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匪夷所思!但,她好似不那么畏惧日光了,想破脑袋也不知为什么。
黄昏,归鸟群群,她循著有阴影遮蔽的地方朝大声嫂家的小院移动。
愈来愈习惯使用双脚,感觉像个凡人,斜照的夕阳穿透她略微透明的裙摆,将手小心冀冀地伸至光下,指尖微透,肤上感到些许刺麻,已不会如许久的从前,照了光,浑身疼似火烧,皮肤家受尽千刀万刮般凌迟。
这神秘的转变令瑶光惊喜万分,她好怕是自己胡思乱想,因此动不动便触摸著日光,让身体去试探。她思忖,现下是落日残阳,可不可能有一天,日正当中,她依然安稳行过?到得那时,她能算是个人吗?
为这荒谬的想法觉得好笑,下意识摇摇头,她收回手,再度拾步。
刚来到院子门口,便听见狗吠,黑头跑了来冲著她摇尾巴。
“黑头,谁来了?”小豆子跟著跑出,瞧见立在院子里的瑶光,喜声喊著:“好心姊姊,你来看我和黑头吗?”
另一件匪夷所思的事,便是豆子竟瞧得见她了。对她胡编的来历毫不怀疑,以为她是前阵子迁居陶家村的人。
瑶光朝他笑,盈盈地步入屋中,尚未放口,就瞧见小豆子鼻下脏污,脸颊也里上两片黑。“小豆子,你、你怎麽弄成这样样?天晚了,怎还不洗澡?”她愕然问道。
“唉唉,”他跺脚叹气,“好姊姊,豆子正烧著热水洗澡哩,可是柴怎么也生不起火,我又吹又扇的,就是不行。唉,”他双肩一夸,“还是洗冷水澡好了,省得麻烦。”
“不行!”她双手往腰间一叉,颇有大声嫂骂人的架式,“天这么冷,要是冻出病来怎么办?!大声嫂——”话忽而停顿,怕提及娘亲,豆子又要难过。“唉……你连火都没生,那晚饭呢?难不成还没吃?”
“我今天帮村尾的阿景叔晒谷子!还替桂花她娘劈柴,他们给了我一条鱼和青菜,可是火生不起,东西还搁著,我、我——”他肚子适时“咕噜”地打响鼓,什麽都用不著说,一切明了。
瑶光心中怜他,轻轻一叹,复见他手里吹火的竹管,一把抢了来,精神振奋地道:“好,我来生火。”
“好姊姊,你会吗?”小豆子瞧她怜怜弱弱,风吹了就跑,实在很怀疑。
“有志者!事竟成。”纤手握紧竹管。
事实证明,有些事不光是靠著满腹雄心壮志便可完成,有些时候,天分是十分重要的因素。
“豆子,你先出去……咳咳咳,我、我……咳咳……一下就好、好了……”到处都是烟,瑶光鼓著腮帮子往竹管吹气,反而将灶下欲燃不燃的柴薪熏得烟直冒,整个厨房雾茫茫,辛辣味呛鼻呛眼的,咳声不断。
“好姊姊……咳咳,你、你确定……豆子,咳咳咳……随便洗个冷水澡……咳咳咳!就好啦……”他捣著口鼻,情况比自己弄得还糟。
“不行的。咳咳……我还得生火做饭……咳咳咳,一定、一定要生起来……”真正愈挫愈勇,她头也不回,“你出去准备换洗衣裤,咳咳咳……黑头,走开啦,咳咳……别来搅和。豆子,姊姊一会儿……就行了。”
“汪汪——呜噜噜——”狗的咳嗽声真怪。
“出去出去,咳咳……”
然後,小豆子和黑头让她赶出去,躲开这场灾难。
“我不信……”她拧皱著小脸,鼓起腮再吹,竟“轰”地一声,老天肯定让她的毅力感动了,灶中窜出火苗,瞬息间,吞噬著满满的乾枝柴薪。
“火、火……呵呵,咳咳,火呀……”瑶光觉得这辈子……呃,是近百年来,从没一次如此兴奋见到火焰。她咧嘴笑得好不开怀,想喊著小豆子洗澡,才转身,让无声伫立在烟茫中的男性身影吓得惊叫。
刚起身重心不稳,她边惊呼,身躯边往前栽去,双手乱抓一通,想也没想便攀在对方宽劲的肩胛上,稳稳地扑进文竹青的怀中,标准的投怀送抱。
灶中的火烧得旺盛,发出哔啵声响,瑶光在他胸前抬头,见他亦垂下眼睫,唇边温和的笑夹杂玩味儿,她喜欢他这样的表情,瞧起来显得人性一些。意识到脑中的念头,瑶光暗暗骂起自己!受他羞耻还不够吗?干嘛一颗心尽想他?讨厌、讨厌。心中不平又起,她蛮横地推他一把。
“你来做什麽?!”
