没多久,郁孟霆逐渐醒转,他甩甩头,企图甩掉恼人的头疼。“怎么回事?我昏迷多久了?”他想要起身。
“少爷,您别乱动呀!您刚才被那洋炮震昏了,现在不好请大夫,您先躺着别动。”掌柜的可急了。
不行呀!我不能失去梅──这是郁孟霆此刻唯一的念头。
郁孟霆此刻再次认清自己的感情,那不单只是一分想要呵护、疼爱梅的感情,而是渴望拥着她、守护她一辈子的爱呀!
是的,他爱她,自始至终都爱着她──从偷走她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他的情,他的爱只为她付出。但是现在,梅到底在哪里?
不行!我一定要去找她。
郁孟霆心中千千万万次呼喊。猛坐起来,一阵剧烈的头痛。
“少爷,您别忘呀!您的头受伤了,我才刚包扎好,您就等停战再走……要不然这样,我马上去看看外头的状况,您千万别乱动呀!”掌柜急急忙忙地跑出去。
郁孟霆摸摸自己的额头,还好只是被碎片划伤。他走出地下室。
“如何?”他开口问掌柜,后者正贴着窗户往外看。
“好像是暂时停了,可是较远处还有零星的枪声。”
“谢谢,我该走了!记得将店门关好。”郁孟霆拉高披风就往对街走去,留下想喊又不敢喊太大声的掌柜干着急。
沿着满目疮痍的上海街头,到处可见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尸体。郁孟霆沿着路走、顺着街找……
天啊!拜托别让我看到梅倒在某个角落──
千万别呀!
* * *
枪声好像没有了。
梅觉得身体重得很──被压得全身发麻。
梅根本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今天郁牧师十万火急的宣布停课,她正想散步回家时,刚好碰上了去接她的石氏父子。
瞧他们父子慌慌张张的说什么就要攻进来了,她也不明就里的跟着胡乱紧张起来。街上的人开始恐慌的奔窜,枪声不断,梅压根儿就没见过这等混乱的局面。
一阵兵荒马乱,石先生告诉她可能回不了家了,必须先找个隐密的地方躲一阵子才行,于是他们闪进一条胡同内并蹲在角落,石先生将黄包车倒立起来,用车篷覆盖住窝在底下的三人……枪声持续不断……终至逐渐静默……
梅觉得全身被压得不能动弹,正想挪动身体时,听见石仔的叫声。
“爹!你怎么了?爹!”
梅推了推压在自己身上的“重物”。
“石先生!石先生!”顿时,梅发现自己一身雪白的旗袍早已染成鲜红。“你怎么了?。”
“中枪了!爹中枪了!流了好多血!”石仔哭喊着。
梅害怕极了,怎么办?看着自己一身的鲜红。
镇定──此时不是害怕的时候,梅·里斯!你要是昏倒了,石仔可怎么办?
梅当机立断地搀起石先生,并命令道:“石仔,快!把黄包车倒转回来。”
石仔照做了,还好他人虽小力气却不小。
“来!帮忙把你爹扶上去。”他们二人合力把这么个大男人硬是拖上车去。
接下来,当然就是要赶快去医院才行。但问题是她只坐过黄包车,可从不曾“拉”过,不晓得自己行不行?
但紧要关头,不行也得行!
“石仔,我来拉车,你在后头撑着,我怕重心不稳车子翻倒了。”梅的声音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恐惧或是紧张。
“好,没问题!我们走吧!”
梅拉起车子的两条横杠,准备上路时才发现脚踝似乎扭伤了,虽然疼得很,可是,人命关天,自己的一点伤算什么呢?
石家父子救了她一命,要不然现在中枪的可能就是她了。
她忍着疼一跛一跛地在横尸遍野的街道上困难地行走着,拉黄包车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梅早已汗流挟背、喘气不已。
“石仔,跟上没?”梅不时转头询问。
“在后头跟着呢!”
银姨和语聆现在不晓得怎漾了?孟霆呢?应该待在商行吧!只要他们不出门,应该是不会有事的。
梅觉得鼻头酸酸的,她渴望见到他们──见到孟霆。
她从来没有想过战争是如此可怕,每个人的生命都变得如此的渺小,她怕极了失去亲人的感觉,真的怕极了。
汗水模糊了她双眼,刺痛得张不开。
天色已晚,平日繁华热闹的景象早已不在,如今呈现的只是一片空城般的死寂……梅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和……
脚步声?
这脚步声不是她的。
慢慢地,街角出现了一个模糊高大的身影,熟悉如──
是孟霆吗?怎么刚刚还在想他,现在就出现在眼前……不可能!一定是海市蜃楼的景象,要不!就是她快死了,听说人快死时会看到自己最亲爱的人……
“梅?”那高大的黑影朝她狂奔而来。
完了!连声音都真实得要命,自己可能真的快要魂归西天了。
“梅!”孟霆已经冲到面前,一把将她揽入怀中,牢紧得不愿放开。对她的担心受怕,都幻化成缠绵缱绻的忘形拥抱。“太好了!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孟?”梅眨了眨酸涩的双眼,不敢相信眼前所见。抬起手习惯性的抚了抚孟霆凌乱的头发,气若游丝的说:“是你……孟霆……救……救命……”
看到孟霆后的安全感与信赖,使支撑梅的最后一丝意志力彻底的瓦解,整个人随即松懈地摊进郁孟霆的怀里。
* * *
谁?谁在说话?谁在叫妈咪?谁在叫我的名字?是谁?
