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有一间咖啡厅 有一间的menu(下)
时间: Sun Dec 1 11:47:39 2002
在这里这么久,沉静只见过老板和老板娘吵过一次架。
老板娘渴望很久的加拿大之旅终于成行,但是老板却执拗的非要她办国际漫游不可。
她耐心的解释国际漫游太贵,「每天我都会打电话回来。」
找遍了一千种理由,老板变脸了,「我要马上能连络上你。不管是什么时候…为什么不等我的案子做完?做完我们就可以一起去了。」
「你的案子永远做不完。」第一次听到老板娘扬高声线,「十天而已,会怎么样呢?我绑在你身边已经十年了,难道十天的自由也不能给我?」她愤怒的转身,「好,我不去,我哪里也不去!」
总是冷着脸的老板,从背后抱住她,将脸埋在她娇小的肩膀上,不管他们这些员工还在。她和小珂都把视线转开,专注的洗着杯子,像是洗杯子是个神圣的使命似的。
「你…我又不是走出这个门就不再回来。」老板娘哭了,「除了这里,我还能去哪里?」
沉重的沉默压在有一间咖啡厅,只有水龙头的流水哗啦啦的响。
终究老板娘还是去了加拿大。
临行前,老板娘试探的问,「小静,每日特餐可不可以麻烦你?…」
「对不起。」她歉意的笑笑,「我不会做菜。」
这是一句谎言。她在心里暗暗的嘲笑自己。是的,这是一句谎言。
反常的,十一月却有着夏天的晴朗。她在温暖的冬夜里,朝着计算机打字。
我知道,这样的好天气只是一种伪装。让人们以为冬天不会太冷,但是往往都会相反。
越晴朗的冬阳,只会让寒流来袭时,更觉得无法忍受这种剧烈的温差。
所以,看到越美好温暖的感情时,总是会先想到失去之后的丑恶阴冷。
我不会做菜?我会的。
曾经有人费过心思请厨师教过我做菜。我做菜的技巧大概也可以当厨师了。
不,我不想再为任何人做菜。我累了。做菜的人总是在等待,等待着有人回来吃饭。守着几盘菜,一日三餐,洗过一顿顿的餐盘,这样就是一生。
我已经离开了。既然离开,就不会再回来。
所以,我不愿意再为任何人做菜。连煮给我自己吃都不愿意。台北不是个令人食欲大开的城市。若不是为了维生,我没有吃饭的欲望。
这样很好。我对这样的孤独,很满意。
***
没有每日特餐,老板几乎也不太吃什么。他抽很多的烟,喝很多的咖啡。
老板娘出国的第二天,老板打电话给沉静,请她下午两点就来上班。
白天的有一间是没有客人的。沉静几乎都只是静静的擦着杯子,然后煮咖啡给老板喝。
老板娘不在,他连煮咖啡都没有动力了。捧着沉静送进来的咖啡,怔怔的望着香烟的袅袅发呆。
只有每天老板娘打电话回来时,他才像是活过来了,其它的时候,像是灵魂跟着她走了。
这样依赖着一个人,是幸福还是不幸?沉静有些怜悯,却什么也没说。
老板娘回来那天,老板脸上灿烂的笑说明,他是幸福的人。只是,沉静经过厨房时,却看到老板娘对着墙上的镜子喃喃自语,「我是幸福的…我是幸福的…我是幸福的…」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场景,让寒冷更寒冷。
默默的回到吧台。这天,像是加拿大也跟着老板娘一起回来,这些日子的晴朗,像是一个谎言。冷到让人想不起夏天的模样。
寒流初袭,咖啡厅里冷冷清清。老板和老板娘都提前走了,只剩她和小珂。连十一号桌的客人都没来。
不安的看看十一号桌,她忍住发简讯的冲动。提醒着自己,他只是一个客人。
十二点零五分。过了午夜,寒气侵袭进原本温暖的咖啡厅。
「要不要提早打烊?」小珂打了个呵欠,「看起来是没有客人了…」话还没说完,风铃轻轻响动,穿著风衣的十一号桌客人,憔悴的走进来,挟带着风雨的气息。
她像是看到北非谍影。
默默的和沉静点点头,如常的坐在老位置上。但是他神情灰败,走路都有些不稳。一开口的沙哑,沉静确定他大概生病了。
「今天不要咖啡。」小珂悄悄的对她说,「他要一杯温开水,问我们还有什么吃的…但是老板娘走了呢。我帮他泡个面好了,他说他发烧了一天,什么都还没吃哩…」
将温开水倒给他,「小珂,你饿了吗?」
「啊?」他有些摸不着头绪。
「我饿了。」她拿起老板娘的围裙,「我要煮点稀饭当宵夜,你要吃吗?」顿了顿,「也问问客人要不要吃好了。」
走入厨房,重新拿起锅铲。其实,也没想象中那么沉重。墙上的镜子映出自己的脸,像是带着一点点的嘲笑。
「这是我自己要吃的。」轻轻的像是在争辩,「我不是为了谁,这是我要吃的。」
厨房里只有寂静回答她。
煮了香喷喷的咸粥端出来,小珂开心的吃了好几碗,憔悴的十一号客人,脸上也出现笑容。
「Menu没有这道。」他灰败的脸重新出现血色。
「啊,先生。」小珂笑了起来,「有一间的 Menu 不是只有看得到的这些而已。还有很多看不见的。只是没有写出来。」
无心的话,却在两个人的心里泛起小小的涟漪。
走回家的时候,她听到身后很远处传来压抑的咳嗽声。忍不住回头,隔着马路,他们的视线相对。
许多无法说,不知道如何说的话,就在这短短的一秒钟相顾里传达。她露出温柔的微笑,却有几分凄苦。
隆隆的联结车从他们之间开过去,遮住了彼此的视线。等车子开过,她往前走,没有再回头。
身后熟悉的脚步声却让她有流泪的冲动。
进了电梯,在门阖上以前,她深深的低下头,向遥远的他答谢。再抬头时,渐渐合拢的门将他困窘却放心的微笑慢慢关上。
开门,打开电灯。她坐在窗台上,俯瞰着属于他的那个小点渐渐的消失在转角处。
知道,却什么也不能做。那是一个绝望的循环,幸福或不幸福都同样的绝望。
她以为自己会哭,结果是冬雨啜泣了一夜。
不管是现实还是梦里,点点滴滴的萦回着,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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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是我唯一的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