“替你生火,免得你将民家烧了。”好似有取笑的味儿,不管他语气多无害,进了瑶光的耳,刺得耳鼓生疼。
“不用你插手,我自个儿应付——”陡地一顿,登时明白灶中的火圣他施了法术的结果。孰可忍、孰不可忍,他什么意思?!特意来嘲笑她吗?连个简单的生火都起不来。
瑶光杏眼圆瞪,蠕动著历,想学大声嫂破口大骂,双手握成小拳头,可是半句狠话都撂不下去。因为,她真的生不起火,若他不帮她,今晚小豆子真要洗冷水澡、啃硬馒头了。
“我知道你可以。”他反倒轻易带过,微微笑著,毫无预警地,他手指掠过瑶光略形散乱的发丝,为她取下几片柴屑和烟渣。
方寸狠狠教人撞上,她真是愈来愈“人”化了,宜觉一颗心快得要蹦跳出来,脸烧烫烧烫的,她抚住自个儿的脸颊,心稍安,因为触感仍冰凉凉的,证明没泄漏出暗藏的羞赧,她拍了拍胸襟,缓缓吐出气。
没想到,文竹青忽然扯嘴笑开,不是温吞的面貌,细长眼中闪烁精光。
“你、你笑什么?!无聊!”她退开一步不想理他。
这些日子,几乎天天见著他,都是因天师临时托付。
鬼怒山的事尚未完了,听闻那魔胎在幻化的紧要关头受了天师一剑,伤了精魂,却仍是脱逃而出,现下不知藏匿何处,此事天庭地界均万分重视,已怖下天罗地网追捕。
若不是受天师所托,他才懒得瞧她一眼。瑶光如是想著。
要自己别去在意,其实仍往著牛角尖儿里头钻,才会愈瞧他心愈气,对待小豆子是一个模样,对他又是另一个模样,半点儿温柔色也不给。而他总是端凝著,八风不动,只除了今天……笑得奇怪。
“我在笑……这个。”他箭步上前,将她拉到水缸边,清澈水面,一张温文俊逸的男性面容,一张则是双颊各印著两个乌黑手型的小脸。
瑶光发窘,又羞又恼,见水中他的倒影笑得可恶,比一贯温吞模样还教人生气,她恶性陡生,反身抓起他的白杉袖子当脸巾,胡乱地抹脸,还在洁净上印下好几个黑掌印。
“呵呵呵呵……”见自己的杰作,笑得真开心。“文竹青,你爱笑便笑啊!”此刻,她明朗的模样与那日她受伤清醒、强求他时相差甚远,一笑一哭,一是精灵顽皮,一是楚楚怜忧。
那时,他心苦坚石,所受震动仅因她怪异的灵体,属界不明,是他唯一所遇,而今见她展现的笑,胸口一闷,他双眉反射地蹙了蹙。
察觉自己无意间跌入迷向,心思诡离,他合眼宁定,再睁开时,唇角那温和静谧的笑浮升。“脸脏了,是需要擦一擦的。”
“你——”三拳打不出个闷屁!瑶光见他摆出那副无谓神态,突然羡慕起魑魅魍魉,若她有那样尖锐的牙,早摸上去咬得他哀哀叫。她哼了一声,甩掉他脏得可以的衣袖。
文竹青没再说话,绕过她,撩起衣袖,将一根根乾枝丢入灶中。大锅中的水已冒著泡泡,他取来一旁的木杓子,舀起热水放入木桶,动作熟练。
他、他凭什麽?!先是侵犯她柏杨树下的地盘,如今又来抢她的事做,凭什么?!别以为他是阴冥判官,所有魂魄都得听他命令,任他管死,她早在生死簿中除名,无主的野鬼,他凭什么管她?!