梅觉得头痛欲裂、口干舌燥,身体里如烈火燃烧般的炙热。“……”她的声音喑哑微弱。
顿时,床边不知打哪儿冒出这么多人……她将目光浏览一遍,最后定在孟霆身上,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是觉得安心。
喝了水后,她又昏昏沉沈的睡去。
当梅再度醒来时,整个房间悄悄的,室内泛着温馨的晕黄灯光。梅轻轻拉开棉被,终于意识到自己是躺在专属于她的──鹅黄色四柱铜床上。
怎么回事?全身疲惫,好像作了场好长、好长的噩梦,梦到战争,梦到血、梦到孟霆……
孟霆!
他正靠在窗边的沙发上熟睡着。
哦!他真是个漂亮的男人;阳刚的五官轮廓,俊逸中又带点霸气。这男人连睡觉都蹙着眉,全身满是防备。
他怎么不回房睡呢?
梅下床时才发现脚踝上了药,满疼的。她微跛地走近他身边,小心翼翼地,怕吵醒了他。
他的头受伤了! 梅拨开他额前的发丝,轻掠额上的绷带。怎么受伤的?什么时候的事呢?梅自问着。
然后,她接触到一双炯炯有神的炽热黑眸。
他什么时候醒的?梅迅速抽回手,颤声道:“你受伤了?”
“你现在觉得如何?”郁孟霆急切的问着。
“我?怎么了?”梅还搞不清楚状况。
“你发烧了,过来我看看。”他拉她坐在自己腿上,用手拭了拭她的额温。“不错!你抵抗力还满强的。烧已经退了。”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梅微嘟着嘴。
“什么问题?”这男人有世界绝差的记忆吗?
“你怎么受伤的?”
“没什么,只是太怕失去你,担心你会被吞噬在战火之中,害怕看到你躺在某个街角……”他紧褛着她。感受她温热的娇躯在他怀中的真实感。他只要想到当时全身是血的梅,奋力地拉着黄包车,想挽救那位车夫的景况,就心疼至极。
孟霆显然伤得不轻,答非所问。但这番话却是真真切切地说进梅的心灵深处。
“我也是……”梅一把揽住他的颈项,忆起那场可怕的杀戮。“我不明白,那些人为什么耍杀来杀去?不都是中国人吗?为什么要彼此仇恨呢?我当时好害怕,不晓得该往哪里躲,到处都是枪声,后来,石仔他们带我躲进一条胡同里……对了!石仔他们呢?。”
“石仔受惊过度,现在在客房休息。”孟霆以手轻抚她的背。
“那就好……”梅喃喃自语,然后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那──他爹呢?我记得他流了好多血又压在我身上,他现在人呢?有请大夫来看他吗?”
孟霆看着她,慢慢的说:“他已经去世了,当我发现你时,他就已经死了。”
梅忍不住抽泣起来,孟霆将她的头紧压在胸前。
“不!怎……怎么会这样?”梅的泪水像决堤般的濡湿了郁孟霆的衬衫。“这么好的一个人,他是为了保护我和石仔才中枪的……他用身体护着我们……那──石仔知道了吗?”
“嗯!他是个挺坚强的孩子,很冷静的就接受了这个恶耗。”他拭去梅脸颊上的泪。抱着她轻轻的摇晃,温柔低喃着安抚的话语。
“你知道吗?小时候伤心时,爹地也是这样安慰我的,可是,那已经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良久,梅终于开口道。
“喂!丫头,我可不是你爹地,因为──你爹地是不会这样的──”
郁孟霆突然倾身攫获她的唇,充满霸气与占有。而她的唇也如他想像般的柔软、诱人。
梅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呆了,只能瞪大了眼看他。而郁孟霆也没有闭上眼睛,只是凝视着她,眼光炽热得似乎燃烧着两团火焰。
“你在做什么?”他放开时,梅愣愣地问道。
“很明显的──吻你。”郁孟霆迷醉的盯着她被吻得红肿诱人的双唇。
“我是说──为什么?”她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像什么都不懂似的。
“没什么,只是要告诉你,不是只有你爹地会疼惜你、爱你、安慰你。我对雷十分敬重,但我不是他,不能给你父爱。”郁孟霆露出一抹性感的笑。“我要以丈夫对妻子的爱来爱你。”
“可是,我们并不是夫妻呀!”梅愣愣的说,还沉醉在刚才的震撼中。
郁孟霆将全副注意力都放在梅的唇上,他想再次品尝那已属于他的甜蜜。
他俯身向她,梅则在半途迎上了他。她的唇正如记忆中一样甜美,他温柔地吸吮着她的唇瓣,沉浸在无边的缠绵中。这一吻尽将二十年来的爱恋倾泻而出。梅在他的亲吻挑逗下,像漫步云端地飘飘然,整个人紧攀着他。
她的心跳好急,而他的也是,难言的燥热蔓延到全身。梅闭着眼享受这美妙的一刻,缠在他颈项的手不自觉地玩弄起他的发尾,此举立即强烈地撼动着他男性的本能。这简直在考验他的抑制力。
郁孟霆连忙撤退,喘气地凝视着梅。
她显然不知道如何接吻,却能轻易就挑起了他的欲念。望着她一脸迷醉的模样,他要定她了。
“现在就是了。”郁孟霆哑声说,并琢吻梅的翘睫毛。
“是什么?”她痴痴的问,显然记性也好不到哪里去。毕竟她的脑袋无法一次思考太多事情,更别说在她的脑袋还处于“混沌”的状态下。
“你就要是我的妻子了。”他喜欢她搞不清楚状况时的表情。
“我有答应吗?”梅的脑袋还无法顺利运转。
“当然!你以行动证明了。”他笑得有点赖皮。“在中国,一个女人的初吻通常是献给丈夫的,而你刚才将初吻献给了我,我想赖都赖不掉了。”天晓得,他迷上了逗她的乐趣。
“别忘了,你现在是在中国,而你也渴望成为中国人,不是吗?”
梅顺从的点点头,觉得他的话似乎颇为合理。
天啊!哪天怎么被卖掉都不知道,郁孟霆叹气地想。
就在梅“答应”郁孟霆求婚的同时,感谢上帝!她的大脑终于可以思考了,而她唯一清楚的念头是──
这自大的男人,到底是谁赖谁呀!
* * *
闻名中外的十里洋场。
全上海最歌舞繁华、纸醉金迷的地方,“夜上海”、“小巴黎”……等各赌场、夜总会林立。尽管现今时局战乱,但仍有不少富豪商贾及权贵穿梭其中。
而各夜总会、歌舞厅也有所谓的“当家红牌”来藉以招揽这些多金势大的贵客们,殊不知若获得某位“重量级大爷”的垂青,也就等于同时确保了该歌厅的“不受侵犯”,因此,除了赚进大把钞票外,“巩固后台”也成为各家竞争的目标。
在这些莺莺燕燕中,首推“百乐门夜总会”的招牌红星──玫瑰小姐,最受喜爱与欢迎。众家大爷除了被她如黄莺出谷般的细腻嗓音所迷醉外,更为她神秘美艳的气质所倾倒。
后台化妆室内,所有的歌星全都在为上台前做最后的打点,乱成一团,只除了一个人外──
攻瑰身穿旗袍、头梳高髻,坐在专属于她的化妆间,身旁摆满了来自各方爱慕者的礼物与祝贺花篮,但这些对她而言根本不具任何意义。
她紧紧凝视镜中的自己──精雕细琢的五官、白皙透红的肌肤──这张她看了二十五年的脸孔,如今竟是如此陌生得可怜。
这些年来的歌唱生涯,早已让她看尽了这世间一切的真真假假;权力世界的尔虞我诈,也使她磨练出冷眼旁观的无波心境,但听说他回来了,可能吗?可能吗?
平静已久的心湖,无端又泛起阵阵挞漪。
玫瑰拿起眉笔轻轻替自己补妆,所谓女为悦己者容,她忍不住深深地打量自己──他还会认得她吗?会吗?
“玫瑰,你准备好了吗?”夜总会的大老板正亲自鞠躬哈腰地询问。
“羞不多了。”玫瑰强捺住内心的激荡,脸上挂着惯有的冷傲与自持。
“是这样的,日本的佐藤先生和庄天雷庄大爷今天又来捧你的场了,我想在你演唱后,是否能过去和他们打声招呼。”老板拭了拭额头沁出的汗珠。
他了解玫瑰的“原则”,但这两位大爷实在惹不起。“他们已经提过好几次了,今天你就破例赏光一下吧!”他哀求道。
“既然以往我没赏光过,今儿个又何须破例呢?”玫瑰淡淡的说。
“唉!现在时局不定,生意颇受影响,难得他们仍然固定前来捧场,我的好玫瑰呀!求求你看在我的面子上,我也好对他们有个交代。”老板搬出哀兵政策。
玫瑰也不想让老板难做人。“好吧!我会去敬个酒,但仅此而已。”她斩钉截铁的说。
老板如得特赦般地点头。“当然,当然!绝对没有问题!”
玫瑰重重叹了一口气,台前传来她的名字,如鬼魅催魂般的紧唤着她──登台、演唱、登台……日复一日……她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
今晚演唱的正是她在夜总会走红的名曲──“思君情泪”,而她的情、她的泪六年前就已看破了、流尽了。
浑浑噩噩结束了一曲,她突然有种如猎物般被盯上的感觉,环顾台下的捧场者,不是他们,这种被盯着的感觉绝不是来自他们……是──那么地令人不安却又期待的……
“玫瑰小姐,你肯赏光真是我无上的光荣。”佐藤趋前向她,不安分的手顺势溜上玫瑰的香肩,一双细长的贼眼,色迷迷的上下打量着。
“承蒙佐藤桑的关照,玫瑰敬您一杯……”玫瑰一饮而尽。
“好!”佐藤和庄天雷齐饮,庄天雷并开口道:“我是否也有这个荣幸?”