不想不怒,愈想愈怒。一时冲动,瑶光冲上前去,抢著他手中的木杓。
“不要你多事!啊——”惊叫乍起,她忘了那杓中是热滚滚的水。
听说,鬼最怕三件事,生人唾沫、滚油与凉水。
很快,她就能知是真是假。
可惜……哦,该说是可幸,斜里打出的一只袖子教她没法证明,事情发生仅在眨眼间,滚烫的水落在文竹青臂膀,他一袖挡水,一袖护她,瑶光埋在他怀中,微乎其微听见一声问哼,她抬首,见他眉心稍皱,目光一沉。
“文、文你……”她也慌了,下一刻已挣开他的保护,抬著地湿透的衣袖紧张端详,才要撩开布料,他却缩了回去,刚刚那状似忍痛的神情已不复见。
“你要不要紧?”她有些歉然,不知该如何表示,只能绞著小手。
“不打紧,我有灵通护体。”
瑶光瞧著他,见他神态自若,“真的吗?”
他仍是淡淡微笑,“你真该修道,由心渐行,才不会莽撞生事。”
“修道、修道,又是修道?!你说得不烦,我都听烦了。”她丢下他的手立起身子。“那是出世的事,不适合我这入世的性子。难道定要修行道法才能救助苍生吗?我偏不信。假若、假若你说的是真的,这百年来,不知不觉中我已灵体自修,那将来……无止境的将来,我还是要依著一颗心去做我认为该做的事。”
“你这样,”他一顿,似乎想著合适的说法,“可惜。”
瑶光唇抿了抿,轻笑著,“可惜什麽?若为成仙正果,抛心中的七情六欲,弃那些可爱的感情,我将永远不知个中滋味,那才是真正的可惜。”她睨著他,情愫悄生,却知无处可宣,只黯然低语:“你不懂的……”他懂的,只有他的道、他的法、他的生死案记。
她不要学他的无情。
两人的视线不知不觉中胶著了,直到童音打破这微妙的静寂。
“烟跑光啦!好姊姊,你把火生起来了吗?”小豆子跑进厨房,边嚷著,身後的黑头吠声不断。一进门,他怔了怔,随即开心大喊:“竹青哥哥,你也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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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青哥哥?!哼,难道比她这个好心姊姊还好吗?
饭後,瑶光收拾著碗筷闷闷想著,纳闷著他是何时与小豆子“搭”上的?
瞧小男孩见到他那股亲热劲儿,惊奇之外竟有些不是滋味。
“呜呜……”老狗跟在她身边,摩擦著她的衫裙。
“黑头,还是你好。”可能是动物天性敏锐,黑头对他似乎颇为忌惮,还将他界定为陌生人,总冷冷地打量他。
瑶光思及方才用晚饭,木桌上一男一女,还加一个孩子,她不饿,从来就不需食物,仍是陪小豆子吃了一小碗米饭。而他则是斟了茶,静静地喝著,边听著男孩叙说这几天的趣事。
唉,算了,至少她煮的莱,小豆子吃得精光。
她洗净碗筷,慢慢踱出厨房,隐约听到内室里传来略沉的男性嗓音,他正为小豆子讲解书意,似乎挺深奥的,其中还会穿插豆子提出的问题,相有互动。
她驻足在外静听了一会儿,心有些暖有些酸。是啊,是要读一些书的,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小豆子想出人头地,非得用功念书不可。而这些,她没办法为豆子做到,而他可以,能督促著男孩,为他解惑。
无情无绪地离开小院,夜来了,月娘初上,她顺著河流走箸,不知自己走了多远,只知月儿一下子在前、一下子在後,脚步跟著河蜿蜒而去。
忽而,步伐一顿,她转向月华潋滟的河面,唇边逸出叹息,小脚下意识地踢著小石子,一颗颗踢入河中。
“石子亦有精魂,你踢它!它也会痛。”
“啊!”瑶光惊喘,迅速回身,“你、你一定要这样没声没息的来去吗?”