“当然!”玫瑰露出职业性的甜笑,又快饮一杯。
庄天雷算是洪帮里的重量级人物,曾经威赫一时,后来为了巩固名利,处心积虑扫除异己,更不惜和日本人攀关系、打交道,玫瑰怀疑当年突袭事件正是庄天雷的计谋,这些年来,她一直不放弃地暗中调查原委,绝不能再让龙威身陷危险中……
龙威!
这个名字窜过玫瑰的心头,令她一颤,那种被紧盯着的感觉又回来了。
“玫瑰小姐今晚是否有空,我请吃宵夜。”佐藤的手又开始不规矩起来。沿着玫瑰细腻白皙的粉肩滑至腰际,玫瑰巧妙地旋身向后,使得佐藤的魔掌突地落了空,一个重心不稳,和挂着满脸虚笑欲献殷勤的庄天雷撞了个正着。
“对不起,我没有吃宵夜的习惯。”玫瑰优推但坚决的表明立场,匆匆丢下一抹倾倒众生的笑容后,便迳往后台走去。
只留下一脸“爱恨交织”的佐藤、庄天雷和夜总会老板。
此时,庄天雷眼中更闪过一抹激赏与贪婪的神色。
玫瑰站在夜总会后门,望向空荡荡的街道。
今晚夜寒星稀,无边的静寂似乎潜藏着什么……说不上来,但她突然想一个人散步回去,迎着对面袭来的冷风,玫瑰拉拢穿上的斗篷,漫步往街的另一头走去……直觉地──
有人跟踪她!
玫瑰全身的神经立刻绷到最高点。
战事吃紧,整个上海滩岂一个“乱”字可以形容,像她这漾看以娇弱的女子只身走在夜晚的街道,很容易引起别人的觊觎。
她停下脚步转身回头──街道依旧空无一人。
她拉高领子继续往前走。嗄──
又来了!
她百分之百确定是有人跟踪。玫瑰逐渐加快步伐,但随着脚步声越来越靠近,她满腔的怒火也随之升高──一定是那位佐藤还不死心。
玫瑰隐忍的怒气,全在一只手搭上她的肩时爆发出来。
“日本猪!”
她旋身正准备给对方一记麻辣的巴掌,突然间,使劲的右掌停驻在半空中──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眸牢牢地定住了她所有的心神。
“……威……”
“你的辣性子依旧没改。”
龙威嗓音低沉,一袭黑色的装扮,宛如从天而降的死神,全身充满危险的气息。
“真的是你?”她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好吗?”龙威低沉地问,强抑住内心的激荡。
玫瑰点点头地回答。她眨眨眼想更清楚地看看龙威的脸。已经六年了,眼前的龙威比以往更多了一份沉稳与内敛,也比以往更增添了一股慑人的气势。
“龙翔告诉我你在“百乐门”时,我还不相信!”龙威轻抚在她耳边微发的秀发,依然这般柔软细滑得令他悸动不已。
当年活泼外向的纯真少女,如今已是个成熟美丽的风韵女子,甚至还是红遍全上海的知名女歌星,这是他所认识的玫瑰吗?龙威一阵心痛,昔日为伊斩情缘,此爱无处诉相思,只盼望她得以平常、幸福才狠心送她离开身边、断绝一切音讯。甚至在孟霆及龙翔面前也不吐露,但如今……
“为什么?”龙威粗嗄的问,手指沿着她脸颊漂亮的弧度来到下巴,如此孰悉……
“没有为什么。”玫瑰低头转身,企图躲开他逼视的眼神。
龙威板过她的身子,语气急切的说:“为什么要这般自甘堕落?为什么要去让那些日本人糟蹋?”
龙威因气愤而显得激动,他恨不得杀了那些胆敢对玫瑰动手动脚的家伙,他不准任何人碰她一下!
“为什么?”玫瑰喃喃自语。
这些年来,他如愿地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市井小民,快速窜升到洪帮堂主跟前的得意助手,而她只能以自己的方式更“贴近”他。不要成为他的牵绊。
这全是为了他!但──她能说吗?
不!当然不能,她不能再次暴露自己的脆弱,她必须让他知道自己是坚强的。
最后,她以连她自己都觉得惊讶的冷静语气说道:“为了生活。”
“你说谎!”龙威望进她的眼眸深处。他太了解玫瑰了,以她刚烈的性格是不可能就此屈服于现实的。“你爹娘呢?他们绝不容许你这么做的。”
“──他们死了。”她强忍着硬咽的语气说。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他几乎是用吼的,该死!她的脾气非得这么顽固吗?
“找你?”玫瑰隐忍的泪水还是不争气的滑出眼眶。“就在你刚要出人头地的时候?就在你差点为我而丧命的时候?就在你将我送回上海的时候?”她越讲越激动。
“小玫──”龙威低吼一声,这是他对她专有的匿称。
“不要怜悯我!拜托,永远不要!”
玫瑰推开他的手,迅速逃离了他的视线。
她不要让他看到她泪流满面的样子。
更不愿像当年一样以泪水来软化他。
但──泛滥的泪水依旧无声无息的爬满了她的双颊……
面对玫瑰的掩面而逃,龙威一时错愕得不知所措,他想追上去,脚却偏偏像被定着似的。
六年了,六年的相思……当初是他狠狠地伤了她,不是吗?现在他有什么权利要求她再回去?可是──
小玫,你可知道,这一切都是不得已呀!龙威的心湖只为一个人搅动;龙威一生真挚的情意只为一个人付出,而那人──正是你啊!
但他能告诉她吗?像他这种时时刻刻徘徊在刀口上的危险人物,怎么能带给她安定与幸福呢?
痴望着那渐去渐远的倩影,龙威十分痛恨自己,一个连心爱的女人都无法保护的男人,算什么男子汉!
夜空下,飘来细雨绵绵。清冷的街,一位硬铮铮的铁汉子就这么垂下两行悲伤情泪……
* * *
国民革命军正式攻下上海了。
全中国持续笼罩在内战的阴影中,虽然统一在即,但仍有少数的军阀不愿放弃最后的缠斗。
全上海的企业界呈现一片低迷之气,就在此刻,一则令人跌破眼镜的消息──郁孟霆要结婚了。
什么时局了?偏挑在这节骨眼结婚?上海商界对这项消息全都半信半疑,但郁孟霆向来不按牌理出牌的行径也早是大家公认的事实呀!
不过郁孟霆本人根本没去理会这些惊奇与错愕。
安葬了石仔的父亲之后,郁孟霆和梅都一致要求石仔留下来,他已没有任何亲人了,况且石仔的父亲也是为了保护梅才中枪身亡的,于情于理,他们都有责任照顾石仔。
但是,石仔是个倔强的孩子,宁愿凭自身的能力养活自己,也不愿接受别人的施舍,他坚决求去的态度使得众人皆拿他没辙,这小子果如其名,脾气硬得像石头。
一天夜里,石仔决定偷偷离开郁宅。才开房门,就见语聆拿着枕头窝在房门口──难道她知道他预备离开?一个四岁女娃?
语聆睁着水汪汪的蓝眸,轻轻地拉扯石仔的衣角。
“小聆不哭,哥哥也不要哭。”
年仅八、九岁的石仔竟深深被这个小女娃所感动──从爹爹去世以来,他一直没哭过,为什么她会认为他在哭?
难道她看穿了他内心深处的寂寞与伤痛?
“不要走,小聆陪你。”
言聆轻轻环着石仔,而石仔就这么呆望着宛如“洋娃娃”般的小聆许久许久……
于是,他留下来──同时也在心中暗自发誓,将来势必要倾注他的生命来保护语聆。并成为一个可靠又有作为的人。
就像郁孟霆一样。
* * *
梅乘着大伙儿忙乱之际,藉机潜到外面透透气。
这些日子局势重荡,又连续发生些事情,让她心情颇为烦闷。虽说结婚是件天大的喜事,但梅心中实在存有着不安与不确定的感觉,她想去圣母堂找颖竹谈谈,此刻她真的需要一份肯定的建言。
可能是战乱之故,一切情势还不定,圣母堂大门深锁着,梅只好无功而返。
走到异常寂静的街道上,偶有三两行人过往,他们也都是形色匆匆。能像梅如此安定自若地闲走着的人已没有了,而梅也不想再拦黄包车,因为那会教她心酸,想起石仔他爹的牺牲……
战争?这教科书上的名词,若非身历其境,永远感受不到它的可怕与无情,多少家庭因而破碎了,这些发动战争的人,难道他们都没有亲人、没有朋友?
看到沿街尚有许多未及处理的尸体横竖着,乏人认领,更有人不以为意的跨过……
梅真的好难过,她痛恨战争……因为那是残酷的、没有道理的。
“来人呀,强盗啊!那个混帐东西抢了我的金锻子呀!那可是我唯一剩下的──”突然前头一片混乱,频频传来叫喊声。
怎么回事?梅还没搞清楚时,就被人使劲一撞,根本没看清来人,那人就飞也似地狂奔离去。
“快呀!快追!他往那边跑了!”
梅惊魂未定,又被一群喊打喊杀的人潮给冲撞得魂不附体,拚命地往后踉跄,却在后脑勺一阵疼痛之后,整个人昏了过去──
当梅渐渐有了些知觉时,只感到嘴唇间湿湿润润的,一颗头好像卧在一处温暖而厚实的臂弯里,身子也有着柔细舒服的触感……这是哪里?又是怎么回事呢?
梅勉强地睁开双眼,仔细而真实地看到──一对关切担忧的眸子。
这一惊,可吓醒了梅不少的意识。她发现自己的头确实正俯卧在一名男子的胸怀中,身体覆盖着一条棉绒的毯子,而唇上的湿濡是来自一支沾着水的棉棒,那正由这个男人的手执着。
天!梅欲奋力而起,但整个人却又不听使唤地瘫下。
“你醒了!先别乱动,慢慢来,我扶你──”这男人搀起梅的身子,让她成坐卧状,但仍旧躺靠在他的胸膛上。语气谦和有礼且极具耐性,这声音──似曾相识。
“你刚醒来,还虚得很,这样有没有让你舒适些,“五月”?”语气稳健而儒雅。
五月?他叫我五月?
梅定睛一看,果然是他──渡边绪夫!