他朝她步来,白衫依旧是白衫,抽上的脏污已化为洁净。
“我以为你胆子很大。”唇微弯,温和又温吞。
“我不是胆小鬼!”她火药味十足,原本是柔软性子,有女儿家的娇态,可自从领略到一份羞辱,她的心不死,却时时泛痛,尤其见著他,排除不了暗暗压抑的怨慰,却怕……却怕……情愫不减,而是渐延渐生。
细长双目隐有光芒,瑶光认为那是月华反映在他眼中的结果,让他瞧得有些纷乱,她不自在地旋过身子,自顾自地面向河水。
“你来做什么?”她问,语气缓和许多,也落寞许多。
他没马上回话,微微沉吟才道:“天师托我看顾你。”
就知道!这气死人——哦,是神鬼人共愤的答案。瑶光心更酸,可是无奈何,抿著唇不吭声。
“你该随我回地府,那里安全。这阵子外头不平静,若遇上——”
“我不去。我一个可以过得好。”随他入地府做什麽?!说穿了,她仅是个孤魂野鬼,连生死簿也难入,若进地府,上了他的地盘,就什麽事都得听他号令,她才不去,甘愿守在这里。
以往,是孤单寂寞,冷冷清清的一个;而现下,她有兄长,虽无法常相聚,待她亦有情义,再说,自己还能为小豆子尽点力,河岸飘游仍是寂寞了些,但已不孤独,更何况加入了他……对他的感情很复杂,见著他,又喜又气;见不奢他,便整个恍恍惚惚,动不动就想到他。
面对瑶光倔强的玉容,他思忖不语,单手接了按腰间的绿竹笛。
瑶光瞄了他一眼,揣测不出他的思绪,气氛闷闷的,她清清喉咙问:“那一回,你会出现,是为了拘提大声嫂的魂魄?而你、你对我施幻术,将我困在雾中,是不要我阻挠了你的任务?”
她问得宜接,文竹青继续抚著横笛,缓缓一笑,“也对,也不对。”
“啊?”亮眸一瞪。
他继而道:“你三番两次的阻挠,我不得不亲提那妇人逾期未入的魂魄,会来此,确实是为这个原因;将你困入幻境,并非怕你阻挠,因你的道行不够、精魂又受了伤,暂将你困在雾中,一方面阻你脱逃,一方面亦可护你。”稍顿了顿,唇又弯,“只是没料及你竟能自行脱困。”他原想查清她的来历、弄明她的属界之後再做处置,是自己低估她了。
听了这些话,瑶光心情是平静的。人总归一死,是自己太执著,想为一个孩子留住他的娘亲,她轻轻叹息,“谢谢你……你肯教小豆子读书,我真的很感谢你……还有,是你施了什麽法儿让小豆子瞧见我的吧?!能真实的同他相处,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他没了爹娘,有谁陪他说说话都是好的,也不会那麽孤单了。”瑶光刚开始仅是猜测,见他没作声,表示真是他的手段。
以为她会责怪他施幻术,却听她道谢,文竹青怔了征,竟片刻失神。
自己是怎麽了?!他双眉不由得蹙起,意识到这是近来频频显现的举动,心头一震,又刻意松开眉心。
“你身上犹存阴气,虽不像一般鬼魅阴寒,仍不宜与生人过近。”他凝下神色,语气惯有的淡然,“若可以,还是与那孩子保持距离。”知道不该这么做,暗暗替那孩子开了通阴眼,才让两人有了相处的机会。可,她对那孩子的怜惜他瞧在眼里,竟下了这违反规律的决定。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又要劝我修行了,只要我肯静心修道,自然可除阴体,随意幻化……”她轻道,眸光随著河面上的月华闪烁,“成仙正果有什麽好?我、我不想像你……这麽无情。”话中的幽怨如此明显,他只要大爱,不要小爱;可她偏生认为两者皆可兼顾,不懂神仙为何不能有人世的感情?