“你……我怎么会在这儿?”梅至今仍感迷糊,头有些疼。
“你被一大堆的人挤推撞到墙上而晕了过去,正巧我路过。你现在觉得怎样?有没有想吐的感觉?”他细心说明一切,又充满忧虑地问。既然人已醒,应该不会是脑震荡了吧!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现在很好,谢谢你,我又欠了你一次。”梅感激地说。
“何必如此客套呢?相逢自是有缘,而且我也说过我们必会再见面的,只是没想到是在这种情况下会面。”
渡边绪夫说话一直都保持不疾不徐的速度,除了眼神散发着一股令人不敢逼视的炽热外。仿佛像个久经战祸而能临危不乱的将领,俨然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势,不过那看来并非暴戾之气,反而显得睿智、冷静又──斯文。总之,悔觉得他的内心比外表要复杂许多。
“你怎会一个人走在上海街头,难道不知目前局势混乱,随时都有可能引起暴动的,你这样简直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郁孟霆竟然罔顾你的安危。太不像话了!怎么说你也还是他的客人,不是吗?”他有些激动地说。
渡边绪夫对于“五月”可能遭受的危险显得有点忿恨不平,一方面却又松了口气,因为外界盛传郁孟霆结婚的消息,新娘身份至今成谜,他本以为……不过,现在他知道不是“五月”。想郁孟霆怎可能在这战乱中放心地让新娘子独自一人出游呢?所以……渡边可以感觉到内心一股难言的喜悦在孳长着。
孟霆!他若知道她又偷溜出来不知是何表情?想必是极端震怒吧!他现在在做什么?有没有急着找她?梅想着。
结婚?孟霆会不会只是在哄她?因为当时她确实情绪甚是低潮,还哭泣不已。
“是我不好,是我乘机跑出来想散散心的,孟霆他并不知道。”梅心中纵有再多的不确定,她仍本能地护着孟霆。
“没事就好。”渡边再拉了拉梅身上稍微下滑的毯子。“有什么事心烦,说出来会觉得舒服些的,就把我当成朋友如何?”温文儒雅的谈吐,若不是那对锐利的鹰眼。他该是位饱读诗书的斯文人。
梅笑着摇摇头,这种事教她如何启齿?何况对方又只是位会过两次面的陌生朋友。
“好吧!你不说也没关系,待你好些了,我愿意权充向导带你四处走走。”渡边一心期待。
“这怎么好意思?我们不过是“萍水相逢”的朋友。况且我也必须回去,免得家人着急。”梅努力撑起身子,避免太倚偎渡边。
“家人?你不是只做客吗?你家人也来了吗?”渡边有些紧张,其实凭他的智慧,他早能料想到“五月”的身分,只是他不愿意去承认,他宁可相信她真的只是纯粹在郁家做客。
“喔!不是,我的意思是说自从我父亲去世后,他们都视我为家人,令我很感动。”其实结婚不就是将两家合为一家了吗?所以他们自然都是我的家人,梅这么想着。
“你如果不放心,我可派人悄个信去即可,再说我与郁孟霆多少有此交情,他最近忙着筹备婚礼之事。由我这个朋友代为照应你也是应该的呀!”他礼貌而喜悦地提出邀请。殊不知这堪称震惊全上海的世纪婚礼,没了新娘又当如何?显然他并不知情。
仰望着这一对诚挚的深眸,此刻除了款款柔情外,竟找不到那股慑人的凌厉。削瘦的双颊,致使那并非特别明显的鼻梁变得直挺有神。前额高耸、开阔,配上一副金框眼镜,隐约有股学者的风范,连那双眉看来都颇为秀气,向后梳理的黑发,整齐干净地服贴着,更散出一股奕奕的神采。
他的样子虽不是特别健硕高大,但比起一般日本人,甚至是多数的中国人而言,已是属于出类拔萃之例的了,而这打从醒来就一直倚靠的胸膛也……
除了爹地、孟霆外,梅从未如此倚偎在另一个男人的胸膛上,何况此人与她仅有两面之缘而已。
一时之间,梅感到全身燥热而不自在。
“渡边先生,我很感激你两次的及时搭救,但我想既然身为客人,就不该令主人过分担心,你说是不是?”在他温柔体贴的注视下,悔感到心旌一片荡漾。“或许,有一天我会正式邀请你,向你致谢,但现在请让我回去好吗?”这是一分极为特殊的情愫,曾经在孟霆身上她也感受到,梅觉得害怕,这必须用理智制止的。
“既然你如此坚持,这样吧!你再休息一会儿,待精神恢复得较完全时,我会亲自送你回郁家,好不好?”渡边虽心有不舍,但也绝不强人所难,这是他的原则。
渡边绪夫果然是位赚谦君子,梅闪动着灵黠的眼睛,颇为欣赏此人的作风。“那就麻烦你了,现在……我想应该可以坐起来了,不必再如此──”梅发觉他拥着她的手臂似乎不准备放开。
“啊!对不起,我忘情了。”他轻轻将梅扶靠在床垫背上。“我从不曾这样拥抱过一位女子,刚刚……失态了,实在是怕你的头部再受震动,才……你别在意──”渡边显得有点靦腆地说。
“嗯──你……恋爱过吗?”嗄!梅十分惊讶自己怎会提出这么不适当的问题,但话已出口──
“是!我曾痴恋过我的小学老师,充满崇拜的感情,却不曾真正爱上过任何一位女子。”他顿了顿。“很不可思议是不是?像我这样的年纪──但我以为爱必须是两情相悦,彼此都恋着对方,共同付出真心、共同珍惜与宽恕,这样结了婚,才能相棺爱到永久。”他深情地望着梅说。
原来这才是真爱吗?梅用心思索着与孟霆之间的爱到底为何?
她喜欢孟霆对她的宠爱,就如同爹地对她一般。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他的一切也都能令梅心动 但这些是爱吗?
如果说爱是基于共同的意愿,孟霆与她结婚是出于真心,或是出于对爹地的承诺?
结婚后,他们能永远相爱吗?
梅心中矛盾地挣扎着,对即将到来的婚礼、对未来,她感到阵阵的恐慌。
“你呢?“五月”──”看梅如同失了魂般。“你还好吗?是不是头又疼了?我看看──”渡边着急地检视梅的头部及靠枕是否拢得不当。
“呃,没什么,我只是在想,相爱之后是不是一定要结婚?”梅回了回神,认真地问。
“爱有分很多种,就算是异性之间的相爱也不一定就是爱情,比如父女、母子、师生、朋友之间……所以相爱的两人必须有共同的体认,才不致造成遗憾!”渡边看梅如此专注在倾听,笑了,心里真是得意极了。“至于结婚嘛!要看双方的感情程度,是不是到了愿意共同生活在一起,分享彼此的快乐与忧愁。那么结婚自然是组成一个和谐美满家庭的主要条件了。”渡边耐心十足地述说己见。柔情似水的眼眸瞬间不离开梅。
然而,梅的心思却全在孟霆身上。她该不该就此与他结婚?她不要他只为了一份责任而娶她,因为勉强的爱是不会持久的,有一天他会──梅甩了甩头,不!她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五月”,你怎么了?很不舒服吗?好好躺着。我去找大夫──”渡边见梅猛甩头,急坏了,直怪自己多嘴,何必急于一时对她表达这么多,只希望她能懂自己的爱慕之意,但……她懂吗?
“不!我很好,只想静一静。”梅实在不敢再想下去。
“那──好吧!你放心休息,一切由我来安排。”他给她一个很绅士的微笑,并顺手拢了拢刚刚甩乱了的头发。
就在他阖上门时。“渡边──”梅喊了一声。
“谢谢你告诉我这番话,我会努力找到我的真爱。”梅心有所感地说。
“我也是!”渡边肯定地回答她,也同样地回答自己。
渡边是个聪明人,这位神秘美丽而特别的“五月”小姐。虽是他一生中所追寻的女子类型,但他看得出来,她早已心有所属──
* * *
梅愣傻在房门口足足有一分钟之久。
这是完全男性化的房间,由蓝白二色融合而成的,阳刚又不失温暖,如同房屋的主人般拥有俊逸的气质,明亮耀人。
梅第一次进入郁孟霆的“卧房”,就被它深深吸引,没想到一个男人的房间会如此的让人喜欢。
“嘴巴再不闭上,小心蚊子飞进去了。”郁孟霆偷吻了她的红唇一下。
“只有你这只“大蚊于”会做这等坏事。”梅顺口说道,没注意这话的暧昧性。她环顾整个房间的格局,最后将目光落在内室。
“丫头!别这样勾引我,我可不想在结婚前失身。”
梅双颊绯红斜睨了他一眼。
梅走近壁炉,目光被整片墙的照片吸引住,怎么全是她的照片?
还来不及转身,郁孟霆就已走到她身后,用手臂环住她,说道:“惊讶吗?”
孟霆将脸贴近她的发际,吸取她花般的清香。
“你哪来这么多我的照片?”梅张着不可思议的大眼,满心狐疑。
孟霆越过她指的一张合照说;“这两张是向郁牧师要求来的,是你还没有去英国前所拍。这张是雷抱你和院里的小朋友一起合照,喏!我在这里。”郁孟霆指着角落的一个男孩。
“那,她是孟聆喽?”梅指着相片中和孟霆手牵手的小女孩,五官简直跟孟霆一个模子。
“是的,她如果知道你就要当她嫂子了,一定会很高兴的……”孟霆的语气有些落寞。
梅按着孟霆的手臂,像是在安慰他。
“我喜欢这张。”梅指着一张孟霆和她的合照。
那张相片是梅从来没看过的。
相片中,孟霆坐在椅子上,梅则坐在他的腿上,两只手死搂着他的脖子,圆不溜丢的大眼睛淌着泪水,直瞪着前方,而孟霆脸上则露出一副好玩的笑容。
她爱攀着他脖子的习惯显然是其来有自。
“以前你只要害怕就会紧搂着我的脖子不放,我看这个习惯到现在都没改……哇!”郁孟霆突然痛呼一声,因为梅正狠狠的捏了他一把。
“不过,我喜欢。”他附在她耳旁说。热气喷在肌肤上,痒酥酥的。
想不到郁孟霆竟能如此正经的说出这么肉麻的话。这是真情流露吗?那么,他是真心愿意与她共同生活喽!