四周一沉,两人陷入自然的黑寂中,皆是无语,各有不为人知的思绪。水声潺潺,他抽出绿竹笛,横在唇边,双目舒缓合著,十指按捺起伏,笛声朴实悠扬,伴著月影娟娟,沉缓在幽幽天地……
瑶光背对著他,静静在岸边坐了下来,静静瞧著流水,静静倾听,不知不觉间,体会著他不小心融人笛音中的情绪。
这麽的可有可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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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家村是个极有人情味的地方。
村里的人都知小豆子家里状况,能帮就帮,邻家会三不五时送来饭莱,而桂花和棒头也常上门找豆子玩。
自那日河畔相谈,瑶光多在夜深人静之际去探视小豆子。
文竹青在课业上将他逼得紧,她来到小院落时,常见孩子捧著书,油灯未熄,有时是孜孜不倦,有时则累得趴在木桌上睡著了。他不仅教他学识,还教会男孩如何劈柴生火、如何打理自己,小豆子对这个忽然冒出来的竹青哥哥半点戒心也没,崇拜到了极处。
偶尔,她会出现同豆子说说话,他口中所谈当是绕著文竹青转,以前瑶光或者多少不是滋味,但现在已然明了,有些东西她是没法给豆子的,如今文竹青在他眼中,是一个亦父亦兄的角色,这一点教她欣喜又迷惑——
他不是地府的文判官吗?世间生死尽在他的调度,为何总见他无所事事,在这水岸来去?若是因一个托付,他大可不必费周章,反正是她硬要留在此地,不愿随他离去,是仁至义尽了,错不在他。
可!他为什么还做这么多?甚至,还领著她修行。
她的修行有些本末倒警,不学道,而是从法术入门。瑶光不爱听他说法理,他也不强求,却教她偏门法术。他说,可以自保。
他……担心她吗?唉,明知不该再想,她还是止不住。
今夜风带冷意,吹袭著她冰寒身躯,仍是一人徘徊水边,可心中百转千迥,柏杨树上铃音串串,彷佛都在嘲弄著她。
身後传来细微声响,她一震,转身轻唤:“文——”瞧清来者,“大哥……”
“文?!呵呵呵,文老弟没来,只有哥哥这张丑脸,妹子莫要见怪。”天师大笑,两边颧骨鼓高,更加狰狞三分。
“大哥呀——”她娇嗅,脚一跺,“瞧您说些什么?!”
一阵子相处,瑶光对这位名震天、地、人三界的捉鬼天师敬意日增,真当他是自己的亲兄长,常会显露出姑娘家的爱娇神气。
“晤——我说了什麽啦?!我是说我生得丑啊。”
“大哥虽没好外貌,那又如何?我瞧见您,心中偏生欢喜。”
两个对瞧著,一阵笑意。
瑶光眼细眯,像发现了什麽,“大哥,您鼻头怎么——”肿了?!
“什麽?!喔,你说这个呀。”他笑声压低,假咳了咳,“没注意,教一只不知死活的虎头蜂给叮啦!”
“啊?!”瑶光不可思议地张著小嘴,愣了半晌,“大哥不是有灵通护体?”
“灵通护体守的是元神,而非肉身。修成正道後虽可以元虚来去,若化成实质,躯体仍会受伤,复原能力就得视道行深浅而论。”他斗鸡眼瞧著自个儿鼻头,“唔,你不提,我倒忘了。”接著大袖一挥,放下时,鼻头红肿已消。
听完解释,瑶光心一紧,忆及他为她挡开的热水,那时他并非元虚幻身,滚烫的水淋在身上,却什麽也不说。
不知那伤严不严重?那一刹那定是疼极了……
“怎麽啦?!瞧你失魂落魄的。”
“没、没什么。”赶忙收敛心神,她缓开眉心,轻声问著:“大哥怎有闲暇至此?那鬼怒山的魔胎可有消息?”