梅倚靠着孟霆的肩膀,享受这亲密的接触。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已习惯他的拥抱,很自然地,仿佛他宽阔的肩膀和温暖的胸膛是特地为她而存在的。
“我十五岁那年开始和雷通信,由信中得知你的生活概况,雷常会寄你的相片给我。直到一年前断了音讯,我就开始有了不好的预感。我想雷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结果,这回他“寄”来的不是你的相片,而是你本人。”
梅的目光始终凝视着相片中自己的一颦一笑,体会着孟霆看这些相片时的感受。
“孟霆,你真的很喜欢我是吗?”梅鼓足勇气的问。她不能让自己在不确定的心理压力之下进行婚礼。“否则,你又为什么要与我结婚?”她转过身面对他,表情极为认真。
郁孟霆先是蹙起眉,然后摇摇头,刻意露出一抹诡谲难测的笑。“我是不会只因喜欢就结婚的。”
难道他对她连喜欢也构不上吗?梅觉得好生难过,一颗心像强行被剥落般,泪水又要涌上眼眶了。“那你──你……”语气开始有些硬咽。
郁孟霆紧紧地拥着她,端起她的脸。“当然是因为──爱!”
两潭清澈诚挚瞳眸中,泛着款款柔情向外逐渐扩散……教梅不由自主地走入……
“你真的愿意和我生活一辈子吗?”梅仰着脸喃喃地间。
“不!不是一辈子,还有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郁孟霆仿佛融进梅的深眸里,痴迷地说。
“你可真贪心哪!”梅娇嗔地坞着他的嘴。
“这怎能说是贪心呢?应该是三生注定,要不然你也不会飞越千里来与我重逢,成为我的新娘啊!”郁孟霆一副志得意满的神情。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爹地在临终前坚持要我来上海找你──因为他早就把我“出卖”了。”梅笑着说。
“什么“出卖”,别说得这么难听,是“许配”,你的中文要再加强。”郁孟霆偷香了她脖子一下,他爱听她软软的英国腔中文。
“不行!我觉得一点真实感都没有,我只认识你四个月,而且是被你连拐带骗才答应要嫁你的……”
“我已经认识你二十年了,梅,这就够了……”他将脸深埋在她颈窝,喃喃的说。
梅转身搂住他的腰,并靠在他温暖且即将专属于她的胸膛说:“为什么?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我只是个混血儿,娶了我,只怕要使你在上海的声誉蒙羞了。”
“我不在乎!”郁孟霆捧起她的双颊,小心地审视着──她到底在担心些什么?
“以后我不许你再说这些话!”
郁孟霆以唇封住了她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她是他挚爱的女人,打从误偷她的那一刻起,深刻的爱恋。早就已烙印在他生命之中,无法抹灭。
梅是个善良、有气度的好女孩,值得他倾注一生的呵护,而自己当年得以脱离在码头的那种偷抢拐骗的潦倒生活,也全在遇到梅的那一刻起──她是他的女人。命申注定的。
这一吻逐渐由款款柔情,转为炽热的激情,郁孟霆试探性的将舌伸入她的口中,不可遏抑的热情在两人之间迅速扩散开来,梅在他的挑逗下觉得整个人飘飘然,那种漫步云端的感觉又出现了,却更为强烈、更令她昏眩。
直到郁孟霆猛然打住,梅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与他拥抱得难分难解。
待两人的呼吸缓和之后,郁孟霆搂着梅在沙发上坐下,柔声道:“你的脚才刚好,不要站太久。”
“谬论!”梅轻笑着。但也习惯这样被他搂坐着。
“我想将这间卧室整装成新房,你想要怎样的感觉呢?我的小新娘!”他琢吻她娇俏的鼻尖。
“我觉得这个房间挺好的,不需要重新装潢,我喜欢这种感觉。”
“这太男性化了吧?”
“我现在住的就是那种温馨浪漫的房间,又何必需要同样的呢?况且,我之所以喜欢这个房间是因为它有“郁孟霆”的风格,有“郁孟霆”的气质,也有“郁孟霆”的生活点滴,可以藉由这一切去认识过去的你呀!”梅从没想过会和男人公开讨论新房的问题,尽管这个人是她未来的丈夫,她还是会脸红心跳。
“等我们结婚之后,你那间就用不上了。”郁孟霆微蹙眉头。怎么?这丫头还准备婚后偶尔回房“度假”不成?
“留着总有用的嘛!”梅笑看他似乎越来越愤怒的表情。“万一哪天我们吵架或闹翻了,我还有个地方睡。”
“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他坚决的说。
“你是说不管我做了什么事,都不会对我生气?既使我质疑你的话或任何决定?”就像现在,梅在心里暗自加一句。
“我是说不会对你发脾气,并不代表不会生气,但我可能会重重的处罚你,就像现在──”
郁孟霆给了她深情的一记长吻。
梅微微喘息的说道:“我怎么觉得你现在有点发脾气的味道。”
郁孟霆大笑了起来,展现他惯有的迷人笑容,说道;“丫头,你是在考验我吗?”又偷吻了她一下。
感谢爹地让她遇上了郁孟霆。
他必定会是个体贴的好丈夫,而自己也将努力成为一个好妻子。
梅在心里感动的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