“我已派出底下小鬼,相信很快便有消息传来。魔胎之祸我倒是不担心,反而是妹子——”他稍顿,浓眉一扬,“为兄将你暂托文判,你实该随著他去,那里虽是阴曹地府,有他看照,无谁敢对你如何。”
“小妹宁可在这河畔,我这身分去了地府,少不了要受些拘束。”
他瞧著她一眼,嘿嘿地叹了叹。“有时,为兄真不懂你。你不走,是为了那个死了爹娘的孩子?”
“他很可怜,我能陪著他一阵时光也好。”她微微弯唇,“大奇别怪文……文相公,是瑶光坚持要留在这儿的,不是他有负所托。”
铜铃大眼一挑,“文……相公?!”
“就是文竹青。”没来由的,她觉得脸又热了。
“文竹青是何方神圣?!”
“嗄?!”瑶光真胡涂了,眨了眨眼眸,怔怔地说:“是文判官啊……他说,他姓文,名唤竹青。”
炯目一瞪,爪尾眉陡拧。“好哇!他也太不够意思,我识得他多少年啦,从来只喊他文老弟,因在地府他掌管文书,没想到还真有个名字!竹青?!喝!还挺雅气的。”
“说不定他随便说说的,不是真名。”
“那为何他要对你随便说说,却不对我随便说说?”他故意一问!目光精锐地打量著,很有评估的意味儿。
“呃——我、我不知道。”她轻咬著唇,扭开头,“或者你们相识久了,他敬重大哥您,自然不会胡绉。大哥因鬼怒山之事无暇顾及瑶光,而将瑶光托付於他,我不愿随他至安全之所,他又没法时时看顾我,他教我自保的几样法术,全是瞧在大哥的份上。瑶光想……他是顶敬重您的。”
闻言,圆滚的双目瞠得更大,不可置信。“他教你法术?!”
瑶光点点头,让兄长的眼光瞧得有些不好意思,好似内心的秘密暴露了出来,教他视出端倪。
“瑶光笨,总学不来结手印的顺序……他还要我跟著学道法修行,可是我不要……我不想成仙正果,不合适我的……”
沉默片刻,才听他缓缓的、慢吞吞地问:“小妹,你思春啦?!”
“嗄?!”瑶光目瞪口呆,弄清他问些什么後,整个人羞得不知所措。
“哈哈哈哈,这真奇了,怎么我的亲妹和所收的义妹们,到得最後,每个都红鸾尾动?!没关系没关系,你也甭瞒大哥,说到嫁妹妹,我是经验老到啦,你不愿入道修行,就找个好丈夫嫁了,为兄会替你办得风风光光的。”他双手支腰,笑得发须皆震,忽然顿下,粗眉蹙紧,巨大的身躯微弯,直直盯住瑶光发窘的小脸。“嗯……但有一事,大哥得问明白。你思春的对象……难道是——”
“大哥!”她紧声一喊,不愿他道明。
“好好,不说。你我心知肚明即可。”他长叹一声,看著河水,好似思索些什么。
瑶光心中拧得难受,主动来到他身畔,头顶仅及他的腰上,只得仰高小脸,歉然地道:“大哥……我、我坦白告诉您了,我想,自己是真的喜欢他,但是我与他身分悬殊,更何况,他是不能有人间情爱的,一切……都是妄图。”小手拉了拉他的大红衣袖,“大哥,别为瑶光烦恼,好不好?我会管好自个儿的。”
看看天、看看地,他终於转头看她。“你怎会看上他?!”
还有什麽好隐瞒、好羞涩的?瑶光芳心可可,寸寸是意,持著勇气,将串铃儿的事和那男子给的拒绝从头至尾、一五一十地娓娓道出。
“可怒也——”听完事情原委,眼眉又狰狞了起来。“真真可怒也!”
“大哥——”瑶光唤著,声音再轻再柔也安抚不了捉鬼天师的怒气。只见红袍身影疾速地在河岸来回踱步,瑶光不知他会有这麽大的反应,吓得咬唇怔立,视线忧心仲仲地跟著他移动。
突然间,他脚步停顿,狂放喊道:“好!很好!不能有人间情爱。你非生人,他更非生人,两个都不是人,就不能称作人间情爱。嘿!本天师就不信,我没法将妹子嫁他为妻!”